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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戏台上的女子也被箭雨逼得跳下高台,她吹了一声口哨,少年人闻声,便弃了刀,扛起受伤的南晏七,跟在女子身后,迅速遁入黑暗,好似藏进云缝的月亮,很快便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江上的船,水声越来越近,船篷的影子已隐约可辨。
卢正秋微微抬头,眯起眼睛往江上远眺。黑暗中浮起的船影不仅有一艘,左右还各自跟了两艘。
与荆江相连的是洞庭湖,五艘船便从湖水的方向驶来,船舷旁边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大约十数名,个个擎着弓箭,蓄势待发。
方才救命的箭雨便是从他们的手中降下的。
卢正秋问道:“他们是?”
姒玉桐从地上撑坐起,道:“他们是我的江湖朋友,放心,是来搭救我们的。”
卢正秋迎上她的视线,神色中还带着茫然。
姒玉桐接着道:“我前些天便与他们有过联络,相约在巴陵左近会面,本想今晚就告诉你们,没想到先来的是魔教……”
卢正秋瞧见她脸上的愧色,便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方才你更该先走才是。”
姒玉桐立刻道:“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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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抛下你,你们也是我的朋友啊。”
她的语气中没有半点皇族的架子,倒还是像那个胆大妄为的假乞丐。
卢正秋怔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身上移开,口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姒玉桐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急切道:“你们两个伤势都不轻,不要妄动了,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喊人帮忙。”
她说着站起来,一面往江边去,一面拼命挥手。
“阿桐!你可还平安?”船上传来问询声。
“我没事,但有人受伤了,”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了颤意,“你们……你们总算来了!”
卢正秋听到船头撞上江岸的闷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放下警惕的时刻,他才感到手臂隐隐发麻,原来自己将冬青紧紧地抱在怀里,无意识地用了莫大的力气。
从冬青肩头的伤口中涌出的血,也沾满了他的衣襟。
他揽住冬青的脖子,扶着对方半坐起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青年还有呼吸,只是眉头紧锁,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冬青,没事了,没事了。”卢正秋在他耳畔低语,抬起一只手轻抚他的脸颊。
指尖刚刚触到对方的肌肤,便兀自缩了回来。
最终,那修长的手指从冬青脸颊上滑开,只是撩开他额前散落的碎发,仔仔细细地别到耳后,使它们回到平日里整齐的样子。
“……傻徒儿。”
卢正秋的喉咙里吐出苦涩的低语。
然而,他怀中的青年已听不清他的话。
第88章褴衫共酒(八)
夜色中的洞庭湖仿佛无边无际。
这里是云梦泽的边界,深处与更加广袤的水域相连,浩瀚如海。水面随着月相涨落,每一晚都有新的岛屿浮起,旧的岛屿消失,宛若一座巨大的迷宫,隐在常年不散的白雾里。
谁也不知道这片水域吞噬过多少迷途的旅人,哪怕在这里撑了一辈子船的船夫,也不敢夸口识路。
云梦泽是一道天堑,将巴陵地带和中原隔开,古时这里是流放之地,因为出产铁矿与檀香两种良材,才渐渐遍布人烟。
时至今日,出入巴陵的官道也仅仅只有一条,是蜿蜒曲折的陆路,虽说路途繁冗,但胜在易行,比起吃人的大泽,实在安全得多。
只有不自量力的亡命之徒,才会选择水路相搏。
船上的人显然都是这样的人。
五条船组成的队伍缓慢前行,和广袤的水面相比,船队是那么渺小。雾气轻轻吐上一口,便将船包裹在一片雪白的氤氲里,天不可触,地不可及,若不是湖面上跳跃的波光,船身几乎像是浮在空中。
船上的人却并不畏惧这迷雾,他们早就习惯了如此行船,反倒将雾气当做天然的掩护,坐在一起交谈。
卢正秋在领航船上,这是最大的一艘船,一面是船篷,另一面设了桌案,他刚刚将冬青安顿在船篷中,刚一现身便被六七人一齐围住。
这些人簇拥着他在桌边落座,随后也纷纷找地方坐下,有入座的,有席地的,在撑船的两位也短暂转回头,对他挥手致意。
从幽沼离开后,他身上寒毒总算平复了一些,有人给他递了一壶酒。他感激接过,一饮而尽,热度顺着喉咙淌过全身,令他清醒了不少。
他身上还穿着乔扮的衣装,前襟沾满了血,又滚上许多泥土,看起来不伦不类。可是这一船人却不甚在意他的模样,就像当初姒玉桐不在意乞丐朋友衣衫褴褛的模样。
他们只想与他共饮一杯酒。
这是江湖人的胸襟,江湖人的气魄,禹国人一度被夺走的江湖,还留存在方寸的天地间。
他对救命恩人拱手致意,一面欠身,一面问道:“不知各位是何方侠士?”
