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叁思
王锦官递钱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拿冷然的眼神看他。
戚老头为难地说:“年纪、模样、同伴都对的上,但是姑娘和那位农家嫂子,说的时间却不一样。”
“姑娘说那孙姓的郎中是七年前到的姜兴,但那妇人却笃定她是在十二年前遇到的那三个人,因为那年正好是奉天末年,她家二姑娘刚出生,如今那女娃已满了十二。”
王锦官思索片刻,还是给钱起身立刻走了。
她想或许是大师记错了,又或许真就有那么巧,有两个姓孙的郎中时隔五年,分别救了一个病人又遇着了一个和尚,反正她拿到了消息,就一刻都不愿意耗在这里空等。
不过王锦官还是留了后手,她叮嘱戚老头要是有新的消息,就立即给饶临城门口的游击将军传信,自会有人放他入城,并且付他银钱。
戚老头一听这女人连别城的游击将军都呼来喝去,当即被怵了一大跳,诚惶诚恐地目送她在夜色里纵马而去。
戌时一刻,江陵驿站行馆。
李意阑回到行馆,发现知辛没披袈裟也没做晚课,正在厅里等他,身边还陪坐着一名不认识的清癯老者。
李意阑笑着一问,这才得知这位是京中有名的神医。
既然是神医,肯定很难请动,李意阑不清楚知辛是怎么办到的,但这样的关怀和心意堪比家眷,让人感激涕零。
他乖顺地让老先生诊了脉,后者全程面不改色,一来是见多了生死,早知命数不同,会力保但不强求,二来是不想让病人跟着惶恐。
但李意阑的病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病灶到了一定的地步,就是神医也束手无策。
老先生用二指压着脉路,很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传来了能令亲者痛的起伏,这年轻人肺脉枯竭、气数将尽,其实到了这个阶段还能有这种神头,其实已经是一种异数了。
他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什么都没跟李意阑说,只是了药箱,让知辛随他去取方子。
李意阑一天没见知辛,有点亦步亦趋的架势,老头明显是有话避讳他,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让他坐着喝他的汤去。
李意阑不好顶撞长者,只好哭笑不得回到座位上,认命地端起了碗和调羹。
没一会儿知辛从外面进来,李意阑就盯着他打量。
说实话,他觉得寻常的灰色僧衣不如白袈裟适合知辛,但是他这么穿着却意外的平易近人,像个普通好看的僧人,没了那种佛靠金装的距离感。
于是李意阑欣然接受了他这身简装,笑着道:“怎么忽然换了身衣服?”
知辛带上门,朝他这里边走边说:“不方便,京里的贵人太多了,我不擅长跟他们打交道。”
李意阑明白不擅长是假,不乐意才是真,就纵容地笑着说:“那就避着点儿,话说你今天去大相国寺,见到法尊了吗?”
“没有,”知辛在他右手边坐了下来,“来迟了几天,法尊入定了。”
李意阑和稀泥地安抚道:“没事,来日方长。”
知辛淡定地“嗯”了一声,明显不需要他刻意安慰,转而关怀道:“你这大半天是不是都在天牢里,那处阴冷,你受得了吗?”
李意阑之前忙着心事重重,没注意天牢冷不冷,这会儿答不上来,只好瞎编乱造:“还好,没觉得比饶临的大牢冷多少,而且也没有一下午都待在牢里。”
“入夜之前皇上宣我去了一趟宫里,在暖阁里待到现在才回来,没事的,别担心。”
知辛刚听了神医的结论,实在是很难放宽心,没应这声,只是敲了下李意阑的手臂,抬起来轻轻地招了下手。
李意阑感觉他像是要给自己摸脉,就撩了下袖口将腕子递了过去,边动作边说:“对了,我回来之前,皇上让我给你带句话。”
知辛将指腹压在他的脉路上,有些诧异地扬起眼睫问道:“我与皇上素无交情,他怎么会忽然有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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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阑宽慰道:“他心中挂念怒安大师,想与你见一面,问你打听老人家的近况。”
知辛闻言,搁在小腹上的左手猛然抖了一下,只是被茶案挡得严实,李意阑没能能看见。
他只是见知辛宠辱不惊地笑了笑,平和地说:“皇上要尽孝道,我断没有回绝的道理,我下山的时候,怒安师傅一切安好,山中日子平静,他如今应该仍在潜心修行。皇上有说什么时候、打算在哪里见我吗?”
