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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王晖斗殴事件,的确没有闹出多大事情,权策登门拜访了前任洛阳令尹魏元忠,拿了他的帖子,到洛阳府衙坐了坐,打过交道的洛阳司马王禄,对他礼遇有加,三两下办完手续,顺利将王晖保释了出来。

    但斗殴的另一个当事人王同皎,却没能顺利脱身。

    王晖冲他挥拳头,是因为王同皎祸从口出,在悦来客栈就餐的时候大放厥词,连续指斥权策行径不堪,先是与佞幸为伍,再是行酷吏之事,如今更是卖身权贵为门下犬,毫无士人风骨,枉自身负文坛大名数年。

    与王晖同席的韩斋当即暴跳,要与王同皎擂台约架,岂料王同皎不屑一顾,铁骨铮铮,扬言理不辨不明,只要韩斋能指出他说的话有何谬误,他甘愿束手,任打任骂,若是不能找出谬误,又不赞同他的观点,就离他远点。

    王晖怒发冲冠,奈何嘴皮子不利落,说不过他,索性几大步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饱以老拳,王同皎虽是书生,却并不文弱,回过神来,挥舞着双臂大打王八拳,两人扭打成一团。

    权策倒是没有做什么,但朝中有不少人为他说话,对王同皎的处置表示关注,尤其是夏官尚书娄师德,放话出来,权郎君有功于国家社稷,不可任无知之辈妄言凌辱,须还以公道,以正朝堂风纪。

    本来简单的事情,因为大佬插足,就大幅度延缓了处理进度,在那之后,有不为人知的势力插足进来,推动着洛阳府衙将小事往大了办,将王同皎的生平家境,言行举止,捋了一遍又一遍,不料,除了这次口无遮拦攻击权策,硬是未曾找到他的任何把柄罪证,王同皎也不是没有根脚的,为他说好话求情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两股力量博弈交缠。

    洛阳府衙毕竟不是御史台和丽景门,没有诬陷滥杀基因,最终和了稀泥,按照闹市寻衅滋事的罪过,顶格处罚,判打二十杖,准许赎买,罚了三千贯钱了事。

    更令人诧异的是,他的尚衣奉御职务,并未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罢免,销假入值之后,立马就跟着武后銮驾,前往封禅嵩山。

    权策也在随扈人员之中,在太平公主的仪仗队列里策马徐行,细细琢磨前后因果,武后已然正位九五,权柄在握,朝中最大的政治漩涡,便是继承权之争,主要的玩家仍是李家和武家,当然这两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支流,王同皎能顺利脱身,前途无碍,怕是早已加入了某一方势力。

    正在神思不属的当口儿,纨骕骦唏律律一声嘶鸣,四蹄扬起,就要撒欢,权策赶忙勒住缰绳,四顾一看,微微惊愕,一个不注意,信马由缰,纨骕骦这货竟然将他带到了武后的仪仗中,这里到处都是御马,想来有它的亲友故交。

    “权郎君,何故来此”清冽的女声,谢瑶环策马迎上来,此女倔强,自从担上了女将军的称呼,时时处处以武将作派示人,凭着这份坚韧,得到武后的倚重赏识,侯思止自东都千牛卫调任左卫将军后,东都千牛卫将军和千骑将军一并取消不设,由谢瑶环亲自统领。

    权策苦笑一声,“谢将军,下官一时不察,纨骕骦便跑到此处,我也正想问它来此何意”

    谢瑶环为之莞尔,戏谑道,“权郎君不愧是诗人,骑个马,都能骑出浪漫来”

    “权郎君的诗,可不只是有浪漫,也沾着不少的血”斜刺里有个绯色官袍的青年杀出,年岁与权策相当,唇红齿白,却凛凛然有豪侠之气。

    谢瑶环的笑意收起,抬手给权策介绍了一下,“这是尚衣奉御王同皎”

    权策不是受虐狂,这人看自己不顺眼,他也不会给好脸色,抬起双手搭了搭,对他身上的五品官服表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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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尚衣奉御(下二)
    权策来到太平公主的车辇旁,看了一眼车辇外站着的香奴,见她脸颊微红,乖觉地顿住脚步,重新跨上马,脱开一些距离,慢悠悠骑行跟随,并不通传打扰。

