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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年轻的身体敏感又诚实,稍加取悦便轻易满足。卢正秋不禁思量,许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少,而失去的太多,所以才会将眼前的一切视作至宝,轻易投入深情,不知保留。
年长者不禁好奇,自己方才的一番抚弄映在青年的梦境里,不知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那本该是甜蜜的,令人忍不住嘴角上扬、迫切想要分享的亲昵之事。
亲昵本是人之常情,他何尝不想要再次吻住青年的额头,想要教会他更多索求欢愉的技巧。
但他决不能如此。
他重新整理自己的衣衫,将衣襟拢整,衣角抚平,重新束起发冠,将长发披在肩上,不留一丝凌乱的寸缕。
他在火炉旁落座,将卧榻留给冬青一个人,假装今夜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温柔只属于这一夜,属于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梦醒过后,他要把姓氏还给身边的青年,把胸膛里炽热的心一并归还回去。
这才是他身为人师的义务。
*
冬青在黎明时分醒来。
他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好似从深深的海底浮到水面,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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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睛,适应清晨的光线。
阳光透过毡布的缝隙,在他的眼睑上跳跃,周遭的世界在富有节律的鼓动中亮起,但其中并没有他想要寻找的影子。
卢正秋不在营帐里。
他猛地翻身坐起,顾不得披上外套,便顶着寒风拉开帐门。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背影。
卢正秋在祭坛旁边,正是他昨夜在梦中见过的那一座。
与昨夜不同的是,他的师父衣冠整齐,神情淡然,头微微歪着,安静地养神。
冬青望着师父的背影,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烫,昨夜的片段渐渐浮上脑海。
他隐约记得自己被抬进营帐里,半梦半醒中,他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周遭的景致,而后,他便做了那个梦,梦见自己在祭坛上对师父做了痴醉迷乱的事。
第91章君情何似(三)
卢冬青呆住了,师父的口吻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他在一瞬间彻底清醒,突然感到风有多冷。
他试探地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卢正秋点点头,又问:“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昏睡?”
“我……”他踟蹰了片刻,道,“我们在江滩上附近误入幽沼,遭到魔教袭击,我被魔教的羽箭射中……莫非箭上有毒么?”
卢正秋轻叹道:“是啊。”
他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问:“是师父为我驱了毒么?”
卢正秋再度点头。
他的心下一热,不禁扬起嘴角,露出微笑,迫切地想要迎上前去。
他并不知晓昨夜发生在营帐中的事,并不知晓他的身子在病热中曾被抚慰过,那温柔是真切的,炽热的,并非一场空虚的绮梦。
他只是没来由地眷恋着那份余温,想要将面前的人留在身边。
可师父却将双手背在身后,眉头微颦,沉沉地望着他。
“冬青,你既然已经清醒,那么我便要问问,你为何不听师父的话?”
对方的语气再一次浇灭他心头的火苗。
“我……”他垂下视线,沉默了片刻,再度抬起头道,“可我们不是获救了么,师父和郡主都平安无事,我也没有大碍。”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因为郡主的朋友及时赶到,若非如此,此时此刻,我们三人怕是已经落入魔教的手掌心,你可想过后果如何么?”
他倒吸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倘若自己和郡主都被魔教所杀,禹国的希望之火便将化作灰烬。
他低下头道:“是我错了,愿领受师父责罚。”
卢正秋却摇摇头道:“你已长大了,我还如何能够责罚你呢。孰轻孰重,往后你要自己掂清才是。”
他怔了一下,再度凝向对方,试图看出那冷峻表情下的深意,隔了一会儿才说:“师父,你还是罚我吧,你若不罚,我总感到不安心。”
青年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的,竟然能从师父的寥寥数语之中听出蹊跷。
卢正秋不禁一惊,慌忙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想要追问,但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脚步从祭坛背后的方向传来,伴随着鸟鸣似的悦耳语声:“狄少爷,你已经醒了,太好了!”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来人所唤的正是自己。
来人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虽说素未谋面,可女子望见他的时候,却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悦之情:“方大哥让我来瞧瞧你的情况,你醒了就好,我去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他茫然道:“他们是……?”
