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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他看后头立着的两个人只闲看笑话,并无上前插手的样子,胆子登时大了两分,因知道此时如果不理会,将来必将不了了之,一时越想越气,瞪红了眼睛往地面上一扫,见得有一颗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核桃,探手抢了,反手便往王冼身上砸去。
两人不过隔着几步远,杨度好歹也是个练过拳脚的,自然一砸一个准。
那核桃直直砸到了王冼的腮帮子上,发出“磕”的一声。
王冼挨了这样一下,痛还是其次,当着后头两个的面,本来是说来帮着其中一人出气,不想倒是被打了回来,着实气得不行,口中骂骂咧咧,冲上去便与杨度扭打在了一处。
那小黄门立在一旁,开头看着场中个个都是自家惹不起的,还在想着是先上前给对面三人行礼,还是先给杨度看伤,谁料得只一个犹豫而已,不过片刻之间,竟是有了如此变化,更是心下惶惶,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拉开,口中一时叫道:“杨小公子,还请莫要打了”,一时又叫“王小公子,这是在宫中,莫要伤了和气”
他一个十来岁的黄门,算起来也不过比在场的几个大上三四岁,肉也没有多几两,对面两个都是从小拉弓习武,其中一个还是出自武将之门,莫说拉不开,反倒被踩了好几脚,脸上也挨了两下。
小孩打架,哪里晓得什么轻重,也没有什么招式,不过瞎打,不一会,一个衣衫被扯烂了,一个嘴角挨打肿了,口中你骂我一句,我回你一句,简直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要挖出来问候一遍。
眼见越打越凶,有人已是见了血,那黄门慌得不行,口中连喊“来人”、“救命”。
到底是练过的,他那声音远远传得出去,不多时,便听得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
原本后头立着的两个并不做声,此时却是对视一眼,拔腿上前劝起架来。
这二人话说得十分敷衍,这个轻飘飘说一句“别打了”,那个劝一句“出得宫再打。”
两人一个拉杨度,一个架王冼。
架王冼的那一个仿佛没有吃饭一样,手足无力,时不时被王冼挣开。
可拉杨度那一个却是力道大得很,手上攥得紧紧的,简直要把对方的肉都给掐下来。
杨度重重挨了几脚之后,如何不知道这两人是在拉偏架,气得口中只嚷叫“放开”,又把手脚乱挣,他给拉得紧,手上动弹不得,只好也拿脚乱踢,又低下头张口拿牙齿咬。
他这一处冲来撞去,对面王冼一般是拿手脚乱打乱踢,一时本是两人打架,到得后头,竟是变成了四人打架。
那小黄门抓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拦了那个,又挡不住这个,登时只想晕得过去,一了百了罢了,正哭着喊着求这几位小爷住手,听得对面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不晓得谁在对面大叫道:“那是张舍人家的小公子”
他抬头一看,原是巡卫的禁卫到了。
这些禁卫常在慈明宫左近行走,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不可轻易怠慢的人物,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带着人过来将众人拉开。
有了这一队禁卫,一场小架很快平息下来。
等到终于看清了几人各自的脸,那领头的禁卫队长简直一口老血都要喷得出来。
衣衫凌乱的那两个,一个是天子的叔公、朝中阁门舍人的幼子,太后的心头肉张璧;另一个是济王赵颙的次子赵册。
鼻青脸肿那两个,一个是杨皇后的侄儿杨度,一个是而今正管勾军器监的永安伯王原的独子王冼。
此时正逢圣人大寿才过,本来半点错处都不能出,偏偏叫他当差时遇得这件事,平日里遇得一个都要哭爹喊娘,眼下一次碰到了四个,四个还撞到一处,实在叫他头都要大了。
那禁卫队长并不好乱拿主意,只得扯着嗓子一迭声叫人去回禀太后、皇后。
杨度进宫的时候,才是午时正,然则到得仁明宫中,早已到了未时。
杨皇后等得心急如焚,好容易见得人来了,却看到侄儿脸上尽是青肿伤痕,虽是早得了下头人来禀,说杨家小郎在路上与人起了冲突,可无论怎的也想不到,竟是如此冲突。
她简直惊得目瞪口呆,扬声催道:“太医呢还不快去催太医”
