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脚下却是不停,径直朝着城下走去。
李富宰走得快,却是又走得小心。
按着投奔自己帐下的徐茂与原本在钦州、廉州城中的一干俘虏所言,神臂弓的射程乃是三百四十步,眼下虽然才遇了极长时间的阴雨天气,令其力道减弱了至少一半,可李富宰依旧小心翼翼。
他有心要看着兵丁攻城,要亲眼见证自己立下这万古功劳,可也要小心护着自己这一条命。
他盯着攻城的兵卒,一时见得一个人双手已是攀上城头,偏又被上头守兵拿盾牌砸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时盯着城下兵卒,见得众人往城墙上射箭,一轮箭雨,便逼得邕州守兵不敢冒头,忍不住急急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看着他走得急,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已是默默在前头的地面上画了一条线,那条线距离邕州城墙当是有四百步,只要不越过去,便是神臂弓保存得再好,在那战力巅峰之时,也伤不到自己半分。
“上城了”
正当李富宰盯着城墙下头的兵卒齐射时,忽的听到一旁有人叫道。
他连忙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名交趾兵已是冲上了城墙,与守城兵卒战在了一处。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声。
虽然已是并不清楚那名兵卒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能在城墙上站到几时,李富宰还是又惊又喜,放声大笑道:“谁人是那第一,我当重重有赏”
一面笑着,他一面转头看向了谭宗,口中令道:“今日回营便向圣上发”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那个“发”自将将卡在喉咙,李富宰便见得谭宗的面上露出了惊恐之色,仿佛是一声,仿佛又是好几声,仿佛就在耳边,仿佛又隔得很远,尖锐的破空声猛地响起。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眼角的余光已是扫过一道黑色的残影正朝自己扑来。
李富宰多年行军,反应极快,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伸手便扯过身旁的一名亲兵,挡在自己面前。
李富宰被箭矢射伤过,也在阵上流过血,可这一回他整个人都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便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道压倒在了地上。
他手里还攥着亲兵的盔甲领子,却听得耳边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一股大力穿透了他前面的亲兵,仿佛尖刀破开豆腐一般轻松。
一根东西从挡在前头的胸前,直直贯入了李富宰的左肩,将他牢牢扎在了地上。
李富宰从未觉得身上这样痛过,那根东西不晓得是什么,尖锐异常,扎在他的骨肉里,让他动弹不得,只觉得身上的血不断往外流,仿佛半个肩膀都不存在了。
他尖声叫道:“来人”
场中一片混乱,此时所有人都只顾着着躲开从天而降长箭,无人去理会他。
谭宗滚在地上,头上的盔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是歪了,将他的左眼挡了一半,可他却顾不得去扶,只卖命滚到了一旁的盾牌后头,又扯了好几个亲兵过来,将众人手中的盾牌全数叠在前边挡着。
惊叫声与惨叫声四起,寻得到盾牌的都躲在了盾牌后头,寻不到盾牌的,却是全数趴在了地上。
然而盾牌也并没有半点作用。
谭宗躲在盾牌后头,只敢小心冒头看了一眼,正正瞧见一根足有四五尺长的箭矢从城墙上激射而来,那箭头仿佛在空中已是擦出了火,势如破竹一般,贯穿了离他只有半丈远的一串人。
谭宗全身发麻,连躲都不会躲,只觉得整个人都发着抖,只会木然看着那一根勉强能称得上“箭”的东西,先后砸穿了五六张叠在一起的盾牌。
盾牌后头躲着三名将领。
那“箭”先贯穿了头一人的肚子,紧接着,砸在了第二人的头上,最后,将第三人的右腿给冲得断了。
