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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狄冬青很快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勒住缰绳,回身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姒玉桐闻言,也转回头道:“正秋师父,你是不是累了,咱们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卢正秋张望了一圈,只见山脊狭窄,两侧的坡道都被积雪盖住,枯木的枝桠交缠如网,全然瞧不出深浅高低。他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疲惫罢了。四下也无处可歇,还是翻过这段路再说吧。”
姒玉桐皱起眉头,向远处眺了一眼,又回身道:“那我先去前方探路,找一处能歇脚的地方,冬青,你跟着师父慢慢走,等我折返。”
“好。”狄冬青点头应下。
姒玉桐驱起缰绳,喝了几声,马儿纵蹄奔驰,一人一马往雪幕中去,背影很快被飞絮吞没了。
狄冬青则勒马后退,一直退到卢正秋身边,细细瞧对方的情形。
这一瞧可吓坏了他,只见卢正秋眼圈发青,面色也如死灰一般,握着缰绳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关节泛白,几乎连马都牵不住。座下的棕马也跟着茫然失措,脚步踉跄,不住地晃着脑袋。
狄冬青咬咬牙,低声道:“师父,失礼了。”
下一刻他便将缰绳在腕上紧绕几圈,脚底发力,踏着自己的马镫站起身,随后轻盈一跃,纵身跨上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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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马。
卢正秋露出惊讶的神色,嘴唇张开,然而冬青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他出声之前便已稳稳地坐在棕马背上,胸口贴着他的肩背,双手绕过他的腰,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我来驭马,你卸下力吧。”
话音刚落,他便不由分说地张开五指,将卢正秋手中的两条缰绳顺势抢了去。
同时驾驭三匹骏马并不是易事,马儿们觉察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各自嘶鸣扬蹄,往不同的方向惊散,狭窄的山路全然不够他们施展,稍不留神便有滑下山坡的危险。还好冬青用娴熟的手法扯动缰绳,令三匹马同时稳住脚步。马儿们摇晃着脑袋,从鼻子里呼出一团团的白气,挣动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均整的步伐。
他松了口气,将一只手从缰绳上松开,摸索着捏住卢正秋的手腕,食指搭在拇指下方,一面深呼吸,一面感受对方的脉搏鼓动。
“你的脉象好乱,哪里是疲惫,分明是受了内伤,寒毒发作。”
卢正秋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苍白的喉结在风中翻动,似乎想要说话,可话语却闷在颤动的喉咙之中,迟迟不肯露面。
狄冬青并不打算放过他,接着问道:“你这次的伤,是因为替木筏上的人挡了暗器吧。”
卢正秋微微一惊:“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狄冬青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怒气与躁意,“知道你为了救人,又勉强自己,还试图瞒住我,不叫我发觉。”
卢正秋再次无言以对,隔了片刻,才轻笑出声,道:“这下可好,当徒弟的倒教训起师父来了。”
冬青先是一怔,很快便提声反驳道:“谁让这次是师父做错了,不管是谁,做错就该受教训的。”
卢正秋道:“你说的是,是师父做错了,害你平白担心,看来这个教训不容我挑食,非得吃下去才行了。”
他用轻松的口吻,说着半开玩笑的话,然而,即便是故作从容的话语,也难以掩饰他颤抖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
他的狼狈与仓皇,已然暴露在近在咫尺的眼底。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任由满天飞雪飘落在肩上。
落雪是那么安静,不动声色,即便雪势铺天盖地,也没有一丝轻响钻进耳朵。它不像暴雨总与雷电携手,轰隆躁动,让天地间充满喧嚣。它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将自己隐藏在暗处,不论孤独还是感伤,统统不许旁人知晓。
雪中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雪沾在卢正秋的头发上,渐渐凝成冰棱,从发稍坠下,钻进领子里,使他不禁缩紧肩膀,打了个喷嚏。
狄冬青立刻问:“你冷么,我快些走,到前面找地方躲一躲。”
卢冬青轻轻摇头,叹道:“罢了,这四下全无遮挡,不管到了那里,都是躲不开的。”
狄冬青却争辩道:“谁说躲不开的。”言毕,便将外衫从背上脱下,胡乱地裹在师父的身上,扯起一个角当做斗篷蒙住头顶,“你看,这样不就躲开了。”
卢正秋只觉得头顶一沉,针刺般的凉意被一阵温暖所取代,他怔道:“冬青,你会着凉……”
冬青打断他道:“我好得很,你看,我的手可比你热得多。”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青年用一直手的掌心裹住他的手背。
