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鳏、寡、孤、独有所依,有所靠并不只是一句话,除了完善的章法,还要人去卖力做事。
他日日在外头跑,并不是白费的,就任以来,大的方面如同增田亩、抚民生、添财计,小的方面便似修桥建路、慰问百姓,几乎处处都有成果,更别说还有最大的一项德政福寿渠在这里摆着了。
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知州、通判权力甚大,州官的能力好坏,与用心多寡,当真是影响甚著。
有了这一番对比,又怎么让赣州百姓不对这一位通判感恩戴德。
而站在张待面前这一个捂着右脸的老头,便是靠着施药局才捡回了一条命,他并无儿女,妻子也早没了,如今住在州中设立的安乐庐中,原本每日出去做点散工,如今领了差,帮着来福寿渠的工地上送饭。
与其余赣州百姓不同,别人也许只是感慨一下,好官总是留都留不住,那等恶官却是赶都赶不走。
可对于这老头而言,如果换了一个新通判,却是不晓得能不能继续有安乐庐住,得施药局用,本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好一阵子,偏偏今日才到得壮丁们休息的营地旁,就听得里头极热烈地讨论。
先是有人起头道:“我已是打听清楚了,那顾通判过几日要去京城述职,听说他这一回见了天子,就不会再回赣州当官了,还不晓得回去哪里,不若咱们也学旁人写个什么万民书,请朝中给他去吉州罢”
娇术 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任
立时就有人急急道:“你那法子中不中用的啊朝廷能听咱们说话若是写那个什么万民书有用,那岂不是人人都争着好官要这赣州城里头难不成就不会写了咱们又哪里争得过”
里头便是一通七嘴八舌的议论。
一个说:“你管他中不中用,写了总好过不写左右朝廷派他去哪里做官不都是派,怎么就不能去咱们吉州了”
一个说:“咱们家里头才遭了灾,又荒又旱的,估计过两年又要有涝了,照他们读书人的说法,那叫什么废什么兴,顾通判在赣州治了水,修了渠,正正有经验,怎么就不能去咱们吉州了”
又有人道:“别说了,吃了满嘴亏,吉州这几年简直是造了孽,都说有补有损,损了这样多,总该给咱们补补了罢叫我说,就该把顾通判给了去咱们州中,才算是今次老天爷也开一回眼。”
一个营地少说也有一二十号人在里头歇着,统共加起来,也不识得一箩筐大字,便群情激荡地谈起了要回去哪里寻识字的秀才公来写那一份万民请命书。
这个说某某县的某某得过县令夸,那个说还是要吉州城里头的某某某,听说都进京考过两回省试。
有人一拍大腿道:“何苦要回去寻就地在赣州城里头找不就妥了打听一会,州学那些个秀才公,谁字写得最好,咱们就凑了银子去请他写,写了再找人按指头这个好找罢”
一营都是轰然道:“哪里要找,回去说一声,就说咱们要请顾通判去吉州做通判,不用想,肯定个个都插着来按指头,还要找你怕不是挖土挖傻了罢”
有人便接道:“呸,作甚要当通判,来吉州自然是当知州你看他在赣州都累成啥样了来咱们吉州,叫他做知州,也不用干这样多的活,如今日日都要往村里头营里头跑,听说明年就要二十了,连娃都还没有生出一个来我二十的时候,大的那个都能挑水浇菜了正该去咱们那一处把娃给生了,以后再好好做个五年八年的官最好就住着别再走”
唾沫横飞,指点江山,好似他也姓赵一般。
有人小声提醒道:“好似做官只能做三年的”
没有人理他的忠言逆耳。
一应壮丁在此处说得煞有其事,只差帮着把“顾知州”儿子女儿的名字都给取好了,营地之外,来送饭食的赣州百姓却是个个气得七窍生烟。
好啊收了你们在此处,好吃好喝供着,修福寿渠又不是不给钱米,你们居然还想要来挖墙脚了
那老头站在前头,本就担心以后没人去管安乐庐,自己要流落街头,病死饿死也没人管,听得里头这般算计,哪里能忍,当即踹开那一扇破破烂烂的门板,一冲进去,也不看人,就将手里头的饭盆一丢,口中吼一句:“杀千刀的吃里扒外”
也不管自己说的究竟对不对得上意思,已是一撸袖子,几步往人群里头撞,逮着方才声音最大那一个,就冲着他厮打起来。
头一个打了起来,后头进来的人自然也趁势上去拉偏架,一时两帮人殴成一团。
正打得热闹的时候,谁想到,正正被带着人过来的张待给撞见了。
等到给巡卫的兵丁拉开的时候,两边已是闹出了真火,幸而大家都是胡打乱打,虽然看起来伤得厉害,其实都是外伤,里头并不很要紧。
