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他长长一段话说下来,句句都在帮着吴益找理由开脱,一句说出生地,一时说任官短,只是吴益却是已经听得几乎控制不住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得上去,对着顾延章的脸抱以老拳,好好痛揍一顿。
这一番话,句句面上是在开脱,可句句里头都是在捅刀,捅得他身上才痊愈没多久的伤口处疤痕都在隐隐作痛
一名朝中三品高官,在潮州、邕州任官两年,又才与交趾打过一回仗,眼见着交贼北上围城,眼下口口声声说要南征,连路线都帮着陈灏画出来了,还嚷着要“同时而发,共伐交趾”,竟是不知南海风浪情形
这样无用的臣子,试问哪个天子能容
吴益本就是戴罪立功,想着自家到底在广南有些基底,朝中只要一日要打交趾,便一日不能只听信陈灏一派,无论如何,都要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京城了解广南情形。
只要抓着这一点,天子就拿他无可奈何。
然则被顾延章这样把皮子一掀,露出下头底细来,他如何还能在朝中混
吴益目眦欲裂。
郭世忠胸中血气乱翻,气得几乎手脚发抖。
他不敢相信,吴益居然当真这样蠢
自家今日在殿中托举了半日,好容易把这个不顶用的抬了上去,不但没有得了好,反倒被拖累得白费了功夫不算,不晓得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眼神差,竟是听任这样一个蠢货摆布
顾延章此处起了头,旁边的范尧臣与黄昭亮又岂是吃素的。
黄昭亮立时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前岁曾外任泉州,虽与广州、潮州二地相隔不近,却俱是港口,也知南海每岁夏、秋二季海浪巨大,飓风肆虐,渔民、商船每逢此时,尽皆停运,顾延章所言不虚”
范尧臣则是跟着附和道:“臣附议,臣虽未曾在港口州县外任,可岁岁审看两广、沿海奏报,确是每至夏、秋二季,便得遭灾奏报,要赈灾抚恤,救济沿海之民”
他说完这一句,却是转头对着郭世忠道:“每岁泉州、广州水师到得夏、秋两季尽皆停训,奏报经中书递往枢密院,想来郭枢密也当心中有数才是……”
就这般一串连着一串,借着吴益,终于把郭世忠给拖了下水。
郭世忠面色铁青。
果然还是来了
前头所有的话语,全数都是铺垫,为的却是后头范尧臣这一句。
区区一个吴益,怎的能劳得动范尧臣、黄昭亮两个政事堂中权臣。
全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殿议事,最忌胡言乱语。
不知便是不知,知便是知,谁人不是慎言再慎言,唯恐被政敌给抓住了把柄
吴益这个蠢材若没有他,自家如何会被拖下水
果然世上没有姓错的姓,拿口做天的人,除却一张嘴,半点用都没有以为还是从前做御史的时候一般,只用胡说八道,说得错了,也不用因为风闻奏事而受到追责吗
这叫他要怎么驳
承认是自己一时疏忽,不曾记得南海风浪时节
他可是枢密使这一桩事情放在旁人身上并不重要,可若是放在他身上,枢密院中的扛鼎之人,竟是连每岁的奏报都不曾用心去看若是不用心,这便是尸位素餐,若是用了心,却是不记得,那直接便是能力问题了
前者会叫天子认定自家不得力,将来少不得更有所斟酌而用,而后者……一个连事情都记不清的臣子……谁人还会重用
可若是这两桩都不是,那便只有一个理由:自家为了给陈灏使绊子,已是枉顾朝廷利益,以党争为先
这一样,是他死也不能认的
黄、范这两个,目光怎的如此短浅,难道不晓得有自家在朝中牵制陈灏,将来此人携功回朝,他们才最最为受益吗
还有那一个……
陈氏走狗
走着瞧罢将来自有你的好看
郭世忠咬了咬牙,冷冷地瞥了一眼挺直而立的顾延章,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
弄不动黄昭亮,弄不动范尧臣,难道还弄不动这一个区区七品官吗
然则不论怎的骂,他心中权衡了几息,终于还是认了命。
这闷亏是吃定了
只能自己选一个轻一点的吃
郭世忠半抬起头,觑了上头赵芮一眼,果然见得对方面色十分铁青,心中一凛,连忙把锅甩了出去。
他咬着牙,上前一步,对着赵芮行了一礼,道:“臣惶恐,近日忙于广南战事,筹备调兵遣将,又因群牧司中正要清点马匹,供广南用战,实是有所疏忽,南海诸州确是每岁均有奏报回朝,言说夏秋海上有飓风,不能行船……”
一时满殿中人,都将脸转向了立在后头的吴益。