那手心的确是温热的,令他冷峭坚固的心融化成软弱的一滩。
冬青贴在他耳畔问:“师父,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病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我……”他皱起眉头,几度想要开口,可涩意却翻滚着涌上喉咙,堵住他的嘴。
一如凛冬无晴,落雪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卢正秋的耳畔传来一声轻叹,紧跟着是温柔的呢喃:“师父,你若不愿讲就算了,我又不是来讨学问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别再推脱,由着我照顾。”
青年一边说,一边用空闲的手臂扳过怀中人的肩膀,靠向自己。
那肩膀起先紧绷着,踌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卸去力气,顺从地靠在他的身上,左边挨着心口的肩窝处。
那一靠是极其轻缓谨慎的,却像是千钧的重量砸在他的心头,将他仅存的意志力彻底击挎。
倘若连触碰心爱之人也是亵渎神明的罪孽,那便由着它去吧。
悠悠亘古,万千神明,也比不上他独一无二的师父。
他空闲的手臂环过师父的腰,用力紧,手心贴着对方的衣衫,指尖深嵌,像是要将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肉之中。
这只手一旦握紧,便再难松开了。
不论何人前来抢夺,魔教也好,神明也罢,他绝不会放手。不论前尘如何,现在这人是他的师父,他的同道,这人的未来是属于他的。
这些念头接连涌上脑海,令他的手心愈发燥热。
他终于倾过身去,贴近对方的脸颊。
第106章并蒂莲生(十)
卢正秋被冬青的衣衫胡乱罩住,青色的布料上很快盖了一层薄雪,往日里高挑的肩背变得蓬松而凌乱,使他看上去比平日柔软得多,甚至显出几分脆弱。
他的鬓发被布料盖着,脸罩在斗篷的阴影里,模糊了大半,只露出鼻尖和嘴唇,鼻尖因为寒冷而泛红,嘴唇微微张着,呼出丝丝缕缕的白汽。
冬青凝着他,视线被白雾遮住,映在眼中的脸庞似有些飘渺,若即若离。
他突然偏过头,迫不及待地将迷雾拨开,将嘴唇贴上去。
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他们都在雨中的深巷里,假扮成其他人。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终于触碰到那双魂牵梦绕的唇瓣,却半刻也不敢停留,蜻蜓点水般地掠过,便匆匆逃离。
这一次,这人缱绻在他的怀抱里,斜倚着他的肩膀,将全身的重量托付于他,他终于不用再急,不用再逃。
他探出舌尖,在对方的唇上舔舐,他的心中没有太多复杂的念头,只是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抚慰这双苍白而疲惫的唇,带走深藏在其中的、深沉而隐忍的痛苦。
“师父,有没有暖和些?”
怀中人沉默着,双目低垂,似乎已被倦意拖入沉眠,在听见他的声音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将一粒冰晶从发梢震落,滴在脸颊上。
雪夜的天空并非彻黑,而是隐隐泛着深红,红色的微光仿佛一盏悬在天地尽头的灯烛,为大地铺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将融未融的水珠挂在师父的脸上,也被那光晕沾染着,晶莹而瑰丽,令他没来由地想到昔日里以花瓣为形的糖果。
他忍不住再一次倾身吻上去,将嘴唇贴上师父轮廓分明的颧骨,用舌尖将那一枚冰晶从脸颊上拭去,衔入口中,仿佛在品尝一块真正的糖果。
卢正秋在他的臂弯里微微挣动,脸颊上泛起一丝掩不住的潮红。
那一刻冬青几乎确信,他的师父也在渴求着他,干燥的嘴唇被他的吻浸润,晶莹的水光令他没来由地感到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在某个火光跳跃的深夜里,这人仿佛曾与他额头相抵,薄汗交融,身体不安分地雀跃着,用生动而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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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爱意将他包裹。
吉光片羽转瞬即逝,他忆不起前因后果,只是焦灼之中将手臂圈得更紧。
他的唇上还残留着冰晶的味道。
明明是糖果似的冰晶,沾在舌尖上,味道竟有些发苦。
*
天黑之前,姒玉桐终于在山涧里找到一处石洞。
说是石洞,不过是几块岩石互相抵靠,撑出的一片窝棚。洞中虽无积雪,但潮气四溢,阴冷异常,加上霜雪天里干柴难寻,就连生火都成了艰难的活计。姒玉桐浪了三只火折,才终于点起一捧篝火。
不过,常年与乞丐混迹的经历使她并不畏惧恶劣天气,她在湿冷的石头上席地而坐,将双手举到火旁,翻转取暖,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卢正秋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他用冬青的衣服将自己裹成一条翠色的毛虫,只露出脑袋,倚倚在石壁,半睡半醒。
狄冬青从风雪中归来,手里提着一支竹筒,竹筒中装着干净的新雪,是他从树林中采来的,他把竹筒悬在篝火附近,用温度将雪水烤化,烤热,而后在师父面前半蹲下身,取出行囊中的丹药。
他捏着卢正秋的下颚,使后者张开口,吞下丹药,而后将竹筒抵在唇边,小心翼翼地送水进去。确认对方翻滚喉咙,将药服下,才长吁了一声,退到篝火边休息。
姒玉桐问道:“正秋师父情形怎样?”
