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然而眼下出了这个事情,莫说进士、官身,便是想要再回大晋也不能了。
在这广源州中,便是做了第一大的洞主,又能如何
一时之间,梁炯竟是不知当要何去何从。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头仿佛转过无数道念头,好似又是发了半日的呆,直到身旁有个亲兵叫了他半日,才反应过来。
“军将。”那亲兵又叫了他一声,把事情说了。
原来是徐茂找他。
梁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心中十分不愿意,但是还是抬腿走了出去。
徐茂坐在白虎堂中,手里捧着茶,却是不敢喝,左半边脸依旧肿得高高的,见梁炯进来了,把茶盏放在一旁,站起来躬了躬身,便算是行过礼了。
“军将,下午交趾来说的话,您意下如何”
梁炯面色有些难看,只道:“此事莫要说了,绝无可能。”
徐茂急声道:“军将,如今咱们已是反了,若是同交趾一道,说不定还能让官军忌惮几分,有了他们在后头撑腰,将来也能在此地住得稳,不然就凭着这三千的人手,又能顶什么用倒不如”
他话只说到一半,已是被梁炯劈声打断。
“此事不用再说”
梁炯的死死瞪了徐茂一眼,皱着眉头,沉着声音道:“也不看交趾从前杀了多少广南人,我麾下尽是广信军,十个里头有六个都同交趾打过不晓得多少次,同袍死伤无数,而今怎么能同他们混迹在一处把人留在此处一夜,已是给了他们面子,今日在堂中,你也瞧见了,老三老四他们都是什么反应,若是叫下头人知道了,怕不都要闹起来”
徐茂呵呵一笑,道:“军将这般说话,却是有些没意思了,广南人是大晋人,如今咱们可还是大晋人既是已经反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晋不大晋的,又有什么同袍不同袍的,哪一处给的好处多,自是站哪一处,莫说官军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就是他们不来,咱们在这广源州中,也要同交趾打好交道了,将来才好立得稳。”
又道:“便是入伙新屋舍,还要同邻居送个果子,开个席面,一同拉拉关系,咱们如今既开了国,自然也要与旁边的拉拉关系,早不是以往”
梁炯听得恼火,十分不悦地道:“我正要说这开国的事情,咱们自己人还没商议好,你便让人出去四处乱传,是个什么意思”
徐茂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道:“小人哪里有什么意思军将既是已经造了反,左右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倒不如开了国,给下头人一个念想。”
他见梁炯面上越发阴沉,竟是半点也不畏惧,反而阴测测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而已,投身广信军中一年都未曾有,虽说得封了什么丞相,不过承蒙军将看得起而已,却是从并不放在心上的。”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字也识不得几个,从前不过四处混迹,讨口饭吃,哪里像军将,在广信军中恁多年,被下头个个人敬重有加,当爹当娘的供着,只是不晓得等他们知道当日有些人在裁兵的时候,同朝廷里头的相公大官们说了什么,又捞了什么好处,更是许了什么话”
梁炯听得最后这一句,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只盯着徐茂不放。
徐茂笑一笑,道:“他满似以为自己能得了好处,谁晓得上头的人卸磨杀驴,银钱是捞得了,位子却是没了倒是可惜了下头那些个人,本来能得七八贯的遣散,被那一个人拍着胸脯一说,那七八贯就变成了一两贯,本来只要裁一半,竟变成了裁七成”
“徐茂,你这是把屎盆子往旁人头上扣”梁炯终于彻底变色,咬牙道。
“屎盆子不屎盆子的,我却是不晓得,只当日那裁兵的事情,广信军中又是谁主持的,更是谁点的名,谁提的银钱,谁拍着胸脯保证,必不叫下头人闹事,还给上头相公官人们打了包票,必定人人安安分分回乡。”徐茂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梁炯一眼,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一笑,便看起来十分狰狞。
“如今下头兄弟们是不知晓,可我手里头却有当日那人在文书上盖的手印,若是叫兄弟们得见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娇术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徐茂抬起头,眼中满是威胁之意,直直迎上了梁炯已经阴沉得能滴的出水的脸。
