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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上官婉儿到了。

    她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内侍太监,包括杨思勖。

    自打权策在蓝田左领军卫大营,向狄光远和王之贲两人昭告了上官婉儿是自家人之后,杨思勖便微不可察地调整了步调,成了内侍省中上官婉儿的隐晦支持者。

    与本就是上官婉儿人马的一个内侍太监相合,稳稳掌控了内侍省的主导权。

    “老奴见过昭容”那内侍太监又是堆出满脸褶子的笑容,深深打躬作揖,“昭容有所不知……”

    “桀桀……”不待他说完,杨思勖已经尖笑了起来。

    “你老王也太过自信了些,这宫中之事,内侍省要是有所不知,怕就是渎职了,不就是有个混账禁卫得了失心疯,污秽了温泉汤么,又不是没人在池子里头死过,依样处置便是,你闲着无事,跑到徐娘子这里来作甚”

    话锋一转,杨思勖目光陡然凌厉,“嘿嘿,是要给你那干孙子报仇不成”

    徐慧听得杨思勖一席话,手缓缓松开斗篷,杨思勖是权策的人,众所周知,他此来不管是受了权策的指令,还是单纯排斥异己,对她而言,都是好事。

    “你……你休得血口喷人”毕竟是沙场浴血的大将,杨思勖欺身一瞪,吓得那王太监张口结舌,“照你说来,你,你又来此地作甚也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不成”

    “哈哈哈”杨思勖纵声长笑,大袖一挥,气势雄浑,“可不是混账话,咱家方才说了,宫中之事,内侍省必须无所不知,你这里闹出事,咱家自然也要过问”

    王太监憋闷不已,伸着手指头,点了杨思勖好几下,哼了一声,转向静静站立的上官婉儿,“昭容,此事绝非老奴公报私仇,实在是两桩事太过蹊跷,又都与徐娘子有所牵连,为周全计,不得不例行搜检,也好向陛下交代”

    “都有徐娘子有干系”上官婉儿缓步下阶,来到徐慧身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问道,“此言倒也不假,只不过,徐娘子都是受害人罢了,有人身体猥亵,又有人言语侮辱,你不去查元凶,却来搜检苦主,是何道理”

    王太监老脸皱了皱,慢吞吞地道,“昭容说的也是,只是,老奴想着,凡事皆有两面,多次受害,本就是可疑之处,昭容明鉴,可是这个道理”

    “唔,王太监此言,也有几分道理……”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下来。

    杨思勖眉眼一阴,旋即松开,没有多言。

    他才接到权策的指令,要设法还徐慧一个人情,本想着今夜就护他一程,但若是上官婉儿有旁的想法,他也不会反对,里外还是要分清楚的,徐慧只是欠了个人情,上官婉儿可是自己人。

    他这边没了动静,徐慧全身却都绷紧了,常有笑容的脸颊上一片灰白,“上官昭容……”

    上官婉儿抬手打断了她,笑吟吟地对着王太监,“毕竟是陛下身边人,又是个女官,我带几个戎装宫女,亲自去搜检,王太监可信得过”

    那王太监眼皮抖了抖,沉默片刻,没有办法制止上官婉儿亲自上阵的举动,只好强笑点头,“昭容自是公正,陛下都信得过,老奴岂敢多言”

    他这是暗暗挑拨了。

    上官婉儿和徐慧都在武后身边当差,宠信只有那么多,有人分出去了,自然就少了,如果有较劲争拗,那便最好了。

    “呵呵,那就谢过王太监了”上官婉儿恍若未闻,转身便进了徐慧的寝居,留了两个戎装宫女在门外两边,显然是不欢迎有人跟进去的。

    “老杨啊,咱家却不知道,你何时改换了门庭,权相爷知道么”王太监狠狠盯了杨思勖一眼,似笑非笑。

    杨思勖扯了扯嘴角,不屑道,“咱家行事,还不须你老王指点,你还是安稳待着,好吃的好喝的,都多受用一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都什么眼光,太孙李重俊都住进兴庆宫了,还不快点儿跳船,另谋出路,反倒一根筋地出死力气卖命,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嘿嘿嘿”王太监拧出个可怖的笑容,正要反唇相讥,却被人抢了先,另一个内侍太监在杨思勖背后闪了出来,“老杨啊,你这样说,可就过了,人家老王才死了孙子,这股子邪火儿不发泄出来,怕是也要到池子里去找假山了,嘿嘿嘿……”

    “哼,奴婢就只是奴婢,臣子也总是臣子,天,是不会翻过来的,走着瞧”王太监闷哼一声,丢下一句狠话,带着随行众人扬长而去。

    如果只是杨思勖出言护着徐慧,他还抱有侥幸,但上官婉儿的狗也是这副姿态,显然不可能搜检出什么东西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天……”杨思勖抬抬头,看了看黢黑的夜空,王太监话中影射,意有所指,上官婉儿是奴婢,权策是臣子,只有他跟着的太孙李重俊是储君,轻笑两声,“不用翻,换个色就行”