狄冬青道:“暂且无事了,只是丹药也快耗尽了……”
丹药是他离开羽山前用天香草熬制成的,便于携带,为的就是一路上应付险情,然而这一路险象环生,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余药的数量已岌岌可危。
姒玉桐见他皱起眉头,便宽慰他道:“等到了江渝,咱们便能够摆脱困窘,重整旗鼓了。”
“嗯,”狄冬青点头道,“暂且只能寄希望于柏侯爷了。”
姒玉桐的神色一滞,目光短暂地垂下,很快又扬起,道:“冬青,你手里的毛巾和腰间的匕首可否借我一用。”
“当然。”狄冬青将方才用清水打湿的毛巾递给对方,又从腰间取下匕首,一并送上。
姒玉桐将毛巾放在身边的石台上,随后抽出匕首,将刀刃凑近篝火,在跳跃的火苗中炙烤,将薄刃表面烤得微微透红。
她的神色如常,仿佛把匕首当做一路上烤过的野兔和山鸡时,时不时地翻转一面,狄冬青不明就里地望着她,不知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下一刻,她突然将刀刃从火焰中抽离,贴在自己右侧的脸颊上,刀尖抵在颧骨凸起处。
狄冬青大惊:“阿桐,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惊呼为时过晚,烧红的刀尖已麻利地滚过细嫩的皮肤,在姒玉桐的脸颊上留下一条鲜红的细线,血从红线中涌出,很快汇成一条宽瀑。
她从身边拿起毛巾,抵在伤口处。
冷水带来的蛰痛令她闭紧了眼睛,面容扭曲,从牙齿间发出嘶声。
“你别胡来了,给我。”狄冬青抢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伤处。
毛巾很快被血染红了。
她虽穿着粗衣,饱饮风尘,但面颊仍是清秀娟丽的,可是,她却亲手将刀刃割向自己漂亮的脸颊。
狄冬青慌张道:“伤口这么深,会留下伤疤的,你等着,我去找药。”
姒玉桐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回来:“没关系,留下伤疤本就是我的打算。”
狄冬青茫然地望着她,视线凝着她脸上的伤口,突然间,一张熟悉的面容从记忆深处浮起,与眼中挂着伤疤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姒玉京!”狄冬青惊道,“你要在脸上留下伤疤,好假扮成皇子姒玉京,你的兄长?”
姒玉桐扯起嘴角,笑道:“你果真很聪明。”
狄冬青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你的兄长他……他已经……”
“他已不在人世了,”姒玉桐答道,“我亲眼看着他被杀害,就算是神仙也救他不成了。”见对方仍面带困惑,她接着道,“兄长比我年长三岁,我生来的容貌便与他相像,只是少了这一条幼时烙下的伤疤。如今他已辞世,小妹借他的身份一用,想来他不会怪我。”
狄冬青仍大惑不解:“可你为何需要假扮旁人?柏家的大少爷不是你的未婚夫么?”
