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这些僧人,对佛法参悟不够而不自知,以至于误导皇帝,误导百姓,未能正确引导君王、百姓积累功德,所以大家即便终日诵经拜佛,都是徒劳无功。
佛祖为了纠正错误,派遣达摩禅师来建康,奈何,奈何....
至于所谓“忘恩负义”,萧瑀认为佛门子弟平日里吃斋念佛,不碰甲杖、不习武艺及弓马,所以在战乱中亦伤亡惨重,又如何能有足够的人组织起来报国
萧瑀作为亡国宗室,不停在奏章里提“先祖当年如何如何”,实际上就政治角度来说是犯忌讳的,宇文温见着便宜小舅子为了护教如此奋不顾身,真是颇为感动。
萧瑀作为兰陵萧氏子孙,不好批评祖先太过;作为周国臣子,不好多说故国(梁国)当年如何如何,作为佛门信徒,既要上表陈情“护教”,又要避免有强烈“灭佛”倾向的君王不听自己的辩词。
萧瑀能做到这一
第五百三十八章 《板》《荡》
“《大雅板》: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大雅荡》: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行宫里,充做大殿的大帐内,天子及朝臣正在听学者讲经论史,主讲的学者,为经学名家刘炫、刘焯,此刻,两位不是朝堂高官,而是以饱学大儒身份,用儒学经典为工具,为天子解惑。
天子的困惑,来自《梁书》,来自于梁武帝的不得善终,对此,必须要弄个明白,以免重蹈覆辙。
对此,刘炫、刘焯分别以《大雅板》、《大雅荡》进行解释。
《大雅板》,是周大夫凡伯讽刺周厉王无道之作;《大雅荡》,是假借周文王之口,感慨殷商纣王无道,以此讽刺周厉王之作,二刘今日提及《板》、《荡》,当然不是暗讽当今的周天子。
《板》、《荡》是《诗经大雅》的诗篇,后世多以板荡连用代指政局混乱或者社会动荡,梁国太清年间的太清之难(侯景之乱),就称得上“板荡”。
以《板》、《荡》来解释“板荡”,正好合适。
《大雅荡》中,有“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是什么意思呢
刘焯对此作出解释:这段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陈述一个事实:世间之事(人)没有不能善始的,可惜很少有能善终的。
第二层意思,是作者“劝”世人(实际是劝谏周王)善始善终。
刘焯以此为例,对梁武帝不得善终一事进行评价:梁武帝萧衍善始,不得善终,和佛教的因果报应无关,纯粹就是因为身为一国之君,没能把国家治理好所致。
他这么一说,在场大臣们不由侧目:这算是为梁时佛教说情了
大家都知道,刘炫、刘焯是宇文温的潜邸旧人,这两位经学名家的辩术高超,是天子在学问方面的马前卒,所以,大家都认为二刘会在今日对佛教“宣战”,结果....
把梁武帝的不得善终,归于“身为国君却不务正业”
刘焯又说:“陛下,《道德经》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梁帝身为南朝社稷主,本该受国之垢,却沉迷拜佛诵经,甚至多次出家,该承担的君王职责不承担,做不到善始善终理所当然,以至于为人所趁,导致江山倾覆,连累百姓受苦。”
宇文温闻言点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朕,当引以为戒。”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位是一唱一和,但文武百官,无论立场是崇佛还是反佛,都无法心生鄙夷:天子可是摆开堂堂之阵,对梁武帝之得失进行分析。
并不是一味地将责任推到崇佛上,而是从一个国君的“本份”切入。
一国之君,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崇佛也好,崇道也罢,只要以文武治国,不荒废政务,其实都没关系。
但是,若不务正业,成日里想着出家,大规模兴建佛寺、剃度僧尼,以至于影响国力,那就是不务正业,搞出祸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中君王都活活饿死了,寻常百姓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按照二刘以《板》、《荡》为例的解释,梁武帝不得善终、梁国百姓家破人亡,最大的原因,是梁武帝身为君王却“不务正业”。
至于佞佛,确实削弱了梁国国力,但不是直接原因。
二刘的说法倒也简单:佛教不是治国之道,也配挨骂
为何梁国会有太清之难
一,因为臣不忠。
