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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崔弦使劲甩了甩脑袋,不敢多想,命人将车队驱赶到街道中央,便迅速离去。

    不经意回首,她瞧见,各家商铺的人,都上前去领取了书册和画轴,摆放在商铺的显眼位置。

    如同烈火之中,扔进了干柴,本就跃跃欲试的流言,在这些书册画轴的推波助澜之下,顿时风行四方,满城风雨,无可遏制,由南市,传遍神都坊市,甚至神都周边的州县乡野,也津津乐道。

    尚未出阁的方城县主,艳帜高招,成了桃色话题的中心人物。

    梁王武三思怒发如狂,萧至忠那边指使不动,洛阳府的衙役官差只管例行公事磨洋工,他便亲自指派子弟管事,带着府中豪奴护院,到处搜检,逼问来历,又发动宫中的耳目追查,得知这些污秽文字图画,竟然都是出自东宫。

    再联想到书画的主人公都是阎则先,幕后黑手,几乎跃然而出。

    武三思一口逆血回流,喷涌而出,当场晕厥。

    清醒来之后,武三思第一个动作便是前往东宫,当着武崇敏的面,向李重俊保举阎则先为中卫率,事关最疼爱女儿的名节,他无意在这上头争强好胜,利落地服了软。

    李重俊和武崇敏的神情,都是极为微妙,但接下了他的橄榄枝,武崇敏心心念念的人事异动,终于得以成功。

    第二个动作,便是前往政事堂,拉下了老脸,央求狄仁杰出面弹压市井荒诞。

    狄仁杰为神都留守,本就有治理神都的职责,并没有拿捏,行文给萧至忠,令他迅速平息事态。

    萧至忠一认真,街面上的污秽杂物,便以极快的速度清理干净。

    然而,不待武三思松一口气,又有新的流言蔓延开来,说是方城县主已经珠胎暗结,怀了阎则先的孩子,梁王也是因为这个,才松了口,不再阻碍阎则先加官。

    哪天请了医生看诊,开了什么药方,有鼻子有眼。

    这还了得,这一次萧至忠不待武三思催促,便迅速破案,查获散布流言的,是春官尚书李尚隐家人,萧至忠丝毫不顾忌体面,亲自带领官差搜查李尚隐府邸,查出大量方城县主的污秽书册和画轴,更要命的是,竟然搜出了印制书册的母版。

    李尚隐惊愕无比,“这,这是栽赃,本官清清白白……啊呀”

    武三思目眦欲裂,双眼充血,冲将上去,按住李尚隐,便是一阵好打。

    萧至忠静静地看着,眼中冷芒遍布。

    他的袖中,有一封密信,来自天官尚书武攸暨,也是这新一波风潮的始作俑者。

    他额外征询了太平公主和武崇敏的意见,都是不置可否。

    既是将诸位强梁得罪了个遍,李尚隐,不死何为

    。




第八百四十九章 手可摘星辰(四十七)
    东宫,正殿。

    皇太孙李重俊照例前来拜见父亲,太子李显。

    他一路神思不属,脚步飘忽,如同梦游。

    武崇敏要助他,有两个障碍,要预先排除,梁王武三思,因阎则先之事,他已经得罪死了,算是排除了,剩下的,就是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身子一阵冷一阵热,脑子里如同浆糊,咕嘟嘟冒着泡。

    心头盘算着不晓得盘算了多少遍的利弊得失。

    李显不死,他隐瞒病情的罪过就掩盖不住,旁人不说,武三思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把柄,那他离死就不远了。

    李显死了,他若是没有权策的支持,那么得利的,会是那一直贼心不死,觊觎储位的相王叔李旦,李旦上位,定是不能容忍他这个背着太孙名号的壮年侄子,仍是死路一条。

    还有恨他入骨的李裹儿,她就是武崇敏口中意想不到的助力,两人短暂联手,羞辱了武三思,并不代表她就会停止她的勃勃野心。

    相比之下,李重福的威胁还要小一些,他的靠山二张兄弟,在朝中的巅峰时刻,一闪而过,权策一连串有节奏的打压之下,只能把着宫禁,采取守势。

    还有那个小东西李重茂,看似无关痛痒,但却是所有势力看好的备胎,随时可以立起来取代他,而没有任何副作用。

    李重俊身子晃了晃,头有些发晕,站立不稳,靠在边上的廊柱上缓缓神。

    他的敌人太多了。

    没有一个强大的支持力量,绝对守不住这东宫,守不住东宫,他便没有活路。

    论起强大,朝中还有人能与权策相比么

    留了个武崇敏在神都,就让他左支右绌,就让武三思灰头土脸。

    不成友,便为敌,他深知,在他皇祖母的朝堂之中,只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将权策树立成敌人,他只会死得更快。

