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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这酒馆有上下两层,二楼的空间比一楼小,中央留出一块天井,楼梯贴着天井而设,店小二爬上爬下,将木制的台阶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今夜,酒馆里几乎座无虚席,楼上楼下人声鼎沸。除了平日常常光顾的士兵,还有许多打扮张扬的人,操着迥异的口音大声交谈。狄冬青很快认出其中几个,都是义军里的熟面孔。
义军随柏府府兵一同入城,驻进兵营一隅,但他们素来不喜欢拘束,所以入夜后成群结队地涌到街上,来给酒馆添生意。
然而,酒馆里的店小二似乎对这些客人心怀畏惧,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却又不敢久停,总是匆匆一瞥后便仓皇躲开。
狄冬青大约明白缘由,安邑城远离江湖浊气已经太久,城中的百姓很久没见过武人光明正大地出入街市,禁武令之下,武人们隐姓埋名,忍气吞声,如过街老鼠一般艰难度日,时至今朝,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所以行事格外张扬。
隔着几张桌子,狄冬青便能听见他们敲动筷箸、欢声笑语接连不断。其中一个嗓门极大的青年道:“你们听没听说,那姓夏的太师已经死了。”
旁边有个瘦高个子挑起眉毛:“你说那个夏启渊?”
大嗓门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狄冬青心下一惊。今日大军入城之前,柏秀川带回的诏书中尚未提及此事,不过才一日,怎会突然生出变故。
他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席上已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大嗓门敲着桌子道:“就是今天啊。说是昌王派亲兵彻查,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勾结魔教,查到姓夏的府上,发现他在家里突发疾病,暴毙而亡。”
“啊?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这夏太师从半个月前就告病在家,听说昨天死的时候,面容枯槁,头发都是白花花的,人们都他是心虚,活生生给吓白了头。”
“心虚?他身居高位,呼风唤雨,有什么好心虚?”
“那是以前,现在风云突变,九年前的太子灭门案被查出和魔教脱不开干系,狄将军一家是冤死的,如今两家的儿子带着大兵杀回皇城,一定会重翻旧案,我看他是怕冤鬼索命呗,都是报应啊报应。”
大嗓门说得慷慨激昂,但席间仍有人面带疑色:“你那消息到底是真的假的,该不会是道听途书……”
“怎么就道听途书了呢?”大嗓门急了,伸手拉住杵在一旁的店小二,“你问问他,他堂哥在昌王府上当差,今个就在堂上看着太医把尸体抬进去,你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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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点头:“是,是真的。”
狄冬青心下更是纳闷,那店小二神色惶恐,不像是在扯谎,看来消息确有其实,并非大嗓门信口编造。
他当然不相信夏启渊会轻易送命,但他参不透背后是怎样一盘棋。
一想到师父还落在魔教手中,他便更加心急,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城问个究竟。但他旋即想起五溪寨一别,师父的教诲和叮咛,便生生地压下心头火,重新坐稳。
既然决心忍耐,便要一直忍耐到底。
忍耐一向是他的长处,他抿了一口粗茶,继续侧耳倾听。
但那一桌人议论时局的话题已经结束,转而借着酒劲,吹嘘起自己的功绩来。
“你们都说说,六龙桥一战,你们杀了几个?”
“八个!”
“十一个!”
“七十三个!”
“吹牛吧你,就你那三脚猫刀法,小命能保住就不错了,还杀得了七十三个?”
“你别瞧不起人啊,就禹昌军那些废物草包,要靠嗑了魔教的药才能打,否则连棒槌都不如,我一刀就砍一个。”
一席人正嚷嚷地争吵着,只听旁桌一个凌厉的声音响起:“够了!”
