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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表兄,你瞧瞧”薛崇胤递上一张纸,权策打开,一只修长稍有些丰腴的手掌映入眼帘,通体鲜红色,不像是画出来的,倒像是一巴掌按在朱砂里,又拍在纸上。



    “这是”权策疑惑。



    “母亲给你的,哈哈”薛崇胤咧着嘴乐不可支,显然亲眼见了这幅大作的诞生过程。



    权策搓了搓脸,改口叫姨母之后,甚少挨巴掌,以前可没少挨太平公主的耳光,这大概是个提醒,再拖着不办她




第158章 于无声处(终)
    陇右道,狄道郡,太守府。



    白发人送黑发人,云弘嗣自临洮吊祭女婿回来,女儿的灰败脸颊深深刺痛他的心,但正经事该做还得做,强忍了心中莫名恐惧,去例行拜访老御史,行走坐卧饮食,乃至床事,都是他过问的范围。



    可是他问得再仔细,也阻挡不了老御史开列出长长一串清单,巨细靡遗,光是财税问题,便有数十页纸,涉案总计二十余万贯,里头连去年管理不善,导致五十担米粮霉变这等芝麻小事,都记录在案。



    云弘嗣面皮一紧,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那老御史神色肃穆,推出一个箱子,里头的钱帛和贵重礼品纹丝未动,大义凛然,并指如刀,“念你是初犯,这行贿舞弊之举,老夫便不与你计较,身为一方父母,不思为国守牧,偏以聚敛为能,老夫与你同朝,深以为耻”



    脸皮已然撕破,云弘嗣怒极反笑,冷哼几声,“下官自然比不得御史高风亮节,朝那清倌人身上爬的姿势,也是令我等望尘莫及”



    “休得血口喷人,老夫孑然一身,清静自守,哪来的清倌人”老御史面不改色,矢口否认,软中带硬地道,“老夫耿直之人,若是有得罪,还请太守包涵,令婿身亡,中枢瞩目,来中丞不日快马赶到,老夫一条残命,死不足惜,云太守却正值当打之年,若有个三长两短,实在可惜”



    来俊臣赫赫凶名如雷贯耳,云弘嗣再如何坚硬的神经,也经不起这般摔打,颓然叹气,腰背佝偻下来,这老御史狐假虎威,他却也奈何不得,草草拱手,蹒跚挪着步子离开。闪舞www



    在书房枯坐良久,云弘嗣才想起什么,挥笔写下一封信,上面只有一行七个字,“来俊臣将至狄道”琢磨了下,嘴角泛起阴笑,决不能放过陇西李氏,若是没有他们,哪来这许多是是非非,他却将自己利欲熏心背信弃义攀附高枝的事情忘了个精光。



    手上微动,又加了四个字上去,“速备万全”



    灯光微微,这四个字张牙舞爪,似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云弘嗣满意了,将陇西李氏与自己捆绑在一起,那李昭德必不会坐视不理,若他肯出力,自己保不齐还有一线生机,唤来心腹家人,连夜送往临洮。



    一骑快马方出狄道郡城,马上骑士便被一支迎面飞来的羽箭撂倒在地,几个黑衣人动作麻利,很快搜出贴身放着的信封,将那骑士尸首藏进水涧边的草丛里,卸掉马匹的鞍鞯辔头,在马屁股上狠狠戳了一匕首,马匹受到重创,四蹄扬起,狂奔而去。



    黑衣人料理完这些,沿着那骑士的方向,朝临洮方向奔去。



    陇西李氏以郡望为堂号,为陇西堂,宗族浩大,分房无数,下有姑臧大房、丹阳房、武阳房等十数房,李昭德便是出自于丹阳房,陇西堂嫡支族长是李成裕,他本人未出仕,专务宗族事务,多有子孙在朝中为官,对朝中、族中的动静消息,无不了如指掌,丹阳房与云弘嗣结亲,开罪高安公主府,他冷眼旁观,不置一词,婚宴都未曾去参加,也不见云弘嗣。闪舞www