吴益面如死灰,自膝盖往大腿根部走,那肥肉里头的青筋都在抽抽,似乎每抽一下,都在同他说一声完蛋了……
他上下牙齿打着战,脑子里头轰隆隆地响,明明已是一片空白,可极莫名的,那空白里头竟是还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
这一回发贬,会是琼州还是雷州
自家年事已高,哪里还能经得起这一番奔波……难道,竟是要死在那瘴疠之地吗
不,他吴益经世之才,决不能死于贬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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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第六百五十二章 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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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在两广待过的范尧臣都知晓的事情,吴益于潮州任知州一年有余,后转邕州,更是催着手下训练水师,日日于边境演武,哪怕他有那么一小角的心思放在州务之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夏、秋之季南海中有飓风。
然则吴益虽是知州,却从来不理实务,但凡于他升迁政绩无用之事,无论多少人来禀过几多回,从来是过耳不过心。此时听得顾延章如是说,脑子里头回忆了半日,也只模糊记得好似从前是有一段时日下头人来说正在赈济灾民,只是那是什么时节,吴益却是半点记不起来了。
他口才绝佳,反应迅敏,也十分擅长抓住一点,猛而袭之,可若论及做事,在其眼中,简直是一个笑话。
踏踏实实埋头干活,要费上多少功夫才能累功一等
便是农桑、兵事、赋税、徭役等等,岁岁都能做成优等,想要转升一阶,也要过上足足两年,然则一旦出了一桩大军功,或是做成一桩大事,凭此侪身政事堂,靠着他从前的资历,只要运作得当,亦不是没有可能。
另辟蹊径、行事不泯然众人才能出头。
这是他在御史台养成的习惯,十几年下来,便是想要去改,一时半会也难以改正,更何况一惯从中受益,吴益不但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反而自认这般才是捷径。
这等行事,只要不遇得事情,自然无碍。
吴益靠着一张嘴,本就是御史出身,又兼文才绝佳,一杆笔便同一把刀子一般,弹劾起朝中权臣来刀刀见血,不仅士林中名声斐然,便是在天子心中,多多少少也觉得此人纵然有些不醒事,却也一心为公。
然则他却忽略了一点。
做御史时,只用提出问题,不用解决问题。
而今早不同往日,他要做的是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就避长就短,把自身毛病暴露无遗。
便是没有顾延章,只要再多蹦跶一阵子,多说得几句话挑毛病多说自然不怕,可做事情从来多说多错那一时,也一般会露馅。
只是哪一时露陷,也不如此时露陷叫他丢脸。
十余名两府重臣尽皆盯着他看,座上天子那面上的嫌弃,更是他想要借口年老眼花,也不能说看不见。
此时此刻,硬撑已是无用,吴益当机立断,立时上前一步,半垂下头,认错道:“陛下,臣一时疏忽,只一心忧虑交趾情形,行事不当,臣请罪”
又道:“虽如此,其余行军之略,后勤之法,却是臣悉心而为,当可参看臣在广南数载,人情、地理亦有知悉,也可参详军事。”
赵芮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吴卿且退下罢,卿才从广南回京,又是出身南地,难免在这京畿之地水土不服,回去好生歇着罢”
吴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尴尬地立在当地半晌,终于缩了回去。
原本拿水土不服说话的是他,做事疏漏,要把大晋水师送去海中喂鱼的也是他,赵芮此言,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只是一时丢脸他也就认了,看着天子这般反应,竟似一句话也不打算再信他说的
