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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火重生
这人叫什么来着?陈林想着,竟有些想不起来。但记忆很快提示了他,在明亮的酒店前台,他见着了这人的身份证,上面写的是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姜玄。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晃在陈林面上,他见到铜锅边沿闪烁,一点铁锈似的红光照在他手背上,霎时间,酒店里微黄的灯光、洁白的浴缸、随风浮动的窗帘和轻柔暧昧的音乐在他脑海里交织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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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水花之下一双手在他腰上抚摸,一个人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你的林是哪个林?”陈林小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的那个“林”。
姜玄正夹给他一筷子蔬菜,闻言道:“你说什么?”陈林回过神来,摆摆手,只说:“没有,我咬到舌头了。”姜玄挑挑眉,从塑料袋里翻出来一点蜂蜜,又拿了个干净杯子兑了凉茶,勺子在里面搅了搅递给陈林,说:“喝点。”陈林喝了一口,甜得一口吐回去,杯子往桌上一扔,半杯酱色的水液都洒出来,溅到姜玄手背上,还有一些流到铜锅下面的灶火上,发出“扑滋扑滋”的蒸发声音。陈林问:“这什么啊?”他醉的厉害,说话有点拖拉,倒是显出些撒娇的意味来。姜玄倒是个好脾气的,拿了纸巾掰正他的脸,一点点给他擦干净下巴,又抹了桌上的饮料渍,一面又说:“解酒的。甜是甜了点,但你也不想一会儿睡着了头痛吧。”陈林嗤之以鼻,“嘁”了一声,又说:“我不吃甜的。”他说话之间不自主地瞪着姜玄,可一双眼睛沾了水汽,眉眼又舒展开来,嘴角勾着,不由显得有些娇娇的,这点艳色倒是他不自知的。姜玄对他倒很温柔,像一点不怕麻烦似的,再给他兑了点茶,这次只加了很少的蜂蜜,又将他散下来的头发拨回去,两手环着他的头发,在他脑后拨弄。陈林伸手推他,但姜玄只说:“别闹,当心烫着。”他的语气很有些严厉了,陈林见到那铜炉上不断咕嘟的水,便当真不敢再动了。姜玄凑得很近,手指在他发间梳理了几下,将他一头的半长发拢在一处,随意卷了卷,拿着发圈系上了,这才说:“好了,你喝点茶,再吃点东西,一会儿我叫车送你回去。”
他这样讲,倒是让陈林有些疑惑了。先前那些约他的男人,许多是爽过就互道再见,要么将他拉出来吃点东西,实则希望再续一摊。但姜玄竟说要送他回家去,尤其是他已醉了,连路都走不稳当。陈林此刻感到他有些常人没有的可爱了,既爱约束他、又像是对他并不垂涎。陈林喝了点他调好的甜茶,借着荡漾的水波看他,见他面色如常,夹了点面条放进锅里,倒真是一本正经在吃火锅。那些蒸腾的水汽透过饭店故作气氛的黄色光晕袅袅升起,陈林抬头看过去,只觉得眼前一阵明晃晃的刺目光线尽数化成了金光,笼罩在他的眼前、身边,将他轻轻裹住,一如姜玄托着他头发的手掌,贴在他的后颈上,像一团干燥的羽绒。
他起了些坏心思。再放下杯子的时候,已换了种笑。先前他是醉的狠了,笑不成其笑,轻浮之下其实只是恍惚。但这一次不同,他的眼睛里已有光,一双明眸带了水汽,像微雨之下颤颤发抖的树叶,在风的包围之中发出簌簌的嗡鸣,细小却又无法忽视。这目光是这样明晃晃,但他偏偏又不再掩饰自己的醉态,一手拄着脑袋,歪着头看姜玄,颐指气使地说:“我要吃虾滑。”姜玄明明没在看他,但也顺从地捡了个小个的虾滑,放在调味汁里沾了一圈,等到凉了些,便夹给他。可陈林早将盘子放在手肘后面,姜玄转过身来,便见他露出这古灵怪的笑容来,像是含情、又似迷醉,云里雾里分辨不出。一时之间,姜玄也愣住了。陈林伸出手去,指尖碰上他的手背,将那筷子冲着自己摆了摆,接着凑上去,张开贝齿咬了一口小小的丸子。红唇白齿裹着粉白的肉,一下子被他叼走一半放在舌头上进了嘴,随意咀嚼了两下便咽下去,末了,舌尖还在上唇的含珠之上舔了舔,沾些水光在上面。姜玄登时感到身体里有股火燃起来,将残留的欲望撩拨着全烧灼起来。但始终陈林醉了,他已说好要送他回家,便终于还是偏了头,只伸手摸了摸陈林的耳廓,那柔软的肉包着细小的软骨在他指尖走了一遭,又将他心都撩动了,心里想着这人真是软的像一潭碧蓝的水,让人恨不得吃进肚子、揉进骨头。