递酒的男子开口道:“正秋师父客气了,若论侠义,我们怎能跟你比呢?”
卢正秋不由得打量他,从面相来看,这人大约已过了不惑之年,眼角挂有皱纹,发丝也夹杂斑白。但他的神色却镇定自若,有着江湖人少见的稳重,举手投足更带了几分雅态,仅仅一面,便令人印象深刻。
他见卢正秋面露困惑,又笑道:“我们出身各异,来自五湖四海,你们可以叫我们‘天水帮’”。
“天水?”卢正秋诧异道,“天水会盟的地方?”
天水会盟,便是首次北伐前夕,太子与狄向诚的合盟,当时太子临危受命,挂帅出征,但他深知手下的御林军常年屯兵安土,养尊处优,不足以支撑北疆的残酷作战。于是在途径天水城时,主动与当时的武林盟主狄向诚缔结盟约,四方招募江湖侠士。
太子与在狄向诚的推动下,数以万计的江湖子弟聚集在天水,立誓为保国而战,在禹国的官书中留下浓墨重的一笔。
那人点头道:“我们正是当年镇北军的军士啊。我曾在御林军中担任分教头,这里的其他兄弟则是受募而来的江湖人,当年与蛮族为战时,我们都是并肩策马的兄弟。”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天生带着一股号召力,说到并肩策马的时候,围坐在他身边的听者,纷纷露出振奋的神色。
卢正秋也抱拳道:“原来如此,失敬了。”
对方摆手道:“哪些不过是陈年旧事,何足挂齿。太子遇刺后,镇北军里早就没了我们的位置,但我们相信狄将军并没有背叛朝廷,更没有刺杀太子,所以便私下集结起来,暗候时机,希望查明个中蹊跷。”
他的话刚说完,便被姒玉桐勾住了脖子。
后者凑到众人面前,面带笑容道:“你们不要再客套了,正秋师父,这位是方世平方大哥,是个顶好的好人,我当年从太子府中侥幸逃出,几经辗转,多亏遇到他才有今日。”
“阿桐,”方世平随口唤了一声,随即一惊,立刻改口,“不对,我应当称呼你为郡主大人才是。”
姒玉桐皱眉道:“方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当过郡主,就不能当你的朋友了?”
方世平摇头道:“那倒不是……但你为何不早些表明身份,前些日子到你的书函,我们委实受到不小的惊吓。”
卢正秋听了二人的话,心下暗暗惊讶,原来姒玉桐将自己的身份隐瞒了如此之久,连天水帮的人也才刚刚知晓。
姒玉桐并没有露出悔意,反问道:“我若是说了,你们便会顾虑我的安危,是不是?”
方世平点头道:“你的身份尊贵,我们当然要顾虑。”
姒玉桐又道:“但眼下我们每个人都要倾尽所能,绝没有余力来顾虑的,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方世平凝着她,许久后终于叹道:“唉,你真是个自作主张的孩子。”
姒玉桐莞尔一笑:“谁让大哥教了我许多本事,让我的翅膀长硬了呢?”