都督京师诸军事的萧正德,打开建康城门引狼入室;勤王军主帅柳仲礼,坐拥数十万兵马,却在建康外围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叛军围台城,无动于衷。
又有大量梁国文武投靠侯景,是助纣为虐。
二,因为子孙不孝。
父亲、祖父被困台城,梁国皇子、皇孙们表现各异,有人想要勤王救驾,但更多的人却拥兵不动,想要渔翁得利:借叛军之手害死父亲(祖父)、太子,自己好有机会继承大统。
三,因为兄弟不悌。
国难当头,梁国宗室不思御敌,反倒兄弟阋墙,相互攻伐,视手足如寇仇。
以上三条,但凡梁国宗室、官员做好一条,纵然佞佛导致国力衰退,又能有侯景什么事
萧正德不开建康城门,侯景叛军急切间攻不破建康,就只能流窜别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柳仲礼若不是作壁上观,侯景叛军又如何能够从容围困台城数月,以至于最后得手
若梁国宗室齐心协力,果断合兵驰援建康,心中有鬼的柳仲礼面对宗室诸王,敢对建康作壁上观
勤王兵马四面合围,侯景叛军不要说围城,就连自保都难
第五百三十九章 讨价还价
僧尼也能报效国家
怎么个报效法
宇文温此刻独坐书房,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僧人在战场上念经,给己方士兵加“状态”、“回血”亦或是对敌军施加“负面状态”
这不科学,也不可能,但又有很多可能。
所以,“见多识广”的宇文温将几个“可能”信手拈来。
报效国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上战场。
所以,将僧人组织成军队,名为“万字军”,以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为由,对周边番邦发动宗教战争。
“万字军”的军旗,其上图案当然就是佛教的万字符(左旋),僧兵们手持缠绕佛珠的九八式火铳,头戴极具特色的钢盔,身着灰褐色军服,脚穿作战靴,腰别小罐,罐内装着防毒面具。
由僧兵组成的军队,不惧生死,在战场上端着火铳,冒着箭矢列队前进,完成几轮射击后,呼喊着“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上刺刀,发动冲锋。
那场面,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刺激。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改进方案,将僧人组织起成军队,军名、军旗与原方案相同,
军旗上的图案,同样就是佛教的万字符(左旋),僧兵的军备换成冷兵器:札甲或环锁铠,长矛、弓箭、双手剑(或者单手剑和盾),外罩印着万字符的罩袍,白底红(黑)符。
这也不可能,因为吃素的僧人体力未必好,披二三十斤重铠甲、戴着数斤重头盔,哪来多余力气在战场上挥舞兵器持续作战
以上两种设想都不现实,而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也决定了朝廷不能允许僧兵出现:让宗教信徒形成军事组织,锻炼作战能力,后患无穷。
那么,不让僧人参战,却作为随军僧人,给将士们祈祷、答疑解惑、疏解心情,给阵亡者超度,是否可行呢
这方法看上去不错,有僧人随军给将士们做“心理辅导”,从军队管理角度来说不错。
但是,长期的潜移默化之下,佛教对军队的渗透会越来越大,同样后患无穷。
军队不可以被他人渗透,不管佛、道或者“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这是原则,军队的效忠对象必须是天子,及天子任命的将领,是朝廷的鹰犬、爪牙,而不是效忠神佛、效忠僧团的“护法”。
打仗不行,随军不行,那么,让僧团成立各种慈善机构,做善事,这对于维持社会和谐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情放手他人,当皇帝的居然连收买人心都懒得做,心这么大,不怕将来太平道故事重演,天下烽烟四起,到处都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中原自古以来,皇权(王权)就大于教权,宇文温觉得自己要是乱搞,让人有染指军队的机会,搞不好就是梁武帝第二。
一把年纪沦为阶下囚,临终前哀叹:“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所以宇文温觉得,僧尼最好的为国效命办法,不如大部分人去万里之外度化美洲土著,这样最好了。
