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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他大踏步在前,官兵顺势两分,让出道路,倒是没人拦着,只是他身后的武士,却不得寸进,都被雪亮的刀锋阻隔。

    张易之反复纠缠,东都千牛卫的官兵只是不理,他进出随意,这些武士,却是只有退出飞霜殿一条路是通的,旁的都不允许。

    张易之到底没有胆气真与东都千牛卫抡刀子开片,闹腾良久,恰巧有下属来禀事,要他去地官衙门商议公务,张易之就坡下驴,领着手下人退出了华清宫。

    他不会想到,这一次退出,是他手中武装的彻底退出,自此以后,奉宸府武士,再也未曾踏足宫禁半步。

    又是一日清晨,飞霜殿前,权策率领随驾朝官,例行问安。

    报丧的信使已经来了五日,许多事情不宜继续耽搁,朝中臣僚不少都主张从速以武后的名义,将太子李显的安葬诸事定了下来,再奉驾回鸾,到神都中枢坐镇,以防生变。

    权策一直没有松口应承,牢牢掌控了长安和骊山两地的控制权之后,便没有更多的动作。

    行礼既毕,他仰头凝望着飞霜殿的巍峨飞檐,驻足良久。

    身后的朝臣公卿,也都静静站着,朝臣们是出自政治需要,权策作为朝臣之首,他没有离开,他们离开了,保不齐就是罪过,公卿们则更简单,权相爷这般故弄玄虚,倒要好生瞅瞅,能玩儿出甚花活儿来。

    没过多久,飞霜殿门户大开,上官婉儿带着一行宫女翩然而出。

    “陛下身子大好,召权相爷入内觐见,其余人等,各安其位,静候旨意”

    “权相爷,请吧”上官婉儿声音并不平稳,甚至透着些敌意,她在朝中的头马大臣,不明不白死在神都,武三思下的手不假,那上蹿下跳的武崇敏,定也脱不得干系。

    这般作态,实在瞧不出,那个与权策暗通消息,早早将武后的病情底细泄露得干净的人,也是她。

    “有劳昭容”权策整了整衣冠,掸了掸衣袖,含笑施礼,智珠在握,温润如故。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大殿中,后头文武公卿,交头接耳,都颇觉此间深不可测。

    “啧啧,这权相爷,也是打小瞧着长大的,竟出息成这副模样,能掐会算,本事大,又生得好看,不怪能讨得陛下宠爱欢心”

    文武大臣讳莫如深,公卿们大抵粗鲁,张口便嚷嚷,声音还挺大。

    众多在肚皮中打官司,玩弄城府的朝臣,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纷纷侧目,脚步快了几分,可不想与他们混作一处。

    。




第八百五十三章 手可摘星辰(五十一)
    “朕这抱病老迈之躯,可是生得很丑”

    武后带着些戏谑问道。

    上官婉儿引着权策,一直到武后榻前,权策行礼问安之后,便一直盯着武后的脸颊看。

    武后不以为忤,反倒起了促狭心思,揭开了锦被,赤足下了床榻,青丝如瀑,身上只穿着金黄色的亵裤抹胸,八成的身体都直接露在外头或在若隐若现中,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转了两圈,正面反面一一展示,让他看个通透。

    “陛下丽质天生,风姿无双,哪里与丑有干系……”权策尴尬地一笑,他这话说得不算违心,武后这所谓的抱病老迈之躯,仍是徐娘半老,与她的自信坦荡相合,别有韵致。

    “臣之所以失态,只是没想到,陛下病情复原得如此之好,实在可喜可贺,苍生之福,一时心怀激荡,是以失态,陛下恕罪”

    权策舌绽莲花,解释得天衣无缝,用词很是谨慎,一如武后从不生病,可能并不真实,她这回晕厥生病,怕也是作伪居多。

    心头思量,百转千回,眼睛却很是灵动,恰到好处的无处安放,将怕看,不敢看,偏又颇受吸引的模样,表现得惟妙惟肖。

    武后咯咯娇笑,得意之情,丝毫不加掩饰,身上的丝质衣物,随着她的笑声簌簌颤动,“要瞧便瞧,朕在你面前,还有甚秘密不成,贼眉鼠眼的,哪里有男儿气概”

    口中说得温婉柔情,武后缓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权策面上窘迫一笑,心头却渐渐抽紧,强迫自己维持镇定,目不斜视,不去看两边侍立的上官婉儿和谢瑶环。

    武后话中有话,未必知道她身边的两个心腹女官,都是他的囊中之人,但东都千牛卫与奉宸府武士僵持,有人自侧门将东都千牛卫引入,迫使奉宸府的武士退出宫禁,应当是瞒不过她的。

    “陛下,臣无状,犯了忌讳,请陛下责罚”权策不做解释,本有意弯腰认罪,武后却在同时又向前迈了一小步,饶是他机警中止了动作,这一低头,视线仍不可避免落入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中。

    “朕问你,东都千牛卫,是怎生进入朕这飞霜殿的”武后嘴角微翘,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权策温温一笑,双手在她身后招了招,有个宫女见机,捧了一领锦袍上前,权策接了过来,为她披上,用了点力气紧了紧,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又随意,轻声回应,“臣侥幸,为陛下倚重,担当朝政大任,与倡优之辈相比,自是略有优势……”

