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没人想被马蹄踩死。
没人觉得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能拦得住三百骑兵的冲锋。
交趾兵也是人,不用任何吩咐,也顾不上军令,已是自发地四散开来,唯恐不小心被卷入骑兵蹄下。
不过片刻功夫,王弥远一行已是脱开了交趾营帐,朝着邕州城下奔驰而去。
距离城门还有五百步的时候,王弥远便令人吹响了随身带的号角,又着人大声通报了早先约好的暗号。
吊桥应声而下,紧接着,城门大开。
没有半丝的停滞,三百骑兵卷着一阵风冲回了城中。
顾延章站在城下,见得所有骑兵全数归程,这才一声令下,立时着人把城门关了。
随着吊桥被一点点拉得起来,一直跟着守在城门下头的众将与守城兵卒们也开始齐声欢呼起来,早有伤病营中的杂役上得前来,将受伤的骑兵们扶下去治伤。
三百骑兵出得城,依旧是三百骑兵回来,虽然其中有三十余人重伤,更有百余人轻伤,可比起交趾营中那无法统计的伤亡,这些实在也不算什么了。
王弥远满头是汗,满身是血,那血中多半是交趾兵流出的血,却也有他自己的血。
他手腕发着颤,想要将手中长刀归鞘,却是连手肘都有些僵硬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那刀给寻到地方插回去。
城中将士看在眼中,各自大笑,城门下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王弥远也不禁咧嘴笑了笑,他左右扫了一圈,直直看着众人中的一个人,再不理会手中的长刀,只放开手,任由那刀掉在地上,自己却是慢慢地上得前去,对着对面那人大声道:“勾院,王某幸不辱命”
顾延章站在众人前头,听得王弥远这寥寥几个字,却觉得自己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
他没有回话,只上前两步,不顾王弥远满身的汗臭与血污,伸出右手,与对方重重握了一下拳。
王弥远才一路杀完敌,全身热血沸腾,大声问道:“只不晓得那信使而今何在”
顾延章展颜一笑,同样朗声回道:“城中信使已是悉数出城,足有骑兵三十护送”
又转头对着其余围着的兵卒道:“诸位已是瞧见骑兵之威,不过寥寥三百人,已是能冲得交贼帐中死伤一片,再不成军而今我城中已是派出信使去往潭州,该处有河西马两千余匹,信使手中持着陈节度军令并调令,抽那两千河西马南下,潭州至我邕州,若是快马加鞭,不用半月便能到得,只要再守城二十日,候得两千骑兵抵达,便是交贼当真有十万兵力,又有何惧”
他大声道:“从前在延州,我大晋便靠得数千骑兵杀尽数万北蛮,如今在邕州,何愁不能靠得两千骑兵,杀退十万交贼”
王弥远与三百兵卒就立在城墙之下,满身血汗,而远处交趾营中的场景城中众人虽未目睹,却已是听得交趾营中远远的惨叫与吵闹声,更兼此时见得众人全军而返。
此一个实例就在面前,比起口头夸耀骑兵之威百句千句,还要有用。
比起等朝中全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到的援兵,这一处潭州将要来援的两千骑兵,却是就在眼前。
原本心中还带着忐忑的城中守兵,却是个个士气大振。
有人忍不住大声叫道:“杀退交贼”
站在他旁边的人跟着大叫起来。
“杀退交贼”
紧接着,城下人人跟着齐声大呼。
“杀退交贼”
这一声又一声的呐喊,却没有吓到城中百姓。
四处城门皆已紧闭,城中无人能对外通传情报,顾延章早早便着人在城中宣扬衙门准备派兵向潭州抽调军马,用骑兵击退交趾的消息。
今日这一场骑兵出城,看起来似乎十分简单,却是他计划了许久的结果。
邕州城的守军与交趾兵在城外战了不止一场,可大获全胜的,只有王弥远那一回。
顾延章从不觉得平叛军中其余副将的带兵能力及不上王弥远。
他不像几个副将一般在广南征战过数年,他对邕州的情况并不太了解,可这并不妨碍他将几次对战的情况全数摆出来,一样一样地对比。
比到最后,唯一决定战力的,只剩下一样马匹。
骑兵之威,当日王弥远带着兵士出城,杀得交趾屁滚尿流的时候,顾延章心中已是有了谱,此时不过确定了这个结论而已。
他骑兵之事提了出来,众将皆是十分吃惊。