李意阑:“他说请你来定约期,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知辛刚想说随时都行,但话到嘴边眼里印着李意阑的身影,忽然又改了主意,他说:“如果皇上得闲,那麻烦帮我向他约请,能不能定在后日的午时?”
李意阑想着自己明天去回个话,后天宫中还能有充裕的时间安排,就觉得妥当地点了下头说:“好,我回头呈报上去,得了确切消息再告诉你。”
知辛握了一把杂乱无章的脉象,情绪高不起来,点完头就要出去给他抓药。
京中人生地不熟,加上刑审的要务钱理也一肩扛了,李意阑闲得无聊,尾巴似的跟着知辛离开行馆,踏上了江陵入夜以后仍然繁华的街市。
他得知此行的目的是去抓药,立刻就想起了刚刚按捺下去的疑问,便神态悠闲地笑道:“方才那位气势非凡的神医你是从哪里请来的?我看他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平时应该十分繁忙,你请他过来出诊,想必了不少功夫吧?”
知辛轻微地歪了下头,秉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没有跟他说实话。
这位神医确实难请,不少王亲贵胄想请他过府常常连人影都见不着,知辛上药堂时衣着寻常,坐诊的大夫在听明来意后立刻搬出了熟稔的说辞,说是老师不在京中,外出游方去了。
知辛没信,商量着避入内堂,脱下上衣给这郎中看了自己胸口上的旧伤。
正中心口、前后贯穿,正是李意阑曾经在卧榻上不小心看见过一半的狰狞伤势,再加上背后那一半,就组成了一道足以夺命的狠辣创处,难的就是知辛竟然还有命在。
郎中一看大为惊奇,立刻问起知辛这是怎么得来,又是怎么治的。
知辛却拒绝回答他,一意要见老神医,郎中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想错过疑难杂症,就请知辛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自己先消失在堂屋里,接着又领来了“外出”的师父。
接着知辛和老大夫推心置腹地聊了半晌,后者才终于答应屈尊到行馆来看一看。
这些内情不到万不得已,知辛就不会告诉李意阑,他藏住心事,一派轻松地答道:“没有,我正好认识一名他很欣赏却一直无缘得见的郎中,许诺为他引荐,老人家就跟着我来了。”
无功山的活佛认识这些奇人异事并不稀奇,李意阑不疑有他,既感激又惭愧地笑道:“总之是让你操心了。”
知辛在他自然垂下的小臂上蜻蜓点水似的拍了两下笑着掉了个书袋:“常言道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值得。”
李意阑不由好笑,暗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瞎值得个什么啊值得。
这时他俩正走过灯市口,一阵寒而不凛的冬风忽然拂过长街,街边屋檐下的红皮灯笼飘摇晃转,慢慢露出了写在灯罩上的圆满寓意。
龙兆祥,民丰国强。
同一时间,几条街之外的禁卫军举着火把带着刀兵,正在逐寸逐寸的盘问搜捕,这一夜的江陵城都城,许多人都是彻夜未眠。
二十一日,午州。
午州西门在辰时初,天光还未亮透时就迎来了一位外来客。
王锦官进城后直奔县衙,饶临的巡防令牌对午州的县老爷震慑作用其实不大,但她作为李遗的遗孀,身上同时还冠着提刑官的嫂夫人以及司狱侍郎的儿媳的身份,七品的县令不敢怠慢,立刻替她奔走起来。
因为孙桥在易阳坊一代实在是“臭名昭著”,所以打听到其人不算力。
两个时辰之后,王锦官在县令师爷的殷勤带领下,来到了孙桥居住的横五巷一十六号。
只是孙家大门上落着锁,无声地昭示出主人外出的讯息。
师爷扑了个空,唯恐这位夫人不快,赶忙敲开了街坊邻居的门去到处询问,最后在斜对着孙桥家六户开外的一户人家嘴里问到了踪迹。
那家的男主人说,昨天傍晚时分,巷子里忽然来了一个面生的白衣书生,他在孙桥家中停留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接着就骑着马,驮着背着行囊的孙桥,走到巷子口左拐,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锦官一听就觉得莫名古怪,她不认识什么白面书生,但孙桥走的时机蹊跷,让她在焦急之中竟然生出一种是天意或有人在刻意刁难的错觉。