张待听得那老头与开头被打那个壮丁分别说着事情经过,眼见又要重新再吵起来,只觉得自己脑壳都要炸了。
居然是因为这等可笑的理由斗殴
竟还恰巧让自己给遇上了。
此刻的他,只想把两边人都拖下去,各打上一二十板子,叫其人再无力气生事。
可身旁站着天子使臣,站着各地官员,又不能对百姓擅用刑罚。
张待鼓着眼睛,好一阵子才把心里头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这一日,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福寿渠休息营地中的有人斗殴的来龙去脉,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城外的营地,又从城外的营地,往城内传。
这一下,便似火撩进了热油锅一般,呼啦啦的火舌便窜了起来。
城中各处陆续起了好几次冲突,都是赣州百姓同他州百姓闹起来的,尤其是吉州,其地民风惯来彪悍,原是到了赣州,被顾延章用规矩压着,又用银钱吊着,才看起来老实的些,本就是一言不合就要干架的风气,这一下被赣州人连着夹枪带棒地讥讽,又哪里受得了。
老子又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日日挖的沟掏的土,都被狗吃了吗
虽说谢是要谢,可哪里就欠了你们赣州的
外头闹的次数多了,便连季清菱也开始有所耳闻。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早走才是正经。
只要五哥人不在了,城里自然就会偃旗息鼓。
她开始催着下头人赶紧收拾行李,等州衙里头交接做完,一天也不要等,立时便要出发。
幸而顾延章的账册同宗卷移交得极快,他东西做得又干净又清楚,甚至都不需要重新整理,只用列成单子,一一请田绍祖清点交接了便好。
是以短短数日功夫,交接方已是没什么东西要处理,只有接交的那一边,还在盘点账目、整顿档案。
张待摆了一桌席给顾延章送行,等到酒意半酣,才道:“原是不好说,只如今城中因你要走之事,生了不少事,这一回,莫不如你便悄悄走罢”
原来按照惯例,大晋有父老乡民给离任的官员送行的习惯,一般都是州中官吏安排,给各街各户摊派任务,要求某某日某某时来某某处送某某官员。
可为着顾延章离任之事,赣州城闹成这样,张待一则是出自安全考虑,二则是也实在不喜欢看到那场面,是以特意提了这话。
顾延章自然是同意的,他并不想走的时候,还要劳民伤财一回,倒不如干干净净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等到一应处理好,他交了印信与账册,同季清菱带着仆从行李,一大早便从后衙里头出了门。
然而他骑在马上,后头又带着马车行李,没多久就被一个早起开铺子的小商贩给看见了。
那人手中本用葫芦舀了一瓢冷水要加进锅中,见他这一副行事,登时那葫芦掉到了地上,水洒了一地,却是无暇顾及,而是大声叫道:“通判,您要走了”
铺子里头寥寥几个在吃早食的客人刷的转过头来,继而不约而同地倏地站起身来。
娇术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行
顾延章在赣州任官一年多,素来轻车简从。
他出巡时几乎从来不带旗牌官,也没有让人鸣锣开道的习惯,而与此同时,又频繁地出入街市之间,或问民生,或听民情。
尤其是在福寿渠兴修之前,他更是特意抽出过一段时间,专程用来探访城中百姓,询查各类意见。
种种缘故凑在一起,使得州城上下,几乎没有不识得这一位通判的。
若是一排身着官服的人列队站在赣州百姓面前,可能一百个里面,未必有一个认识谁是在此地任官足满三年的唐奉贤,谁是知州已久的孟凌,可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会不认得顾延章。
随着那店家的一声叫,食肆里头的食客们一转头,待见得果然是州中通判,正骑在马上,一身赶路的骑装,旁边还有跟着好几辆马车,并七八个随从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众人登时连早食也不要吃了,将筷子一撂,纷纷就往外头一齐跑了出来。
“官人,您要去哪”
远远的,一人明知故问地喊道。