方世平摇摇头,将手掌搭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两人的身份、年龄、经历都相去甚远,此时却好似真正的兄妹一般。
姒玉桐眯着眼,纤细的肩膀耷下来,流露出倦意,一路走来,她第一次露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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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色,好似回到了家人身边。
方世平转向卢正秋,接着道:“好在阿桐此行还找到了冬青,只要两人一齐到江渝拜见柏侯爷,便有望重返都城。正秋师父,您将狄将军的遗孤抚养成人,实在是功德难量啊。”
卢正秋怔了一下,淡淡道:“哪里,是他自己的造化。”
众人正说着话,船的行速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摇浆的兄弟转头道:“方大哥,前面的路我们不知如何走了。”
方世平冲他点点头,随后转向身边一个席地而坐的同伴,吩咐道:“阿茗,劳你去看看路。”
阿茗的是个高瘦的男子,头裹在巾帽里,鼻翼高挺,脸也偏长,整个人像是被拉长了似的,面相令人过目难忘。
他一直沉默着倾听众人交谈,得了方世平的吩咐,点点头,起身往船头去了。
方世平转向卢正秋,解释道:“这位兄弟是我们的向导,祖上是五溪人,世代居于巴陵,是识路的一把好手。我们先找一处落脚的滩涂,待你们调养好伤势,再作打算。”
卢正秋承下他的好意,又道:“那我去看看冬青。”
船停了一会儿,再度驶动。
卢冬青还在船篷里沉睡。
他肩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敷了伤药。而毒血已被卢正秋运用内息从体内驱出。
发黑的脓血将毛巾沾得浸湿,青年的嘴唇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红润。他紧闭着眼,睫毛颤动,即便在睡梦中,他仍旧竭力忍耐着痛楚。
青年尚未觉察,自己早已成为旁人的希望,好像夜色中燃起的火,活着便是为了照亮黑暗。
卢正秋坐在摇晃的船篷里,静静地凝视着青年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的心头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苍凉,希望近在咫尺,可他却倍感孤独。
在余生之中,他恐怕再也不会如此凝视另一个人了。
第89章君情何似(一)
船停在一片陌生的滩涂上。
卢正秋在船篷里呆了一路,早已失去对方向的感受,不论驶到何处,对他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只能听之任之,随遇而安。
有人点起了火把,他借着火把的微光四下张望,这片滩涂颇为广阔,随着一行人的脚步,岸边的细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离开湖岸后,地势很快升高,四根白玉柱在夜色中耸立,好似四个孤独的哨兵,长久地守望着脚下的土地。
他忍不住问:“这里是?”
“是我的先祖留下的神殿,”向导阿茗答道,“现在已经废弃了。”
“神殿?”卢正秋定睛望去,才发现白玉柱围着一座青石台,正中有一座祭坛,他想起云梦泽古时治水的传说,便问,“是祭祀大禹么?”
“不是。”阿茗摇摇头,不再开口。
卢正秋想起他出身五溪,是不同于中原人的异族,或许先祖的信仰也与中原人有所不同,便没有追问。
阿茗瞧见卢正秋欲言又止,以为他在担忧此处的安全,便补充道:“这里地势偏高,就算到了涨潮时,水面也不会没上祭坛。”
卢正秋刚要回答,便被身后的人抢了先:“正秋师父,不必担心,阿茗的眼力准没有错的,今夜你就放心休息吧。”
说话的人是姒玉桐,她跟随众人跳出船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虽说不会被水淹没,但难保不会被魔教找到。我实在想不通他们究竟是如何寻到我们的行踪,提前做好埋伏的……”
她的疑问也是众人心中的疑问。方世平上前一步,在她肩上轻拍:“眼下先照顾伤者,明日再做打算吧。”
姒玉桐点点头:“我明白。”
方世平道:“你带几个人去祭坛上搭个营帐,让冬青和正秋师父休息,我来安排其他人,今夜我们就呆在船上,轮流值守。”
姒玉桐也点头应下,刚迈开步子,便听到身后的声音:“对了,阿桐,你也给自己搭个营帐……”
她立刻转回头道:“我还不困呢,好容易团聚,我也要与你们一起值守。”
方世平皱眉:“可你的身体……”
“我没事的,”她立刻打断对方,“大哥,记得给我留酒啊。”
方世平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叹道:“大哥知道了,放心吧,一定给你留着。”