广南西路多山多岭,向来南征,几乎都没有想过要靠骑兵,毕竟骑兵多要在平原处才好施展。
然而听得顾延章的分析之后,诸人却又不得不承认,以邕州附近的地形,完全可以发挥骑兵之能。
然而虽说眼下众人都肯定了骑兵的奇效,可邕州城中养来驮东西的滇马与肉马虽然不少,军马却只有寥寥数百而已,想要抗敌,实在难成气候。
既是没有气候,那便创造气候。
顾延章是随军转运,沿途南下时对各州各城的兵卒、粮秣、军械、马匹情况都了熟于心。
潭州的两千余匹战马乃是河西军马,要过了春才会送往京城。
陈灏带兵南下,有便宜行事之权,征发潭州的两千兵马,名正言顺。
只要有两千河西马在,能用骑兵阵上冲杀,更是在交趾单兵战力不高的情况下,已是足以扭转一场战争的局势,虽然未必能战胜交趾,可想要暂时逼得他们不敢妄动,却是并不困难。
顾延章衡量了邕州城内与交趾营中的情况,很快拿出了今次行动的雏形。
数回吊着大篮子下城,并非是为了骗取交趾的箭矢自然,这一点附带的好处,邕州城中也并不十分嫌弃更多的却是为了麻痹李富宰等人的警惕之心。
等到交趾帐中对邕州城半夜的动静再不紧张之后,就有了今晚王弥远的行动。
把马匹与精兵通过竹篮吊得下去,两处城门皆有置兵。
王弥远此处带的兵卒最多,特意冲着交趾大营而去,目的不过是为了转移交贼的注意力而已。
真正重要的,是手持陈灏军令与调令的信使。
在王弥远于交趾营中大闹的时候,南门外的信使早已在数十骑兵的护送下,像潭州狂奔而去。
今夜这一战,最要紧的信已经送出去,城中只要再守上大半个月,便能等到生力军的到来。
而王弥远在交趾营中的大胜,不但打击了对方的士气,提升了邕州守城军的士气,同时也让满城都知道了骑兵的威力。
既是要群策群力,既是要满城上下一齐抗敌,那便要尽可能地鼓舞士气。
哪怕是州衙之中,也有不少官员觉得也许这一回很难等到援兵,既是如此,倒不如自救。
让人人知道,虽然等不到朝中援兵,可城中却不是无法可施,才是最最重要的。
只要城中士气不落,先撑到潭州骑兵抵达,不管两千骑兵是否能打得退交趾,撑过这一时,内外相应,再等朝中援兵,便不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了。
因得城中百姓早有准备,听得城门处的兵卒欢呼,不但没被吓到,反而都是松了一口气。
而城门之下一片欢呼,那声音远远传到城外,更是传到了交趾营帐之中。
交趾营中本已哀声一片,听得邕州城中的欢呼,更是士气更为低落。
王弥远那三百骑兵的冲杀,其实最多也就杀了不到千人而已,然而最后清点出来营中伤亡的人数,竟是已经超过了五千,这还是排除了不少互相踩踏出来的轻伤而得出的数字。
王弥远带着兵卒在交趾帐中踩踏杀敌,见得哪一处有光,便向哪一处杀去。营中见得如此,不敢举火把照明,唯恐引来那个杀神。
没有没有照明,什么也看不清,交趾兵们自然更为慌乱,常常几队人马遇得,还未来得及确认对方是谁,已是自己乱砍乱杀起来。
而最后那三百骑兵冲得出营,骑兵碾压而过,则是踩死了近百兵卒,数百人被踩上,而今在帐中,只要轻轻一碰,便是连声惨叫。
娇术 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
谭宗站在营帐之外,听得里面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呼痛声,心中竟是有些庆幸起来。
还好邕州城中的战马并不多,还好帐中此时的大帅依旧还是李富宰。
若是对面有一千骑兵,隔三差五来上一回夜袭,试问届时营中还有谁人夜间敢安睡
若是今次领兵的乃是自己,眼下又当如何应对
晋人一贯擅于守城,也擅于攻城,如果说晋人是武艺高强的壮士,那交趾不过是两三岁,蹒跚学步的幼儿而已。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围而不攻,等着城内撑无可撑,无粮无水,不得已开城纳降,这才是上策。
然则哪里会有这样多的时间。
假如谭宗是李富宰,他不会怕晋人的援兵京城朝堂那档子事,谁人又不知晓定个将帅都能定个三两日,集个兵卒,少说也要十来天,哪怕再快,从朝中定将定帅,到调兵至广南,至少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届时他们早已吃得满嘴流油,拖着金银俘虏回大越去了