然而真要这么做的话,大概会后宫失火。
宇文温脑海里浮现出尉迟炽繁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想想对方一直在努力“以柔克刚”,用眼泪攻势来瓦解他并不存在的灭佛决定。
这种场面回想起来,让宇文温觉得有些心酸,干咳一声,收回思绪,看向手中奏章。
他以看《梁书》的读后感为手段,持续数月的敲打佛教,如今终于敲出结果。
齐聚邺城的高僧们,还有一心护(佛)教的官员们,经过几次“磋商”,现在终于“开价”了。
一,僧尼也能报效国家,为天子分忧,请求“为王前驱”,愿意听从朝廷的安排,为强国富民尽一份力。
二,多年来确实有败类损毁佛门清誉,所以,大家(各宗派高僧们)都希望朝廷进一步加强对佛寺、僧尼的管理,各宗派都会积极配合。
三,对于当年梁国的太清之难,大家深表遗憾,也意识到当年确实许多僧人修行不够,对佛教经义产生误解,连带着让梁国君臣还有百姓误入歧途。
所以,大家请求朝廷给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让各宗派一起在蒋州的建康城遗址上重建名刹瓦官寺,然后僧人们会日夜在寺中诵经,为当年死难的江南百姓祈祷、超度。
同时,于寺前立碑记事,将对当年之事的反思公之于众,以警示后人。
这是表态(出价),然后奏章里还有详细措施(拟定),以显大家的忠君爱国、改过之心。
针对第一条的详细措施是:各宗派愿意派遣僧人,如白莲宗那样,入南中、西海、河套、辽东,协助当地官府教化百姓,为当地百姓祛灾祈福。
各佛寺(包括尼寺)遵守朝廷已有和即将施行的制度,再次清查寺产、僧尼及佃农人数,根据朝廷相应制度规定,缴纳应该缴纳的各项税赋。
各佛寺严格遵守禁令,绝不从事“僧邸粟”等放贷行为,也不再经营质库(当铺)、邸店。
各佛寺无条件收养弃婴或者孤儿(女),男童、女童将来是否剃度出家,均由官府做主。
各宗派想选派天资聪慧之人,修行化学之道、物理之道,为朝廷解忧,造福百姓。
针对第二条的详细措施倒是没有,但各宗派会积极配合朝廷管理佛教事务,听从朝廷安排。
针对第三条的详细措施,先不说瓦官寺是否重建、朝廷是否同意这一解决办法,各宗派都会在本宗派祖庭(开宗立派的寺庙)举行长期法事,为当年罹难的梁国百姓祈祷、超度。
与此同时,各宗派会联合拟定一份声明,经由有司审定,然后刊载在各大都会报社出版的报纸上,对当年的事情,表明态度,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是当年梁国僧人从总体而言修行不够,未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宇文温放下奏章,拿起茶杯喝茶。
蜡烛在一旁默默燃烧,烛光摇曳下,他的脸阴晴不定。
僧人当然没资格写奏章,眼下这份奏章,是以中书舍人萧瑀为首的崇佛官员联署,其内容,当然是征求了各宗派诸位高僧的意见,最后才有了定稿。
萧瑀等官员,难道看不出天子是在敲打佛教么
应该看得出,但这些官员不敢冒险,因为他们不确定天子会不会临时起意,把“鞭刑”改成“砍头”。
仅就佛教各宗派高僧而言,面对当前局面,很可能如同倔驴般梗着脖子不低头、不表态,将皇权的威压当做一个“劫”,默默承担,当做佛祖给予的磨炼。
高僧们大概不觉得宇文温和其他皇帝有太大区别,当年周武帝“建德灭佛”,佛教扛过来了,所以,高僧们也会觉得“明德灭佛”之后,佛教依旧会迎来春天。
但是,萧瑀等官员知道天子手段了得,他们不敢冒险来赌天子是否会使“绝户计”,让中原佛教万劫不复。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崇佛的官员们一边不断上表“申诉”,一边不停向各宗派高僧分析利害关系。
当皇权开始“磨刀霍霍向佛教”,中原佛教各宗派人士以及崇佛官员,在强烈的求生欲刺激下总算达成共识,向皇权低头,请求一个表现兼亡羊补牢的机会。
无数人的努力之后,才有了这份奏章。
一念就能定无数人荣辱,这种无上权力的滋味,让人如痴如醉。
宇文温放下茶杯,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睁开。
做人做事,
第五百四十章 表里
“小人,地地道道的小人!”
“殿下息怒,莫要动气。”
“简直是..简直是....他为何成日撺掇陛下为难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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