    现在的他,品尝过了鱼水之欢的滋味,再不会问出那事儿就那么有意思的傻问题了,天生男女,食色性也,有的人瘾头大一些,在所难免。

    良久,车辇的暗紫色帘帷掀开,从中走下来的,是衣冠整齐的翰林学士崔湜,见人三分笑,温文儒雅,似是并无异常,只是从车辇上跳下的时候,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扭腰起身的时候,也虚浮无力。

    权策从马上俯身搀扶了他一把,两人交换了个友好的笑容,错身而过,看了眼他几乎直不起腰的背影,不免叹息,此人染指上官婉儿,又跟太平公主搅和,倒是好胃口。

    又过了许久,车辇上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大郎到了么”

    “权策在”

    “上来吧,姨母有话与你说”

    权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掀开帘帷,进了车辇内,为免尴尬,他进门就躬身行礼,不抬头,“权策见过姨母”

    “你坐下说话”太平公主已然收拾齐整,没有凌乱也没有异味,只有浓烈的牡丹花香,“那王同皎屡次三番造次,污蔑你名誉在先,当众寻衅在后,你可有应对之法”

    言下之意,要支持权策报复王同皎,权策不喜反惊,做了半边屁股在软垫上,一脸纯良地道,“王同皎蛮横,孩儿沉不住气,适才与他据理力争,得了陛下训诫,令我好生涵养性情,不得争强好胜”

    “你倒是要做乖宝宝了”太平公主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伸手拧着他的脸晃悠几下,“母皇喜欢强势果决之人,她所厌弃的,不是你当众与人争执,而是你费了嘴皮子之后,仍旧未能将他降服,你若有本事令王同皎吞下苦果,母皇只会激赏于你,绝不会怪罪”

    权策闻言,嘴上缄默,心中更是笃定,太平公主说的没错,武后的确喜欢强势之人,像新晋的凤阁侍郎李昭德,因作风强悍备受宠信,甚至有赶超岑长倩的趋势,但她说这番话,目的并不单纯,显然是想借刀杀人,借权策的手,对付王同皎。

    “看你这点胆子”太平公主咯咯笑得甜美,将脑袋依偎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大郎放心,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是有甚差池,自有姨母为你担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权策已经没了余地,措了措辞,沉声道,“权策遵命,定让王同皎得到教训”

    太平公主瞟了他一眼,伸手指戳了他一记,“鬼机灵,姨母自然不是让你取他性命,朝堂争斗,无非免官降级,点到即止,只是要你出了这口气而已”

    权策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说话。

    车辇里静默了许久,只有轮毂嘎吱嘎吱作响,帷幔不停晃荡。

    太平公主抬起头,为他理了理衣襟,温言细语,“大郎,姨母要做的事情很多,能用的人极少,你要尽心做事,早日来帮我”

    权策心里透亮,整治王同皎,是个试炼,也是个投名状,过了这一关,太平公主才会真正贴心信赖他,虽说他对做太平公主的心腹并无兴趣,但他同样不想站在太平公主的对立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种无奈的感觉不是第一遭,照这样下去,也不会是最后一遭,权策感到万分厌倦,跳下车辇,仰头看了看日头,阳光普照,他的心里却满是不甘,煞费苦心保下的小命,便是要如此活着

    心中一阵悸动,权策晃晃脑袋,将野草一样蔓延的念头压制住,绝地牵着纨骕骦过来,他跳了两次,都没能如愿跳上马鞍。

    自失地傻笑几声,权策对那王同皎倒是起了些兴趣,他是谁的人又因何获罪于太平公主

    到了嵩阳县,銮驾在县城驻跸过夜。

    武后作为皇帝,地方上早已准备妥当,充当临时行宫的园林,宏大精致,美不胜收,但其他随行的公卿勋贵和文武大臣



第145章 尚衣奉御(下三)
    武攸绪嵩阳外宅旁,一处密林中,一个黑衣人被几个黑衣壮汉围在垓心,那黑衣人身段窈窕,显然是个女子。

    “我的主人,会不会想见你”绝地背负着手,缓步走出阴影,脚下悄无声息。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还带着莫名的自来熟。