在凄厉的惨叫声下头,谭宗仿佛还听到了骨头被撞得粉碎的声音。
离得这样近,他却是没能看清那一根“箭”究竟长成什么样,只觉得全身都冒着虚汗,口干舌燥,手脚抖得连坐都快坐不住了。
娇术 第五百四十五章 乘势
五张床子弩高高地架在城墙之上,临时从戍卫的各个角落抽调过来的百余名精兵已是各就各位,站在自己应该在的位子上。
众人三十五位为一组,大部分正用力拧着床子弩上的绞车轮轴,不少人浑身冒汗,使尽全身力气转动着弩弦,等到弩弦打得开了,早有两名进弩人将一根长长的箭小心地扣入了床子弩的机牙中。
床子弩上共有四张弓,靠着绞动机械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
一张床子弩虽有四张弓,可却只有一支“箭”。
那箭足有五尺多长,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又粗又长,与其说是箭,倒不如说是枪或是矛更为恰当。
长枪前端装着三棱刃铁镞,铁镞头是圆的,托在手上,单手甚至有些扛不动。
四张床子弩的进弩人俱将长枪瞄准了远处将旗的方向。
顾延章对着右边的一个进弩人道:“将弩箭偏去将旗右边三尺。”
不同于其余单箭的床子弩,这一张弩弓上了长箭三十二支。
床子弩射程远,自然就会准头弱,所有的进弩人都有经过严苛的训练,以期增加床子弩的准度。
顾延章自知在瞄准方面比不过众人,是以并不敢擅自指手画脚,只寻了其中一人下令而已。
今日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此时正当巳时,日头已经升在半中天。
交趾营中既然举了将旗,必定说明李富宰在旗下,可隔了这数百步,连人头都看不到,想要判断他在哪一处,却并不是那样简单。
顾延章以己度之,若是他此时为李富宰,必定会想距离邕州城越近越好。
今日太阳当空,一轮红日跃在云层之外,甚至有些刺眼。
巨大的将旗下头自有阴影,阴影在右。
顾延章赌李富宰会站在将旗的阴影之下躲开刺眼的阳光,十有八九会立在右边。
哪怕是训练有加的进弩人,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长枪、箭矢的方向对准,随着旗手的一声令下,五名弩手高高举起手中的大锤,自上而下,用力捶响了床子弩的扳机。
城墙上的床子弩又有一个名字,唤作“八牛弩”,因其射程远,力道强,暗喻只有八头牛的力道才能将此弩张开,所以才有一个诨号叫做“八牛弩”。
单靠人力,是没有办法扣动牙发扳机的,是以只能用铁锤来捶动。
床子弩的的大矛,射程最远能穿透五百步外的城墙,而散箭也能轻易穿透三百步外的盔甲。
事实上,这本来就是大晋用来攻城用的利器。
它还有另一个别称,唤“踏橛箭“,因为攻打敌方城池时,一旦四弓弩箭射进了敌方城墙,弩箭的前端便会直直贯入城墙之内,而露在外头巨大的箭杆和尾羽,则会让攻城的士兵得以攀着登上登上城墙。
陈灏带兵南下平叛,因为担忧交趾借机犯边,不仅带了为数不少的神臂弓,还带了八张型号最大的床子弩,便是用来防备将来有一天会要南下交趾,进而攻城的。
床子弩虽然射程远,但是准度低,用来攻城、破阵能有大用,可对寻常的进攻,却仿佛大刀砍蚊子,是以一直闲置在邕州城的库房之中。
顾延章上城接替平叛军中副将周云时,见得南门被攻得紧,想着床子弩虽然准头低,可射程远,威力大,用来吓人也能有几分用,况且此处比起其余城门更容易攻得上来,也许会引了谭宗过来,便令人从库房中取了五张床子弩出来,只是预来备用而已。
然而他没料到来的不是副帅谭宗,却是主帅李富宰的将旗。
“铛”的数声叠在一起,仿佛是在人的耳边响起的一般,又闷又重,让人不能忽视是铁锤大力捶响床子弩扳机的声音。
四根长枪、三十二支箭矢几乎同时破空急射而去,其势如石破天惊,远远望去,仿佛天空都被割裂成了扭曲的数块。
长枪与箭矢直直奔着交趾的将旗而去,隐隐间好似挟着火光,又带着呼啸之声,将所有攻城的声音、射箭的声音、军卒的呐喊声全数压下。
比起神臂弓,比起其余箭矢,床子弩的长枪靠的乃是枪头圆铁镞的撞击之力,凭着这重重的力道,便能将盔甲击穿,盾牌砸破,兵卒开膛破肚,地面也随之凹陷。
李富宰的将旗距离邕州城墙之上足有四百余步,然而饶是离得这样远,还是能听到远处那恐慌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一支箭矢,或是哪一根长枪射得中了,竖得高高的那一张写着交趾语“李”字将旗应声而落,立在那一块地方的人东歪西倒,或躲或逃,混乱一团。
