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骨火
谢升转头,唇角勾出了一道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十哥,你说他是不是把我们也骂进去了?”
三人足下生风,谢楠并不言语。
“让我去会会他们。”谢升腾得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转眼间就飞得不知去向了。
谢楠急道:“不好。不能让他去添乱,我们快追。”
谢楠和闰深即将赶到时,蝶王已经停了手。谢升一脸勃然大怒的神色,用幻影虎爪下了闰元的兵器,将他周身缠绕起来,围得密不透风。
在一旁坐着的谢甘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面罩,只透了一双无神的眼睛出来,她哭得泪眼婆娑:“这小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来要置蝶王于死地,不听我一句劝。”
“他如此胡言乱语,坏我谢氏虎族的名声。既然是在我天砚山的地界,就由我谢升来教训他。”谢升望着空中的闰元,眼里的怒火像是马上快要喷出来了,“走,看我怎么教训你。”
眼看着谢升和他那几根粗壮的虎爪拎着闰元飞远,闰深更着急了:“谢楠前辈,你、你快追上去啊,我师兄根本不是谢升前辈的对手,若是谢升前辈下了重手,我师兄非死即残。”
“不追了。若是我能追上谢升,小时候也不至于要心力地捉他才能让他洗上澡。”谢楠舒了口气,在闰深惊讶的目光前,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这里树木葱郁,正好能层层遮住大片阳光,在炎热的烈日下最适宜休憩。
谢楠闭上了眼。
“前辈……”
闰深欲哭无泪,只能独自抬头望着那空旷无人的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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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谢升抓住了闰元,朝假山石后面一丢。
“哎呦。”闰元的屁股正好砸在石头棱角上,一阵钝痛从下方传来。
谢升眼中的火气倒是消了不少,只是语气有些严苛:“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你在修仙门派中,师父难道从来没教过你捋清了事实再动手?这样动不动就骂人打架,今后不知该结下多少仇家。”
“我”其实,闰元在被谢升捆住的那段时间里就觉得自己方才实在咄咄逼人。他只看到了个蛇皮袋,便气冲冲地跑上前叫嚣着要捉住小偷。
是他不对。
谢升挖苦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是蝶王的对手。”
闰元的指头揪着衣摆,眉头皱得歪歪扭扭:“刚刚我看到蝶王拿出了我们门派的蛇皮袋,我一喊他,他就要藏回去,我以为他是心虚,所以我才……”
谢升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立即出了一个红印子。
“你的蛇皮袋究竟是怎么丢的?”
闰元清了清嗓子,道:“谢升前辈,最开始是这样”
第54章第五十四章
其实整件事并非多么复杂,无非是闰元在外住宿时被人偷了一只小包袱,而那小包袱里正好里三层外三层装着他们门派的镇派之宝。从那以后闰元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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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都战战兢兢,害怕师父问起这个已经传递千年的蛇皮袋。
在每日的担忧焦虑下,他越发憎恨那个无耻小贼,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捉住他。
“所以,你看到蝶王想要把拿出来的蛇皮袋回去的时候,就认定他是小偷了?”谢升十指交叉,抱着头向后靠去,“那蝶王呢?蝶王他说什么了吗?”
“他一开始说他没有偷东西,但后来听我说了一些……一些话之后,就同我打起来了。”闰元垂着头,两眼呆愣如死鱼,“我们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然后,然后前辈用法术将我缠住了。”
“呵,难舍难分。”谢升翻了个白眼,“蝶王必然已经手下留情,不然就凭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还能活到现在?若非是我及时救下你,再打斗片刻,说不定他就要失手将你给杀了。”
“多谢谢升前辈。”闰元感激涕零,“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人也得罪光了。现在他冷静下来,越发觉得他方才鲁莽愚蠢。若这件事传到他师父耳中,新帐旧账一起算,他恐怕要被罚得闭门思过,三年下不了山。
谢升望着天色,估摸了一个时间:“等晚膳过后,蝶王消气消得差不多了,你前去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及时认错,态度诚恳些。蝶王好歹是一族之主,肚量自然是有的。哪怕是看在你师父是得道高人的份儿上,也会给你一分好脸色,将蛇皮袋还给你。”
闰元那张煞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缓和:“好,到时我去试试。”
“对了,你们门派为何会将一个蛇皮袋当成镇派之宝?”谢升对此略有不屑。能装炙物、模样良的宝物多了去了。天砚山上有不少这类宝物,但都算不上是镇山之宝。
“因为这上面绣着立派祖师爷创立的初代门派标识。全门派流传下来的物件里,只有它上面的标识最清晰,所以这个蛇皮袋对于门派的意义比它原本的用处更为重大。不过,说是传承了千年,但根本不足一千年。事实上它满打满算到我们门派也不过九百来年。”闰元摸摸下巴回忆道,“这蛇皮袋,好像还是一个上古神仙赠予的呢。”
谢升没料到这个小小的袋子还有这么大的来由。
他站起身,朝山石外头走:“经你一说,立为镇派之宝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闰元跟着小跑起来:“哎,前辈,等等我。”
“慢着,回去找你师弟。不要再跟着我了。”谢升对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我得去我们族内的藏书阁里看些资料。这藏书阁族外人不得入内。”
“啊?!”闰元震惊,“难道一会儿我去向蝶王道歉的时候,你不陪我去吗?”