卢正秋从旁解释道:“救你的人是镇北军麾下的兵士,九年前被逐出军队,便私下集结在一起,此时叫做天水帮。”
“天水帮……”冬青喃喃道,再次定睛打量面前的女子,见她面貌神,身形苗条矫健,的确是习武之人的模样。
女子听了卢正秋的说法,当即摆手道:“正秋师父,您说的是方大哥他们的出身,他们都是我的前辈,我是因为仰慕他们,后来才加入天水帮的。”说完,她的目光又飘到卢冬青身上,道:“狄少爷,郡主刚刚才同我们讲了你的英勇事迹呢。”
冬青眨眨眼:“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我没有爹娘,叫我阿瑾就好。”说到此处,她的脸颊上竟飞起一片绯红,“那我先去报信了,你们好好休息。”说罢便沿着来路,飞快地往岸边低洼处去了。
卢正秋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转回到徒弟面前,道:“万幸你遇到了他们,从今往后,你便可以抛弃虚假的姓氏了。”
卢冬青的心里咯噔一声:“虚假?”
卢正秋道:“是啊,你不得已才随了我的姓氏,但继承你父亲的衣钵,才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不是么?”
“是没错……”
“你既已化出麒麟元神,便有资格继承你父亲的名号,若是放在从前,你已经可以上阵领兵了。”
“元神……?”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浮上心头,冬青的嘴角渐渐扬起,喜道:“师父,我终于做到了!”
“嗯,”卢正秋点点头,“的确值得庆贺。”
“多谢师父!”
他脸上的笑像是花朵一般绽开,他迫切地上前一步,本能地张开双臂,想要索取一个拥抱。
可卢正秋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青年的手臂僵在半途,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目光在师父的脸上游走,似乎拼命地想要看穿那张熟悉的面孔,看出背后陌生的真意。
他实在看不懂,并因此而焦躁不已,哪怕是鞭挞,苛责,都会令他好受百倍。
然而,卢正秋只是淡淡道:“你已不再是小孩子了,别再如此草率,你的父亲曾是一军之长,你也该有少将军的样子。”
冬青眨了眨眼,向后退开半步,难掩眼中的失落,隔了许久才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四个字像是掺了沙子,卡在嗓子里,使得往日里明朗的声音蒙上一层阴霾。
卢正秋接着道:“他们都很担心你,不去打个招呼么?”
“我这就去,师父呢?”
“我稍后过去。”
冬青向师父投去漫长的一,见对方的神色平稳如常,才终于转身离开。
*
卢正秋目送青年走远,消失在视野中,才终于退了几步,将手撑在祭坛上,长舒了一口气。
昨夜亲昵时的温存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可今日他却不得不避开青年的怀抱,装出冷峻的模样。
他一向擅长伪装,然而,时至今日,才终于体察到伪装的艰辛。
越是真心,便越难以遮掩。
谎言像是钻在心上的孔,心一旦破孔,便不再坚固,存不住喜怒哀乐,任由万分心绪穿过,都只余下一片空洞。
他的手撑在祭台上,手指在青石表面划过,目光也无意识地投过去。
青石被雾气涤荡得干净,刻在上面的图案也清晰可辨,是一副万民朝神的图景,然而,被簇拥在中央的身影却令他不禁怔住。
背披长发,身着褴衫,眼眸炯然明亮这番形貌,与他在羽山幽沼中见过的壁画竟有几分相像。
他想起昨夜里向导阿茗的话,这座神殿虽为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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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水的功绩而建,但供奉的神明却并不是大禹。
那么这个长发的神明又是何人,和囚禁在羽山的鲧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指细细抚过冰冷的纹路,一种奇妙的感觉穿过他的身体,停留在空洞的心间。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苍凉,逾越了千万年,仍化在这冷风里,在耳畔回响。