既然孙桥带着行囊,那就说明书生并无恶意,王锦官眼下最关心的是他们的去向。
随后师爷在她的请求下,回衙门调了一列巡捕,沿着孙桥两人左拐的那条街一路盘问,最后得知那两人出了东门,沿官道走了。
在王锦官再次上路后没多久,西边李意阑等人曾经驻足整顿过的午州驿站里迎来了餐风露宿的张潮和寄声。
辰时末,崇平驿站。
吕川与众人背道而驰,自东北往西南,一路或走或停,总算在一整个昼夜之后遇到了沿着官道押送刘乔和罗六子的任阳官兵。
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声称是遇到了山贼拦路,混乱之中疑犯为贼匪所夺,失去了踪迹。
吕川却听得不无怀疑,更倾向于那些山贼是来自于清凉寺的死士。
如果是死士劫走了刘乔,那他们最可能的去处,吕川认为应该是他的同伙都在的京城。
巳时三刻,江陵天牢。
黄泉生刚醒不久,得到消息的钱理和李意阑就相继来到了牢中。
只是这位主薄怎么问都是一手口供,咬定首辅对他私下的作为并不知情,并且下牢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没怎么审就坦白了,将自己窝藏往来密信的暗格所在告诉了钱理。
钱理速速派人去取了来,木盒中装着火漆朱印还有一枚此君令,果然涵盖了与章仲礼往来的种种蓄谋。
另一边知辛留在行馆里,对着红梅簌簌而落的院子发了半天呆,而后提笔写下了三封信。
一天的时间匆匆而过,这天闭城之前,孤身上路的白见君来到了江陵的南城门下。
而紧锣密鼓的全城搜捕之中,魑魅魍魉渐渐被驱赶得无处潜藏,持续了九个多月的白骨案,似乎终于走到了结束的关口。
翌日巳时初,数日未歇的禁卫军终于在天牢附近的民居里发现章仲礼和林庆的踪迹,大肆举兵围捕的时候,李意阑正好将知辛送到午门下。
知辛抬起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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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楼顶的乌鸦仍在盘旋。
当终须一别的念头自脑海中浮起的时候,知辛转过身,庄严肃穆的午门下伸手抱住了李意阑。
李意阑被他忽然地贴抱给唬得一怔,又喜又惊又不知所措,囫囵环顾的一眼里什么都模糊得很,连一个官兵的表情都没有看见,只是触感和嗅觉迎风暴涨,感觉怀里的躯体温暖,颈口处散出的檀香气直往自己的鼻子里钻。
他下意识回手揽住了他的腰,用一个拥抱地姿势磕巴地说:“怎、怎么了?”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知辛的眼底有苦色一纵而过,但须臾之间他又平静下来,像是为了传达或是派遣某种情义似的,拢双臂用力地箍了李意阑一把。
“没事,忽感离别有些不舍,”他松开手退出一步,话里有话地催道,“你回去吧,这里冷,不宜久留。”
李意阑感觉自己待他就像家人眷属,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见他独自一个人行走,就笑了笑说:“就回,你去你的,我马上就走了。”
知辛顿了一下,这次没再坚持,两盏茶之后他踏进午门,遥遥回望的时候看见李意阑还站在分别的那块砖上,人显得很小,看不见神情了,但知辛还是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但是遇到了师父和这个人,也就不算错失温情。
一刻之后,知辛踏进三宝堂,书案前仍在朱批的高赓抬起头,和悦的笑容和到嘴的“大师辛苦”霎时凝在嘴边,变成疑而不惊的一句话。
“你……不是知辛大师……”
第88章假扮
巳时五刻,大理寺。
目送知辛入宫以后,李意阑直接去了大理寺。
钱理和许之源却都不在,李意阑一问才得知两人带着巡捕,直奔出现案犯行踪的司南巷去了。
他没料这么快就有了音讯,吃惊之余连忙叫了个衙役带路,动身赶了过去。
司南巷外围一层百姓一层官兵,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李意阑听得他们在议论什么响声,不解其意地一打听,立刻获了一阵七嘴八舌、不知有几分夸口的声浪。
“公子,你没听见吗,两刻之前那么大的一声爆响啊?”