话锋一转,他却又笑了起来,道:“我比不得军将妻小、父母俱在的,也比不得其余兄弟们拖家带口,本是贱命一条,又是光棍,可也到底也惜命得很,正是帮着兄弟们想,又操心自己性命,才想着请军将好好思量一回,要不要同交趾那一处坐下来谈一谈,毕竟过了这个村,可是没有这个店了”
明明徐茂已是走得再瞧不见人影,梁炯依旧木然坐在交椅上,半日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天气闷热,他额角、鼻尖都是汗水,却顾不得去擦。
一步错,步步错。
可既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想旁的已是没有了意义。
虽然同徐茂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长,梁炯却是能看出此人几分性子。
惹是生非不算,尽是爱走旁门左道,便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自己喜欢钻脏污处,也不叫旁人干净,要拖着众人一齐下水。
偏偏叫他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想到麾下弟兄们知道事情真相时可能会有的反应,梁炯实在是难以接受。
当日是鬼迷心窍了罢
如果不是得了主持裁兵的官人的承诺,又知道裁兵之事再如何躲也躲不开,他如何会这样做选。
如今怎么办
是索性一了百了了,由那徐茂把事情抖出去,还是当真要去同交趾坐下来说话
梁炯很明白,只要有了一,就会有二,一旦他同交趾当真扯上了关系,就再也甩不脱了,况且徐茂此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这一回的退让,便满足了。
对方已经不是一次在背地里挖自家的墙角了,反了朝廷,下头人本来就人心生乱,被他在后头拿各色话来拉帮结派,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集结了一小帮势力,如果自己再被他如此指使,过上数年,还不晓得下头会出什么事情。
可那一份文书,究竟被他藏在哪一处
想来想去,梁炯也做不得决定,晚间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他才起来,还未去到白虎堂,已是听说徐茂在其中等着了。
梁炯烦躁不已,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去了白虎堂。
徐茂催他把交趾的使着请来说话,态度嚣张,言语咄咄逼人。
梁炯想了一夜,心中已是做了决定,便不再理会他,只让亲兵们把手下亲信都叫了过来。
人还未曾到齐,却是有一名亲卫匆匆进得堂中,禀道:“军将,外头官军来了人”
堂中人顿时轰然,有人问道:“可是带兵过来了”
又有人叫道:“快叫兄弟们点兵取了武器”
另有人问道:“多少人谁带的兵”
那亲卫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连忙道:“没有带兵,就三个人”
诸人一愣。
那亲卫又道:“好似官军是来劝降的”
堂中纷乱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人俱是转头看向了梁炯。
梁炯问道:“来的是谁”
“是王军将另有两个,却是不识得”那亲卫回道。
听得“王军将”三个字,许多人都松了口气,面上却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一个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梁炯发话。
“军将,朝廷来劝降,最多就是免了死罪,少不得要流放,左右也回不得去了,何苦要见什么王军将,莫不如直接打发得了”徐茂道。
他话刚落音,许多人便转头瞪了过去,对他怒目而视。
梁炯没有搭理,而是对着亲卫道:“请他们进来罢。”
人来得很快,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在前的两人当中,一个自不必说,是广信军中有些威望的王弥远,与梁炯也好,堂中其余人也罢,都是多年的老熟人了。
另有一人,梁炯却是有些眼熟。
“多年不见梁军将了。”那人跨得进堂,对着梁炯拱一拱手,行了个礼。
梁炯一时没有认出来。
“我是顾延章。”仿佛猜到对方一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来人又道,“当日在延州阵前,同军将打过几次交道。”
