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自有小厮上前端茶送水。
顾、李经历了这一回守城,多少也有了些患难之情,李伯简先道一回苦,再说一回难,复才道:“延章,方才我去得节度屋中,他问我州中情况,我实是不知道当要如何答复吴知州还在养伤,州中才这点人手,复又这样多事,又缺粮,又缺人,你是不晓得,昨日宣化县中几百人聚众斗殴,闹出两条人命,而今宗卷还在我那案头放着,我这一个人,便是掰成两半,也做不完忒多事”
李伯简说着说着,简直是越发的痛苦,恨不得此时便把衙中大印一甩,当真不要再做这个通判,回家种田种菜去算了。
凡事皆有度,这几个月以来,长时间超出能力的运转,已是叫他快要崩溃,只要一个由头,那火一点起来,头都要炸掉。
这种时候,顾延章也不好说什么,只拿几句话安抚了一阵,又问道:“知州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李伯简听得这话,更是眼泪又要下来了,道:“虽是伤重,已是能坐起得起来,昨日唤我过去,问得许多州务,我在那处足足答了一个时辰才出得来”
他一面答,一面心中暗骂一个伤病,日日在床上躺着生霉,自是没事做,可自家却是大把事情在后头等着,哪里有空去应付
偏偏这一位知州,从前在位子上的时候爱摆架子,而今伤成这样了,还不肯老老实实歇着,多少事情是他惹出来了,此刻还在闹个不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老天怎么不把他给收了
被捅了这样多刀,便是老鼠也该死了罢这人倒比老鼠还赖活
顾延章虽看不出李伯简心中在想什么,然而见得对方在此绕了这样久的圈子,一来自己事多,实在没工夫同他闲耗,二来李伯简事情也多,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想对方在此处浪费时间,便直接问道:“通判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又道:“如今州中事多,军中旁的没有,人却是能腾出几个来,当真有什么要紧的,州中、军中俱为一体,还请通判明示才好。”
他说得这样直白,李伯简松了口气,却是有些讪讪地道:“我听得下头人说,潭州运来了一批纲粮,足有十万石这粮虽然不多,也撑不得军中多久吃用,想来你这一处也是十分紧张的,只州中如今库中空空,一城上下许多百姓饿着肚子,夏粮又要过上两个月才能收成,眼下许多人都在吃草根树皮我在想着,能顶一点是一点,不若先从此处借得几万石”
顾延章听得一愣,问道:“潭州来了纲粮”
李伯简大吃一惊,反问道:“粮都到了西门营中,你竟是不知”
顾延章一面唤了亲兵进门,交代了几句,一面同李伯简道:“方才还未到奏事的时候。”
李伯简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奏事的时候”
他也当了数年官,从未听说过还有“奏事的时候”。
顾延章便简单同对方解释了一回。
他行事自有章法,也有规定,以每日巳时正、酉时正为节点,将军中相关人等分为两拨,各自按班上报手中事项同进度,其余时间,只要不是遇上极重要的大事,全数不能随意进出禀事。
军中事务繁杂,各人各司其职,光是转运司下头都有三十余人,若是谁有什么事情都叫人过来禀报一番,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一般应对不了,多少时间都要耗费在这等杂务之上,如何还有力气去做其余更重要的。
再一说,顾延章做官也有数年,虽不能说把下头人的心思摸透了,却多多少少有几几分了解。
做属下的,多半都不愿意担责任,最好什么事情都要汇报一通,叫上峰来“定夺”,不管做得对也好,错也好,只要拿了签书上的名字,哪怕出了问题,也不与自己有什么大关系了。
这等行事,却往往能得不少官员喜欢。
事事汇报,时时总结,一来体现下头人对上峰的尊重,二来一旦上头人问起来,他们也能答话,不至于甚事不知。
然而顾延章却不是那等官员。
他时间有限,要做的很多,把事情交代下去,便希望下头人能做得好了,不用自己费心思,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最好不要来同他说,否则两头都浪费功夫。
再一说,顾延章也不同其余官员,但凡是他自家管辖范围内的,无论任何一块,他都亲自跑过,也做过,如果有不懂的,自己也会问,并不需要下头人主动来一一详细说。
他是官,他存在的意义是解决下头人不能解决的问题,却不是同那等下属一同处理各种琐事。
李伯简听得顾延章这一番解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怨不得一样是管着州务,从前顾延章负责巡铺公事、民伕征兵等事时,还要搭着平叛军转运事宜,一般的游刃有余,而等到自己接手,忙得日日只睡一二个时辰,依旧留下一屁股烂账整不干净。