    陇西李氏外宅走水,丹阳房族人丧命,他立即当着众多族亲的面,以治家不严为由,将丹阳房的话事人逐出族老会,将祖产分割一部分给丹阳房,以示划清界限,为了快刀斩乱麻,很是给了丹阳房一些便宜。



    族人议论纷纷,有说他越活越回去,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也有人说他怀有私心,眼见李昭德平步青云,担心危及他这一支的族长位子传承,就借题发挥,下了重手,他充耳不闻,操持偌大宗族,他信奉的唯有谨慎二字。



    今夜,御史台大批官差蜂拥而至,临洮上下捕快铺兵奉调围困李氏,李成裕亮出赶人、分产的契约书,表示丹阳房已自成一支,所作所为,与本堂及其他房头无关,牵扯到世家大族,御史台也加了小心,便将丹阳房一支的头面人物及其家人全数拘捕,数百名男男女女,披枷带锁,络绎于道,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妪,还有尚不能走路的幼童



第159章 亢龙有悔
    天授二年七月初七,乞巧节。www



    清晨,御史中丞来俊臣挟带腥风血雨返回神都洛阳,一声令下,早就在李昭德府邸附近待命的御史台官差,如狼似虎冲进府中,将李昭德及三个儿子,七名幕僚,两名管事,一同拘捕下狱。



    朝中重臣反而有种云开雾散的感觉,松了口气,这场争斗,延烧达一个多月之久,如今算得尘埃落定,可以安心为家中妇女过个乞巧节,松快松快。



    京中有个六品官,平素最是善于总结,总爱将朝中得失拿来教诲子弟,盘点了此事前前后后,给家中书房换了一副中堂,上头题写道,“勿夺君子之妻,勿夺小人之财”



    此事不知怎的传扬开来,成为一时流行笑谈,引得不少人深以为然,那李昭德若是不仗势欺人,为族人谋夺高安公主府的儿媳妇,不暗坑来俊臣,抢走营建东都外城的肥差,又岂会落得亲家惨死,族人凋零,自己身陷囹圄的惨淡下场。



    太平公主府,克己小院儿。



    权策面对薛崇胤和武崇敏的追问,颇有些心烦意乱,“此事你们从何得知”



    “千牛姐姐告诉我的,说是要我像你一般,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男儿担当”武崇敏面对权策,毫无机心,一开口就把上家出卖了,他又怎会晓得,他口中的千牛姐姐,正是他逝去已久的母亲。



    权策脸色一正,站了起来,薛崇胤和武崇敏也跟着起身,神情有些惴惴。



    不待权策开口,外间的通传先就传了进来,“权郎君,殿下有请”



    “知道了,就来”权策应了声,转眼看着鹌鹑似的两个弟弟,怒气散去了些,语重心长地道,“你们且静观表兄的作为,我希望你们能判断,千牛姐姐所说的,是不是完全正确”



    说完,便大踏步出了书房,留下两个半大少年面面相觑。www



    正堂,太平公主斜靠在桌案上,旁边有个穿绯色官袍的青年官员,正在慢条斯理调着一杯浓香的奶茶。



    权策见过他,上次在太平公主府设宴,冠盖满园,这人来过,钦天少监高戬。



    这种场景,是他最不忍见的,在五步开外顿步,“权策拜见姨母”



    太平公主歪头看了他一眼,对高戬道,“你在钦天监供职,善能占卜相面,我这外甥儿面相如何”



    “公主,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权郎君神完气足,行事有方,非鬼神所能论也”高戬端坐不动,友好的冲权策一笑,躬身低了低头,分寸拿捏得极好。



    “呵呵,你却是滑头”太平公主飘了个眼神给他,笑脸一放即收,“你退下吧”



    高戬将奶茶奉上,倒退出门,恭谨如恒。



    “此事当如何收场你真要收了李昭德的性命去”太平公主肃容问道。



    权策摇摇头,作出困窘之状,“孩儿行事不周,为来俊臣所趁,大发淫威之下,局势已不在掌中,如今骑虎难下,进退维谷,李昭德虽强横无礼,然罪不至死,且是陛下得用之人,恳请姨母援手,助孩儿度过此劫”