姒玉桐这才露出笑容,冲着方世平眨眨眼,转身往祭坛方向去了。
*
帐子外风声猎猎,帐子里柴声噼啪。
营帐搭在无名岛屿的最高处的青石台上,从此处看去,祭坛四周的白玉柱更加高耸,尽头埋没在冥冥的雾气中。
营帐中放置了取暖的火盆,毡布之中是干燥而温暖的床榻,空气里飘着药草的清苦味。
今夜,那个唠唠叨叨的青年注定无法催促师父吃药了,卢正秋自己煎过调养寒毒的药汤,换下染血的衣衫,又吃了些口粮填肚子,却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他只是望着床中沉睡的人。
冬青仍旧没有醒来,尽管他身上的毒已经驱除,伤口也已仔细处理过,但他的眼缝和眉头仍无意识地紧绷着,口中时不时泄出压抑的呻吟。
卢正秋知道他在忍耐痛苦,小时候他偶染风寒,半睡半醒时,便常常做出如此反应,这个固执的孩子比同龄人早熟得多,即便在噩梦中,也从不允许自己肆意哭闹。
这次他虽然不是因风寒倒下,但额头的确在发热。卢正秋大约知道原因,方才在船篷里,为了驱除他身上的毒,自己以内劲强行调运他的经脉,虽说毒性散去,但青年体内的气血沸腾,一时难以消解。方才喂他服下宁神的丹药,也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他在这个除夕之夜终于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倘若狄家的家业尚在,少爷狄冬青也不过刚刚得到整衣戴冠,披挂上阵的资格。可是,改做卢冬青的他,已将性命掷于战场,出入生死之境。
在众多习武者之中,如此年轻便凝出元神的例子实在不多。
他是如此地渴望成长,以至于毫不吝惜自己的安危。这一次病痛,或许便是他揠苗助长的代价。
他的额上很快便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被牙齿无意识地咬着,咬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卢正秋心下不忍,却别无办法,只能用毛巾沾了清水,抵在他的额头上擦拭。
哪知刚刚将毛巾搭上,手腕便被抓住了。
冬青在睡梦中突然抬手,好似惊醒似的。
可他没有醒,他只是在无意识中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像是生怕对方离去似的,有些强硬地拉扯着,将对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
冬青的手指尖泛着惊人的热度,口中喃喃道:“师父……别走……”
卢正秋呆住了。
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全然动弹不得,任由冬青的手指牢牢地扣在自己的腕上。
青年的脑袋在枕上不安分地挣动,脸颊顺着他的掌心划过,最终,嘴唇贴在他的掌根处,微微颤动。
他的掌根上生有粗糙的茧子,干燥的皱纹,这些悉数蹭过青年湿润灼热的唇瓣,被一寸接一寸地吻过,令他的肩膀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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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地地战栗。
冬青无意识中转过身,伸开空闲的手臂在虚空中摸索,试图索要更多亲昵接触。
那只手擦过卢正秋的胸口时,年长者打了个激灵,他当然明白青年的举动是为何意,他的徒弟已数次对他表明心迹,他又怎能全无觉察。
他只是不愿承认,不敢承认,然而,在这次舍命相救之后,他再无法将冬青的话语当做戏言。
他的徒弟将一颗炙热的心捧到他的面前,任他采颉或蹂躏,都绝无怨怼。
此时此刻,他望着那被痛苦折磨着,茫然而又急切的脸,轻声道:“冬青,你终究会成为你该有的样子,而我……却始终不是我。”
“师……父……”
冬青没有醒来,只是挣动得更加厉害,两条腿蹬乱了床单,将刚刚换上的衣衫挣开,露出里衣。
两腿之间的隐处,竟被水痕洇湿了一块。
卢正秋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冬青尚为处子,未经人事,尽管饱览医书,甚至为新婚伉俪、怀胎孕妇问诊,但终究没有亲自品尝过情事的欢愉。
更何况令他倾心的是另一个男人,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他一直压抑自己的渴望,只有在这个昏沉的夜里,在深重的梦境中,在饱受病热折磨时,才会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欲求。
倘若能用片刻的欢愉抵减他的痛苦……