他望着对面的同伴,以为她会像梧桐镇那时一样,突然间露出笑容,道出一个奇诡的妙计。
可这一次她没有笑,她的脸上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神采,只是叹了一声,垂下眼道:“因为我别无选择,凭我如今的身子,已经没有资格与柏侯爷攀亲了。”
狄冬青猛地一怔,隐隐想起她曾经怀过身孕的事。
第107章神明不语(一)
梧桐镇初遇时,狄冬青曾通过诊脉发觉姒玉桐身体的异状,她的脉象不紊,阴气亏缺,是曾经引产堕胎的迹象。
一路结伴走来,他几乎已忘了这件事,直到此时此刻才重新回想起来。
她究竟是因何而怀上身孕,又为何而舍弃腹中胎儿?莫非曾有故人辜负了她?
俗世之中,痴男怨女并不鲜见,可她的性情实在不似这一类。
姒玉桐似看出他的心事,道:“你实在不必猜测了,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姓甚名谁,他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曾有身孕的事实。”
狄冬青皱眉道:“你贵为郡主,是太子仅存的遗孤,就算你遭遇过什么不堪,柏侯爷也总不能够冒犯你。”
姒玉桐露出苦笑,道:“他的确不会冒犯我,但也很难信任我,他有千万种方式可以限制我,就像方才天水帮打算做的那样,不是么?”
狄冬青一怔,很快想起杜云等人的话。
你贵为郡主,理应被严加保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这般态度,的确不是他们所期望的。
姒玉桐接着道:“所以,我乔装与否,结果便大为不同。倘若我是皇子,便更容易取信于他,说服他与我一同进退,倘若我是郡主,未必能够借到他的力量,可能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狄冬青沉默良久,叹道:“这实在是不公平。”
姒玉桐道:“的确不公平,可惜我也无可奈何。这些年来,我凭借易容的手艺,乔装成各种面貌在江湖中奔走,亲眼见过许多不公。因我面貌不同,人们待我全然不同,所以,只有面对你和方大哥这般正直的人,我才敢于袒露真颜。”
狄冬青点点头,渐渐明白她心中所想。
太子九年前遭人杀害,真凶将罪责转嫁给狄向诚,至今逍遥法外,不知所踪。
如今皇城的形势一片混沌,魔教极有可能与禹昌王有所勾结,参与了当年的阴谋。
如此一来,她与柏侯爷的会面,无异于一盘赌局,赌侯爷会不会站在她一边,质疑朝廷的暴政,重翻当年的悬案。
她唯一的筹码只有自己的身份而已。
她叹道:“倘若我落败,生死事小,可禹国安危、神州百姓、天下苍生,又该如何是好呢?”
说到此处,她的脸庞被愁云笼罩,未愈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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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也变得更加鲜红,烙在她细软的肌肤上。
这伤口将成为一条丑陋的疤痕,永久地将她玲珑的脸庞毁去。
但她的心是辽阔的,一条伤疤又能耐她几何,饶是千刀万剐,她也不会畏惧半分。
狄冬青凝着她的眼睛,郑重道:“皇子也好,郡主也好,你始终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沦为旁人的傀儡。”
姒玉桐对他微笑道:“谢谢你,你果真与你的父亲很是相像。”
狄冬青一怔,父亲在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影子,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及。然而,每每听到父亲的名号,他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沉睡在自己心中的一部分被唤醒似的。
他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道:“伤口还是要处理的,你等一等,我去取疮药。”
他重新钻进风雪中,从岩石背面的马背上取出行李,找出止血的草药,返回石洞。
他把草药用石钵碾碎,这是他九年来最为熟悉的活计。
只消这么一会儿,他的肩上又挂了一层白霜,雪花沾在他的发稍,在接近火堆时融化成晶莹的水珠,一闪一闪。
姒玉桐望着他,在他捣药的间歇开口问道:“冬青,你相信神明吗?”
狄冬青手上的动作一滞。
在这些字眼掠过耳畔时,他想到了羽山倾塌的神女像,想到了五溪人荒废的祭神台,想到了阿茗口袋里的木雕。
他不曾轻率潦草地对待任何问题,这次自然也不会。他埋头思虑良久,才开口道:“小时候自然是信的,禹国是神裔之国,哪个人会不相信先祖的话呢。可如今却不太信了。”言至此处,他突然一怔,随即摇摇头道,“不过你是皇族,在你面前说渎神的话,实在是大不敬了。”
姒玉桐对他一笑,道:“说来真是怪事,人人都觉得我体内流淌着上神的血,可是连我自己都不信。”
狄冬青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她摊开手掌,举到眼前,怔怔地看着:“这双手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我的爹娘和兄长惨死的时候,它们孱弱得连刀都握不住。在我堕下那个未成形的孩子的时候,它们也抖的像是风中的残叶……这真的是一双被神明眷顾的手吗?”