堂中登时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延州阵前,顾延章不过是转运司中一个干活的小吏,梁炯其时已经是军官了,并不怎么会将他放在心上,如今仔细回想,方才记起来两人从前当真有过几回来往,当时他还同身边人夸赞过,说这一个转运司中新来的人,办起事来好利落。
这毕竟都是前事,比起从前,面前这一位在赣州的行事,更是引人注意,吉州城里逃难回来的人多得很,其中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知道赣州城有一个“顾通判”,是个好官。
“原来是顾通判。”梁炯连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堂中原本坐着的人,也跟着一并站了起来,又有人让开了位子,给两人坐下,另有一个并未落座,却是直接站在了顾延章的后头。
梁炯还未来得及说话,王弥远已经感慨道:“梁兄,好端端的,何至于此本来此回张都监说要亲来与你当面问一回,为甚要走上这样一条路,多年兄弟,竟是这般结果。”
“官逼民反,又有什么办法”梁炯干巴巴地答道。
他同王弥远是十多年的交情,此回见了人,看着对方身上穿的官服,又看了看自己,当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王弥远又道:“有老有小的,何苦这般,梁兄,不如降了罢,当日在吉州城内,虽说早饭,却不曾为祸乡里,如果早早降了,如今尚未酿成大错,也能免些罪行。”
他话刚落音,却听一旁有人“哼”的一声冷笑,道:“免什么罪行造反都是死罪,王军将眼下说得好听,却是拿我们的命来做耍”
顾延章坐在一旁,听着那人说话,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同梁炯并不熟,此回过来劝降,不过是因为他的官职够高,说话分量够重,才来压一压阵而已。因主力其实是身旁的王弥远,是以他自落座之后,就没怎么说话。
那人又道:“就怕王军将此时同我们说免了罪行,等到我们投降之后,朝中又来反悔说一句难听的,如今只有陈节度站在此处,把话砸下来,说不得我们还听上一听,只是免了死罪,还是要流放的罢莫不是要流放去沙门岛罢”
听得这一阵明显是在挑事的冷嘲热讽,而一旁的王弥远碍于身份不够,却是不好答话,顾延章便问道:“敢问这一位乃是何人”
那人硬邦邦地道:“我一个无名小卒,想来顾通判也不识得,多说无益。”
“听着是赣州城中口音。”顾延章又道,“你是赣州人罢”
娇术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顾延章话刚出口,堂中已是人人都将眼睛投向了那一个人。
是才得封“丞相”的徐茂。
比起昨日,他的左脸已经消肿了大半,可与右脸相较,依旧显得有些微肿,此刻正抬着一张大脸,张着双腿,半幅屁股挨着一把交椅的前半边,双手搭着交椅的把手,大刺刺地躺坐着。
听得顾延章的问话,又被众人一齐看着,他却并没有坐直了身体,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若挑衅一般地大声质问道:“我确是赣州人,怎么,顾通判还要回去叫人刨我的祖坟”
又嘿嘿一笑,道:“老子既是跟着军将反了朝廷,便未曾想过留下命来,我向来仰慕军将为人,自跟他起事,早把头颈都攥在手里,随时都能撂出去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半点吓不到老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顾通判这话却是威胁错人了”
他这一番话实在是慷慨激昂,越说越是激动,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若无我们广信军,当日北蛮哪里又有那样容易被驱走若无我们广信军,延州又哪里有今日的安稳若无我们广信军,单凭着镇戎、保安他们,当真就能有今时的风光靠着我们赢了胜仗,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拍着椅子的扶手,双眼通红,恶狠狠地道:“裁兵全拿我们广信军来裁裁了便罢了,连抚恤也只答应给那一丁点,拿来喂狗都吃不饱这也便算了,后头索性不给了我倒是一条光棍,饿死也就死一个,可你叫咱们这些有老有小的兄弟,当要怎么活命”
徐茂瞪着眼睛,猛地一个站起来,直直对着顾延章大声道:“朝廷既是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挣了我晓得人人都说顾通判是好官,既是好官,你此时且来说一说,这事究竟谁对谁错,算不算官逼民反”
徐茂的一番言语,颇有煽动性,又皆是堂中军士们所遭受过的经历,他一通话说完,白虎堂内的气氛都不同了,立时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众人皆把目光又投向了顾延章。