他一面想,一面已是起了心,回去便按着这法子叫下头人依照行事,少说也能叫自己一日里头腾出小半日时间来。
顾延章又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便道:“这法子也只能我这样不大要紧的位子来用,换得是通判,今时城中百废待兴,无数事情等着去做,样样都着紧,件件都要立时回复,自是不能像我一般。”
李伯简复又一想,觉得这话也有理,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
一时方才顾延章派出去的亲兵已是回来了,手中拿了一张粮秣清单,又道:“张管库说,这粮秣确实是打潭州来的,才到了小一个时辰,眼下还在搬卸。”
顾延章接过清单看了一眼,心中算了算营中存粮,觉得应当挪个四五万石出来并不是很要紧,便同李伯简道:“眼下节度已是醒来,通判不妨去问一问”
又道:“我与你一同去罢。”
李伯简大喜,立时站起身来,先道一回谢,当前一步便走得出去。
顾延章落后半步,还未行到门口,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同守卫问话,那话音隐隐约约传得过来,却是有些耳熟,只听那人道:“还请帮忙递个帖子给顾勾院,说有旧人来访。”
他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张已是有些陌生的脸。
是秋月。
娇术 第五百六十三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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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简行在前面,边走还边回头说话,只道:“你从前在赣州抚流民之时,人多且杂,可有遇上疫情其时又是如何应对”
再道:“眼下太平、五里、平棠几条街上都有疫死者,人数过百,昨日武缘县中来了急报,说是前几日累起来已是死了二百余人,一会见得节度……”
李伯简口中说着事,顾延章却是半日没有理会,只越过前头的秋月,直直望着远处。
七八步开外,几个彪形大汉牵着马等候在后边,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是两名身着骑装的女子,一人正低头缠着手中马鞭,看着有些像秋露。
另有一人,脚下踏着一双高底马靴,一身藏青色的骑装,腰间紧紧扎着红色腰带,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显得身如细柳,亭亭而立。
她正侧头给身旁的马儿打理长颈上的鬓毛,神情专注,神态自如,整个人都散发着淡定从容的气度。
顾延章目光灼然,只盯着那人不放。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那女子忽然手中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了过来。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体,与对方目光相接。
他眼神一暗,面色微微一沉,转头对着李伯简道:“通判稍待。”
李伯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见得顾延章大步走了过去。
季清菱立直了身体,正要迎上前去,顾延章已是行到跟前,他并不说话,只伸手把她手上的缰绳接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头也不转地叫道:“松节。”
松节连忙上得前来,取过顾延章手中缰绳,牵着马,小声招呼了一下秋月、秋露二人,自行在前头带路。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一言不发,面色沉郁。
他守了数十日的城,身上肃杀之气并未散去,眼下也并无任何温言抚慰的意图,只虚虚扶了一下季清菱的后背,引着她跟在松节后头,让她往驿站当中走。
季清菱本来面上含笑,见得顾延章如此,实是莫名得很,此时收敛了笑容,也不回话,只路过李伯简时,向对方行了一礼。
她千里而来,好容易遇得人,又见对方并无伤痛之状,本来才松了一口气,正满心欢喜,还待要将潭州之事说与他听,谁料得竟是被如此对待,如何还有话说,只跟着往驿站里头去了。
两人相处十年,几乎从未红过脸,季清菱再三确定过邕州无恙后,特意跟着粮秣而来,心中假想过好几回“五哥见得我,会做如何反应”。
她在潭州一番行事,不但催帮着那处州衙把粮秣如数运到,半分银钱没有贴进去体己不说,还倒赚了一笔,回过头来到邕州,还能搭一把力。