    黑衣人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问蒙了,冷声道,“我说他不想,你们会放了我”

    绝地认真地点头,“会”

    黑衣人见他这个反应,反倒不着急走了,“你知道我是谁”

    绝地点点头,权策担任梅花内卫大统领的时候,无字碑趁机做了不少摸底的功课,同行是冤家,弄清楚梅花内卫的底细,备不住什么时候,大家是敌非友,他知道眼前这人是青蛇娘子,梅花内卫的高层狠人,最是服膺自家主人,若是不然,她绝对到不了权策的床前。

    “呵,让敖汉他们吃瘪的,是你们吧”青蛇娘子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将面纱取下,将手上不起眼的一截青色竹节收了起来。

    绝地随之松了口气,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青蛇娘子的兵器是一柄青竹剑,剑上有毒,内有机簧,能发射毒针,加上青蛇娘子的妇人身份,三样剧毒之物,占了个齐全。

    绝地笑而不语,仍是刚才那一句话,“我家主人,会不会想要见你”

    青蛇娘子表情迷茫了一瞬,苦笑摇头,“他见我,对他没有好处,这个答复,能让你放了我吗”

    绝地蹙起眉,思量了会儿,摇摇头,“不能,主人并不总是将好处看得最重”

    青蛇娘子迷惘之色更重,轻声呢喃道,“我见了他,会给他惹祸的,这样呢”

    绝地盯着她看了看,摆摆手,黑衣壮汉网开一面,青蛇娘子毫不迟疑,顷刻间逃远不见。

    “老大,这妞儿身材霸道,长得也标致,便是对主人没用,咱们弟兄抓了来受用受用,也是好事,就这么放走,实在太可惜了”有个黑衣壮汉满嘴污秽,惹得不少同伴眉头大皱。

    绝地脸色阴沉,瞟了旁边的翻羽和越影,八骏只剩下他们三人,招募了不少人手充实进来,稂莠不齐,“处理好,下不为例”

    翻羽拧着一张恶人脸点头,“交给我了,这些夯货没有见识过主人的大场面,太低级”

    客舍里,权策从宿醉中醒来,敲了敲脑门儿,感觉一阵阵昏沉,腹中虽没有翻江倒海,却也难受得紧,迷迷糊糊看到手腕上系着个绿色的锦囊,眼睛陡然瞪大,身上的宿醉后遗症立刻消失无踪,迅速用手将锦囊抓在手里,四下里一看,确认并无人影,才小心地拆开,里面躺着一个灰黄色的蜡丸,用力捏了几下,却并未捏碎。

    “主人,可醒来了”沙吒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权策将蜡丸收好,漫应了一声,不片刻,几个侍女捧着盥洗用具进门,伺候权策起身。

    待侍女退下,权策将蜡丸交给沙吒符,“跟绝地商量下,取出此中之物”

    沙吒符接过,与权策的反应相同,用力捏了一捏,他的力量比权策大得多,却仍旧没能将蜡丸捏碎,沙吒符察觉此物不同寻常,也就没有再硬来,贴身藏好,快步去寻绝地去了。

    权策与武攸绪等人一同用了早膳,到圣驾行在排班,随同銮驾启程,去了嵩山。

    武后登上嵩山主峰峻极峰,祭祀昊天上帝,又在少室山下举行禅祭地祗,自此,嵩山神正式升格成为神岳天中皇帝,又令河南道在嵩山修缮登封坛、封祀坛和朝觐坛,将嵩阳县改名为登封县,嵩山风景秀丽,武后留恋往返,将行宫设在嵩岳寺。

    太平公主全程陪同武后,权策作为她的属官,行止得了自由,他去嵩阳书院拜见了隐居不出的权毅,他穿着松垮的员外袍,正抱着个幼儿怡然而乐,旁边偎依着个笑靥如花的少妇佳人,有妻有子,鸡犬之声相闻,不失为赏心乐事。