“当然,自己犯下的错自己负责。我等你拿回镇派之宝的好消息。”
谢升朝他挥了挥手,随后了一下衣襟,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到藏书阁里找了几本与植物草药相关的书籍,大致翻了几下,都没有与食人花相关的记载。虎族的藏书中大多为鸟兽志,草木志量少,仅有半个书架约五六十本。但全部看完仍然是需要花一段时间。
翻着翻着天色便黑了,谢升燃起烛灯,对着书架的黑暗处继续搜寻。他眼睛中的阴湿之气尚未全部退去,这么看了不多时,眼眶渐渐酸涩起来,抬头低头也有些发晕。没办法,只好先暂停寻找食人花的记载。他从藏书阁中退出来时,忽然想起昨日鸢室仁对他说,东海的漩涡马上便要消失了。
眼下正好空闲,不如前去瞧瞧。
谢升来到东海拜访他的师父龙王。门口的墨鱼仔守卫带他前去寻找章鱼长老时,长老正坐在金灿灿的龙宫里嚼槟榔。
章鱼长老是海族内唯一一个喜爱维持人形的妖怪,因为人形的口齿比章鱼的更为锋利,嚼起槟榔也更为方便。
“你终于来啦。”章鱼长老摊坐在一只合起的贝壳顶,双腿不注意形象地搭在桌上,“前几日我去樊川鬼域降雨时,发现他们那里滋润的不得了,哎呀,白吃了蝶王一车槟榔。那里的人说,旱灾是你们谢氏虎族解决的,对不对?”
的确是谢氏虎族解决的,但若追本溯源的话,这件事的起因也是他们一族的谢甘,称不上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于是谢升的脸上难得没有什么自豪感:“对,正是我们。”
“听人说,似乎是樊川火灵发脾气了才导致的旱灾。希望他多发几次脾气,这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槟榔送到我们龙宫来。”章鱼长老面色惋惜,“海里那个漩涡快消失了,我的槟榔也快吃完了,一福一祸正好抵消,现在根本开心不起来哟。”
“长老,漩涡真的越来越小了?”谢升纳闷,“既然它已经出现过一次,那么它这次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
章鱼长老道:“那天的小章鱼没有跟着你吗?他曾被海涡吸卷走了,让他再来瞧瞧,兴许能察觉出什么猫腻。”
谢升低眉叹气:“他回他的神界去了。”
章鱼长老摸着他下巴上那几根青色胡茬:“让路青领你去吧。”
路青是镇守龙宫的蟹侍卫长,谢升与他结识多年,已经说了不下百句话,算是老相识。
如今的海涡果然比上次来时小了许多,整个直径仅有四五丈长。那次章鱼长老在海涡上设下了一层保护罩,但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一股倒吸的力量,到处都是翻滚的白沫与水波,然而此番走到面前,并未有什么明显的感应,有不少鱼群在四周游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统统消失了。
保护罩也撤下了,他们二人得以走近。
海涡残存的灵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路青头顶的夜明珠正好照射在海涡中央,谢升看得非常清楚,浪臂旋转着汇成了一个白点,但海涡四周并没有什么连接的通道。这些被吸卷走的海水,像是凭空消失了。
“路侍卫长。你说,这个海涡通向哪里?”谢升绕着它走了一圈,没有半分头绪。
路青摇了摇头。
“我丢一块绢帕进去看看。”谢升探入怀中,抽出一块蓝白相间的绢帕,朝那海涡中央一投。
绢帕顺着旋转的浪臂缓缓漂入中央,接着消失在了白点中,再也寻不到了。
路青惊愕道:“奇怪,它去哪了?”