她知大战之后,必有大疫,更莫说此时正当春日,又是广南瘴疠横行之所,是以除却粮秣,还在沿途购了不少药材,虽是斗升之水,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更毋论还抽空草拟了不少记得住的防疫、抚恤之法。
她知道顾延章定然是忙,只想着来了之后,旁的不说,后腿定是不会拖的,少说也能帮上一点,届时五哥见了药材,见了粮秣……还……见了自己……又当何等高兴。
然则无论她怎样想,也决想不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一时心中莫名的有些委屈
虽然城中物资匮乏,可自己也不是来白吃白用的,还带得这样多东西,这人如何能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就摆出这样一张脸
她略微灰心,只觉得好没意思,一面朝着驿站里头走,一面听得后头方才自己行礼那人好像在问话,是“这是哪位”等语,却被顾延章三言两语带开了话去。
竟是连介绍自己都不愿意了……
季清菱心中闷着一口气,竟是生出一股冲动,将写就的各色应对之法扔下,再把原本负责纲粮筹运之事的管事留下,此时就收拾东西,自带着从人回京城去,再也不要理这讨人嫌的,只是当着松节并几个军中亲随的面,到底还要顾及几分面子,勉强将那委屈压了回去。
邕州的驿站并不大,里头住着平叛军中的各个将帅。
陈灏位高权重,理所当然地占了最大的一处院子,其余人各自分了几间厢房。
顾延章的住处在东边,与其余副将不同,他不是行伍出身,并没有跟了许多年的亲兵,随身只带了一个松节,两个小厮,加上军中给他配的亲随,总共也不到十个。
他整日忙于公务,屋子里头自然没空去打点,季清菱走进去,只见得外间摆着一张桌子,几把交椅,都是驿站配的。
邕州地偏,来得此处的没几个大官,驿站也没几个闲钱,索性便把堂中陈设省了,里头摆设十分简单。
再往内厢走,也只一张不大的床,一方摆着笔墨砚台的桌案,一张椅子,地上又有两个大箱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仅此而已。
季清菱将那两个大箱子打开,果然见得里头尽是救荒、赈灾、防疫、量田的章法,另有钦州、廉州等处户籍、田亩宗卷。
她将箱子关上,行至,床边,摸了摸那床榻上的被子。
此时正当春时,回南天甚重,那被子潮潮的,一入手就叫人觉得不舒服。
怎么能睡这样的床没病都要被沤出病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转头往窗外望去。
此时天已经半黑,太阳早下得山了。
季清菱便向松节问了几句,得知驿站当中几块炭还是不缺的,便让秋月等人去取炭来烧,一面驱逐屋中湿气,还能烘一烘被褥,另又分派下头人去收拾其余屋子,今晚好要住下。
松节见得季清菱,高兴得简直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连问候了好几句,转头看了一圈,复又向一旁的秋月问道:“秋月姐,夫人怎的只这点行囊不若列了单子叫我出去添置,眼下城中物资甚少,还请早些给了,我快些想办法寻了来,莫要短了夫人用处。”
秋月正要点头,却听季清菱道:“此事暂且不急。”
松节愕然。
季清菱却没有解释,想问顾延章身体,再问邕州守城过程,最后问如今城中情况。
她问得细,幸而松节自小跟着顾延章,其余不行,做事的能耐是练出来了,此刻俱都一一答了。
两人一来一回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
厢房的门本就大开着,很快,一人打外头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经尽黑,屋中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火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透过门口那长长的影子,季清菱抬起头,只见顾延章面沉如水,迈步地走了过来。
娇术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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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本来坐在交椅上同松节说话,此时见得人来,慢慢地站起身来,也不往前相迎,也不说话,心中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抬头看着他。
两人半年未见,眼下当中还隔着足足一丈的距离,只互相对望着,可屋中的氛围却甚是奇怪,好似下一刻就要变成冰窖,又好似马上就要烧起来一般。
并不需要任何人交代,松节、秋月、秋露等人已是自觉地退得出去。