杨度一只眼睛已经肿得只露出一条缝,此时见得姑母,眼泪从眼角的缝隙之中流出来,却是再忍不住嚎啕哭道:“娘娘他们一群人欺负我”
自家侄儿自家疼,杨皇后当真是心疼得不行,连忙一面叫人寻了跌打药过来,一面叫人去打水给杨度擦干净脸上、身上伤处,口中则是不住安慰。
杨度身上的伤看着重,其实并没有伤到骨头,得了杨皇后哄劝了半日,终于止了哭,抽抽噎噎地拿帕子擦鼻子。
一时外头宫女进得来,禀道:“娘娘,太医到了。”
杨皇后点了点头,正要让人进来,却是忽然想起一事,连忙低头去看杨度的腰间。
她扫了一圈,没寻到要找的东西,冷汗都要冒出来,失声叫道:“你今日身上的腰带呢”





娇术 第七百一十二章 腰带
且不说杨度这一处丢了一条腰带,闹得仁明宫中一片鸡飞狗跳,杨皇后碍于其中内情,不敢声张,只好使了亲信小心四处找寻,而另一处的慈明宫中,却是一片热闹。
张璧坐在交椅上,一面七拱八拱地扭着身子,他躲开旁边的黄门,欲要自己去抓帕子擦脸,一面却是搭着张太后,指着自己的脸洋洋自得道:“大姐姐,你快瞧,我一点都没有伤到杨度同王冼一身的伤,只我手脚灵活,除却勾了衣裳,擦了一丁点皮,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太后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赵册那是个胡来的,还晓得拉着你同他一起捣乱,又支使王冼去打人,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出来了”
张璧嘻嘻笑了几声,一头钻进张太后怀里,扭来扭去地蹭着道:“我又没有打人我从来是最听大姐姐话了,大姐姐才过生,我一心挂着这一处,哪里有空理会旁人,只想着过来找您一同坐着看戏听曲,一并读读书写写字也是好的”
张太后本来一肚子话要教训,被这小人撒娇卖痴全数给闹腾得忘了,把那黄门手中手帕接了过来,自给张璧擦了一回脸,一面擦,一面训道:“旁人多少岁,你多少岁不看那王冼同杨度什么体格,旁人打架,你自躲开便是,而今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还敢跑上去劝架,今次是不曾有碍,将来若是被那粗鲁无度的伤到了又怎的说”
她先给张璧擦了脸,又要去给他擦手。
张璧长到今年六岁半多,大半日子是在宫中胡混过来的,被张太后训得十分习惯,并不以为意,见得对方要给自己擦手,便老实把手抬起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对襟窄袖薄衫,想是方才打偏架时同几人滚在一处,不小心被谁扯烂了,衣摆处几条碎布拖下来,滴滴吊吊的,腰带也长长地拖在地上。
衣料烂成这样,眼见这一身是不能再穿了。
张璧在京城时,几乎隔不了几天就要被叫进宫中一回,比起皇子也好、王爷之子也罢,都要得宠不知道多少倍,自然在此处留有许多常用的东西,眼下张太后见得这小儿身上行头烂成这样,转头吩咐一名黄门道:“去把前一阵给他做的衣衫取了来。”
不多时,两个小黄门便捧了新衣来,张璧这站起身来,正要张开胳膊让人脱衣衫,忽的不知从他腰间还是怀里掉出一条东西来,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那东西砸在了地上。
旁边立着的宫女连忙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上躺了一根不长不短的腰带,前端缠着白玉。
慈明宫中铺的金砖质地坚细,此时玉石相击,铿然有声,登时玉碎瓦全,那一枚玉环碎成了几瓣。
正给张璧换着衣衫的两个黄门吓得脸都白了。
张太后性格肃厉,最厌恶人办事不利,此时不过是换衣衫这样的小差,居然都做不好,偏还给她当场看在眼里,不晓得会被如何惩处。
张璧身上佩戴的东西,贵重倒是其次,不少都是张太后给的,此时见坏了一枚玉环,那宫女连忙上前用帕子把碎玉包了起来,一怕将来问起,漏了什么不好交差,二怕那刺片不小心要伤了张璧的脚。
张太后听得声音,低头一看,却是奇道:“哪里来的腰带”
张璧也跟着看了一眼,他虽是小孩脾气,可自在延州走丢过一回之后,却是细心了许多,此时皱着眉头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那宫女听得不对,连忙将那碎玉同腰带拾得起来,呈上前去。
只一眼,张太后就看出不对来。
这确实不是张璧的东西。
玉环的质地也许在寻常人眼中看起来已经算是不错,可想要佩戴在这一个小人身上,却还不够格。