吴益虽然官品高、资历深,可他从来不是权重的那一类,莫说想要同范尧臣、郭世忠、黄昭亮这等权臣相比,便是想要与孙卞相提并论,都要弱上不知多少倍。
这就是没有真正做过实事的弱处
两府之中,哪一个不是几番外任,几番回朝,中枢、部司都做过,便是郭世忠弱一些,也一般曾经数次领军破敌,打过好几回大仗,赵芮才敢用他来牵制杨奎。
像吴益这般外任经历蜻蜓点水,单单靠着御史台中资历攀爬,纵然在文人眼中厉害无匹,可当真要用起来,便上不得台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桩,一旦郭世忠把他甩开,天子又将他踢到一边,又因原来就身上背着重罪,如果再没有人拉扯一把,被贬罚出去,他便再无回朝之日。
吴益早已不再年轻,他站在班次最末,刚开始只觉得气血上涌,太阳穴两侧又麻又胀,到得后头,已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两条小腿肚子全在发抖。
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只求尽量保持清醒,不要在这崇政殿中站立不稳,闹出御前失仪来,脑子里头轰隆隆的,朦胧之间,只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广南也好、荆湖也罢,便是川蜀,他也一处都不去他要留在朝中他要在京畿他要进两府
“……水、陆两军并发,陆地先行……臣以为当以九月末为时,待得南海海面平稳,再行进军……”
“当早派使臣,出占城、真腊,请两处同援,总不能出力,却也能稍作牵制……”
顾延章没有功夫去理会立在班次最末的吴益脑子里头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便南征交趾这样的大仗他无份参与,也不可能从中得功,却并不妨碍他帮一把陈灏。
归根到底,做这些事情,帮的其实并不是陈灏,而是广南的百姓。
只有毕其功于一役,将交趾彻底打垮,广南边境才能真正平安。
顾延章与吴益不同,他南下邕州之前,便仔细研读过广南相关文书,虽说他一直在学士院中修赦,手中事务繁多,可季清菱早将所有能搜集到的两广、交趾情况一一整理出来,供他参详。
去得广南之后,因陈灏重病卧床,又遭交趾围城,后又要重建州城,他一个平叛军中的转运副使,在军务、州务方面,比起做通判的李伯简,不晓得要繁重多少倍。
等到后头任了钦州知州,广南西路经略副使,他更是处处用心,时时注意,又与军中众人议事过无数次,此时站在殿上,将南征方略一一说来,同吴益方才夸夸而谈相对的,他每一条,每一点,都是细节得能落到实处,朝中眼下立时就能做到的。
赵芮听着听着,身体已是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
纵然顾延章声音清楚,音量适宜,殿中也不过十余人而已,他又站在当中,叫赵芮听起来毫不费力,可这一位天子还是心急不已,只想叫这顾卿站近一些,再站近一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漏掉了哪一点。
黄昭亮站在一旁,面色却是渐渐有些难看起来,心中也生出些微不妙的感觉。
原先把这一个召回来的时候,只想着叫他腾位子,虽然早已听说过朝中这一个新进状元郎的事迹,可是却从未放在心上,只以为多半是旁人吹嘘而已,然则此时看来,当真不只有两把刷子……
派遣使者出占城、真腊,并不是什么特别办法。
距离上回李富宰带兵攻打占城,不过数年而已,至于真腊,更是从来都与交趾不对付,百余年来,打打停停,两国就没有消停过。这两个虽然都是小国,却是与交趾有仇久矣,若是大晋当真派兵讨伐交趾,只要提前遣使过去,想要说服两国出兵牵制助讨,并不难
确实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上头赵芮的神色,心念一动,原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一一回想了一下,这才慢慢琢磨出味道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立在殿中,条分缕析,细细而谈的那一个官员。
认真、沉稳、老练。
年轻得可怕。
黄昭亮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他不记得这一个状元郎的年岁,但是其人当日夺魁之时,他还在泉州任官,当时看过邸报,仿佛是籍贯延州,当时应是还不到二十岁。