狄冬青看出她的犹疑和彷徨,于是答道:“太阳之下尚有阴影,或许神明也不是万能的,就算能够上天入地,也一样有力所不能及的事。”
她转向身边的青年,问道:“譬如那个‘九星冲日,天地将覆’的传言?”
狄冬青道:“传言不过是传言,倘若神救不了天地,便由人来救。”
说完这番话,他也不禁怔住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口中竟能够吐出如此狂妄的豪言。
可在吐出这些话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舒朗,仿佛有一腔热血从心口涌向四肢,渐渐充满他的身体。好似是一个在冰雪中站立,浑身被冻得僵硬的人,终于甩开肩上的雪,迈出奔跑的脚步。
这本是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却被纷杂的世事扰乱,直到此时此刻才汇聚成形,从他天生的倔强与执拗中脱壳而出,汇作一阵昂扬的力量。
他发现姒玉桐也望着自己。
昔日的平安郡主像是从他没头没脑的话中得到了莫大的宽慰,神色比方才要明朗得多。
她缓缓道:“冬青,倘若我将我所亲历的旧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你,你愿不愿听。”
狄冬青睁大了眼睛,点头道:“当然愿意。”
从羽山到岳阳的一路上,为了排遣旅途中的时光,她说过许多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江湖传闻,作为闲时三人的谈资。
此刻,她的眼帘垂下,黯然道:“可是平安郡主的故事无聊得很,全然比不上乞丐阿桐的故事有趣。”
狄冬青却道:“有趣的故事大都是编来哄人开心的,但我宁愿听真正的故事。”
“哪怕我的故事困顿又沉闷?”
“哪怕如此。”
姒玉桐微微扬起嘴角,往石洞外看了一眼,道:“好,那我慢慢地告诉你。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便是在比此地寒冷百倍的北疆,在一个昏冥的夜里,在天火的映照下,在一片尘嚣与鲜血之中,将骨肉托于我的……”
在半是风雪、半是火光的石洞中,她缓缓开始讲述
第108章神明不语(二)
我的故事,是从我失去家园的那一天开始的。
时至今日,我已遗忘了许多细节,但我仍记得九年前那个黄昏,安邑城的空气闷热潮湿,像是攥攥拳头便能拧出水来,往日里如棉花一般轻软的云团变得重如千钧,堆叠在天际,密不透风,压迫着皇城的飞檐。
皇城是我生长的地方,东宫太子府是我的家,高高的宫墙将府内府外彻底隔开,饶是墙外充斥着逃难百姓的吵嚷喧嚣,墙内仍是一片寂静肃穆。
这片清静宝地是皇祖父特意赏赐给父亲的,当年皇祖父的宠妃诞下父亲后,便因难产而辞世,我自然从未见过那位祖母,早在我出生之前,父亲便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小时候,我以为皇祖父对他的器重和宠爱都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太子的身份,父亲在我的记忆中并未留下太多的画面。我出生的那年,他出发去北疆打仗,我十二岁的那年,他又要挂帅出征,他似乎永远都在劳碌,只留给我一个疲惫的背影。
战事迫近,安邑城的局势也很紧张,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父亲在皇城周遭设下重兵把守,东宫更是滴水不漏,除非要客到访,否则外人根本无法进入。
狄将军便是要客之一。
九年前的那一天,父亲邀请狄将军前来东宫议事,我的兄长姒玉京也被唤去旁听,但父亲却没有唤我。
他不唤我,不仅因为我年纪尚轻,更因为我是女流之辈。不久前我刚刚庆祝了自己的诞生日,皇祖父当着众臣的面,赐予我“平安郡主”的封号,并定下我与柏家长子的亲事。皇祖父对我的期望很简单,只要我平安地在他膝下服侍、平安地在皇城中长大,平安地嫁入柏侯爷的家门,他便满足了。禹国的苍生大计,似乎离我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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