“小少爷自出了慈明宫,便径直往宫外走,不曾去得旁的地方,小人仔细回想了一遍,怕是刚刚同杨家那一位撞在一处时不知谁人掉的。”
慈明宫中,一名随从立在下首,小心翼翼地同张太后回话。
他声音有些发紧,背后也出了一层的汗。
大晋立国以来,一惯龙嗣不丰,故而宫中一直有一种说法,便是有人对赵家设了巫蛊之术。
且不说这传言究竟是真是假,光是张太后垂帘那些年,就抓过好几次诅咒、巫蛊之事,虽说宫中讳莫如深,可民间却是人人都讨论过。
张家与本就是皇亲,那随从跟着张璧,如何会不知晓宫中情况,他一听得小主人身上多了一样东西,又见张太后如此郑重,哪里不晓得对方在意的是什么。
只要入得宫中,不管是谁,无论身上是多了东西,还是少了东西,都是大事,况且此时才是张太后大寿,平日里也许还不这样要紧,恰逢这一个时候,如何不叫他慌张。
那随从把白日间张璧的行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认过果然没有去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方才松了口气,只把最可能的推测说了出来。
张太后端坐在上首,听得他解释了一通,却是并不放心,转头分派一名宫女道:“拆开瞧瞧吧,若是寻常东西,拆完烧了便是。”
日落西山,眼见就要到宫门关闭的时辰,杨皇后不得不把侄儿打发出宫。
她坐在桌前,明明对着一桌子的菜,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不住地抬头望殿门外看。
半个时辰之后,几乎是原封不动的一桌子饭菜便被撤了下去。
她着实没有那个吃饭的心思。
直到天色擦黑,一名老宫女终于匆匆走得进来,凑到杨皇后耳边,低声禀道:“四面找了足有两回,处处地方都寻遍了,只差掘地三尺,莫说腰带,便是一片破布也不曾得见……”
“那两处地方有无消息”
“也未听得有什么动静,只说那王冼只去了一趟慈明宫,不过片刻功夫,说是擦了一回药,便出宫去了……”
杨皇后越听面色越是难看。
她心中说不上是恼火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
明明晓得家里头都是不靠谱的,又知道此时正是圣人才过完生,何苦赶在这一时做这一桩事……若是东西是搭在那王冼身上带出去还好,若是不小心落入其余人手中……




娇术 第七百一十三章 评点
那宫人跟着杨皇后多年,实乃心腹,见得对方表情,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只好安慰道:“……未必当真有事,怕是被巡逻的禁卫捡了去也是有的,宫中也有猫儿狗儿的,万一是哪只嘴贱的叼了去……明日再四处打探一番,说不得便在什么地方又寻了出来。”
杨皇后听得苦笑。
那腰带上头吊着玉环,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件东西,若是被禁卫捡到了,今日路上闹得这样大,哪有不晓得的,怕是立时就会有人来问。
眼下天都黑了,还没有半点消息,可见无人拾得。
至于猫儿狗儿……那腰带又不是骨头,更不是鱼,谁会去叼这个……
如果知道里头是怎的写的,好歹也能早做准备,最要命的是,她都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杨皇后如坐针毡,一颗心七上八下。
自家这侄儿从前进进出出宫中多少回,从前怎的不丢东西,偏偏这一回最要紧的时候,就出了事
她站起来,又坐回去,烦躁道:“下午人就出得宫去,怎的此时还未回来”
那宫人不敢回话。
一听得杨度的腰带丢了,仁明宫中就遣了人出去寻杨家,然则这一来一回,毕竟是要时间,若不能赶在宫门闭上之前回来,少不得要在名册上记上一个名字,将来如果真有事,也许还会被人拿出来说话,其实这一着究竟是不是臭棋,还犹未可知。
然则这事情如果不能早些处置妥当,则是更麻烦。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当要如何说话才好,生怕说得轻了,无济于事,说得重了,又火上浇油,正踌躇间,外头却是忽然滚得进来一个黄门,那黄门差点被殿门口处的门槛杠了一下,好容易才站得稳了,干着嗓子叫道:“娘娘,慈明宫中来了人”
杨皇后心中一颤,如同被劈头浇了一桶冰水一般,全身透着冷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把慈明宫的来人召了进殿。