“凭空消失了。”谢升顿住了伸出去的手臂,随后诧异地笑笑,“若要知晓这个海涡的来历,还得查明海涡通向何处。不过……多半已经是没有机会查明了。”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方才连吸个手帕都慢成这样,这海涡残余的灵力必然撑不过半个月。
谢升道:“路侍卫长,如今已是深夜,我没有调查出什么头绪,就不回龙宫了,烦请侍卫长帮我向长老道个别。”
“没问题。我独自回去了。”路青对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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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升侠士,再会。”
谢升到龙宫奔波了一趟,总觉得这两次调查得到的信息稍微有些关联,至于具体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其中最让他激动的,便是鸢室仁和幼时那个小章鱼的联系。
谢升回到天砚山,先去看望了姐姐谢甘和蝶王,得知那蛇皮袋已经物归原主后,才走回自己那个小院落。
没了花神,只剩冷清。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走进黑漆漆的屋子,脱掉外衣,打开床铺,竟看见食铁兽竟躺在他的床上睡觉。
谢升没有心理准备,着实吓了一跳。
咏川圆胖的身躯霸占了整张床。
“喂。”鸢室仁拍了拍他的毛脸,“你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食铁兽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他慵懒地翻了个身,挠挠后背的痒,闭着眼嘟囔道:“你敷药疗伤这几日,谢楠怕我半夜来打搅你,好心留了我七日,但花神一走,他就将我轰出来了,一点也不留情面。”
说完,像是没醒过似地,又呼呼大睡起来。
“愁人,我们兄弟两个怎么捡了你这个活宝。真是自讨麻烦。”
谢升走到另一个屋子宽衣躺下,一手枕头,望着窗外那个弯弯的月儿。月亮的光泽柔美清丽,让人心绪沉静。于是,那些乱成一团的思绪便跟着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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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首山神界内不见黑夜,只有一辰时一酉时的光景。
鸢室仁正在辰酉湖边梳洗头发。他将木簪取下放在脚边,蹲下来抚了抚湖水。
就在这时,湖面上起了一层缱绻波纹,中央吐出一个水泡。那水泡晃晃悠悠地荡到了湖边,蹿入鸢室仁正在撩水的手心。
啪得一声,水泡破了。
鸢室仁低头一瞧,发现这水泡里竟藏着一块蓝白相间的绢布。
绢布上还沾一丝属于海洋的咸腥味。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鸢室仁离开天砚山的第六日,竟破天荒地从外面回来了。
谢升瞥见鸢室仁那抹细瘦的身影时喜出望外,待到靠近了,才看清对方脸上的哀哀愁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升伸手去抚鸢室仁蹙着褶皱的眉心,然而刚一抚平,那些褶皱复又紧实地弹了回来。
“之前我结识了一位神灵朋友,他爱民如子,体恤百姓,每日都在为百姓忧虑田里的秋。”鸢室仁的唇角略微泛白,“现在他已经不是神了。”
谢升行走在外多年,见惯了这些升升降降的神籍。没有多少受人供奉的神能永葆爱戴,几乎过不了百年就会被忘恩负义的苍生抛弃。被抛弃后,他们的生活甚至比常人还要辛酸可怜,常常是人人喊打,饱受唾弃。
谢氏虎族命中注定当不了神明,因此他早就看开了。
成了神后固然有许多好处,如体质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灵力大增,法术进。由此鲜少有人能够伤及神灵身体。但也有一点十分糟心:这类由供奉飞升的神明需要时刻关心如何能将神籍保存得更为久远,保证香火永世不断。
于是,谢升问道:“因为犯了什么错事,他才失去供奉?”