    没过多久,上官婉儿搜检完毕,两手空空。

    “徐慧多谢昭容主持公道”徐慧紧裹着斗篷,在外头待久了,夜风带霜,身上很冷。

    “不必谢我,妹妹与我都在陛下跟前当差,本该守望相助,咱们呐,可不是任谁都能拿捏的”上官婉儿言笑晏晏,拉拢之意颇为明显,拍了拍她的手背,亲亲热热“哎呀,这么凉,这可怎么好,快些回去歇着……你们,去给徐妹妹熬碗姜汤送来”

    “不必劳烦昭容,徐慧自会应付”面对上官婉儿的热情,徐慧却保持了距离,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

    “也好,那徐娘子多加保重”上官婉儿笑了笑,将称呼换了回来。

    袅袅娜娜,率众人离去。

    “杨太监留步”徐慧叫住了杨思勖。

    上官婉儿脚步微微一顿,皱了皱鼻子,如常离去。

    “多谢杨太监仗义执言”徐慧抱了抱拳,郑重道谢。

    杨思勖却并不居功,“今夜是上官昭容力挽狂澜,咱家些许微劳,不值一提,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后山高水长,再有相逢之处,咱家愿助徐娘子一臂之力”

    这话说的不算隐晦。

    徐慧迅速捕捉到了杨思勖传达的信息,有来有往,做交易么

    徐慧莫名地生出些怨气。

    她可是才明确拒绝了上官婉儿抛出的橄榄枝,为的就是担心引起误会,权策这边,却是只想着还她个人情,端的没有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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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千零五章 弈者风度(二十四)
    神都,冬官衙门。

    冬官尚书张柬之深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是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写的。

    他们两人一道前往剑南道赈济雪灾,张柬之冲锋在前,向吐蕃发动金银攻势,掏空吐蕃粮食物资,姚崇在后弹压地方,分派物资,协助鲜于士简掌控剑南道官场,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给了吐蕃腹地重重一击,几乎不战而屈人之兵。

    只是,张柬之不知道,他与姚崇的区别,不只是姚崇的女儿嫁入了义阳公主府,成了权策的老泰山。

    就在他们一同去剑南道的时候,姚崇执行了一个特殊使命,他去了汉州鹿堂山,见了剑胆山庄中的祝平安,判定了他的品性,直接导致权策放弃了起初的计划,玉奴剑南一行,取走了祝平安的性命。

    可以说,姚崇早早的便接触到了权策一党的核心机密,迅速成为党羽之中,继葛绘和郑重之后,第三个运筹协调中心。

    当然,现在又多了个后起之秀狄光远。

    姚崇在信中,以隐晦的春秋笔法,向他透露了格物书院另有乾坤,杀器不只在表面,有多少能到军器监,有多少掩于地下,都在权相爷一念之间。

    “……格物书院之设,在精工艺,在通经济,亦在强军力……五行百工匠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军器监之守,于相爷而言,本非不可或缺。”

    姚崇洋洋洒洒,铺陈了实事,生发了议论,最终却落在一句本非不可或缺上头,戛然而止。

    显得虎头蛇尾,像是海中垂钓,用了千钧力道,最终却只钓起来一尾蝌蚪。

    “呵呵,好一个本非不可或缺”张柬之品咂良久,面上露出个深沉的笑容,领会了姚崇的未尽之意。

    他完整的一句话,应当是这样的。

    军器监之守,于相爷而言,本非不可或缺,于你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这关乎张柬之的政治立场和站队归属,也是他发力展现权谋手腕的最好契机。

    只有这两个方面得到权策和他麾下党羽主流势力的接纳和认可,才有可能在派系当中站稳地盘,并以此广纳同道,成为权策麾下第五个风暴眼。

    相反的,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张柬之几乎可以确定会被边缘化。

    “元之兄,有心了”张柬之仰面阖目,喃喃自语。

    在这紧迫时节,他的思绪却未能凝聚,出奇的抽离出来,四下飘散,回想起了自己的仕宦生涯。

    他曾只是中枢凤阁舍人,做过李素节的仓曹参军,那时候,李素节还是偏僻之地的许王,李素节的长子李璟入京,念及故主之谊,他与桓彦范一同,义无反顾地出手帮助李璟自立门户。

    坚持了几年,在神都迭起的风波中,毫无起色,终日碌碌,却只是求个自保。

    殚精竭虑到最后,却原来,李璟本就是权策放出来的一只风筝,长线一收,一切回到了原点,而他们,也只能接受收编。

    转投权策门下之后,并不是一切都会从天而降,反而是旧主李璟,为了避嫌,干净利落地与他断绝了联系。

    他蹉跎许久,本以为前途无望,权策却陡然交托重任给他,去了剑南道,返回之后,权策酬功,将他送上了地官侍郎的要职,不久之后,又接替上官婉儿门下的斗争牺牲品李尚隐,升任冬官尚书。