王弥远坐在一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广信军造反,确实事出有因,若硬是要说朝廷没有过错,那简直就是在把面前这一群人当傻子了。
对方自然不是傻子。
可身为朝廷命官,他们又怎么能承认朝廷有错
王弥远武将出身,打仗是一流的,可论及口才,却实在拿不出手,他听完之后,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辩驳才好,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被近数十道目光盯着的顾延章,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一般,正仔细打量着对面自称是赣州人氏、广信军出身的徐茂。
比起堂中的其余人,徐茂的面色要白一些,膘肥体壮,与寻常的行伍中人站在一处,看着另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市井彪悍之气。
兵士有兵士的气质,那是多年操练,遵规守纪留下来的习惯,无论站姿也好,坐姿也罢,哪怕是随意摆一个姿势,也不会像他这样,同地痞无赖一般。
广信军虽然比不上镇戎、保安二军,可也是杨奎亲自整顿过的,战力也许参差不齐,可无论军纪再差,架子总在,只要在当中待上数年,便不当是这般行事。
面前这一个徐茂,并不像是广信军中多年从军的兵士,反倒有点像一个只讲江湖口子,不讲军纪的绿林好汉一般,同旁边站得近的几个兵士放在一处看着,只要仔细分辨一会,便会令人觉得风格迥异。
顾延章扫了一眼堂中表情不一的人,最后重新把目光放回了徐茂身上,道:“这位军校,入广信军中的时间并不长罢”
徐茂从鼻子里头重重地“哼”出一声,完全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讽刺地道:“我在问顾通判话,通判倒是个好官,却也不敢答,这是自知理亏,也晓得朝廷犯了大错,却不敢承认,只好做敷衍吗”
又大声道:“好官都这般了,那寻常的官又当如何连话都不敢答,连道理也不敢承认,官员如此,朝廷又当如何如此的朝廷,还想要来与我们劝降,顾通判,你也开得出口莫不是今日劝降了我们,说的话全是不作数,来日又要翻脸不认人罢”
广南天气湿热,王弥远一面听着,一面觉得手心里头直冒冷汗,湿黏黏的,好似捏着一把鼻涕,叫他浑身都不舒服。
这其实是惯例了。
大晋的兵变并不少,刚开始的时候,被劝降的人还挺多,可降了之后,十个里头有十个都没有善终,前去劝降的人当场承诺的东西,极少有兑现的,或者短期兑现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寻由头重新发落。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已经叛过一回的兵士,谁又能不提防呢只要一有可能,自然是趁着那老虎被关进笼子的时候,想办法给掐死了为好。
王弥远这一回来劝降,其实心中也已经做好了空口说白话的准备,更是知道,很多事情自己就算承诺了,将来也做不到,可听得被对面那人一一点破出来,还是觉得心虚不已。
顾延章却是浑不在意,仿佛被当面讽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只摇了摇头,回道:“我问你入广信军多久,只因实在不识得你,却是识得场中不少人。”
又道:“我也曾在延州阵前效力,其时不过是保安军转运司中一个小小的役夫而已,可在座的诸位,当时却俱已是有品有级的军将、军校,阵前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自不必说,三军之中,若无广信军,当无今日之延州。”
他把在场的诸人轻轻捧了一捧,堂中的氛围才稍微和缓了两分。
徐茂冷嗤道:“既是知道广信军奋勇杀敌,却还拿我们来开刀,顾通判,你这是耍着人玩呢”
顾延章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往下说道:“我只想说,今次广信军落到如此地步,吉州自是有官员要担责,可范军将同在座诸位,却不能说半点责任也无。”
没有给众人反驳的时间,他又继续道:“寻常人造反,往往是走投无路,可诸位当真是走投无路吗”
娇术 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王弥远越听越是不对。
顾勾院,这当真是来劝降的吗
如此说话,此刻又有一个明显就不怀好意的人在当中拨火,虽然劝降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若是一个不好,激怒了堂中的人,万一走不出去,又找谁说理去