    “陛下恩泽广布,忠勇奋死之辈,比比皆是,臣还当多谢恒国公,若不是他非要与臣较劲,显出高下来,臣平白派兵入驻飞霜殿,怕也并非易事”

    “哈哈哈”武后仰起头,大笑了一场,用手捏着他的一点面皮,似笑似嗔,“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权策微微笑,也不辩白。

    只有真正巧言令色的人,才会戳到痛处,便一跳三尺高,他坦坦荡荡,意在回护心向他的忠良,对武后的点评,只当清风拂过,不会有感。

    “罢了罢了,都是朕惯的你”武后伸出修长手指,戳了权策的脑门一记,翻过这一篇,回头望了望,眉眼一扫,看了那个给权策送锦袍的宫女一眼,吓得那宫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起来吧,你们都退下,婉儿和瑶环留下”武后自是不会拿个区区宫女作法,没得小家子气,贻笑大方,摆手令众人都退下。

    沉默了片刻,武后将锦袍丢在一边,仰面躺回榻上,毫不设防,靠着高高垫起的玉枕,难得口吐真言,“显不争气,去得丢人,但也是朕的儿子,朕生育四子二女,而今子女都只剩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而再,再而三,此痛锥心,曷其有极”

    权策迈步上前,背靠着床榻边,席地而坐,双腿张开,膝盖撑着胳膊肘,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低声劝解,“陛下节哀,太子殿下为陛下亲子,身世贵不可言,生前享尽荣华,虽罹遭不幸,也会早登仙极”

    “当务之急,是殿下身后之事,宜早定章程,厘定哀荣,以彰陛下慈爱,以全母子亲情”

    “陛下此时,不便移驾,以免情怯心伤,有伤凤体,若陛下不弃,臣愿返回神都,为太子殿下主持举哀”

    权策说的话,朴实无华,但条理分明,自有厚重气派,令人心安神宁。

    武后歪了歪头,瞧见自己大腿边,权策戴着紫金冠的后脑勺,长发如云披肩,黑亮一片,素白锦袍简简单单,在他身上,偏就胜过斑斓云霞。

    “不必了,神都颇多诡异之事,命案迭出,朕疑心有暗流涌动,你不可轻身犯险,朕也离不得你”武后看了他好半晌,才开口,却是一口拒绝。

    权策对武后的决断并不意外,沉默点头。

    “朕将令瑶环和五郎同赴神都,彻查其中款曲,显之死,方城之死,都必须有个清楚交代”武后说得斩钉截铁,却是不期然遗漏了春官尚书李尚隐。

    权策能感受到她的熊熊斗志,后脑勺后头那具躯体,蓦地火热了起来。

    “奴婢遵旨”谢瑶环屈膝领旨,整个人像一块寒冰,愈发冷漠。

    “咯咯咯,陛下英明”上官婉儿掩唇,未语先笑,失去臂膀之痛丝毫没有显露出来,“瑶环是个精细的,若是放到秋官衙门去,查案断案,本事怕是不下于狄相呢,呵呵,恒国公常有报国之志,又对陛下忠心耿耿,定是无人能浑水摸鱼,糊弄了过去”

    “陛下英明”权策站起身来,干巴巴地顺着逢迎了句。

    武后点了点头,又对权策交代,“你从速召集有司,拟议显的陵寝,谥号诸事,朕来钦定”

    “是,陛下”权策应命。

    武后阖上双目,面露乏色,权策顺势告退。

    他才走出内室,突听得有人快步冲来。

    宫奔可是大罪,要么是在作死,要么是发生了大事。

    “陛下,陛下,前方军报,神兵道首战告捷,遏制了论钦陵攻势,临川王亲冒矢石,穷追败兵,不慎落入敌军包围圈,于沙州城外阵亡”

    武后闻报,猛地坐直了身子,又一阵脱力,砰的一声,仰面倒了下去,众人大惊围拢上去。

    却见她毫发无伤,摇了摇手,“都退下,让朕静静”

    飞霜殿人心惶惶,权策脚步稳稳,一步一个台阶,缓缓而下。

    两侧东都千牛卫的官兵,昂首挺胸,庄严注视着他。

    。



第八百五十七章 手可摘星辰 五十五
    储君薨逝,神都宵禁,永丰里的勾栏乐子,也都没了。

    奉命进城吊祭的南衙军卫武将,还有他们带来的大票丘八,可是受不住这个。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灯红酒绿的妓馆,头牌的红官人没了,却还有半掩门的暗娼。

    趁着这股东风,她们的皮肉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

    往常可望不可即的高端恩客,也都降下身份,光顾她们的买卖。

    少不得要使足了浑身招数气力,卖力逢迎伺候,指望着能飞上枝头,到豪门府上做姨娘妾室,至不济,能哄了下来,做个回头常客也是好的。

    东城菜市场旁的整条巷子,最是半掩门暗娼聚集的地方,近来却闭门谢客,却原来,是有个豪客,将这条巷子,全都给包了下来,一包就是一旬十日,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泼辣放荡的暗娼们见钱眼开,登时便待他如同亲爹一般,扬言便是十个昼夜,不停给恩客摇床,过后在床榻上趴上一年起不来,也值了。