他一面喊,一面带头往前头跑,口中还叫道:“官人,莫要先走州中还要送万民伞”
后头有一个机灵的,已是撒开腿,掉头就往后巷跑。
这几个人里头有三十来岁的壮丁,也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壮丁跑得快,眼见马上就要追上了,老头跑得慢,还有点崴脚的样子。
顾延章见这情形,也不敢十分走,怕叫那老人急得当真摔了跤,更不敢随意搭话,怕他们惹得人越来越多,只得朝着身旁的孙霖使了个眼色。
孙霖连忙打马掉头,向后跑了一段路,对着那几个人劝道:“莫要跑,莫要跑都回罢都回罢”
他连连说了两回,又做了个往回走的动作,然而压根没人理会,反而往前冲得更快了。
头一个壮年人已是距离顾延章只有两三丈,其人转头一看,见左边有间吃豆浆饮子、炊饼的食铺,里头坐了七八个一看就是卖气力活的汉子,想是吃了早饭,就要去上工的,此刻听得外头动静,都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那人立时就把声音扬高几分,叫道:“里头的兄弟是不是咱们赣州的都出来帮着拦一下,莫要干坐着啊顾通判这就要偷着走掉啦”
食铺里头的汉子们听得“顾通判”、“走掉”等字眼,把碗一推,踢了条凳,一个个往外头奔出来,便是在案板上揉着面团的店家,也搓着手绕出了灶台,跟在后头跑。
一出得门,诸人见到顾延章骑在马上,一副远行打扮,哪里还有不知,便追着上来,站成行,挡在路前头。
其中一人约莫四十来岁,他上前几步,叫道:“官人,您还记不记得小人的去岁有人冤我偷盗,全靠官人明辨,还我清白”
此时虽是大早上,路上行人寥寥,店铺也只零零星星开了几个而已,可这里却是赣州城内极为繁华的一处街道,前头是食肆商铺,后头便是民居,不少店铺上头都加盖了阁楼,里边住着人。
此刻听到临街处这般吵,离得近的好几扇木窗都打开了,从里头钻出一两个头来打探着外头情况。
急着要出城赶路的一行人已是被堵在原地,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松香在前头开道,心中早生出几分不妙来。
面前这人还在说着去年顾通判是怎么帮他洗清冤屈的,絮絮叨叨,一说起来就没个了结了,可偏偏情真意切,眼睛红红的,说着说着就起了气音,好几回扯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松香同几个小厮仆从连忙下马去扶他,想要劝众人让开,可诸人纹丝不动不说,还反手拉着他们,这个道“你跟通判说,叫他不要走了”,那个说“哪一处做官不是做咱们赣州难道不好吗小兄弟,你同通判好好说道说道,叫他留在这一处,就不要去旁的地方了”。
还有人掏出兜里的铜板,悄悄往松香等人手里塞,只道“你收着,我不告诉通判,你去打酒吃”,更有那满手都是面粉子的炊饼店家道“只要小兄弟你让通判留在此处,我家铺子里的炊饼浆饮,随你日日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松香一面心中苦笑:没事我去你家白吃炊饼作甚,吃完炊饼再回去吃一顿打吗
连忙又向众人一通劝。
哪里劝得动,反而劝得场面越发地乱了起来。
顾延章见这行状,又看了眼天色,知道再等下去,怕是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更难脱身。他不敢下马,只得打马往前走了几步,对那几个拦路的人道:“且回去罢,自去做手头事去,莫要误了做工的时辰,家中多少人还要靠你们养活。”
又温言安抚了几句。
他亲自开口,拦路那一群人多少不舍,却也不愿违背了他的话,只得慢吞吞让得开来。
赶车的人连忙趁此机会,挥鞭打马前行。
然而这一处停了这一阵,前头早得了信,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一个跟着一个拦在队伍面前,有人哭着说一回赣州百姓对顾通判的不舍,有人抱着小孩,教着几岁大的儿女叫“官人莫要走”,有人在前头只磕几个头,也不说话,自退去了一边,还有人送上了自家现做的干粮吃食。
这些人拦了路,单个耽搁的时间并不多,可架不住次数多,搅得人只得走走停停,简直比乌龟爬还要慢。
等到好容易见到城门,日头早已悬于天空正中,竟是接近午时了。