这一声喝,使一席人纷纷噤声,十几双眼睛一齐往旁边望去。
喊话的是一桌禹昌军的士兵,为首的已站起身,攥紧拳头,怒目圆瞪。
这人肩背上绣着白色云锦纹,看制式是个百户。他身边跟着十几个兵卒,也纷纷投来瞪视。
大嗓门意识到失言,碍于面子,仍旧吼了回去:“杀的又不是你们,瞎吆喝什么。”
百户上前一步,厉声道:“你们杀的人里,有我的兄弟。”
大嗓门怔了一下,也向前跨了几步:“那又如何,当年我的兄弟也是被你们杀的,死前在狱里受尽折磨,我只拿刀砍你兄弟的头,你该跪下来谢我宽宏大量。”
百户抄起酒碗往地下一摔:“要我跪下?我看你是活腻了。”
第182章梧桐栖凤(三)
倒霉的酒碗撞上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百户手上的力气很大,碎瓷片随着酒浆一齐飞溅,弹得到处都是。
酒馆里的酒客纷纷惊站起,三两成群的百姓尖叫着,仓皇跑出门外,很快,酒馆里只剩下禹昌军士兵和江湖武人。
店小二已经瑟缩着躲进角落里,刚好来到狄冬青身边。
狄冬青瞧见他肩膀发抖,便在他肩上拍了拍,低声问道:“小兄弟,你还好么?”
店小二年纪颇轻,抬起头往斗笠下瞧,瞧见对方关切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战战兢兢道:“我……我就怕发生这种事,掌柜还没回来,我该怎么办才好……求求他们可千万不要拔刀啊……”
双方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大嗓门的武人站在最前方,冷笑道:“皇子御令在前,你敢动一动我们的人试试?”
百户的眉头拧成一团,脸上怒意更甚:“御令算个狗屁,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大嗓门将突然抬脚,将挡在面前的板凳踢翻:“呸,老子的仇还没报呢,干脆先宰了你祭刀!”
拔刀声铮铮响起。
双方之间仅隔了一条桌子的距离,眼看就要一哄而上,杀作一团。狄冬青也捏了把汗,如此狭小的室内,若是双方刀剑相向,难保不会有人送命。
他已攥起拳头,打算出手。
一阵风先于他而动。
风当然不会自己动,它是从二楼的栏杆旁驰来的。
策动风的不是刀也不是剑,甚至不是尖针或暗器,而是一根筷子。
筷子只是寻常的筷子,没有尖锐的筷头,也没有坚硬的筷身。然而,它竟然稳稳地插进桌面,在紧实的木头表面凭空凿出一个洞来,比凿进豆腐还轻松。
被筷子凿穿的桌子,刚好是拦在双方之间的那一张。
筷杆突兀立在桌面正中央,微微晃动,发出嗡嗡的细响,不比一只蚊子的叫声更洪亮。
但狄冬青却远远地听到了震动声,因为剑拔弩张的双方已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噤住口,变得比蚊子还要安静。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他们都明白要将筷子凿进桌面,而且不偏不倚地凿在中间,需要多么巧的劲力,多么稳健的功夫。
他们都想看看,投掷筷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狄冬青也想看,他抬起头,顺着风的来处望去,看到二楼的栏杆旁露出一个脑袋,头发蓬乱得好似鸟窝。
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褐色的粗布衫,腰间随便系了一条软带,一侧的衣领没有压平,突兀地立在颈侧。
他的神色和他的衣装一样随意,挠着头问道:“没打扰到各位的雅兴吧?”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这样一个散漫的人,竟能够使出那般湛的武功。
楼下的一干酒客都牢牢盯着他。
大嗓门高喝道:“你是什么人?”
百户沉声道:“怎么是你?”
他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游走了一圈,又扯起嘴角,笑嘻嘻道:“各位老哥,性子别这么急嘛,今儿的酒钱我请了,咱们别在这里打架,打架不如喝酒。”
大嗓门啐了响亮的一声:“呸,我的仇还没报,谁要跟仇人喝酒。”
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道:“诸位都是军中的兵卒,军令如山的道理,各位都明白,就算寻仇,也不能寻错了人啊。”已来到中间,两手搭在两人的刀柄上,“来来来,刀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语气虽轻,手劲儿却丝毫不含糊,竟将两人的刀双双推入鞘中。
大嗓门变了脸,眼中的神色倨傲改为警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坐下来。
百户见对方了势,便也摆摆手,示意属下撤刀。
店里紧绷的空气总算舒缓下来,百户没有马上落座,而是望着那人的脸,问道:“沈大人,你横竖也是个千户,如此自取其辱,颜面何存?”