正在攻城的交趾兵听得床子弩射出的声音,泰半皆是不由自主地转身回头望去。
顾延章又如何会错过此时。
他转头对着被临时调拨过来的指挥道:“城上谁会交趾话叫与他们听,大家齐声叫,说李富宰已死”
那指挥还未反应过来,百余名立在一旁才射完床子弩的兵卒已是此起彼伏地叫道:“李富宰被射死了”
叫了第一回,第二回时便有了默契。
百余名兵卒齐声喊道:“李富宰被射死了”
紧接着,城上会交趾语的兵卒已是跟着大声喊道:“李富宰死了”
交趾帐中将旗已倒,乱做一团,便是号令进攻的牛角号声也已经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吹号的人死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此刻,李富宰究竟是不是死了,这些隔着数百步正在攻城的交趾兵们,又如何能够辨别
顾延章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神臂弓就在城墙上,虽然力道软了些,却不是没有力道,木羽箭虽是要省着用,却不是全然没有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旗手的一声号令,数百根木羽箭激射而出,不射近,只射远,把城下五十步内的兵卒穿了个透。
而其余守兵则是将城墙上的木料、石块全数冲着正攀在云梯之上,一心朝城墙上爬的交趾兵砸去。
惨叫声四起。
娇术 第五百四十六章 存亡
比起前几轮,这一回邕州城内守城兵卒的反击力道其实并没有强上太多,可随着交趾军中将旗一倒,城墙上还不住地在叫着“李富宰死了”,便是再笃定的交趾兵,也已是被吓出了一身汗来。
军心一乱,交趾的攻势顿时就萎了下来,三分力道的箭矢射在身上,也叫他们仿佛感受到了十分的痛苦,人人放慢了脚步,犹犹豫豫,不敢再前。
距离邕州南门城墙四百余步开外,李富宰仰瘫在地上,头晕目眩。
他左肩洞开,前边还挡着一个胸口、肚腹漏着个大大的洞的亲兵。
李富宰全身是血,除却血还有那亲兵砸得糊烂的肉糜,碎成糊糊的肠子、肚子、心肝脾肺。
他整个人被一根长箭牢牢扎在地上,与那亲兵一同串成了一串两团肉的串子,便是想要挣脱也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人四处逃窜,互相踩踏,并无人理会自己。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周围才渐渐平息下来。
交趾帐中无人见过床子弩,更是无人见过床子弩中这最凶残的八牛弩,四根长枪射过来,不但射死了数十人,还射破了数万人的胆,射得满营踩踏不休。
众将不知道床子弩射击的频率,也不从知晓床子弩的弱点,哪怕已经知道盾牌无用,还是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盾牌后头。
躲藏得最好的谭宗只觉得自己的胆已经裂了,正流着苦水,滴答滴答的,渗得他全身都是苦味。
好在他到底是交趾军中副帅,过了一会,没等到城上的下一波长枪射下,终于回过神来,又抖着心把自己的胆子拼了回去,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指挥几个兵卒去寻李富宰。
李富宰被钉死在地上,满身是血与碎肉,脸与嘴唇都苍白无比耽搁了这半日,他盔甲里头全是自己流出的血,人也已经快要迷瞪过去了。
谭宗急忙叫道:“太尉,今次不若撤兵罢”
李富宰全身一时冷,一时热,脑子却还是有着七分清醒。
他虽然倒在地上,看不清城墙下头的情形,可城墙上头那空无一人的景况,却是尽收眼底。
“撤撤兵”
他大声命道。
原本以为极有气势的命令,出得口去,竟是又小声,又弱气,没有几个人听清。
谭宗凑得近了,复又问道:“太尉,不若撤兵罢”
李富宰艰难地点了点头。
按着此时的状况,今日攻城已是无望,军中乱成一团,绝无可能立在邕州城墙之上,再兼他伤势如此之重,还不晓得城中复又什么阴谋诡计,暂时只能撤兵,下回再图攻城。
撤退的号角过了好一会才响起来,交趾兵攻城的时候如同潮水一般往邕州城墙上涌去,此时撤退,却是更快,更猛,撒开了腿脚往回蹿,只恨爹娘只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邕州城墙上的箭矢如蝗,收割着一条条交贼的性命,顾延章一面看着众多兵卒往回逃,一面心中可惜到了极致