此处乃是赣州城的北门,又称为正门,城门建得宽大,可容数辆马车并行入内,连着长长的蟠桃路,直通到人烟最为稠密的坊市间。
蟠桃路原就建得道宽,后来顾延章上任,又修整了几回,更是路平,原本就算是上元节撞上集日,周围县乡的百姓都来凑热闹,挤着一个时间入城,这一条道依旧还能显出宽裕来。
可这一日、这一时,从来宽阔的蟠桃路,竟是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只见人头不见地,一眼望去,一人挨着一人,直到远处看不清的地方,依旧是人山人海,仿佛整个赣州城的人都跑出来了一般。
娇术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此时才过立夏,天气并不算特别热,即便是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晒上盏茶功夫,也只会让人感觉头顶有些微发灼而已。
然而站在北门城墙头上的许继宗,却是觉得身上的衣衫实在太紧,勒着他的脖子,叫他连气都不好喘,还憋得后背上、额上都热起了一层的汗。
虽说早已颁了旨意,可他却并不急着回京,毕竟身上还负着差事,除却要看要去赣县、会昌两地的白蜡虫,还要等着赣州城外流民安置得差不多了,才好去向圣上复命。
今日本是打算要去城外的营地里头走一圈,看看换了新通判上任之后,能否维持流民营的正常运转,然而才走到半路,便见前头被围堵得死死的,自家的仪仗队,半点都走不动了。
后宫里头这样多的黄门,许继宗能从中脱颖而出,在赵芮面前露出个头来,不单是会察言观色的缘故,也同他行事惯来小心谨慎脱不开关系。
这一回,待得问清楚这乃是赣州百姓自发去送别顾延章之后,许继宗马上把要去驱散路人,好分开一条道,给自己出城的兵丁拦住了,掉头打马转去西门,由城外转到北门,亮明身份,上了城墙头上。
居高临下,不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看清楚,同时,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伤不到他。
然而,才上城墙头,他就觉出不对来。
人太多了
会不会生乱
低头往下看,只又望了一眼,那攒动的人头,密密层层,立时就让他的头皮重新发起麻来,身上也跟着泛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
论起人多,世间又有哪里比得过京城的上元之夜,其时比肩继踵、人山人海,人群里有人吐口口水在旁人头上,保管无论是谁,都找不到那缺德鬼是哪一个别说找,想要转个头都难。
论起气势,也绝无能同禁军大阅相提并论的场合。
上万兵士列队集于校场,身着盔甲,手执兵刃,悍猛逼人,其势如山岳压城,齐声山呼时,直骇得人两股战战,几欲尿流。
比起他从前见识过的热闹场景、恢弘场面,下头这一条蟠桃路,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一两万人,来的还都是些平民,穿着打扮五花八门,衣冠不整的也不在少数,有人甚至连头发都还乱糟糟的,连幞头都来不及戴,趿着鞋就跑出来了。
简直是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然而许继宗看着下头的场景,却是心中堵得慌。
这样多的人,按着常理,应该会极为吵闹,然而下头虽有声音,却都是低低的,极为压抑,只偶尔传来几声小儿的哭叫。
大好的晴天,日头正亮灿灿地当着空,阳光遍洒街道,可莫名的,街上只好似笼罩着一重化不开的愁云,将那晴朗的天,亮堂的光,全数给拦在了外头。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情绪是能传染的,见到上元佳节上众人喜气洋洋,眉开眼笑,个个欢欢喜喜的模样,他也跟着乐呵;见到禁军大阅时兵将们杀气腾腾,威武霸气,人人同袍而战的场面,他也跟着激动。
而眼下,见到这漫街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士农雇商,人人脸上带着焦虑、带着难过、带着失望,甚至有些老人早满脸是泪,站在前头,正一下又一下地抹着脸上的泪水,许继宗只觉得自己也跟着难受极了,好似要一起掉下两滴泪来。
早晓得就不要来此处了
他心中恨恨地想。
旁边的一个从人喃喃道:“这样多人,顾通判怕是走不掉了”