他像被针刺似的回手,快步从祭坛边旁离开,转而来到白玉柱旁,顺着山坡举目远眺,眺望岸边的情形。
朝阳令白雾散开了些,月亮的残影隐隐浮现在天水交界之处,被阳光映照得苍白无色,近乎透明,斑斑驳驳的纹路中透着几分凄然的美。
日月终究不能同辉,黎明将至,不祥的月影终究要消失在天水尽头。
他的视线穿过层叠的乔木枝干,捕捉到冬青的背影。
冬青正往期盼着他的人群中去,身影只剩下一个跃动的斑点,像是一滴水珠汇入江河。
不可思议地,他空洞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
那滴水也是他的绮梦,是他所憧憬而又失之交臂的一切。
只要梦一直在,空洞和苍凉便可以忍受了。
他追着冬青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笑容像是天边的残月,模糊而遥远。
第92章君情何似(四)
姒玉桐是伴着潮水声醒来的。
她身在湖岸,可岸边的潮水却如大海一般浩荡,壮阔的波澜大起大落,一浪推着一浪,连绵不绝地拍打着她的耳朵。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便看到木料和草绳扎出的船篷,阳光从木片之间的缝隙漏进来,将她的眼睛刺得有些发痛。
她在岸边的船篷里睡着了。
她的半边胳膊被身子压得发麻,刚一抬起,便有什么从肩膀上滑落。
是盖在她身上的长衫,布料粗糙,但洗晒得干净,透着淡淡的盐味。
长衫不是她的,但模样她却熟悉得很,毕竟这是她见过的补丁最多的衣裳,决不可能和其他衣裳混淆。
补丁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打满了整条胳膊,像是长在布料上的年轮,无言地道出它的年纪。
若衣裳能够排资论辈,它一定是当仁不让的大哥。
它的主人碰巧也是一位大哥,天水帮的大哥,方世平。
方世平没有在船篷里睡觉,他忠实地履行了守夜的职责,正坐在船篷外,借着一块岩石和冲刷岩石的水,霍霍地磨着自己的剑。
天水帮常年在暗中行动,使的也都是容易藏身的武器,他所磨的是一把短剑,可以藏在靴中的那一种,砥磨时的声音清亮,剑刃上的光芒也富有朝气,像是被清晨的阳光浸沐过似的。
他的长衫给姒玉桐当了被子,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的里衣,为了保护袖子在磨刀时不被水沾湿,他索性把里衣的袖筒也卷到了肩膀。
他在冬日的寒风里赤裸着胳膊,手臂上挂了一层汗珠,在结成冰晶之前便被他身上的温度蒸发了去,化作一层薄薄的水汽笼罩在他的肌肤上。
他的肌肤常年蒙受日晒,晒出麦子似的颜色,因着水汽而闪闪发光。
姒玉桐刚刚从船篷中迈出,便看得呆了,在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她看到如此富有生命力的人,神不禁为之一振。
方世平的年纪已不小,身体也绝对称不上美,但此时此刻,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实在令人生畏,就连旧伤疤也变成了花纹,装点着他的身体。
姒玉桐由衷地觉得,世上若有更多这样的人,禹国决不会变成如今的一滩死水。
方世平瞧见她木然的神情,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快的笑,抬手打了个招呼:“阿桐,是还没睡够么?”
姒玉桐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嘴角瞥了瞥,道:“我本来没打算睡的。”
方世平道:“是啊,你信誓旦旦地说要与我们比试喝酒。”
她眨眨眼,道:“我是不是还与你们打了赌?”
方世平点头道:“你说你至少能够喝下十杯,结果刚刚喝下第一杯,就晕头转向,眼皮打架,口中胡言不停,我便把你扶到船篷里,看着你睡了。”
“啊!”她发出短促的惊呼:“那我岂不是赌输了吗?”
方世平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耸耸肩道:“这赌本就不该打,你风餐露宿许多日,又与魔教生死争斗一番,早该好好休息了,你看,睡上这一夜,你的脸色不就好了很多么?”