陈林见他的喉结上下颤动着,心中偷偷笑笑,于是说:“我吃好了,我要回家了。”姜玄便很快结了帐,扶着他出去打车。上了车,陈林闭目靠在姜玄胸口,任由他轻轻揽着自己的腰。司机师傅问他们去哪,姜玄哪里知道,凑到陈林耳边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你家住哪?”那一股灼热的呼吸洒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陈林抬头在夜色之中昂起面颊来,他张开嘴发出些轻哼,姜玄只好再凑近些,陈林见他贴过来,终于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点笑声似醉非醉,带些狡黠又有点调皮,姜玄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你……”话还没说完,陈林贴上他的下巴,张开嘴轻轻厮磨着,叼着他下巴上的一块皮肉在唇齿之间又舔又磨,嬉笑着说:“回刚刚那里啊。”
姜玄便叫了车回之前的酒店。他们甫一进房间,陈林便将姜玄推倒在沙发上,自己又跪坐在地毯上,趴在他胸前,点着他的胸口,问他:“你还有力气没?”姜玄下体已隆起了,伸手抚摸着陈林的侧脸,拇指塞进他的唇间按压着,哑着声音说:“当然。”陈林笑起来,掏出自己的钱包来,在夹层里抽出两个避孕套,贴在姜玄脸上。包装上的尖角刮着他的鼻尖,陈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那我们把这两个用完吧。”说完,他又再度笑起来,像一株红色郁金香一样,在飘摇的雨丝中终于绽放。
见到陈林睡得很熟,姜玄便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性爱过后他们都很累了,陈林栽倒在床单上,连枕头都来不及扯到脖子底下,便很快睡过去。他睡着后的呼吸是那样平稳,像林中婆娑的树叶,在细雨之下发出簌簌的翕动。姜玄俯下身去,将沾在陈林脸颊上的碎发拂开,又抬了他的脑袋,垫了个干净的枕头上去。陈林在他怀里动了两下,姜玄便顿了顿,架着他的后背轻轻放下,这才给他盖了被,又捏好四周边角,让他躺好。
酒店的窗户仍开着,入了夜这风雪便下得更大了些,风声渐起,呼啸之间卷着一些冰雪冲进窗沿之间,不住拍打着玻璃。姜玄套了外套,躺在沙发上,他身上也盖着一床羽绒被,但始终是加的被褥,上面有股洗衣粉的味道。他点了颗烟来抽,瞧着窗外的月光,隐藏在阴云之下,露出一点幽暗的光泽,看得久了,倒令他想起先前在饭店里的事情来了。
那时刚从陈曼家中离开,两人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姜玄牵着陈林的胳膊,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问他:“你还好吗?”陈林胸膛起伏,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反手抓起姜玄的手,低声说:“我饿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姜玄愣了一下,随即向前半步,伸手将陈林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很宽,陈林趴在上面,突然感到一阵恍惚,这拥抱已不含有什么情欲,仅仅是种安慰,但也足够令陈林勉强打起神来,跟着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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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上了出租,去了家火锅店。
北方人偏爱吃铜锅涮羊肉,但陈林荤腥吃得少,两人点了些蔬菜菌类,又要了点海带和牛肉,陈林勾了个笋片和北方酸菜,但姜玄说这个季节笋不新鲜,陈林于是又划掉。饭馆里有个小戏台子,日常有些不出名的票友上去演绎一番,但此刻天色已晚了,店里虽有客人,却没有表演,老板放了些京戏唱段,大概是从央视录的,声音影像也很清楚。京胡月琴声响不断,一番咿咿呀呀之中热气腾腾的铜锅架上,便是竖在他们眼前。那锅四周围圈成弧,里面是辣高汤,中间竖一丛烟囱似的筒,像海中一尊孤零零的巨塔。底下的灶火一开,一圈蓝色火焰爆出来,不多时便将这小小一方圆桌灼热了,那点热浪从那烟囱之中飘出来,冲着陈林脸上扑过去,融化了他封起来的四肢与喉舌。他终于动起来,先铺了一层酸菜进去,又转头问姜玄:“你要先吃什么?”也是习惯照顾着他了。