前来传话的乃是张太后惯用的一名宫女,对方带着一个小侍女,明明对着的是皇后,可面上竟是一点笑意也没有,也无什么恭敬之色,只干巴巴地道:“给娘娘道安,圣人说杨家小公子今次在路上丢了东西,正巧给人捡了回去,宫中自有人认了出来,虽不算什么,到底也是贴身的,不能乱丢,便着奴婢送得过来,因想着小公子怕是已经出宫,便请娘娘代为收着。”
她口中说着,后头那一名侍女便捧着手上的托盘站得出来。
仁明宫中的小黄门连忙上前接了。
这宫女顶着张太后的名头过来,面上的仪礼也挑不出毛病,虽是说话硬邦邦的,脸色也不好看,恰在这个时候,杨皇后实在拿她无法,又兼心中惦记着那腰带,只好口中应了,又回了几句,方才把人打发走了。
好容易见人走远了,杨皇后这才匆忙将宫中人遣了出去,只留了那一名心腹宫人。
老宫女并不用交代,已是连忙去一旁取了剪刀过来。
那腰带摆在木制托盘之中,一旁还有一个小布袋子。
老宫女先把布袋子拆开,只听得里头玉石敲击的声音,低头一看,果然小半袋子的白玉环碎片。
她小声地叫了杨皇后一句,将那袋子推到了对方面前,也不敢抬头再看,复又拿起那一根腰带凑到蜡烛边上,右手正抓起剪刀要拆,却是听得“啪嗒”一声
那腰带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拆开了,也没有人将其重新封口,眼下她一拿起来,便从那开口处掉得一块折叠好的纸页出来,落在了桌面上。
一瞬间,仁明宫中的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
那老宫女不敢说话,也并不敢动。
杨皇后足足发了一刻的呆,复才屏着呼吸,伸手将那掉在桌面上的纸页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是两张薄薄的熟宣,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杨皇后顾不得说话,抖着手挪坐到了蜡烛边上,自上打下,自右打左,匆匆把那纸页上写的东西过了一遍。
她只看到一半,已经一双眼睛直冒金星,几乎连坐都坐不稳。
自家这一个哥哥,怎的这样蠢
叫他帮着打探一下几个大王下头子嗣的性情、为人、学识,想办法送得进来,是让自己提前些心里有个数,将来若要挑起来,好歹也能在陛下进言几句,却不是叫他随意臧否的
眼下按着一二三四五地将人列出来,也许其实并无其余用意,自家人看了是无碍,然则偏叫圣人先行见到,这不是找死吗
你是谁你姓什么你算哪根葱凭得什么竟敢对赵家人指指点点
杨皇后咬着牙将那两页纸全数看完,差点连靠着椅背的力气都没有了。
早知道自家这个兄长文笔上不得台面,从前只觉得这也不是一桩坏事若是有些才学,有一个做皇后的妹妹在,偏生又不是从前张太后那时的形势,反倒会吃亏,这般平平庸庸的,说不得将来还能享享福。
然则真正到了利害关头,有要用得着的时候,她才发觉这庸人的坏处来。
但凡聪明些,绕个弯子写得出来,便是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晃得一圈,又有什么可怕的若是腹中有些才学,影射一番,也不至于这般赤白……
杨皇后低头又看了一回纸上对三王赵颙几个儿子的点评。
“聪明其外,刻寡其中”。
简简单单八个字,看得她遍体生寒。
圣人是何等护短的性子
她认可的人,哪怕只是背地里给人嘲笑两句,都要抓着由头将你折腾来折腾去。
眼下对其最宠信的儿子的子嗣做出这等评语,正正给她看在眼中,眼下不晓得怎的回事,没有搬上台面来追究,可此时不追究,并不代表她不放在心上。
若是将来……
杨皇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着实悔不当初。
为何要给杨度这样一个小儿带得进来为何要叫自家兄长那样一个蠢的来代办此事为何要赶在圣人才过寿完毕之时送得进来为何不晓得查探清楚,再来小心行事多少地方可以放,何苦要缠在腰带里头实在不行,借着要召嫂子进来说话的名头也行啊作甚要怕这个时候太过敏感
眼下好了,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桩事情,怕不是要成了一根刺,插在圣人心上
本来自家已经够不讨她喜欢,凭她那性格,又抓着了真正的错处,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杨皇后不由自主地将手抓成了一个拳头,心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成了型。