    平心而论,权策待他不薄,但他心里也无比清楚,他从来不曾真正进入权策党羽的核心层,一些机密信息他都无法获得,派系内的协同动作也没有让他参与,许多事情,他都是雾里看花,连蒙带猜,或者在事后进行逆向推演,以此得知一些大致的轮廓。

    当然,还有姚崇时不时的书信往来,传递一些语焉不详的信息。

    “来人,唤边朝静来……”

    张柬之双手放在小腹前,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自己这个棘手属官的到来。

    他自己都不能理解这份心态,觉得似乎有些扭曲,利弊就摆在眼前,选择再简单不过,他心头却又一股倔强,始终梗在原地,让他不愿就此屈从。

    “呵呵……”张柬之自嘲一笑,要想清楚却也不难,竟是一股妇人怨气。

    往日忽忽,无只字片语,到了用人之时,也是由他人辗转转达,高高在上的权相爷,挥手惊风雨,以万物为刍狗,为何会如此理所当然

    “咚咚……”

    边朝静人还没到,脚步声先传了进来,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他在门前一晃,张柬之的签押房为之阴暗了几分。

    却是个体形肥硕的大胖子,腰围几乎要赶上张柬之面前的桌案,脸上的肉耷拉下来,下垂到了肩膀,眼睛极小,下巴到脖颈上的肉也堆了三四层,满面油光,许是跑了几步路,头上汗气氤氲,身上的绯色官袍湿了一大片。

    “拜见尚书”边朝静艰难地俯身见礼,却是并不能弯下去多少。

    “起来吧”张柬之微微蹙眉,摆摆手,“边监令到任已有几日,军器监下的工坊,可曾走动了”

    “回禀尚书,下官尚且不曾前往工坊,正在梳理核验军器监典章法度,下一步,下官将召集各工坊郎中,依次会谈策问,以身言书判考察诸人,能者上,庸者下”边朝静说的慷慨激昂,“如此一来,纲举目张,人才各得其所,各尽其能,下官去不去工坊,均已无关大局”

    张柬之沉吟良久,边朝静所言,与权策倡导的重视工商,身体力行不相符,但对于当前朝官而言,是中规中矩的。

    只是他话中也不无心机,所谓的能者上庸者下,也有可能是党同伐异。

    “也好,你且认真办差,本官若有闲暇,会去与你一道策问,简拔有用之才”张柬之不动声色地将用人权收了回来。

    他可以留下边朝静,表达情绪,但要是放任边朝静彻底把持住军器监,那是逆势而动,不智之举。

    “是,下官恭候尚书指教”边朝静脸上的肥肉不自然地荡出一圈波纹,应下了命令。

    “好,你下去吧”张柬之颇觉有些碍眼,随手打发他下去。

    边朝静还没有移动出去,有一道黑影迎面冲来。

    “哐当”一声,撞到了一座肉山,肉山纹丝不动,黑影却弹了出去,摔倒在地。

    却是冬官衙门本堂郎中。

    那本堂郎中也顾不得纠缠,一骨碌爬起身,从边朝静旁边钻进门去。

    “尚书,今日邸报,云州官府上报,城中突发怪火,青天白日下,活活烧死了二百余人,这批人的遗物中,都有北塞兵马腰牌和装束……”

    张柬之猛地将邸报握在了手中,却没有展开,而是盯着未出门口的边朝静。

    边朝静脸上刚止住的汗水又是一层层冒出,一身肥肉,一圈圈荡漾,煞是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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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章 弈者风度(二十五)
    云州之后,是涿州,再是延州,到定州。

    天降怪火,专烧聚在一处的青壮,少则数十,多则上百。

    一旦燃烧起来,任你如何泼水扑打,绝不能灭,直到将火中之人烧成灰烬才会熄灭。

    事态频出,接连不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河北道各地人烟荒凉,百姓关门闭户,不敢与人会面同行,看到有人靠近自己,如同见了蛇蝎,亡命奔逃,只恨没生四条腿。

    渐渐地,有神神叨叨的传言流出,说是天上的火神祝融借酒撒疯,欺辱了玉帝家的七公主,触犯天条,被贬谪下凡,要劫走北地十万青壮性命,以壮年男子的精血献祭,保留自家神格。

    消息传扬开来,令民间恐慌情绪更高一层,反倒是各地的道观香火兴盛了起来。

    道长们欢欣雀跃,利令智昏,迫不及待地搅和进来,在谣言基础上加油添醋,宣扬上香礼敬三清,获得神灵庇护,便可驱散火神祝融冤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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