卢正秋望着他微启的嘴唇,终于俯下身,闭上眼,吻了下去。
可那一吻却不是落在唇上,而是小心翼翼地绕开鼻尖,掠过鼻翼,最终落在额心那一块小小的胎记上。
额头上的汗水带着些许咸涩味。
卢正秋轻轻舔舐,让那味道钻入唇缝,在舌间蔓延开,仿佛在掘出对方身体中所埋藏的秘密。
不为汲取欢愉,而为分担苦楚。
世间的情事有千万种,倘若是这一种,或许便不是罪业,便能够得到片刻的宽恕。
冬青在睡梦中动了动,无意识地抬起手,勾住身边人的脖子。
卢正秋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而后将手向下摸索,落在青年的腿间。
第90章君情何似(二)
冬青梦到自己在黑暗中行走。
梦里他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来路与去向都埋没在漫天缭绕的白雾之中,扑面而来的雾气仿佛要将他眼中的水蒸干。
他的脚步沉重,右侧的肩膀像是被成千上万虫蚁啃咬着,从尖锐的齿间摩擦出火来,将他血中的水一并燃烧殆尽。
他咬着牙,继续向前。
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走,只是出于习惯而迈开双脚,不停不歇。他早已习惯忍耐,痛苦好像烧红的炭火,而他是铁铸的火炉,将滚烫灼炙统统囚禁在身体里,将身体化作人间的一缕温热。
可这一次,他实在走不动了,雾气化作无数只手臂,从四面八方抓住他,拉扯着他的四肢,使他的足下发软,每走一步都像是朝深渊坠去。
他几乎要坠落,若不是一个人影映在他的眼底。
那人有着熟悉的模样,瘦削高挑,黑色的衣襟好似飞鸟,鼓满了风,缓缓向他走来。
“师父!”他高呼出声,疲力尽的躯壳再一次昂扬。
他发足飞奔,终于来到那人面前,双手抓住对方的胳膊,道:“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他的话断在一半,因为理由已被他忘却,但心中的喜悦是货真价实的,于是他用行动代替言语,勾住那人的脖子,将对方揽入一个拥抱,将头埋进对方肩膀,鼻子探入发丝间,深深地吸着。
令人怀念的气息填满他的身体,药草和汗水混杂的味道,令他心醉神迷。
这一次,怀中人并没有将他推开,没有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不动声色地从他身边溜走。
不仅如此,那人甚至捧住他的脸颊,柔声道:“冬青,没事了,没事了……”
他亲吻那双掌心,嘴唇因为突如其来的喜悦而颤抖,他的舌尖舔舐过每一条纹路,每一块茧子,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脑海,永远铭记。
很快,他的身体变得燥热不堪,他像是沙漠中迷失的人终于遇到了水,不知餍足地渴求更多。
他隐隐感到羞愧,然而罪恶感像是河岸的碎石,被狂喜的浪潮迅速冲淡。
他为何不能渴求?世间有无数师徒,可他们不曾一道出生入死,也不曾尝过默契相伴的滋味。既然如此,为何名分要成为他的约束?
他对师父的迷恋,虔诚又疯狂,纯粹又肮脏。
矛盾反复撕扯着他的心智,几乎要将他拖垮,他只能将怀中的身体抱得更紧,以此寻求可怜的慰藉。
他感到背上一热,是那人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胛,饱含温柔,轻轻抚慰着他。
他几乎要淌下泪来。
白雾散去,他看到周遭的夜空中浮起四根玉柱,围绕着一座空旷的祭台,祭台中央摆放着祭坛,倾斜的表面雕刻着繁缛的纹样,被水汽洗得一尘不染,好似羊脂般厚润。
他将怀中的人轻轻松开,抵在白玉坛上。
他的师父轻皱眉头,似乎对来自背后的凉意感到几分困惑。
(……)
“师父。”他又唤了一声,嗓音沙哑而克制。他忍耐着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的热度,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他等来了一个微笑。
他的师父对他微笑,嘴唇抿成一条线,笑容浮在黑暗中,好似礁石自潮水中升起,飞鸟自密林中振翅,将他的万千企盼托向无垠的晴空。
他的理智在那一刻熔成灰烬。
(……)
(……)
(……)
梦外的长夜依旧寒冷,可营帐里的火炉却烧得很旺。
(……)
冬青额头上的热度终于褪去,像是沉入了深深的睡眠,梦中再也没有泄出压抑痛苦的低吟。
卢正秋垂下眼,看到青年的鬓侧也挂着汗水,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淌到颈上,又沿着颈线滑落到胸口,滴进深陷的锁骨中,随着呼吸时起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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