    她们只是表表忠心,嘴上卖乖,只当是有大财主要充场面,等到膀大腰圆,粗鄙不堪的客人们,络绎不绝到来光顾的时候,才晓得,自家的乌鸦嘴,一语成谶。

    摇床十日,并不是说说而已。

    此间的糜烂动静实在太过骇人,靡靡之音日夜不停,传出老远,羞耻至极。

    东城的良善百姓,要去菜市采买菜蔬,都刻意避开这条巷子,绕道而行,口口相传,这里头有狐妖色鬼现世,迷惑童男童女,吸取精血,越说越是骇人,渐渐人迹罕至。

    如此一来,反倒给有心人提供了方便,行动起来,省了许多麻烦。

    巷子深处,有一处单门独户的小院子,庭院不大,里头也没有什么景致,一眼便可望个对穿,只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在庭院正当中。

    “哗啦啦”银杏叶子在夜风中抖动,像是一树的蝴蝶在振翅欲飞,也像是有谪仙人天外而来,羽衣飞舞。

    院子一面是墙壁,另外三面,都有房屋,两侧厢房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正房里头有烛光,窗户上,映出几个硕大的脑袋剪影,很是不吉利。

    那人一脸虬髯,脸孔粗犷,长着个别致的朝天鼻,神情很是别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仿佛谁都欠了他一贯钱,正是左豹韬卫大将军冯怀巳,也就是右豹韬卫大将军裴延休的顶头上司。

    李旦预先许诺为他争取出征机会,他得意洋洋,在全军上下炫耀宣扬,岂料,李旦在朝中军议上,一败涂地,出征诏旨一下,并没有冯怀巳的事情,反倒是庸庸碌碌的属下裴延休披挂上阵,要去立功了。

    冯怀巳颜面扫地,怒气怨气郁结,李旦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运作无能,祸水东引,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权策头上,辗转弄到了权策的奏疏复本,展示给冯怀巳看,勉强维持了自己的威信。

    因此,冯怀巳对权策,是怨恨入骨。

    “诸位,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孝和皇帝大行,论辈排行,也该相王殿下正位东宫”冯怀巳沉声道,“朝中有奸佞之辈,恃宠擅权,势必会成殿下绊脚石,趁着进城吊祭,剪除他在南衙的羽翼,我等建功立业,得山河爵赏,正当其时”

    室内还有三个人,分别是左玉钤卫、金吾卫大将军,还有虞山军的一名中郎将。

    相王李旦的军方势力,萃集于此。

    “冯大将军无需多言,此事巴陵郡王早说得清楚,我等自会配合行事”左玉钤卫大将军并不买账,冯怀巳这口吻,是要将首倡之功揽下,岂能让他如愿

    你手下有将军糟心,卖惨卖忧郁,博取相王殿下同情,我也有啊,右玉钤卫的侯思止,明明在我辖下,却几乎要变成北衙募兵了,我的糟心比你更多好不好

    “唔,此事殆无疑问,我等义不容辞,无须冯大将军多言”那虞山军中郎将附和,他虽然位分要低上sānji,但虞山军是李旦亲领的,他算是李旦嫡系,并不怯场。

    金吾卫的那位大将军胖乎乎,面团团,笑容满面,打着哈哈不说话,他手下没有糟心的将领,也没有靠山,这别苗头的事情,不掺和。

    冯怀巳浑浊的眼睛像是长了刀子,扫视了一圈,却并没有收效,都是坐断一衙的武将,他并不能吓住谁,顿了顿,自袖中掏出一张信笺,得意地再次环顾一周。

    他手中的消息,是独家的,这几人再嘴硬,终究要听他分派。

    “殿下安排袁尚书,令右玉钤卫侯思止等人,于明日正午时分入城,等待次日入宫吊祭,虞山军中,与殿下不是一条心的悖逆之徒,也在同一时间入城……”

    “我等兵分两路,一路小队,在下午挑衅殴斗,造成结怨假象……傍晚时分,换了装束,到他们驻地寻衅滋事,且战且退,务必要在夜间城门关闭之前,将他们引诱出城”

    “另一路大队,便在城外设伏,待他们进入包围圈,一鼓作气,将他们全数袭杀”

    “之后的事情,想必无须我交代”

    冯怀巳拿捏起了姿态,端着茶盏,细细嗅着香气。

    “哼,若是能成功将侯思止和他的党羽都拾掇了,我自然能以左玉钤卫大将军名义,接管右玉钤卫军营”

    “虞山军这边,只要绞杀了悖逆的祸首和他们的死党,余者,不足虑”

    三人各自表态,金吾卫的那位大将军也赶忙开口,“在城内滋事诱敌期间,金吾卫有把握令地面上,洛阳府的官差不能前去干扰”

    三人似笑非笑,仍然盯着他不放。

    “呵,呵呵,若是有漏网之鱼,未曾出城,金吾卫负责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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