被称作沈大人的男子耸耸肩膀:“这话说的,请人喝酒怎么就自取其辱了,莫非张大人不肯赏我一个面子?”
百户意识到失言,低头拱手道:“不敢。”
“那就好,”沈大人在他肩上拍了拍,“这店掌柜本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店被你们砸了去。”
百户沉默了片刻,道:“你还可以请我们出去打。”
沈大人先是一怔,随后大笑道:“这么好的夜色,用来打架未太浪了,你看,外面的桃花树下还有一双佳人在缠绵,我们总不能够惊扰风月吧。横算竖算,还是喝酒比打架好。”说到此处,他冲角落里的店小二招手,“小兄弟,再拿十坛好酒来,都算在我账上。”
那店小二一惊:“酒已经没有了……”
“可以去旁边买啊,来,银子拿去。”
店小二诚惶诚恐,捧着银子快步出了门,狄冬青也跟在店小二身后闪进夜色中,从背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兄弟,敢问那位沈大人什么来头。”
店小二回过头,狐疑道:“客官您是……?”
“哦,我是运粮草的,今个头一回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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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地不熟,所以跟你打听打听……”
“原来如此,”店小二长舒了一口气,“那位沈昭云大人也是个军爷,平日不显山露水,武功了得,人却是个怂包,遇事就陪笑,还经常把酒钱搭进去,因为出手阔绰,远近人缘倒还不错……对了,待会儿你帮我扛几坛酒行不行,我你的酒钱。”
“没问题。”狄冬青立刻应过,赶了两步与店小二并肩而行,接着问道,“听口音他不像是安邑人啊。”
“不是不是,”店小二摆手道,“是从巴陵一带来的,平时吃水煮毛豆都要蘸红酱,可了不得。”
狄冬青轻笑出声,又问:“他大约是什么时候来安邑的?”
“这个……我想想,没有多久,不到一年吧,便已升迁至千户长了,据说是因为他为人机灵,武功又好,不像我那死心眼的堂哥,在王爷府干了十年,还是个跑堂的……哎,我家掌柜说他本来还能高升,可他似乎满足于现状,不想当大官,谁知道呢……”
店小二越说话越多,似乎全然放松了警惕,狄冬青趁势追问道:“那他有家室么?”
“没有,他平日总是一个人出入。所以才敢这般大手大脚的花钱请人喝酒,若是换我堂哥,早就被我嫂子嫌弃死了……”
“听你的说法,那沈大人真是个怪人。”
“可不是么,任性妄为,来去如风,从不为将来打算,好像每天都是最后一天似的,倒还有些令人羡慕……”
狄冬青听着店小二的碎语,心下大为振奋,这沈大人八成就是他所寻的人。
他恨不得即刻折返。但他既已答应帮店小二扛酒,断然不能中途反悔,只好佯装清闲,把沉甸甸的坛子扛在肩上,一面和对方闲聊,一面缓步走回店里。
店里仍是一片喧嚷,方才差点刀剑相向的双方已各自落座,像无事发生似的,继续享用酒菜。
狄冬青把酒坛撂下,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然而,沈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83章梧桐栖凤(四)
狄冬青独自回到街道上。
那位怂包沈大人似乎没有饮酒的兴致,把买酒的钱交给店小二,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狄冬青倍感懊恼,他只是耽搁了片刻的功夫,便跟丢了目标。更糟糕的是,就连店小二也不清楚他的去向,只能指出他住处的大概方位。
狄冬青沿着店小二所指的方向走,顺着中街一路向东,路过一片市集。
和街上的喧嚣不同,市集入夜后便无人光顾,笼罩在一片静谧中,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关着门,露天的摊桌空空荡荡,间或有野猫的叫声从角落里传出,大约是在四处搜罗残羹冷炙以填饱肚子。
黑暗将周遭的距离拉得更长,前路茫茫无际,偌大的安邑城宛若迷宫。
数不清的岔路里,只有一条通向他要寻的答案。
他已经走了很久,却依旧没有看到尽头的光,在这个孤冷的夜,在又一次与目标失之交臂后,他终于压不下倦意,脚步变得迟缓。