姒玉桐挑起眉毛,在脸上摸了摸,很快便摇头道:“那不成,赌了就是赌了,君子言而有信,愿赌服输。大哥,这次我听你吩咐便是。”
她一面说,一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跳到方世平身边,在磨刀石旁蹲下身,摆出一副乖乖就范的模样。
方世平倒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我还没想到有什么可吩咐你的,等我想到时再说吧。”
“好吧……”姒玉桐冲他吐舌头,“方大哥,你可别因着我的身份,就待我与过去不同啊,想想你当初陪我习武时有多严厉,可千万别忘了。”
方世平朗笑了几声,道:“那是一定忘不了,就算对亲生小妹,我也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
他说着取出一只铜铃,按进姒玉桐的手掌心,“来,这个拿好。”
后者接过,面带惊喜道:“已经修好了?”
方世平点头:“嗯,昨夜借着篝火帮你修的。”
“居然这么快,不是坏得很严重么?”
“毕竟是我造出来的东西,修起来自然是快的。”
姒玉桐把视线从铜铃上移开,转而望着他。
此情此景,令她不禁忆起旧事。当年她侥幸逃出太子府,装扮成男孩儿混进镇北军里给人当马童,那支镇北军由她的叔父禹昌王所管辖,与过去已大不相同,其中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尚且年幼的她在北疆辗转了整整五年,历经磨难,才遇到了方世平和他的“天水帮”。
初遇时,她的身体刚刚经历过抛止孕引产的阵痛,别说是习武,力气连一般人都不及。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抛弃武修,方世平百般思量,才想出这个化柔为刚的铜铃软功,她所使的铜铃,也是方世平亲手锻造打磨的。
铜铃已经修复如初,好似她身上和心里的伤痛。
能在乱世中活下来的人,总会锻出一颗坚强的心。
方世平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但仍对她坦诚以待。所以,她对大哥的感激中,还含有几分敬仰。
在大哥面前,她好像重新变回小孩子。
此时,她饶有兴致地打量方世平的神情,却见他停下了磨刀的活计,若有所思,投向湖面的目光有些黯淡。她便凑到对方眼皮底下,揶揄道:“大哥,你是不是想你的亲生小妹了?”
方世平怔了一下,轻轻点头道:“是了。”
“你的家人可还安好?”
方世平又点点头。
他的神色是那么平淡,于是姒玉桐替他叹了一声,道:“唉,可惜你将家人安置在乡野间隐居,平日也见不着……”
方世平却道:“无妨,他们还是不见的好,见我太危险了。”
姒玉桐一怔,随即宽慰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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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将来若是世道太平了,你一定要将家人接到都城来住,我在安邑城里为你们盖一座大大的院子。爹娘也好,妻女也好,小妹也好,都能住得下。”
方世平也跟着怔了一下,才想起身旁这位小妹的身份,于是冲她笑道:“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两人所谈论的未来,像是迷雾对岸的土地一般遥远。
可这一刻,他们都发自内心地笑着。
远处一个声音道:“在聊什么悄悄话,我也想听!”
来人是阿瑾,她沿着山道下行,步履轻快,脚下生风。
方世平听见她的声音,直起腰板,提声问道:“狄少爷和正秋师父情况如何?”
阿瑾面带喜色道:“都平安无事,气色也不错。”
她已到了岸边,快步往同伴身边走来,走到半途,脚下突然被绊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她皱着眉头,蹲下身,捡起绊脚的罪魁祸首,是一只细的木雕。
她撅起嘴道:“阿茗,这是你的吧。”
向导阿茗一直站在岸边发呆,听了阿瑾的话,才回过头,快步走到她身边,道:“抱歉,不小心掉出来了。”
他伸出手,打算取回木雕,可阿瑾却躲他的手,若有所指地望着他道:“阿茗,你把可人儿雕得这么好看,却不给我们瞧一瞧,莫非这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阿茗立刻摇头,“你不要乱猜。”
阿瑾摸着下巴道:“我猜错了么?虽说这可人儿长发披肩,面相俊美,眉眼却雕得格外深邃……莫非是个男人?”