    他,还有的选择么

    “殿下……”他的身后,崔弦轻轻唤了一声。

    李重俊猛地打了个哆嗦,清咳一声,努力维持着太孙殿下的从容体面,哑声问道,“都备下了么”

    “备下了”崔弦像个泥胎木塑,要是往常,她会殷勤上前搀扶李重俊,现在却只是木木地回复,没有一丝感情。

    李重俊不以为忤,事实上,他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确定管用么”

    “奴婢让那几个民间医生检验了药性,都说是有奇效,奴婢保险起见,便分了一些,用在他们自己身上,效用与他们所言一致”崔弦轻飘飘地说着,仿佛用几条人命做试验,再普通不过。

    “唔也好,还省了手脚”李重俊诧异了一瞬,旋即苦笑,不只是这几个民间一声,正殿中知晓李显病情虚实的,他都不会放过。

    “走吧”经了这个小插曲,李重俊抖擞精神,阔步向前。

    正殿中一股刺鼻的药味,还有浓郁的老人味儿,很是难闻。

    以李显的年岁,是不至于出现这种味道的,却是纵欲过度,身体机能迅速老化的后遗症。

    “孩儿重俊,拜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李重俊来到榻前,虔诚拜倒,温声问候。

    “呵……呵……”李显的喉咙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喘着粗气,艰难吐字,“孽子,让裹儿,裹儿来见我……”

    “是,父亲,孩儿稍后便安排人传讯给裹儿”李重俊一口应下。

    李显浑浊的眼睛微微一亮,“呵……让春坊陆廷来见我……”

    “陆廷”李重俊疑惑地想了想,“父亲怕是记差了,春坊左庶子陆廷,早已外放陇右道为官,官缺一直虚悬,昨日里,才定下人选,由阎立德大匠的嫡孙阎则先接任”

    李显眯了眯眼,脑中一阵阵疲惫,疼痛欲裂。

    “父亲可还有要召见的人,孩儿为您召来若是父亲记不清人,孩儿念给你听,太子太师是梁王武三思,太子宾客是武崇训和裴光庭,太子左卫率是武崇敏,前卫率是武延晖……”李重俊面上关切,心头却是冷笑,口中连珠炮一般数着东宫一干要职归属,几乎全都换过了一茬。

    李显像是听到了紧箍咒的猴子,头颅剧痛难忍,在榻上来回翻滚,啊啊痛呼不已。

    良久,李重俊停了下来,李显慢慢平静下来,闭着眼不看他,无力地摆手,“滚,呵……速滚……”

    “父亲还须按时用药用膳,多多保重身体,以待裹儿来见您”看着床榻上的李显,李重俊没了负罪感,反倒有一种复仇的快意,亮着雪白的门牙,叮嘱了两句,又是深深一跪,额头触地才停止,“孩儿告退”

    他出了正殿,没有走,在外室饮茶。

    不片刻,有宫女入内奉上药汤,李显一饮而尽,双目很快变得通红,一把将那宫女拽到榻上,哧啦哧啦的裂帛之声响起,宫女一声痛呼,其后,声音变不堪入耳。

    李重俊笑了,默默赞叹,这药物,药效实在贴心,让李显最后快活两三日,死在征伐床笫上,能让他少受良心谴责,还能给个理由,将东宫正殿伺候的宫女内侍,绞杀一空。

    李重俊掩着耳朵,缓步走出正殿。

    才回到春坊,想着要见见武崇敏强力保荐的左庶子阎则先,忽听得外头通传,他的武师傅宋璟求见。

    “这老倌儿来做甚”李重俊眉头大皱,他的文师傅韦处厚随驾在长安骊山,武师傅宋璟立时便转换成了文师傅角色,对他各种诗词礼仪的教导,又枯燥又严苛,令人厌恶,他受了两回折磨,便受够了,找了些托词,不再召他来上课。

    “请进来”

    李重俊犹豫了下,还是召见了这个一窍不通的武师傅,毕竟也曾是重臣,现下每一分助力,对他都是重要的。

    “殿下,老臣此来,是为殿下讲解尊尊亲亲之义”宋璟张口就来,他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总觉得这东宫似乎在向歪处走,要尽快扶直。

    李重俊按住性子,点了点头。

    “尊尊,从血统,使血脉尊者得其尊位……”

    “亲亲,从血缘,使茂亲之辈得其奉养……”

    宋璟口若悬河,将这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宗法制,讲得透彻清晰。

    李重俊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他竟为眼前这老倌儿感到可怜。

    本就礼崩乐坏至极,男女天堑都顾不得,君臣大势也已倒挂,这些嫡庶长幼,复有何用

    宋璟啊,活着不易,像个巨大的反讽。

    。



第八百五十章 手可摘星辰(四十八)
    怀仁坊,安乐公主府。

    针对方城县主的攻势,以超出预料的效率迅速达成,报了武三思首鼠两端、临阵倒戈的一箭之仇,李裹儿委实快活了一阵子。

    令她不愉悦的是,武崇敏那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合作事成之后,便无影无踪,表现得很是无良。