一片幽晦中,他的双脚像是陷进泥沼,被看不见的淤泥裹着,愈发沉重。
他忽然停下来,怔在原地。
街角一抹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一些旧事随之浮现在脑海,愈发清晰。
这片市集正是九年前他常常光顾的那一条,每次从家中悄声出走,他便会来到这里,矮小的身子像野猫一般穿梭在人群中,搜罗自由的乐趣。
九年前,在这片集市上,他看到一个北疆逃难而来的女孩儿遭受欺辱,于是抓了一把沙土扬进地痞流氓的眼睛,随后被对方追着,钻进巷子里。
他蹲下身,将地上的沙土捻起一抹,在指间轻轻揉搓,熟悉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心头,涟漪在眼前漾开,化作熟悉的轮廓。
他认得这片土地童年的记忆早已稀薄,但身体的本能却是千真万确的。
他站起身,将目光投向前方,突然看到一个影子掠过夜色,黑色的衣衫好似乌鸦的羽翼……
他浑身一震,快追几步,追到一条深巷入口,影子便在那里消失不见。
这条巷子,正是他与卢正秋初遇的地方。
他怔怔地凝着巷子里的黑暗,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他叹了口气,一定是心中所念化作幽灵,来侵扰他的神志。他摆摆头打算转身离去,就在这时,视野一角瞥见一抹淡色。
是一张崭新的信笺,压在一块石头下方,露出月白色的一角。
他的呼吸为之一滞。
他快步走进巷子,将信笺取出,展平在眼前,跃入眼帘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正属于他心中所念的人,只是走笔歪斜潦草,行列之间时有交叠,好似写下它们的人看不见它们似的。
他的手指不禁颤抖。
原来黑影并不是幻象,而是特地来为他引路的,就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般。哪怕双眼晦暗无明,目不视物,哪怕要花百倍的艰辛,却仍旧不忘来到他身边,为他点亮一盏烛火。
他本能地抬起手,将信笺慢慢挪到鼻子下方。
纸页上沾着些许药草的清苦,是再熟悉的不过的气味,像一团小小的火苗钻进他的体肤。
前路虽无光,身旁却有灯。
他站在凉薄的夜里,只觉得心口渐渐变得温热,疲倦和懊丧被这缱绻的火苗烤着,从他的身体中逃离,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味道牢牢铭刻在心底,而后,便借着稀薄的星光,仔细阅读信中的内容。
“宫中形势有变,义军有难,务必保护沈先生安全……”
狄冬青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将视线投远,皇城好似一堵墙矗立在远方,绰绰的影子将仅存的一丝天光遮蔽,好似在夜空中掘出一个洞。
洞中空无一物,唯有彻头彻尾的黑暗。
*
这一天早些时辰,在狄冬青随着行军的队伍缓慢步入城门时,传令官已候在军帐外,等待姒玉桐的回音。
姒玉桐一面踱步,一面将皇叔的信函从头到尾再阅一遍。
白纸黑字自然不会突生变化,她看到的仍旧是同样的内容,眼睛没有说谎,只是头脑不敢相信罢了。
信里,昌王对臣下与魔教勾结的事实供认不讳,甚至赫然写出了夏启渊和宋骧的名字。
宋骧已押至刑台斩首,首级由传令官带着,交由她亲眼验过。
几日前刚刚交过手的劲敌,她自然不会认错,只是当时那挂着狞笑、志在必得的脸庞,如今凝成冷硬的土灰色,泛出阵阵腥臭。
成王败寇,不过弹指之间。
至于夏启渊,今日刚刚暴毙而亡,尸身尚未敛,随信附上了御医馆多人联名的诊书。
除非这些御医齐心欺上谋逆,否则,诊书的结论便是真的。
九年来,魔教在这片神州掀起无数风浪,犯下滔天罪责,狼子野心,真的会以如此轻易的方式宣告终结吗?
但信笺中的笔墨字字珠玑,证据确凿,使她无从质疑。
在信笺末尾,昌王邀请她入宫共议国事。传令官仍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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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等她动身。
柏秀川向军帐外了一眼,便回视线,皱眉道:“大哥,你当真要去吗?”