“可不是,地面都给震得一抖,险些都站不稳了,凭的骇人。”
“对对对,我当时正在淘米,米都给震出去了一把,吓得我呀是丢了簸箕就逃了出来。”
……
“啧,我也住这街上,怎么没有听到你们说的那种大动静啊?公子,你可别听他们的胡吹嘘,是有几声爆竹似的响儿,但没那么吓人。”
“严兄说的是,比起那异响,在下倒觉得那些官爷们的架势更让人害怕,平白无故的,怎么了这是?”
……
李意阑艰难地从街坊们告知的热情中摘出了关键词,爆响、震地……他暗自猜测这些状况可能是火器引起的。
鉴于围观的人群是比肩继踵,带路的衙役了老大的力气也没能替李意阑开辟出一条通道,反而是自己在挤推别人中被回赠了几记痛脚。
李意阑看这样是难得进去,就让他退出人群在路边待着,自己则提气踩着院墙掠上了重重屋顶,寻了周围最高的一个三层酒楼的屋檐,站在屋脊上往下俯瞰。
人们纷纷忙着往包围圈里探看,因此看到他施展轻功的人不多,只有那衙役被吓了一跳,没想这位初到京城的病老爷竟然还是一位武林高手。
高手居高临下,几眼就将方圆的局势纳入了眼底。
在离他立身的这间酒楼的东南方位半里左右的一间小院前后,密集地围着好几层持弓的禁卫军,连左邻右舍与之相隔的两道内墙外都守着人,由此可见这应该就是案犯的藏身之所。
同时身着绛色官服的钱理和师爷许之源也在那里。
李意阑有了方位,就直接以屋顶为路,腾转跳跃着朝那座小院飞速靠近。
及至他出现在弓箭手的视野之中,立刻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了一阵百锋相对的戒备,好在李意阑人未到声先至,提前跟钱理打上了招呼。
他轻飘飘地落在钱理身边,立刻在空气里闻到了一阵微腥的血气,四下飞快地看了一眼,果然在门口和靠近院墙的地砖上看见了成团的血渍。
伤者已经消失,想必是抬走疗伤去了,李意阑往那扇阖着门扇上投了一眼,问钱理道:“钱老,眼下是什么情况了?我见四方已经围成了铁桶,为何不实施抓捕?”
钱理用下巴努了下院中,神色严肃之中又似有几分受挫地说:“进不了这院子。”
“这伙人提前在这墙顶和院子内布满了钢针和火器,两刻之前试图翻墙突破的五名禁卫军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
“破门抓捕也失败了,门口不仅有伤人的机关,案犯当中还有神弓手,射出的羽箭能将盾牌和盾后的卫兵一起射穿。”
“反正他们插翅难飞,我不想堆就无谓的伤亡,已经派人去宫里请金吾卫了,等一等吧。”
李意阑感念他心怀仁慈,谦逊地点了头,陪在一边等待起来。
在这期间,许之源仍在试图为兵不血刃地解决此事奋力一搏,在墙外又喊又劝,让章仲礼和林庆抗拒从严,然而院中寂静如斯,始终无人应答。
不多时,洪振匆匆着重甲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列大内好手。
他们的手腕强势有力,一听说此处门墙难逾,当机立断就决定将遮挡拆得片瓦不留。而且心如铁石,钱理顾虑会死伤过众,洪振二话不说,自己站上了第一个进攻的位置。
不过李意阑很明显能感觉到,有他这种不畏死的气势领头,卫兵们的攻击力明显强了许多。
两刻之后,被火速抬过来的攻城木在洪振的一声令下,轰然撞塌了这户由青砖和泥土筑就的墙壁,露出了门扉紧闭的主屋和屋顶脊背后面趴着的弓箭手。
刹那间弓弦狂振,汇成宛如群蜂共唱的嗡嗡声,院子的上空很快织出了密集的箭雨。
李意阑和钱理被洪振派人护在稍远的地方,见对面的屋顶上不断有人滚落,而卫兵这边也是惨叫连连。
论人海战术,案犯一伙抵死也拼不过坐拥无尽守备的大瑞皇城,但李意阑忽然感觉他们负隅顽抗的架势,颇有点视死如归的样子。
彼时弓箭不断对射,没人去算计持续了多久,都只知道在一阵令人窒息却又迅猛无比的腥风血雨过后,对面的屋顶就再也无人落下了。
这利箭拔除之后,洪振带着的卫兵则逐寸逐寸的引爆了火器,用撞倒的砖墙铺盖住钢针,一点一点朝主屋逼近。
随后他故技重施,命人撞塌了主屋的墙窗,然后烟尘滚滚之中,屋内渐渐清晰地露出了一个歪着上身、以肘撑首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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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人眉眼细长、华发早生,明明是一副颇为英挺的面相,眼神和表情却又很不坦荡,看人的时候半垂眼帘,显得有些女气。
这种不阴不阳的气质钱理和李意阑不曾见过,但此人的面相他们却不陌生,赫然就是清凉寺的几位僧侣口中的章仲礼。
只是他身旁没有林庆,李意阑不由就在想,林庆是不是没有跟他在一起。如果是的话,那林庆去了哪里?