第93章君情何似(五)
阿瑾将木雕举起,那眉目深邃、男女难辨的“可人儿”,便随着她的手在阿茗眼前晃动。
她并非刻意刁难阿茗,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阿茗加入天水帮已有两月有余,说过的话却不到百句,阿瑾知道他的身世凄苦,族人都已惨死,只留下他一个,所以总希望能找些法子逗他开心。
但阿茗却并不领情,只是闷声道:“这不是‘可人儿’,是一尊神像。”
阿瑾的手滞在空中。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道,“对不起啊……这神像简直就像人一样,和我在其他地方看过的全然不同……”
“无妨。”阿茗摇摇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冒犯。
阿瑾将木雕拿回来,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边擦边问:“这位神明大人有名字吗?”
阿茗点头道:“夏。”
“夏?”阿瑾歪着头重复了一遍,“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阿茗又点点头:“是治水的英雄。”
“治水的英雄不是禹么?”
阿茗摇头道:“都是传说罢了,我也不懂,从小到大我雕过的神像,都是这般模样,”说到此处,他黯然道,“反正人都没了,留着神还有什么用呢。扔了吧。”
阿瑾没把木雕扔掉,不仅如此,还怔怔地看着他。
阿茗被她看得发毛,问:“干嘛盯着我?”
阿瑾小心翼翼道:“呃,这是你跟我讲过最长的一句话,我得回味回味。”
阿茗终于轻笑出声,笑容之中露出几分慈意。
阿瑾将木雕恭恭敬敬地还给对方:“雕得这么好看,扔了多可惜,还是留着吧。”
阿茗迟疑了片刻,单手接过,垂下视线,草草扫了一眼,便将其回口袋里。
而后,他又一次举目远眺,眺向云梦泽上笼罩的白雾。
他眺望的方向曾有五溪人的家园,然而,家园已经毁于一旦,不复存在。
他的遭遇要追溯到两个月前。
五溪本是住在巴陵山郊的一个部族,与中原人血统并非同源,早在中原人来到巴陵采矿植香之前,便在这片山水间定居了。他们的样貌与中原人也有些差异,长鼻梁、深眼窝,在人群中一眼便能够辨认出。
五溪人虽是异族,但并不好斗,代代居住在自己的寨子中,过着半隐的生活,与世无争。巴陵城中的商旅若要进山、渡水,也常常向五溪人索求帮助。
可是,大约两个月前,五溪人的寨子却遭到恶鬼袭击,因为地处偏远,无处求援,竟被屠了个一干二净。
阿茗因着为商旅引路的机缘,外出了十余天,才侥幸逃过一劫,重返寨中时,面临的却是血洗的家园和惨死的亲族。
这个案子在巴陵轰动一时,阿茗孤立无援,只能寄希望于官府衙门出面调查。然而,官府只是草草调查了一番,不仅没有找到凶手,反而断定寨中有怪病蔓延,致使五溪人纷纷疯癫,自相残杀,才导致惨剧发生,所以一把火将寨子烧成灰烬。
阿茗当然不相信自相残杀的说辞,旅行中的见闻,使他推测惨案是魔教所为。他几经辗转,加入了天水帮,为寻找真凶而奔走。
他的故事,阿瑾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他本人鲜少谈及过去,除了为同伴引路之外,他总是一个人,漠然地望着远处。
他是个天生擅长识路的人,不论走到哪里,身处多么深邃复杂的地势之中,他所眺的方向,一定是家的方向。
尽管家已经不在,他的习惯却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方世平特意关照过,要善待这位异族的朋友。所以帮中的弟兄都会不去提他的伤心事。
阿瑾只是暗暗对他感到好奇。
孤岛上有一些树,枝干粗壮,根茎孔武,然而,到了严冬,枝头的树叶全都脱落,孤零零的树干便显得格外萧索,在风中飘摇不止。
她觉得阿茗就像这些树一样,失去了信仰的神明,哪怕根茎再蓬勃,也变得宛若空壳一般脆弱。
神明就像这树上的枝叶一样,到了冬天便会兀自离去,舍弃他的子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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