姒玉桐点头道:“我非去不可,”
柏秀川道:“可是,唯恐信中有诈。”
姒玉桐叹了一口气:“有大军在手,皇叔不敢拿我如何,倘若我有什么不测,这五万人马便交由你调遣,绝不能让禹国落入奸人之手。”
柏秀川神色一凛:“我……”
他不由自主地垂下视线,但下一刻,肩膀却被姒玉桐轻拍。
“秀川,你一定可以的。”
柏秀川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澄澈的视线之中似乎饱含温柔,仿佛在安抚着他,鼓舞着他,使他有一瞬的错愕,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双亲切而柔软的纤手搭在他的肩头,施予他徐徐暖意,那个明丽的背影从前方回过头,笑容好似一抹灿阳,令他心驰神往。
他所求之物,所忆之人……
片刻的失神过后,终于点头道:“属下领命。”
他已不再是胆小的孩童,他的肩上已不是温柔的手心,而是九万里沉甸甸的河山。
君子之诺,一字千金。
姒玉桐冲他扬起嘴角,留下一个微笑。而后,她便转身离去。
他咬起嘴唇,沉默着目送大哥的背影。
是日,内城的大门徐徐敞开,群臣立于两侧,恭迎皇子姒玉京归来。
皇城巍峨,宫墙幽深,千楼百宇投下的幢影好似一片密林。而她只身独往,背影堙没在山林间,很快消失不见。
第184章梧桐栖凤(五)
出乎姒玉桐的预料,昌王将会面的地点选在东宫。
东宫是太子的寝宫,也是太子九年惨死的地方。九年来,朝臣一直盼望建帝另立储君,但建帝沉湎于悲恸之中,屡次将进谏书原封送回。禹昌王身为太子胞弟,纵然一手把持朝纲,实权在握,仍旧只有王爷的名分。
王爷是不能入主东宫的,所以,这偌大的宫苑便一直闲置着,空了整整九个年头。
宫苑虽空,却未荒废,哪怕无人居住,仍旧保持着完好如初的模样。庭院正中,池水清澈,游鱼欢畅;小径两侧,草木繁茂,花香阵阵;房舍之内,窗明几净,桌椅摆设纤尘不染。
这般良辰美景,是建帝一直派人打理的结果。
年迈的皇帝也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似的,留出一扇门窗,企盼爱子魂归故里,生命仍旧绚烂如初。
然而,逝者终究不可追,此时此刻,回荡在这院里的是生人的足音。
姒玉桐刚一踏进院门,便瞧见正厅墙边的白花槐。
这棵槐树是她的父亲亲手植下的,每到夏末,便飘出淡淡的槐花香气。
在她小的时候,槐树也尚且年幼,树干细瘦,树冠还没有高过屋檐,低处的枝桠刚好面对窗棱。那时候,她常常攀上枝头,偷偷翻入房间里,擅自玩弄父亲的笔墨,纸砚,公文和书卷。
如今,槐树已生得郁郁葱葱,羽状的叶子交错层叠,将半扇屋檐拢入阴翕中。树尖向着阳光奋力伸展,苍劲的根茎扎入地面。
它是那么茁壮,那么坚实,仿佛从不曾经历那噩梦般的一夜,不曾在漫长难捱的困顿中辗转漂泊,不曾品尝生离死别的苦涩滋味。
与它的亘久相比,人世恍然如斯。
姒玉桐从它的阴翕中经过,跨过门槛,迈入正厅之中。
房间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就连桌椅的位置也和她记忆中如出一辙,她刚坐上去,便有下人将茶碗端来,放在她的手边。
沸水注入瓷杯,绿叶翻飞,溢出一阵淡香,盈盈扑鼻。
时过境迁,就连这清茶的味道也不曾改变。姒玉桐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这间院子,不过是在树下入睡,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一梦过后,她便已长大成人,承下父亲的位置,作为东宫的主人,在茶香中静候她的宾客。
但她知道,梦绝不会如此沉重,如此血迹斑斑,伤黑累累。
她之所以安然坐在此处,只是缘于昌王的安排。
没过多久,昌王便来了。
他比太子年轻三岁,如今亦已步入不惑之年,龙纹锦袍之下的躯骨瘦削高挑,斑白的鬓发整齐地拢在玉冠之中。即便是脸颊上细密的皱纹,也敛不去他端重的仪态。
姒玉桐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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