    深秋风紧,李裹儿披着一件雪白的披风,站在公主府高处,一览南城风景。

    不远处的牡丹园,依稀可见,只是奈不过冷风寒霜,只余下枯枝败叶,不堪入目。

    再远一些,是伊水渡头,她入宫之前,很喜欢朝那里去,缘由很是孩子气,她曾瞧见权箩有两张肖像画,大兄权策亲手画的,取景地都在那里,她盼望着大兄能发现她的小心思,也给她画上一张,可惜,大兄一直未曾察觉。

    后来,画作她拿到了,只不过,景变了,心变了,情也变了。

    她在大兄曼妙的笔触里,再看不到幼时渴盼的温柔与怜爱。

    李裹儿突地心烦意乱,喝问一声,“武崇敏在作甚”

    影奴鬼魅般现出身形,“殿下,信阳王和他的手下人,似是在监控相王府”

    “监控相王府”李裹儿柔美的黛眉款款皱起,眉心处聚起个秀气的疙瘩,“才得罪了武三思,尘埃未定,他又去招惹相王叔作甚”

    “不对”李裹儿面色大变,娇叱一声,烟雨一般的双眸泛起厉色,“神都苑到处都是杨思勖的人,杨思勖出征了,便没了规矩章法不成,为何本宫没提早见到详报”

    “殿下,这也是奴婢要禀报的”影奴忧心忡忡,“神都苑的奴才,不仅没有预先上报,信阳王的人进出神都苑,如入无人之境,随处都是方便之门,配合得比咱们自家人还要顺当,奴婢担心,担心事机有变……”

    李裹儿阴沉着脸思虑良久,杨思勖的种种异状浮现出来,这人,怕是早在母妃还在世的时候,便已经另投明主了,她双手用力握住白玉栏杆,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冷声道,“哼,哼哼,怪不得,怪不得本宫什么都没做,那阉人还能领军出征……”

    “大兄,你欺负得裹儿好狠呐……”

    到了后头半句,坚毅肃杀尽随秋风而去,剩下的是满心惆怅和一身无力。

    目光下移,看着牡丹园中的残花落蕊,与自己何其相似,努力绽开炫目芳华,尽显真我国色,但却始终逃不出四时节令,到了凋落时节,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甚至,连仅有的绚烂繁华,也是拜那节气所赐。

    “殿下,上一回军议,咱们给足了相王殿下颜面,结下了善缘,何不再联手一次,收拾了神都苑的悖逆狂徒,让武崇敏摔一个大马趴”影奴愤愤然,恼怒不已,但却仍是不敢将权策的名讳宣之于口,碰壁碰得多了,她渐渐清楚,公主殿下的这位大兄,只有她自己能抱怨。

    李裹儿凄然回首,看了看她,眼圈渐渐通红,露出了极少见的软弱,轻轻吟道,“云破月来花弄影……月奴与母妃一道香消玉殒,云奴死在大理寺狱中,花奴是大兄的侍婢,所以,你叫影奴”

    “从夏天,缠斗到冬日,再从冬日,乱战到秋天,总觉得少了个节气,其实是少了个人”

    “如果本宫能打败他,哪怕打败一次,本宫都不会再将他放在眼里……”

    “他从没有给本宫机会……”

    “咯咯,这并没有错处,就因为这样,他才是大兄啊”

    李裹儿的脸颊上,明眸闪动,晶莹泪滴,顺着面庞,泠泠落下,娇弱无助之态,揉碎几多心扉。

    侧头回望,在雪白的披风映衬下,更显冰肌玉骨,红唇艳艳一点,美艳不可方物,诱人到了极致。

    影奴看在眼中,目眩神迷,几乎难以自拔,听到李裹儿的一句话,才猛然惊醒。

    “你说,我若是自废武功,大兄会接纳我么”李裹儿面上的泪痕已经杳然无踪,恢复了清冷。

    “殿下,殿下三思……”影奴轻声一唤,百般怜惜体贴,却都无从出口。

    “咯咯咯,瞧你那样子”李裹儿娇笑连声,伸出柔荑,调皮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与相王叔合作,且莫要提了,既是武崇敏盯上了他,便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等着瞧热闹便是”

    “眼下,方城县主一事,尚没有令武三思真正感觉到疼痛滋味,本宫有意,再助他一臂之力”

    影奴捂着额头,眨了眨眼,肃容道,“殿下吩咐”

    “方城县主想必还不晓得,她在市井坊间,是何等模样,你设法,送一些给她瞧瞧”李裹儿的声音飘飞在冷冽的秋风中,冰凉刺骨。

    “是”影奴应命,暗自为那素未谋面的方城县主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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