    算算日子,这个孩童,应当有四个月大了。

    “大郎,来瞧瞧你兄弟”权毅心情大好,招呼权策看孩子,模样慈爱,像个悠然自在的田舍翁。

    权策凑过去看了看,从权忠的手里接过一个锦匣,捧给权毅,对着姨娘微微躬身,“这是母亲送给姨娘和小弟的礼物,家中事务纷杂,母亲无暇亲自前来,还请姨娘莫要怪罪”

    那少妇脸颊涨红,羞涩之余还有惊惶,手足无措。

    “你母亲”权毅仰起头皱了皱眉,半晌才道,“她有心了,为父不在家,你要担当起长子之责,好生看顾你母亲”说着,将幼儿交给少妇,慢悠悠举步回房。

    权策目送他远去,没有应声,婉拒那少妇有些畏缩的留宿邀请,径自离去。

    这里有他的父亲,却不是他家。

    嵩山深处别院,权策得了两张冷脸。

    芮莱以手支颐,靠在阁楼的栏杆上,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脑勺以对。



第146章 尚衣奉御(下四)
    在嵩山逗留了五日,武后才起驾返回神都洛阳。

    因此次封禅之故,朝中文武重臣又有了巨大起伏,武承嗣加官文昌右相,成为岑长倩之下宰相第一人,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等人一并为同平章事,大理寺卿狄仁杰升任秋官尚书,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建安王武攸宜为长安留守,将原地官尚书武思文、冬官侍郎裴行本革职流放。

    除此之外,武后还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动作,派遣殿内少监持两京春秋方物,赴房州问候庐陵王李显,以贪图口腹之欲,不思奉养为由,下制令训斥皇嗣李旦,废黜李旦长子李成器的皇太孙名位。

    若只是到此为止,那大抵只是圣心微动,想起了自己的嫡长子,对眼皮底下的小儿子有所不满,皇帝爱长子,远的香,近的臭,反正都是他们李家兄弟,此事不过寻常。

    没过几日,武后下令赐予武承嗣长子武延基以郡王爵位食亲王俸禄,与他老爹武承嗣平齐,两相对比,又似乎圣心默定,姓武的后辈更得武后欢心,尤其是武承嗣这一支,前途看好。

    一连串的动作,让朝中新旧交替,波澜大起,暗流涌动,武承嗣的魏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整日里自清晨起,至半夜终,扰攘不休,京中地方前来厚礼拜见的官员士绅,铺满门前大街小巷。

    太平公主府,权策窝在自己的小院儿里,看着眼前的潮起潮落,不由得感叹武后驭人之术,指尖轻挑,李家内斗和李武相争的态势,已然定下,武家得她扶持,已然坐大,李家更是树大根深,两方势均力敌,她居中裁断,进退裕如,权柄牢牢掌控在手。

    但教丰腴臀部下御座安稳,她哪管这些血脉相亲的近支子弟你死我活,洪水滔天。

    权策失望了,武后格局宏大,定鼎大势,显然并不曾将区区尚衣奉御放在眼里,即便得知了王同皎是庐陵王李显的人,也只是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权策必须另外设法,好在此时朝局动荡,人心慌乱,要做些小动作,难度要小上许多,眼睛在官报上游移,在武延基的名字上停顿下来,他曾经指使梅花内卫拘禁过他,又破例放了他,是武家勋戚中,为数不多有正义感的人,口中念叨,“方正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啊”

    次日,权策也加入到魏王府的求见人群当中,名义上,是代表太平公主府前来送贺礼的。

    饶是他官职低微,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但是曾在武后驾前搞风搞雨,分量毕竟不同,还有个诗画圣手的金字招牌在身上,门前不少官员主动上前礼让攀谈,倒是将他围在了核心。

    大家都说久仰,说久违的,就很别致了,权策面上和煦,注目看了那几个青袍官员一眼,当先一人乖觉,察觉出权策没认出他们,上前自报家门,“下官奉事郎蔺谷,乃天授元年贡生,与诸位同年承蒙权郎君和葛兄提携,一向铭记在心”

    权策恍然,心中颇感怪异,他背着制科舞弊的罪名入丽景门制狱,内情瞒不过朝中高层人士,他们这些青袍下层官员却还蒙在鼓里,当了真,逢年过节,都有心意送到义阳公主府,上次他过生辰,这批人在京的二十多人,合伙送了重礼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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