况且晋人朝中,如今还有哪个熟悉广南情况的能够领兵
晋人朝廷不足为惧,可晋人的军械却十分可怕。
神臂弓、投石机、重弩,都是交趾拍马都及不上的。
他望着邕州城的方向,一时之间,也有些发起虚来。
李富宰的打算虽然未曾对众将说出口,却瞒不过他谭宗当是要打了广州再回交趾的。
今夜邕州城中这一场冲营,实在是搅得帐中军心浮动。伤者叫得越惨,余下的人就越慌,如果听之任之,很快这七拼八凑来的十万兵卒,便会成一团散沙。
谭宗复又掉转回头,透过半开的门,看着里头的李富宰正站在账内慰问伤兵。
这一位专横独断的太尉,如今要怎样才能挽回军心
次日一早,西边空荡荡的营地就回答了谭宗的疑问。
李富宰不愧是多年领兵的大将,当断则断,毫不迟疑,前一夜还在安抚伤者,却是连天亮都等不得,连夜就将数千名伤兵送上了船。
谭宗心中微微发寒,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佩服来。
今次受伤的兵卒,过半都是骨头被踩得尽碎的,随从而来的军医压根没有办法诊治。
将这数千兵卒送上了回交趾的船,几乎就等同把他们送进了棺材伤势如此,沿途无人照看,无人诊治,等到回得去,十有八九已是成了一具尸首。
然而留在营中也是等死,还会影响其余兵士,倒不如早早死在船上,莫要徒费口粮。
果然,伤兵一送走,帐中的氛围立刻就转好了许多。
王弥远率兵夜袭的乃是中军,另有左右两翼,本就未有受到影响,只听得有动静,心中惶惶而已。
李富宰一面安抚军中士卒,一面将伤兵送走,他本是交趾国中的名将,屡经战事,花了两三日,终于将营中气氛给慢慢转了过来。
然而广源州的蛮帅们却没有那样好哄,诸人已是已经蠢蠢欲动,好几次私下里头商议想要回去,不再随军了。
李富宰又如何会毫无耳闻,然而他只作什么也不知道,装聋作哑。
娇术 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
连续七八日的冬雨过后,终于等来了好天气。
这日一早,东边才冒鱼肚白,谭宗便被外头的亲兵叫得起来。
“太尉请将军去往中军帐中,说有要事,一刻钟便要到得地方。”那亲兵显然颇为紧张,见得谭宗起来之后,只草草掩了门,便往另外的营帐跑去。
这样早就急急忙忙召集众将议事,谭宗知道不妥,忙罩了衣衫,只抹了把脸,也不敢再做旁的,便带着亲随往中军帐中行去。
此时天还未亮,帐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李富宰坐在上头,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谭宗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时辰太早,许多人都未曾起来,谭宗在帐中已是坐了一刻钟,也只有半数人到得。
李富宰卡着时间召来了亲兵,命人将空着的椅子拖到了一边,排成两行。
谭宗摸默默数了一回,未曾到的,多半是广源州中的蛮将,另有几个资历极深的老将。
又候了好一会儿,众将才陆陆续续到大半。
诸人到得地方,却见桌旁无处可坐,只有后头排了两行凳子,只得在兵士的指引下坐了过去。
谭宗又等了片刻,仍有两个位子是空着的。
李富宰沉着脸坐在上头,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
众将终于开始觉出不对来,本还在互相低声交头接耳,此刻慢慢也闭了嘴,个个老老实实端坐在位子上。
又过了一刻钟有余,李富宰才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旁,抬起头,扫了一下场中的众人,道:“邕州城被围已有大半月,城中也早绝水数日,我欲明日攻城,谁人愿做先锋”
帐中一片沉默。
如果是半月前,说要攻城,必是此起彼伏的请战声。
然而这一阵屡战屡败,被骑兵、神臂弓杀得屁滚尿流,前几日夜间又被邕州城内骑兵冲撞之后,众人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积极。
十万兵围城,胜是肯定能胜的,可怎么胜,多久才能胜,都是问题。
头一个攻城,意味着要对上邕州城内层出不穷的守城手段。