果然,顾延章话刚说完,堂中的大多数人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徐茂已是抓紧机会,不失时机地马上叫道:“敢问通判,无米下锅还不叫走投无路,要饿死了才叫吗”
顾延章只当做没有听见,又道:“都说官逼民反,寻常的民反,自是无法可选,可诸位当真是无路可走吗旁的不说,范军将在广信军中二十年,朝中大小官员,难道一个都不识得吗且不说杨平章,便是陈节度,他从前在京中,若是诸位一封书信送得过去,难道他竟是不知其中厉害,会将诸位置于不顾”
“更有其余镇戎军、保安军中的同袍,难道诸位去通一声气,其余人当真会置之不理”
“便是实在不愿意,吉州的州衙的鸣冤鼓就立在公堂外头,诸位每日分三十人,轮流去敲击鼓鸣冤,州城里头的转运使、皇城司,难道会全然眼瞎,半点不懂得知会京城之中”
“再若是这一桩也行不通,吉州到京城,若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月功夫而已,等到入得京,而今京都府衙外头那一张鼓,难道诸位竟是敲不动不成”
顾延章的问话一句连着一句,从头到尾,刚开始只是寻常的音量,可每说到下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到得说到京都府衙外那一张鼓时,不但语气变得更为严厉,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同时抬起头,一个一个朝着堂中众人看过去,与叛将们的眼睛一一对视。
他眼神锐利,理气皆足,同方才进门时的温和全然不同,此时仿佛撕下了身上披的一层皮,盯着人看时,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竟把不少人看得把眼睛别开,不敢与之对视。
“我听说诸位将士乃是足有数月未曾拿到抚恤银粮,才行此蠢事,我只问,若是早早便启程去往京城,陈节度也好、杨平章也好,沈枢密也好,朝中多少武将,多少朝官,都是诸位旧日上峰,熟识同僚,难道一个都见不到说不得,如今抚恤粮饷早已下发,又如何会叫诸位落到这般田地”
“从前不得已才来的广南打了那样多年的仗,又驻守此处许多年,好容易有了机会回乡,你们便这般想在此处住上一辈子自家便算了,好端端的父母妻儿,也要叫他们背井离乡,在此处耽搁一辈子再一说”
他说话义正辞严,眼神堂堂正正,说的法子也是切实可行,听得堂中众人皆是忍不住骚动起来。
徐茂眼见不好,连忙大声打断道:“顾通判好厉害的口才好歪的道理难道被逼到了绝路,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顾延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朝中自有法度在,官员乃是人为,难道人便不会做错事吉州知州、通判并其余官员,但凡涉及此事的,皆已去职押解入京,正待吏部会同刑部查清后再行处分,届时如何获罪,自有章法,为了几个罪臣,倒把自己拖累到如此田地,你还在洋洋自得,莫不是蠢的”
徐茂的面色沉了下去,正待要说话,却听得顾延章又道:“我只问,从前吉州遭灾,无论蝗、旱,州城里头可有施粥,可有赈灾,可有治民”
徐茂并不是吉州人,又如何晓得。
顾延章再道:“吉州并非上下皆是恶官恶吏,若是当真如此,州中十数万灾民早已揭竿而起,正因州衙开仓赈灾,救济灾民,才未有闹出乱事。然则能力有优劣,凡事有内情,诸位遇上事情,不想法子解决,反而以玉撞瓦,本来是清白之身,偏要自入泥淖,却又何苦”
他看了一眼场中人的表情,又道:“诸位只要把自家所受不平一一呈往朝中,何愁不能讨回公道,作甚要毁掉身家性命、前程事业”
他见堂中人人都是惊疑不定,话锋一转,又道:“虽说如此,究竟诸位所行之处,只劫库房,未劫百姓,在那吉州、抚州城内亦是秋毫无犯,无论城中屋舍也好、铺面也好,均是原原本本,想来大家心中义气未消,既如此,为何不早早出降,求得一个赦免”
顾延章话未说话,徐茂已是又插道:“话说得倒是好听,如何赦免今日赦免了,明日又把我们流放去沙门岛,不用过两年,全数命丧,便同此时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再一说,旁的人能赦免,难道也能叫范军将得一个赦免吗”
徐茂话说得直白,只差没有直接地将那意思道出口难道范炯这个造反的头目,也能得免一死吗
他不待旁人接话,已是嚷了起来,道:“范军将全是为了咱们才反的,否则哪里又会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叫我们得了赦免,偏让军将一人受死,那何苦还要降,倒不如大家死在一处脑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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