季清菱本来许多话要问,许多话想说,此时张口,却只得一句,道:“五哥,我带了潭州的粮秣过来……”
屋内昏昏暗暗的。
顾延章行到她跟前,低声应道:“我已是知道了。”
他只回了这一句,语气还有些冷淡,再无其余话。
季清菱心中那两分的委屈,顿时便如野火燎原一般,呼呼地烧了起来。
她甚是难过,只把眼眶中的泪憋了回去,强忍着问道:“五哥吃了晚饭未曾”
顾延章没有回话,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与季清菱面对面坐了,低头问道:“清菱,你今次来,先生、师娘晓不晓得”
季清菱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叫柳姐姐给师娘带了书信……”
油灯忽明忽暗,顾延章的脸也被映得明明暗暗,上头莫说半分柔情,便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屋中氛围郁郁沉沉的。
顾延章的声音好像有些疲惫,又好像有些发涩,问道:“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晓不晓得广南究竟有多乱”
季清菱捏着拳头,偏过头,不去看他。
顾延章复又道:“交趾十三万兵,一路连克十余个寨、县,钦州、廉州被屠数万人,广南路上尽是难民,说不得也有散兵,你是铁做的,还是铜做的,刀剑是长眼的吗你生地这样好看,便能叫他不伤你你身边有多少护卫谁给你生的胆子去潭州谁又给你生的胆子来邕州”
季清菱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只把头对着窗台的方向,看着外头。
天空中黑漆漆一片,连颗星子也没有,她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美景一般,连头也不回,口中答道:“我没有吃熊心豹子胆……我原本没想来邕州,是先到的潭州,当时寻了关系,又寻了粮行,听得交趾退兵,又得了切实奏报,知道广南已是无事,才跟着粮车去了衡州,又从衡州转道永州、桂州。”
她一面说,一面口气硬了起来,道:“我在潭州听说桂州是决计没有半点危险,便到了桂州,在桂州又听说邕州已是无恙,才雇了镖师,路上又是跟着粮秣辎重,还有长兵护着……”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还未来得及接下去,便被顾延章打断问道:“你跟着粮秣辎重……你知不知道广南而今十几个州县缺粮缺成什么样只那几个护粮的长兵,当真要遇上乱民,一涌而上,莫说护你、护粮,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护得住”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道:“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道理你如何会不晓得难道能同饿着肚子的人说道理去饿到极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难道都是杜撰出来的当真以为只书上会写,世间没有吗”
又道:“交趾虽说退了,可邕州难道就是安稳的若是交趾杀一轮回马枪,你待要如何眼下城中千头万绪,连着好几日都在报急疫,又是春时,又有瘴疠,陈节度都因得水土不服躺了都有小半年,你还要跑来此处。”
顾延章说到此处,已是有点怒不择言,质问一般道:“你可是想过我半分”
他一句接着一句,一句严过一句,语气之重,已是从中散发着浓浓的冷意。
尤其那一句“你可是想过我半分”,更是刺得季清菱全身都发凉。
季清菱一路行来,日夜兼程,如果是从京城计算,一个多月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一来担心对方安危,二来忧心邕州形势,等到了潭州,更是忙着筹措粮秣,探听消息,半点都没能闲下来。
自潭州到邕州,她沿途快马加鞭,如今腰背都还又酸又麻,夹着马腹的腿侧的肉更是被磨得出血了,这般辛劳,好容易到得地方,本以为能等来夸奖,却是被如此冷待不说,还要被一通冷斥,简直再不想见到对面这人。
她此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令自己不要哭得出来,并不掉转回头,只依旧盯着乌黑一片的窗外,仿佛要在那一处看出一朵花来,复又干巴巴地道:“是我不对……”
一面说着,站起身来道:“我晓得邕州想必要有时疫,带了些药材过来,正叫驿卒去帮着寻库房,还未卸得下来……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几份章程,未必有大用,只你参照着看看,说不得能省上一分半分时间……”