如果给他两百骑兵,至少能叫这群败兵再留下半数人头
然则南门没有王弥远,没有卫七,也没有多余的兵卒,更没有马匹。
此时城墙之上的守兵,没有一个不是不是站了三天两夜,能撑到此时,能将李富宰吓跑,实在已是侥幸之至。
交趾兵一退,南门城墙之上的兵卒们便一个个瘫倒在了地上,有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声,纵然肚子饿到极点,口中再干渴,依旧头一歪,随意靠在什么东西上头,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邕州城中没日没夜的守城,这一回近乎全城出动。
上至官员众官按着官衔站在城门之上,除却留下了部分负责城中运转事务的,其余尽皆上得城墙跟着杀敌,都监负伤,便换巡城甲骑,巡城甲骑死了,便换巡铺,巡铺没了,再有兵卒,一个一个往上顶,一个一个拿命往上填。
下至乞儿好汉哪怕平日里奸猾耍巧,懒散无用,这一回也个个凑到招兵旗下要应征,能上城的跟着守兵一同杀敌,不能上城的,便在后头帮着搬运箭矢、拆房拆石、运饭打水。
城中上下一心,哪怕无论食水,皆已是按着家户、人口来一一分派,虽说不至于饿死,却连吃饱也不能,虽说不会渴死,却是连多余的一口饮水也无。
纵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邕州城的百姓依旧只有很小的怨言。
片刻之前,见得交趾兵已是要攻上城墙,无数百姓已是聚在南门城下,准备一旦受不住,便要跟着守兵一同巷战,此时听得人说交趾兵退,不少人便搬了高高的梯子往外看去,跟着对下头喊道:“交贼撤了”
成千上万的百姓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众人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再未听到过这般好的消息。
顾延章听得城下百姓的欢声笑语,心中虽然依旧高高悬着,却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微笑。
除却他,城墙上此时已经再没有一个人站着,守城兵卒们个个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
顾延章搭在城墙上,远远望着交趾兵仓皇而退,终于也慢慢地靠坐在了地上。
交贼只是暂退。
城中无论兵力也好、军械也罢,尽皆已是山穷水尽。
哪怕刚刚是真的射死了李富宰,也未必能把交趾彻底打垮,只会换得一个张富宰、孙富宰,等到交趾营中缓过来,等到摸透了城中的情况,依旧会有下一回的攻城。
他心中数了数去往潭州调兵的时间,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
算上今日,已是去了足足半旬
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到得来,这一回的援兵,又能不能起得大用
在满城的一片欢腾之中,他心中沉甸甸的,闭着眼睛想要稍微歇一歇,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
城墙上杀声一片。
不过只停歇了三日而已,交趾已是再一次开始攻城。
北门不同南门,城门小,城墙也小,守起来相对容易,可一旦被交趾兵上得城,靠着兵多,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近身缠斗,却是更容易被攻陷。
卫七早已卸了弓箭,手上抓着重重的铁锤,见得一个交趾兵从城墙上冒头,便往对方头上狠狠敲去。
然而一敌十,又如何能敌得过
交趾兵源源不绝,城上的守兵士卒,却是越来越少。
娇术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交贼上城了”
身旁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叫道,声音中带着惊慌与焦急。
卫七手持铁锤伏在城墙上,一面小心躲避着射上来的箭矢,一面将铁锤用力砸向了一双扶上城墙的手。
他一连捶死了七八个人,原本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如今却是双手持着铁锤,算起来已是在城墙上守了五个多时辰。