再多的奖赏,再多的金银,也要有命花。
众将都愿意攻城,却都不愿意做头一个攻城的,只想在旁人将城中守兵耗得差不多,就要站上城头时,跟着进去抢掠。
眼见一个人都不出声,李富宰抬起头,看着坐在单独排开两行位子上的广源州蛮将,点道:“黄末儿。”
这一位广源州莲子洞的峒主立时应承道:“太尉有令,我等自是听从”
然而他话锋一转,却是又补道:“只我峒中儿郎如今得用的实在不多前两日邕州城骑兵杀出城来,我莲子洞中八百儿郎出得帐外抗敌,十停人里头有三停都受了重伤,又有三停轻伤,而今依旧躺着大半,那伤不晓得何时才能好,实是没有余力攻城”
李富宰只那冷眼扫了他一下。
黄末儿心中一颤,连忙又补道:“我峒中能出得两百人,助太尉攻城”
他这话一出口,其余广源州的蛮将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插道
“我峒中愿出力一百人,助太尉攻城”
“我白水峒是小峒,实在没有多少人口,出得五十人定要助力太尉攻城”
“我峒中三十人,尽随太尉调用”
李富宰没有答话,坐在一旁的谭宗却是忍不住暗自冷笑。
随军而来的这广源州七十二蛮帅,没有一个带兵是少于千人的,大峒洞主黄末儿,更是带了足足四千兵卒。
眼下这一百几十地凑人头,还不忘唱一下自己最近伤亡多么惨重,明显是不愿意出力,又想捡便宜。
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这一位太尉在大越朝中便以铁腕著称,从前得罪了他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位高资望深的的被发配出朝,十余年不得回升龙府,最后郁郁死在外地已经是好运,更有许多直接是被找了由头下狱,或是给打发到战场上,落得尸骨无存。
李太尉攻城这样久,屡战不胜,屡攻不克,还屡遭戏耍,心中火气可想而知,此时再来拱火,会是什么下场,谭宗都不敢细想。
他微微转头,用余光瞄了一下李富宰。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太尉竟是面色如常,好像半点没有对这些蛮将的做法生气一般。
李富宰等着广源州中各个峒主将自己欲要出兵的数量一个个报完了,才慢慢地问道:“可还有哪家欲要增兵”
一众广源州蛮将纷纷摇头不语。
李富宰没有骂人,也没有发怒,却是轻轻拍了拍手。
不出片刻,便有两名亲兵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各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
两个托盘上头,都摆着一个狰狞可怖的人头。
两枚人头上眼、口、鼻都流着血,头发散乱,皮开肉绽,其中一个的头盖骨已经被削下,血是不多,却有许多脑浆子露在上头,里头黄黄红红,黑黑白白一片。
中军当中一片哗然。
李富宰一挥手,对着两个兵卒道:“请下去,给诸位广源州中峒主好好辨认一回。”
兵卒应声而去。
黄末儿坐在前头,心中又惊又骇,看着那两个头颅被托得过来,手都有些发抖。
他与这两枚首级的主人认识了数十年,昨夜还说过话,纵使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却依旧能一眼认得出来
是广源州中两个大峒峒主的脑袋。
黄末儿如坐针毡,不愿意相信一般,忍不住转头在后面寻了一圈。
没有见到那两个人。
他往座位后头挪了挪,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看过了。
两名兵卒手上端着首级,只在广源州的数十蛮将面前走了一圈,已是让这数十人连呼吸都不敢再大声一点。
李富宰坐在上首,依旧是慢悠悠地道:“诸位随我大越出征,乃是彰显正义,反乱拨正,正是难得的机会,既是出得来,便要好好抓得紧了,莫要浪费才好。”
“两位洞主昨夜急急带着手下兵卒出营,也不知是峒中出了什么急事,可这般不告而别,还要冲营,却是十分不妥当。”
他盯着黄末儿的眼睛道:“这般行事,早也不与我打招呼,外头巡逻的一时未能辨认出来,却是错手杀了”
娇术 第五百四十章 攻城