便算他当时已是二十,满打满算,到得今年,应当也最多二十三而已。
用沉稳、老练来形容一个才得官三年,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以为是谁人在胡言乱语罢。
然则亲自站在此处,见得这一个新进侃侃廷对,黄昭亮却是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简直老练地可怕。
他提出的所有建议,并没有一桩是叫人听来耳目一新,振聋发聩的,只要回去翻一翻从前战事宗卷,战略方法,或是去问任何一个打过多几场战的老将,都能找出成功过的前例来。
然则正因如此,黄昭亮更觉得可怕。
这小勾院提出每一点建议,都正正能凑得上南征交趾之中遇上的问题,筹措粮秣、征召徭役、后勤转运、行军、列阵、运船,从大到小,从整体到细节,他都说得流畅而娴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胸有成竹。
而更可怕的是,黄昭亮带过兵,也打过仗,一般协理过后勤转运,他比上头的天子更知道,此人提出的建议究竟有多可行。
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便能达到一定的成效。
便似遣使去往占城、真腊,只用给出一点点金银,一两个虚衔,便能换来几千的兵力,若是使者挑选得当,便是讨来上万援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占城与真腊两国都与交趾相邻,只要叫他们在后方牵制,扼住交趾要路,纵然不能扭转战局,却一定是不小的助力。
怨不得天子喜欢……
不折腾,不胡来,提出的对策都切实可行,纵然并不新颖,却也正因并不新颖,显得要做起来格外轻易。
黄昭亮在政事堂已久,纵然因为得罪了张太后,被发贬出京许多年,可他的能力却是一直都在。
他比平常人更能看出这些提议的价值。
……这样的人才,怎的会跑到陈灏麾下
他不禁偏转过头,瞥了一下身旁的范尧臣。
这二傻子,这样的人才,必不是一夕之间一蹴而就的,应当早有征兆。
自家从前眼瞎,是因为多年在外,无空接触,可这姓范的日日都在京城,见得如此才俊,为何不去收拢,偏偏招了一个只金玉其外的人为婿
这同买珠还椟有何区别
若是自己在京城,绝不会放过这一个
可惜叫他姓了陈……
如此,便不要怨自己手狠了
想到这一处,黄昭亮却是忍不住自嘲起来。
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天子再看重,又能如何
能入堂还是能入院
一个都不能
偏他头上顶着一个杨党……不,而今已经要改成陈党了的名号,回得京中,叫自己不拿他做下马威都不行。
虽只是一个七品官,可有天子看重,又有从前的功劳垫底,若是任由他坐大,收拢了已是群龙无首的陈党,等到将来交趾功成,自家派过去的人,还能从陈灏手下抢回多少功劳,却是不好说了。
黄昭亮还在琢磨,顾延章却是继续往后说着:“……应调派军马南下,广南、交趾虽多山岭,然则越往升龙府,地势越平,一旦过的富良江,便要步骑合发,选精兵乘大筏猛攻……”
又一回提到了骑兵。
沉寂已久的郭世忠终于又站了出来,反对道:“陛下,时至今日,我朝三十余处群牧司,蓄养马匹不过数万,能上阵之马匹则是更少,邕州请调马匹一万,一则广南、交趾多山岭,又是南地,群牧司多在西北,臣恐此等生畜届时水土不服,又恐难为大用,马匹贵物,蓄养不易……”
他话才说到一个转折处,却是忽然听得对面顾延章应承道:“枢密所言不虚……”
才见识过方才吴益如何被顾延章下套,郭世忠听得是他插话,又是顺着自己的话音,小心肝都禁不住抖了三抖。
顾延章已是继续道:“只是水土不服,却不是一桩一以贯之的事,正是南人往北、北人往南,皆有水土不服,只是此等病症,皆能痊愈君不见陈节度,便是水土不服,复又痊愈之人人如此,牲畜亦然,正因这般,才要早日将马匹送往广南,使之适应当地水土。”
他顿一顿,复又道:“钦州、廉州遭交贼屠戮,百姓十不余一,田地荒芜,山头漫是野草,正可设两处群牧司,一来可将荒地应用,二来亦可雇佣当地劳力做工,过得两载,百姓归拢,南下讨伐之战也已成功,自可将田地退还……”
竟是把马儿扔到哪里吃草都想好了