洪振重重戒备,本以为屋中还藏着更大的埋伏,疏不料墙塌之后竟然只有这么一个手无寸铁、不男不女的货色。
头重脚轻不合常理,洪振下意识就认定他的同伙还在藏匿,立刻朗声喝道:“章仲礼是吧?如此包围之下,就是大罗神仙也难逃生天,我劝你老实一点,乖乖束手就擒。”
圈椅上的章仲礼十分古怪,他像是没看到满院的森罗刀兵,也没看到同伴带箭的尸体一样,意态悠闲地换了一条腿来翘,笑前不自觉用手掩了下嘴,嗓音尖细地说:“我没有想逃啊,我不是老实地等在这里,等着大人你来抓吗?”
李意阑霎时就觉得这人扭曲得厉害。
同样受过宫刑,可刘芸草和王诘身上都没有这么令人生厌的阴阳怪气,此刻就是章仲礼狡辩说他和白骨案无关,李意阑觉得自己都不会信了。
钱理见了主谋之一,立刻拨开守备,走到洪振身边问道:“章仲礼,为何此地只有你一个人?林庆人呢?还有你的其他同伙,都藏到哪里去了?”
章仲礼浑身没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略略歪了下眼仁,打量了一小会儿之后,忽然将视线落在了跟着钱理上前来的李意阑身上。
李意阑迎面和他对上目光,立刻在对方半开半阖的眼底察觉到了浓浓的敌意。
章仲礼确实有将李意阑千刀万剐的念头。
这个长兄盛名在外,自己却籍籍无名的病痨子武官破坏了他的全部计划,令他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这种失败让章仲礼难以接受。
十三年了,他的长姐被当众脱衣杖毙,死前因为所谓的“清白”有污,和他们一样也被遭遇了宫刑,被施刑的太监用木橛子将封纪活生生地捣成了一摊烂肉。
还有乳首和双眼,都和尸体不在一处,失落到连一个全尸的下场都没有。
章仲礼心想,章仪死前遭受的痛苦大概要比他所挨的那一刀,要难熬上千倍百倍。
当年父亲敛完尸体回来,四处送钱、到处求情方才进入监栏院,为的就是掴他十个巴掌,骂他任性妄为,为他长姐带去了灾祸。
可章仲礼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那是他的亲姐姐,一母同胞同生同长,父亲钟爱升官发财,母亲只知三从四德,他却觉得章仪入宫之后越过越像个不苟言笑的假人。
每日面对虚情假意,身边一个亲友也没有,有两次差点丧了命,他却隔了很久才知道。章仲礼心疼自己的姐姐,因着自己没法进宫,只好总是去求袁祁莲。
太仆外冷内热,耐不住他殷情地嗦,替他给章仪稍过几回民间的小玩意,至于那些富丽而冰冷的东西,宫里多得是。
大家堂堂正正,谁也不曾有过不轨之心,顶多是没有那么避嫌,值得呵斥几句。
然而就是这点小差错,一夕之间让数百人的尊严和命运从此沦丧,所以后来章仲礼越活就越觉得,这世间原本就毫无秩序可言。
官员们不遵守律法,不配当官,天家对冤枉视而不见,不配为王,而他蒙冤失祜,只配当鬼。
其实章仲礼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血债血偿,他去过无功山刺杀高乾,但慈悲寺藏龙卧虎,他连扫地僧的影子都没见到。
章仲礼退而求其次,想着父债子偿,一力将目光转向皇宫。然后他花了七年的时候上下打点,这才将王诘顺利安插进宫。
可左等右等,宫中戒备森严,王诘一直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正是失望至极,白骨案这阵东风就悄然而至了。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完美无瑕的报复和嫁祸,只可恨终究棋差一招,被跟前这个死了好些年的李遗胞弟给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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