饶是卫七年轻力壮,又在行伍间历练多年,似这般从清早杀到下午,也已经全身脱力,每一下举起铁锤,锤到交贼头上的时候,他的胳膊与肩肘都抽痛得厉害,从骨髓里渗透出尖锐的痛感。
一声惨叫之后,才攀上城墙的一名交趾兵被他锤翻了下去,同时掉下去的交趾兵并不少,卫七甚至分辨不出来那些重重的“砰”的声音中,到底哪一声是来自于自己杀的这个敌人。
他肩膀、手肘处的锐痛还未来得及转成钝痛,一旁已是又有人叫道:“交贼上城了”
连着下了长长的一段时间的冬雨之后,这几日都是好天气,广南的冬日太阳并不暖,可悬在空中,却也有些刺眼。
卫七眯着眼睛转过头,果然见得三四丈外那一处城墙的守兵已是全数倒在地上,身上各插了几根箭矢,眼下那城墙的守位空荡荡的,仿佛在开门揖盗一般。
城墙上的兵卒都有守位,谁人守哪一处,谁人倒了谁人又顶上,早有定数,可眼下那一片,明显是已经腾不出人手过去守着了。
很快,一个交趾兵便自下头钻出头来,翻身上得城墙,抽刀朝一旁的守兵身上砍去。
一旁的守兵们手中持着神臂弓,正对着城下要扣动牙发扳机,一时未能发觉,眼见那刀就要砍在其中一人的肩上。
卫七张口一声“小心”就要冲出喉咙,却忽然见得倒在城墙上的一名伤兵却是猛地坐起身来,捡起身旁的长枪,一把抱住那交趾兵的腿,右手紧紧握着枪,狠狠地朝对方的脚上扎了过去。
那交趾兵大声惨叫,反手一刀劈了下去。
交趾的兵器品质寻常,刀口不够锋利,刀身也不够重,长刀重重卡在那守城伤兵的头颅中,压不下去,也抽不出来,只发出一声利器卡在骨头重的“咔”的闷响。
卫七的头不由自主地发了一下酸,心中也跟着一痛。
守城的伤兵头顶挨了一刀,只差头颅被劈成两半,已是立时毙了命,却依旧死后有知一般,死死抱着那交趾兵的腿不肯放手。
交趾兵的惨叫已经足够引起一旁守兵的注意,其中一人转过身去,手中的神臂弓对着对面一下射了出去,顿时结果了其人性命。
然而杀了一人,还有另一人,亦有十人、百人、千人。
城墙上,却是又搭上了数名交趾兵黑黑的双手。
卫七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打过许多年的仗,他跟着王弥远四处戍卫,也主动出兵征战过,曾经参与过以一千胜三千的对阵,当时哪怕知道危险,却始终觉得应当能活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打心底里涌起了一波又一波彻底的绝望。
交趾兵无穷无尽。
城墙上的守兵越来越少,箭矢是早已不够了,油料更是自不必说,城中的房屋也被拆了不少,上一回是拆了百姓自家中搬来的桌子来砸的交趾兵。
这样如何能抗敌
今日当真要死在这一处了吗
连卫七都已是有如此念头,城墙上的其余人又会好得到哪里去,众人连续御敌,并无多少休息时间,气力已是越来越小,交趾的攻势却是越来越强,诸人早已心知肚明,城陷只是时间而已。
本以为上回用床子弩射中了交趾中军,多半是伤到了李富宰,却不想交趾却只过了三日,便再次攻城。
城墙上一片沉默,只听得神臂弓一下又一下的射击声,并不快,一次只有几下而已木羽箭剩下的实在太少,连一回齐射也撑不住了。
卫七咽了一下喉咙。
他嗓子又干又渴,然则城墙上的水桶中水已经被喝光了。
他哑着声音喊道:“大丈夫为国死,死得其所”
这应当是识字不多的卫七出生以来说得最有学问的一句话,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热血沸腾起来,复又大叫道:“老子早杀够本了谁敢上得城来,我砍一个,白捞一条交贼狗命”
他一面喊着,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脸上更是涨得通红,整个人激动不已。
满城的兵卒也跟着激动起来。
杀到此时,既是已经必死,也再无逃生可能,众人宁愿叫自己死得好看些。
一名兵头朝城下吐了口唾沫,喊道:“老子是死在北城城墙上的只盼儿子女儿传了老子的种,靠着今日这一下,将来也能在别人眼中挣个眼红”
他一面说,也不管自己说的话多蠢谁人又会去眼红战死的人却是一面又抓起长刀,冲着一个才翻身上来的交趾兵身上砍去。
越来越多的交趾兵已是站上城墙。
原本站在高处指挥的王弥远不得不拔了佩剑,跟着杀起敌来。
城墙上杀声一片,此时只要有人看向城墙下,便能见得交趾兵攀在云提上,源源不绝地朝着上头涌来,杀之不尽,驱之不绝。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