    太平公主眉头微皱,“母皇杀的宰相何曾少了”



    权策摇头,“陛下高踞九五,行事百无禁忌,岂能相提并论今日风波既定,惩戒目的已达,杀李昭德无益,反倒徒惹朝臣侧目,不如放他一马,以示胸襟”



    太平公主迈步下来,见他躬身行礼的模样,眉头大皱,呵斥了一声,“脊背打直”



    权策应声直起腰背,挺拔立在原地,如松如鹤,双目湛湛有神,太平公主欢喜地笑了,拉住他的胳臂,言笑晏晏,“偏你心思多,要指使姨母作甚,尽管说来”



    “请姨母挟我入宫,当众申饬,为李昭德求情”权策稳稳当当说出请求,“如此,陛下臂膀可全,来俊臣阴谋可破,为李昭德抱屈之人意气可平,姨母声威可振”



    声威可振太平公主手上紧了一紧,武后令她不得现身人前插手朝政的紧箍咒,使得她行事颇为局促,若能借机耸动一二,真是再好不过,仰脸看着权策,举起手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那你呢可得什么”



    “孩儿业障可消,良心可安”权策语出至诚。闪舞www



    太平公主伸出双手,拥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幽幽道,“你帮着姨母,姨母不会负你”



    正午时分,太平公主大摆仪仗,齐聚门下属官,延请了秋官衙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司主官,同行入宫,至上阳宫仪凤门禀报,依礼制拜谒母皇。



    武后正与诸位宰相合议李昭德处置事宜,岑长倩和苏味道力主小惩大诫,不宜量刑太重,武承嗣、武三思还有武攸宁却坚决反对,要求诛杀李昭德,以为后来者戒,其余诸人讷讷含混其词,不敢表态。



    听到太平公主大张旗鼓谒见,武后眼前闪过一个洒然的身影,身上穿着繁复的锦绣衣装。



    “宣她入殿”



    太平公主牵着权策的手,昂昂然在众多内侍宫女的拱卫下入殿,三法司长官紧随其后,到宰相队列之后站班。



    “太平此来何事”武后打量了权策的衣着,正是锦衣华服的打扮,不由莞尔。



    太平公主躬身道,“女儿特为请罪而来,女儿管教不严,致使权策在外有所妄为,牵连母皇肱股之臣,求母皇恕



第160章 欲壑难填(上)
    乞巧节,是闺阁女儿家的节日。闪舞www



    权策的亲眷当中,女孩子委实不多,除了自己家的宝贝疙瘩天水公主权箩,便只有太平公主与薛绍育有一个幼女,名叫薛嫘,年方三岁,这两位便是乞巧节之夜的大大主角。



    义阳公主府后院儿,高达百尺的绣楼装饰一新,各色彩灯悬挂起来,各处垂挂彩锦,每层楼都陈设了桌案,上面摆满瓜果酒浆和香炉,锦墩齐齐排开,供人向牵牛织女二星祭祀祷告。



    权策旁观行刑回来,夜色正好,便换了节庆衣服,引着王晖、薛崇胤、薛崇简、武崇敏兄弟和权竺一众男子汉,拱卫着两个小姑娘,一层层登上彩楼,似模似样地逐层拜祭,取意步步登高,待得到了楼顶,灯光昏暗下去,仅有月光辉映,在绣娘丫鬟的帮助下,权箩和薛嫘拿起五色线,举起九孔针,依次穿针过线,一开始尚好,两个小姑娘玩儿得挺有趣味,没过多久,便不行了,权箩小脾气挺大,将针线一通乱扔,薛嫘也是好动的性子,高高地拎着针线,小腿倒腾着到处跑,倒是当风筝放了起来。



    丫鬟们一阵狼奔豕突,硬是奈何不得,权策袖手旁观,双手环胸,笑吟吟看着她们俩扑腾。



    早有小丫鬟见势不妙,跑到正堂去请了三位公主前来镇压。



    她们来时,局面已然不可收拾,权策等人非但不帮忙控制两个小姑娘,反倒助纣为虐,权箩将大兄当成了木头桩子,撒着脚丫子绕着他跑,跟着她追的雏菊和榴锦满头大汗,每每要得手的时候,权策便恰到好处动两下搞破坏,惹得两个丫鬟娇嗔不已。闪舞www