黄末儿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嗓子眼里又干又涩,张了张口,正要回话,忽然觉得右边好像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肘,等到转过头,恰好见得身旁的人向着门外使了个眼色。
黄末儿顺着对方的眼神望了出去。
营帐的门大开,外头空旷的平地上,摆着一摞又一摞的首级。
不知道什么时候,数百颗头颅已是被排开堆在地上,垒得像一座小山一样。
首级都新鲜得很,偶尔有一两个放得不整齐的不小心从上头滚下来,便能明显看到那断口处还挂着黑血的半截喉管,与参差不齐的暗红色碎肉。
帐内的广源州峒主们很快就都看到了外头的“小山”,登时人人胆颤。
李富宰就坐在对面,众人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
黄末儿望着那些还在滴血的狰狞头颅,打了个激灵,刚要转回头,余光忽然瞄到后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站满了持刀斧的兵卒,草草一眼扫过去,数不出人数,只觉得乌压压的一大片。
他心下一惊,再坐不住,马上站了起来,对着坐在上首的李富宰叫道:“太尉广源州中并不止那两个溪峒我莲子峒中有三千儿郎,个个英勇,尽随太尉调用”
天色已经半黑,邕州通判李伯简坐在后衙之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脑子里都在嗡嗡嗡地响。
三四个官吏围在桌案前,正眼巴巴地看着李伯简,等着他回复。
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不仅要负责自己本来的那一份事,还要收拾吴益留下的烂摊子,好容易把城中巡检、擒奸、捕盗、征兵等事分给平叛军中的转运副使顾延章,谁料得才过了半个多月,这些事情俱又回到了他手中。
李伯简吞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又干又涩,已是许久没有来得及喝水了。
站得最近的军校还在催促着道:“通判,南门得用的神臂弓只剩下两百多架,木羽箭矢也只有一万出头,帮着搬运油料的民伕实是不够用了,另有今夜的食水只分得数百份,还要过了酉时才到一人一半都不够军将去寻了刘转运使,说是民伕、箭矢、弓弩都是得了您的吩咐来分派的,便使下官过来请个命眼下交趾兵就在城下,旁的顾不上,饭总要让将士们吃饱罢还请拨得些油料、弓弩过来”
竟是过来告状的
这军校乃是平叛军中的编制,并不归属邕州府衙管,又当此之时,天大地大,都比不过守城大的时候,再兼李伯简虽然能力平平,性子却是极好,见了这样的通判,又兼憋着一口气,那军校少不得就硬气起来,语速更是又急又快。
李伯简听得太阳穴狂跳,心脏也是狂跳,好容易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大声叫人把手下负责此事的官员唤了过来。
官员很快进得来,听得那军校从头到尾把问题说了一遍,也苦着脸禀道:“通判,下官却是没有胡乱行事神臂弓同箭矢都是按着份例分拨的,四个城门如何的分派都有定数,只一时未料到南门今日会有这样多交贼来攻,另有民伕本是送饭食时帮着城门行事,只最近交贼攻城不定,一旦哪一处吃紧,城中兵力不足,也只能调拨民伕过去帮着撑场,少不得就顾不得那样及时”
又解释了一通,眼下城中粮秣、食水皆是十分有限,吃一石就少一石,喝一口就绝一口,那饭食原是按前日各处城门报的数来做的,因总有伤亡,报多少,就减掉些做了,再着民伕送过去。
只交趾攻城太紧,四处城门的兵卒常常互相调拨,一旦州衙中跟进得不够及时,就会出现西门的守军去了东门驰援,可他们的吃食还是按时按点送去西门的情况。
那官员还要解释,却被立在前头的军校打断道:“通判,往日也有四处城门调拨,却从未有过这样连饭都吃不上的事情往日也有按比例分派箭矢弓弩,可一旦交趾攻城,该加的人手、弓弩还是会加上,油料、木料也从未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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