许继宗面色一凛,连忙召来一个兵士,吩咐道:“报我的名字,骑了快马,去张舍人府上,快将此地情形同他说一声,请他做好安排,莫要闹出乱子来”
今日乃是休沐,按着惯例,州衙之中只会有寥寥数人轮班,并不像平常那样,人人都各在其位上,等着调派。
许继宗还记得前几日送行宴后,张待很快就发了痰咳之症,休假在家都有两天了。好似舍人府中那一个小祖宗,也跟着患了病,只有张瑚在家中照料。
本来这回顾延章回京,张待应当要来相送,不是十里,也该送个五六里,才是同衙搭手之谊,然而因着病,他好似只是一大早派人给顾家送了些仪礼过去,并没有亲自来送行。
张待身份高,一个通判,不送也不打紧,哪怕失了礼,只要理由稍微说得过去,也没人会去同他计较。
可若是州城之中百姓为了留人,闹出事来,他作为一州之长,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这个责任。
许继宗是宦官,不能也不必讨好朝臣,就算出了事,也与他无关,最多写份折子,将事情来龙去脉报给天子而已。
可张待却不是普通的臣子,而是太后的伯父。
他可以不理会田继祖的死活,却不能不管张待的好歹,若是当真起了踩踏,出了人命,他明明就在场,却没有派人去知会一声,将来被宫中那一位知道了,自己焉有命在
那兵士听得他说完,也晓得厉害,立时下了城墙,骑着马,朝舍人府飞奔而去。
见人走得远了,许继宗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蟠桃路上,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还算安分的人群,此时已经开始缓慢而焦急地动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往前挤,而远处有一行人,正分开道路,往城门处而来。
虽然看不清脸,可许继宗却是猜想,这十有八九就是顾延章带着家眷了。
那一行人里头有人有马,还有车队,走得极慢,所过之处哭声渐起,不是震天的哭,而是低低哑哑的哭,许多人的哭声汇集在一处,传上了城墙,里头的压抑之意让许继宗恨不得把衣襟给撕开,好透上一口大气。
莫名的,他心中沉甸甸的,转过头,对着一名守城的兵士问道:“这一位顾通判,在赣州就如此得人心么”
那兵士本也望着下头,眼眶都红了,听得他问,哽了哽才道:“多少人得过他的好处自通判来了,便是我们守城的兵,月俸都涨了一半还多。”
这等守城门的兵丁并不属于平戎、保安等军,而是州中自管,就地征发,每月的饷银也由州中自付。
孟凌从前并不管事,都交给下头人去乱折腾,胥吏们、头领们从中渔利,并不在少数,兵丁们虽只能拿到一半,却也不敢随意说话。
自顾延章来了,他整理州中事务时实在是看不惯,正好孟凌乐得做甩手掌柜,只把事情一扔,半点也不操心了。
兵丁们名义上是归知州管,却人人知道,事情其实是通判在做,见得饷银一涨,数一数,正是原本少的数,哪里还不知道内情,自是个个将好处记在心里。
听得那兵士这般说,许继宗心中也叹了一口气。
顾延章整顿州衙的事迹,他上回过来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回到京城,还当做趣事同天子学了一遍。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察觉,这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对兵丁们来说,竟会有这般重要。
什么叫做会做事,这便是了。
州中并没有多出半文钱,可却让这些个兵丁人人俯首帖耳,感恩戴德。而胥吏们固然恼火,固然恨得牙痒痒,只是半点没奈何,还要巴着这一位“顾通判”不放,毕竟攀上了他大腿的,从此风生水起的,可是还有一个黄老二作为现成例子。
那兵丁还在继续往下道:“谁没长眼睛以往哪一年冬日里头不冻死二三百个,偏偏通判来了,再没听说冬天路边再有死人的。”
“去看城西的安济坊、安乐庐,住着的那些个孤寡老人,少说也有上千,这一年里头有了施药局才能救得活命的,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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