又微微仰了仰头,把眼泪逼得回去,道:“是我不对,来得莽撞……索性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明日都不用收拾了,早间起得来,便同秋月她们回京去……”
说着转过身,便要朝里间走。
她才行了两步,忽然腰腹处一紧,被往后连带了两大步,从头颈到腰腿,整个人都被从后头包住。
季清菱挣扎了两下,却是只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顾延章俯下身,并不说话,只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颈项处。
季清菱心中正难过,还要脱开身子,然则没多久,只觉得左肩处一阵温热,竟是衣衫被什么东西浸湿了,又渗到了肌肤上。
她心头一震,一时呆住了,眼泪终于再忍不住止不住地往下流,低声叫道:“五哥……”
好半晌之后,顾延章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晓不晓得我方才看到你究竟有多怕……若是你半路……”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双手紧紧箍着怀中的人,仿佛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娇术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接下来几章都是感情线,我就不标注了3
季清菱两肋并腰腹都被身后的双臂箍得死紧,贴着她的那一具躯体温热却又有些僵硬。
两人硬邦邦地挨着。
她不知道此时当要说什么,心中委屈未消,可听得对方那一句话,又觉得酸涩异常,仿佛被人在心窝处挤了一只酸桔子进去,那酸汁泡在心上,泡得自己从头到脚都不得劲。
季清菱哪里又不知道自己今次仓促南下做得并不对,只要理智还在,都会晓得老老实实在京城当中等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家中这一个人被困在邕州城中,说人人生死不知,说城城战况不明,叫她远隔着千山万水,在京中干坐着等消息,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她虽然莽撞了些,却不是半点没有准备,沿途各项打点行事,都算得上妥当,此时也顺顺利利到得来了。
做了这样多,又全是因为挂心他才竭尽全力,哪知一到地方就得挨训,只有冷脸,没有好颜色……
纵然自己行事欠妥,也不好用这样一张脸,来说恰才那样一番话罢。
季清菱心窝子里的酸汁越攒越多,多得都从眼睛里头溢了出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酸汁子逼回心里去,不要往外流,只觉得若是被五哥摆了脸色就要哭,实在丢人得很,世间再没有哪一个像自己这样矫情,这样讨人厌的。
厢房里头十分安静。
顾延章俯着身子靠在她的肩头上,只抱着人不放,低低哑哑地道:“今日才拉了二十多具尸首去城外埋了,俱是疫病,刀剑再不长眼,好歹还要遇上才遭罪,可那疫情,便是人在屋中安分坐着,也未必不会……邕州这样乱,今日州中还在商议,若是疫情再扩散下去,便要令城门守着,许进不许出,眼下城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处处都乱,你此刻来得,叫我如何……”
他就挨在她的左肩上,声音沙沙的,近着她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清菱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许多软弱。
顾延章硬的时候,季清菱也跟着硬,可他眼下软了下来,在此说些掏心掏肝的话,倒叫她那闷闷的火气被一个大罩子罩住一般,慢慢地就熄了下去。
屋中本来还点着一盏油灯,可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熄了,此时外间乌黑一片,只从窗户处漏进来依稀的月光,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黑暗中,季清菱只听得耳边低低的声音。
“我从来什么都没有,只你一个,恨不得拿命来护着,你却是这般胡来,若是当真有了万一,可有想过我……”
那声音涩涩的,叫人听了十分难过。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又觉得自己不对,又觉得自己对,嘴唇翕翕合合了好一会,才道:“五哥只晓得想自己,却也没有想着我……你只说自己想要护着我,可知我也想要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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