“眼下便要进入秋时节,然而几日前,莫名涌来的洪水竟在一夕之间冲走了威州千亩良田上的庄稼,连那些养蜂人的蜂蜡蜂房也全都被摧毁了。”鸢室仁摇头,眼神一时黯然了好几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人们却因此不再供奉他了。之前他还在为了久闭不开的琼浆灵脉犯愁,灵脉入口甫一显现,他和蛙神倪现就拉着我一同到了东海,为我讲解琼浆灵草的妙用,说有了灵草滋润大地,就一定能受百姓爱戴……”
鸢室仁口中说的神灵就是威州的蜂神成锋。那日他在南岳衡山山巅遇见了两位神灵,成锋是其中一位。若论资历,成锋算是鸢室仁的老前辈了。
谢升思虑半响,道:“天灾,人祸,这二者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玩伴,不可片面地将它们分开,草率下定论。威州的良田快要秋,却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滔天洪水把庄稼全冲走了,未太过蹊跷。”
假如是自然天降的洪水,百姓总能通过天气的异象察觉到蛛丝马迹,对农耕之事早做准备。即便是没做准备,也能采取应急措施补救回一部分庄稼才对。怎么可能全都淹没了呢。
一听和人祸有关,鸢室仁眉头蹙得更深了:“谢升,那么依你之见,这人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现在只能推出有人使坏。”谢升望着山下的大门,“具体来由,需要去威州当地调查清楚才可决断。”
谢升知道作为同是受人供奉的神灵,鸢室仁对这种天灾人祸导致的失去神籍尤为看重,他会担忧自己哪一天遭受与成锋同样的厄运,甚至没日没夜地恐惧那一天的到来。
这种无法预料的未来实在太可怕了。神明比任何人都担忧未知的明天。
谢升瞄了一眼鸢室仁那对忧心忡忡的眼瞳,道:“我一连几日在家休养,都快休养烦了。不如我随你前去看看,这威州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他抬起胳膊,勾住鸢室仁的臂膀向山下走,两人动作宛如好兄弟一般亲密。
鸢室仁的半截身体都被谢升扯歪了,他忙问:“你就这么走了?不和家里人说一声?”
“不说了。”谢升对着他弯唇笑笑,“处理这些事情我有经验。你也用不着这么害怕。以后就算真的失去了神格,没了神界栖居,大不了来天砚山,我谢……”
说到这儿时,谢升突然顿住身体,像是幡然醒悟了什么似的,抬首驻足,凝望向前方那棵苍翠的冬青树。
谢升眼眸里的光泽扑扑地荡了开来。
鸢室仁仰头也朝那看,却没瞧出什么猫腻:“嗯?”
片刻后,谢升重新迈出步子,把臂弯拥得更紧了:“大不了来天砚山,我谢氏虎族养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外出,更得少了点。qaq明天就回家了,争取多写点。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威州地处衡山南,毗邻九曲十八绕的湘江,远方有衡山飘渺云景,近处躺着一只秀美的山湖。威州地势起伏,溪流环绕,这山湖便是由威州西南流淌而来的小山溪水汇聚而成。
这小山溪水的溪径常年都只有那三四丈宽,春夏多雨时涨到四丈,秋冬少雨时便缩回三丈。溪边绿草如茵,葱葱树木长得又直又高。溪水不断也不冻,清澈见底,味道甘甜。湘江不在城内,这小山溪就成了威州百姓与众鸟兽的活水之源。
大约是得了小山溪的益处,威州城内繁花盛开,整个山野漫香四溢,出产的蜂蜜在附近城镇中是出了名的甜。
由此,威州百姓便供奉了一位蜂神。据《威州神异志》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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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路过威州的方士曾在城郊的红豆杉树干上发现了一个蜂巢。让蜂巢得以繁衍生息的蜂后已经死去了,但有一只新的雄蜂继任了蜂后的位置。许多天过去,这顶蜂巢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壮大,蜂巢内仍旧是群蜂乱舞,生机勃勃。这件事由方士之口传遍乡里,百姓以为是天上主司酿造花蜜的神灵降世,纷纷来到这棵红豆杉前跪拜。其后,威州内的蜂蜜成愈加喜人。于是村民们就在这棵红豆杉旁建造了一座神庙,专门用来祭祀朝拜百姓爱戴的蜂神,还把这棵红豆杉奉为神木,对它敬畏有加。