趁着天子还有点余力,自家还是要想想办法才是正经……




娇术 第七百一十四章 碰面
杨皇后担心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当日晚间,赵芮便匆匆回得仁明宫。
他面色十分难看,进得殿中,先把黄门宫女全数打发出去,须臾都不等,开口便问道:“方才圣人着我过去,同我说了一席话……”
杨皇后本来就有些忐忑,见得天子这般问话,已是猜到几分,本来要捧了茶过去,一时也把那茶盏慢慢放回了桌案上,面色一敛,颇有些忐忑地坐回了椅子上。
赵芮见得妻子这般表情,如何还不知道母亲说的并无作假,他忍了忍,终于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面色十分复杂,既有几分恼怒,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这样等不得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并无他言,然则杨皇后坐在椅子上,竟是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方才捂住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着实不知道当要如何回才好。
白日间天子问话,她是如何说的
“陛下说得什么,我便听得什么,哪里有我开口的份”、“何至于此”。
可转眼之间,那话音还热乎着,便被张太后捉住了家人往宫中送信的证据。
想要把赵家近亲晚辈探问一个遍,又将各人来历、性格一一探明出来,写成这样两张纸页,并不是数日功夫便办到的。天子又不是傻子,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自家早早就做了准备,预着将来如果有万一。
这样的对比,这样嘴里一套,心里另一套,偏偏又被人逮了个正着,如何不叫她羞愧
羞愧还罢了,他二人原本也算是患难夫妻,许多事情,当是能推心置腹而谈的,被张太后这样一刀捅下来,便如同在天子心中扎了一根刺,实在是伤了夫妻感情。
然则偏偏这事错在她身上,哪怕想要解释,也不晓得如何辩白才好。
其实并没有能撇干净自己的可能。
然则回头一想,杨皇后心中更是苦得不得了。
一一她还能如何做选
她一个外姓人,嫁进天家,原本只想着谨守本分,老老实实过一辈子便是了。可谁晓得,命竟是这样苦
先是多年腹中没有动静,好容易得了一个儿子,谁料得小小年纪,便得病夭折了,其后十数年,再没有能得任何子息。
她并不是那等在宫中胡乱使手段的人,她比不得张太后,四儿二女在下头垫着,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底气,天子也比不得先皇,子嗣多,偏还多是嫡子。张太后有娘家在后头撑腰,自家也得力,不单在后宫之中说一不二,便是在朝中,也能指点一番,她不叫先皇亲近后宫妃嫔,便是太皇太后劝了一番,也拿她没办法。
想到这一处,杨皇后便觉得日子简直苦得过不下去。
张太后把先皇管得同一只驴子一般,每日只能围着她姓张的这一方石磨转,所有力气都只给使在这一处,除却她刚进宫的时候年轻气盛,手腕不够高明,叫人得了庶长子幸而是个瘸的,也并无继承大统的可能到得后头,能生下来的全是女儿,再到后头,索性连女儿也不得生了。
可换到她身上,哪里有机会去想这些
张太后生得四个嫡子,她当时有了一个,已是谢天谢地,后来亲生子没了,自家也没能再生,好容易得了一个庶子一一这种时候,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当真不算什么事了,要紧得跟什么似的,小心抱在身边养,便是亲生子也不过如是。
可就是这样,还是没能保住……
天子虽说没有子息,可他身体并不好,说一句难听的,便是过继了,也未必能见得到嗣子登基。
而她却不一样……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到得老了,少不得是要让新皇奉养的。
天子而今在位,催他过继,叫他选人,同他一起商量人选,或是问他要那些个小辈的情况,简直等同于提醒他:你活不久了,赶紧找人来替代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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