    王晖为长,不好胡闹,权竺和薛家武家四兄弟却是有样学样,摆出梅花阵,帮着更小一些的薛嫘躲避丫鬟们的追捕,小姑娘乐不可支。



    义阳公主见此情状,柳眉倒竖,“大郎,休得胡闹,今日可是乞巧节”



    “母亲”权策将权箩抱了起来,犹自笑呵呵的,掰扯起了歪理,“是呀,乞巧节是小娘子们的节日,您看她们俩多开心”



    义阳公主一时语塞,随同上来的芙蕖和李笳两个青春少妇,掩嘴娇笑。



    高安公主上前嗔怪,“闹也闹过了,穿针乞巧可是旧俗,耽搁不得,日后她们做不得女红,日子过不好,怕要埋怨你呢”



    “姨母,孩儿以为无妨,她们开心便好”权策不以为然,这两个妹妹,明显都对那针线活无爱,何必强求,“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与穿针实没什么关系,而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能不能为她们遮风挡雨”



    一句话带着神圣的使命感,说得方才胡闹成一团的少年,个个脸色严肃,挺起了胸膛,薛崇胤将自家妹妹也抱了起来。



    权箩并不懂兄长说了些甚,最是机灵的她,察言观色是把好手,见母亲神色松了下来,立马冲她讨好地笑了一个,献上咯咯咯的狗腿笑声。



    逗得众人一起笑出声,太平公主上前去,爱怜的摸了摸权箩和薛嫘红扑扑的小脸儿,“你们小姐妹俩,却是有福气的,不穿针便不穿针罢了,咱们呀,下去看百戏”



    偌大的后院儿里,搭了个宽敞的舞台,四周环绕设了坐榻,秋来之后,百花落寞,唯有雏菊一株独秀,石榴花也缓缓开放,清香沁人心脾,权策少不得打趣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一句。



    雏菊恬静微笑,榴锦却爽利得很,抛了个白眼给他。



    热热闹闹过了节,两个小娘子甜甜憨憨入睡,也该曲终人散,一家人将太平公主一行六人送到门口,登车前,想起件事,悠然道,“大郎,迟迟的乳名是你取的,你表妹这里,可也不能厚此薄彼才好”



    权策微愕,旋即抠起了头皮,天可怜见,他对此事并不怎么擅长,“表妹出身富贵大家,必能山高水长,阅尽人间风色,便唤她叫迢迢,姨母觉得如何”



    太平公主咂摸了下,勉强满意,“迟迟,迢迢,一听便是小姐妹俩”



    翌日大清早,权策照旧在校场晨运,其实说晨运有些不准确,他的运动量极大,与千牛卫演训不相上下,绝地和沙吒符陪着练,三个人都是按部就班,面不改色心不跳。



    练完擦汗的功夫,权祥前来通报,脸色古怪,说是有人到府上过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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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欲壑难填(中)
    权策并没有封建社会奴隶主的自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雏菊,他有片刻的恍惚,并非是起了心思要同意李义揆的要求,而是头一次发觉,自己院儿里这几个丫鬟小厮的婚配,原来也是要自己这个主人操心的事情。

    李义揆全程没有理睬雏菊,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权策,哭也好闹也好,一介下仆,终究敌不过主人家一句话,他琢磨着以他的身份娶个丫鬟为妾,算得是抬举,应当十拿九稳,便出言道,“权郎君若是允准,在下这便去张罗”

    此言一出,雏菊的哭声也停止了,面如死灰。

    权策回过神,忙道,“李郎中且慢,非我有意推脱,实在是身边两个丫鬟,皆是自幼服侍我长成,委实不好随意处置,且我一大男人,不曾处理内宅事务,待我如夫人打点妥当,改日再登门拜访如何”

    李义揆一直陪着笑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微微垂头,遮掩了面上的怒意,“既是权郎君不肯割爱,便不用这许多麻烦,今日叨扰了,就此告辞”拱手起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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