顾延章上前一步,对着赵芮道:“陛下,南征交趾,骑兵必不可少,交趾有象阵,其战象如山,足、鼻能撼千斤,人力不得近,唯有用得训练有素之骑兵,以强弩猛射,再用大刀砍之,方能破解此事臣口述无用,过得几日,当有一人演练,陛下尽皆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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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第六百五十三章 象阵
今天活动结束了吗
骄阳似火。
刚过寅时,一轮烈日已是破云而出,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晒得地面发烫。
这本该是人人都在屋子里头躲避日头的时辰,可前一日同一个时候还行人寥寥的南熏门外,早已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或踩着马扎子,或垫着脚,有小儿甚至坐于父兄的肩头,哇哇地打着手叫嚷。
街上人声鼎沸,不少小贩缩着身子,艰难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面挤,一面挥着手里的东西呼道:“草帽子茅草帽子不过花几个炊饼钱,得我这一个帽子,日头再大也不怕暑气卖一个少一个,卖完再寻不到了”
天气甚热,太阳甚大,来的人多半是临时起意来的,一点准备都没有,晒了这半日,不少人全身是汗,只是此时挤得出去,待要回家拿了帽子来,哪里还有此时站的前头的位子,有人便把那些个卖帽子的招来,问道:“你这草帽子几文钱一顶”
贩子答道:“你带着娃,看在娃的面上,给你算便宜些,八十文一顶罢”
问话的人立时惊得眼珠子都快瞪裂了,叫道:“你这是哪一处的响马转来做京城生意了天子脚下,乾坤朗朗八十文一顶草帽子,你怎的不去抢”
那小贩陪笑道:“我这草帽子扎着三层,同别家一层草全不一样,你再看我这挤进来,跑腿钱总给我两个罢”
一面说,一面辛苦地侧过身,把早已湿透的后背露给他看,又道:“你看我这一背的汗,竟是二十文也不值我给您三十文,您且往外挤一回瞧瞧”
再道:“这样大热的天,我这帽子已是公道价,你问别家,只有更贵的,看你带的这小儿,脸都晒得红了,莫不怕回家中了暑气”
一来二去,到底帽子被杀低了十文价,小贩用比平日里头三四倍高的价卖得出去。
至于卖马扎子的、卖清凉饮子的,卖手帕子的,也在里头挤进来又挤进去,把往日一个月的钱都在这半日赚够了。
另有做旁门生意的,却是时不时逮着街道上穿着略体面的问上几句。
“老员外,我在晴明楼上头包了一个雅间,就在第二层楼上,恰恰面着玉津园,正能看到里头样子,只隔着十几丈,清清楚楚,又有屋顶遮阳,又在高处,可不比在此处同那许多人拥挤好上十倍百倍”
一旦对方搭了话,他便回道:“一人五百文哪里寻得到这样好的价,去晴明楼里头包个雅间,少少也要二两银子起,加上茶水吃食,怕是五两也打不住,虽说您也不看中这一点钱,只是眼下这般匆忙,玉津园又不给进去,旁的地方仓促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看得到里头,倒不如跟着我一处来罢”
南熏门外比肩继踵,人声喧天,几处地方数一数,竟是成千上万人集聚与此。
很快,本就鼓噪不已的人群里头又爆发出一阵喧闹声,人人往右边转过头,想要挤上前去。
只见从远处驶来一二十辆四马齐驱的马车,车身乃是大且空的木笼子,里头关着脚上套着镣铐的巨兽。
有人高声叫道:“快看,白象”
另有人笑他:“你怕不是瞎了眼那哪里是白色”
木笼子里头的大象象身呈灰黑色,仿佛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与玉津园中往日能见到的西域进贡的白象全不相同,也与坊子里头的用来杂耍的温驯大象不同,只这短短的一段路,不知是被周围围着追上来看的百姓激怒了还是怎的,好几头都在大笼子里头左撞右,差点把马车都给掀翻,又从鼻子里低低高高的示警“哞”叫,其中饱含着凶悍之气。
挤上前去的百姓好险被半翻的车厢给压倒,听得那大象嗷叫,声音可怕,直直要钻进耳朵里头一般,人人吓得连忙往后退。
护送马车的护卫们赶忙上来将人群驱散,又把车身给扶得正了,急急往玉津园中驶去。
众人簇拥着往前跟,又不敢凑得太近,又不舍得离得太远,直到象车彻底进得园子,百姓们才又涌回了原来的位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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