这一敬畏,便敬畏了三百年。三百年来,威州绝大多数的日子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未经历过大规模的水灾旱灾。偶尔成小有不佳,也在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且不会顺延至第二年,第二年的秋往往能有所改善。因此成不佳的时候,威州神庙内的香火反而会更加旺盛,一直持续到来年。
可惜,这次再也没有来年了。
鸢室仁与谢升赶到威州时,威州已经接连降了四日暴雨。此时雨势已转微,城镇上空弥漫着一股阴雨绵绵的氛围。而那条味道清甜的小山溪水则在转瞬间变为了洪水猛兽,哗哗然涌出河道,山湖再也镇不住这尊大佛,洪水淹没了大半个城镇的房屋瓦舍,包括城郊那棵活了三百多岁的红豆杉。
在洪水即将吞没神庙之时,百姓们便将神庙中那些存放良好的桌椅柜子全都搬走,挪作了赈灾之用。无人愿意继续信奉成锋,因为供奉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们二人在城郊山丘的洞穴里找到了避灾百姓的踪迹。幸存的百姓正在生火烘烤衣服和山上摘来的野果子。这座山丘地势较高,逃过了洪水的侵袭,百姓们得以有了暂时度日的避难所。
“若是再下几天暴雨,恐怕这个山头也保不住了。”一个驼背老人掩面哭泣,“我的孙子被水淹死了。洪水来时他正在屋内睡觉,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了,哇呜呜……”
“我的老父亲也走了,他的拐杖落在我这儿,他跑不动,也游不动,淹死了……”
谢升寻来一个身形高高壮壮,像是从事农事的青年。
这青年人看着老实巴交,好说话,更容易问出一些与洪灾有关的信息。
“请问,在洪水来临之前,你们可有观察到天象异常的预兆?”
青壮年只穿着一件破烂短衫,大片的胸膛和胳膊露了出来。哪怕像是他这样正当健壮的年纪,都是一脸青黄菜色,眼底血丝交杂。
他的裤子上沾着半斤泥沙,身上满是一股酸腐臭汗味,脸上和身上结着一层粗糙泥痂,看着脏兮兮的,但他此时已经不觉得脏臭了,只是累得摊在地上休息:“没有,完全没有预兆。就连到蜂神庙里卜的农耕气象卦都是适宜秋的上上签。”
“呵,还说什么蜂神什么占卜呢。”他旁边的一个妇人语气嘲弄起来,“看到那边淹了的蜂神庙吗?神连自己的庙宇都保不住,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保我们?白瞎了我多年的供奉。”
那妇人手指山下不远处还未退去的洪水。两层的神庙只留了一个红瓦檐顶,翘起的檐角在湍急的洪水下若隐若现。
一段绣有“蜂神成锋”四个大字的旌旗在湍流不息的水面上来回翻转,最后被石块砸落,沉入水底。
鸢室仁问:“这洪水是怎么来的?天降暴雨?”
“谁知道怎么来的。一条窄溪竟然变成了气势汹涌的黄河水。”妇人撇着嘴巴,愤愤不平地答,“源头垂下的瀑布都能浇死人了。”
“那么,威州有多少人存活下来了?”
“我们家里人全都活下来了。”那青年人眉眼中疲乏不堪,但说到这一情况时,倒有一分庆幸的喜色,泥泞黢黑的脸旁上仅有那两道目光有神采:“活着的父老乡亲大概有□□成,没活下来的大多是跑不动的老人和婴孩。这洪水一开始便奔着庄稼去的,一夕之间冲没了所有庄稼,到了白天才开始涌向民居。多亏我们腿脚利索,这才从洪水面前逃脱。”
谢声附和道:“只要人还在便是不幸中的万幸,等洪水退去,你们还有力气重建威州。”
“哎,哪有这么容易重建。”妇人神色沮丧,坐在那一个劲儿地叹气,“到时洪水退去,镇子里满是小孩儿和老人的尸体,看着多闹心呦……成没了,房屋淹了,攒了大半辈子的家财也没带出来,我们上哪买砖瓦和粮食,上哪重建威州。我们家的小志都没钱娶媳妇了。”
“大嫂!”青年人赶紧提醒她,“这和我娶不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看来他就是小志了。
“吃果子喽!”那边火堆旁有人吆喝,“果子烤好了,衣服也烤干了!”
秋天来了,山上结了许多野果子,但野果大多酸涩,难以下咽,且有生食带毒的可能。村民们便混着树皮和野果放在火上烘烤,勉强果腹。
听见这声吆喝,百姓一拥而上,一边抢野果,一边摸着衣服问:“哪件是我的?”
“这时候就别管谁是谁的了,有的穿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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