姜玄心中有些说不上的闷痛,张了张嘴,最终却说:“等开锅再下吧。”陈林点点头,又喊来老板要看酒单。姜玄抓他手臂,本想劝阻,但陈林转头来看他,目光沉静,倒是让姜玄忘记要说些什么。陈林笑了笑,看在姜玄眼中,又觉这笑容万分勉强,已没有灵魂。陈林低声说:“陪我喝点,天太冷了。”姜玄便说好。于是白的啤的都要了一点,菜还没吃,酒已过了三巡,陈林面色酡红,竟醉了。
他醉起来最能唬人,清醒时候做醉态,是风情是艳色,醉了却又显得无比清醒,一双眼睛越发有神,扫过来又冷又厉,轻轻挑挑眉毛,像要剜出人一颗心来左右查看似的。此刻他便这样看着姜玄,一双嘴唇微微张着,唇中一点含珠沾了酒液,更泛出些光泽来,像偶张的蚌壳之中被挖出的珍珠,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显出迷幻的光。姜玄被他这样瞧着,心里一点也不惊慌,反倒生出一些说不出的柔软来,想要将他揽在怀里、耳鬓厮磨着柔声安慰。
这乃是一种大男子似的气概情怀,但若对象是陈林,倒似乎并不能为对方所容。于是姜玄也最终没有这样做,只给陈林夹了一些蔬菜在碗里,又劝慰道:“你吃点东西,不然胃要烧坏了。”陈林点点头,夹了点煮烂的白菜吃了两口,又放下筷子,端着小小玻璃酒杯在上面敲了两下,只听见“叮、叮”两声,陈林突然跟着那乐声轻声唱了起来,舌尖抵在牙根下,拖了个“无”字长音,一拐三拐,令他脖子微微扬起,眼睛眯起来,白皙的脖子上有些青色的血管,在灯光之下显出一种细腻的光泽,四周围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的面容来,姜玄只听到他细碎沙哑的声音慢慢哼唱着,却逐渐发不出声音来,只见他张开双唇,仰面立在黄灯红柱的夹缝之中,额上冒了些细汗,紧闭的双目之间睫毛翕动,像山涧中蝴蝶颤动的双翅,落魄而脆弱。
姜玄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陈林回过神来,将筷子放下,转头看着那小小台子,小声问姜玄:“你知道刚才放的是什么吗?”姜玄自然摇摇头。陈林转过脸来,一双眼睛既明且亮,里面似有如山泉般冰凉的水光,他定定看着姜玄,低声说:“是‘痴梦’。有个姓朱的书生,老婆崔氏见他太穷了,就要改嫁给屠夫。结果改嫁之后,那前夫就高中了。于是那崔氏很后悔啊,就求上苍说,‘让我的前夫还念着我吧,让我们破镜重圆吧,我怕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他说着,不由得撇开脸嗤笑一声,才说:“这就是这段戏文了。”姜玄便问:“那之后呢?”
陈林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惊讶,问道:“你觉得后面还有故事?”姜玄点点头。陈林将杯中的酒端了,一口饮尽,又重重将杯子磕在桌上。他砸了下嘴巴,狠狠吸了一口气、又长舒出来,才抬眼看着姜玄。他的眼眶红起来,耳朵也泛着浅红色,唯独一双眼睛偏偏亮得出神,如寒风掠过树梢,凝结成一道寒霜。他盯着姜玄半晌,姜玄也看着他,在这目光的逼视之下,姜玄后背逐渐渗出些细汗来,但他并不移开眼神,他知道此刻的陈林是如何的需要他需要他来承担他那凋零的愤怒、颓败的失望和幽闭的愁苦。于是他不能退、更加不会退,他只是牵起陈林的手,在掌心捏了捏。于是终于地,陈林说:“崔氏真的受到前夫送来的凤冠霞帔,她自然是很欣喜了,可屠户不让,就拿出板斧来恐吓她,崔氏吓坏了,大叫一声,才发现一切都消失了,她还是在自己的床上,没有前夫、没有屠户、也没有凤冠霞帔,全是南柯一梦。”
陈林说完,吸了下鼻子,两手一挥,又仰头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问姜玄:“你说这是不是痴啊?!太傻了、太傻了……”姜玄心中酸涩,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按住陈林的头顶。他的手掌在他头顶的发旋上摩擦了两下,最终只说:“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弄点茶。”
店老板早注意到陈林的醉态,在这逼仄的城市里,每一个深夜饮酒作乐的人都有段自己的喜怒哀乐,喝醉了要么吹牛胡侃、要么嚎啕大哭,已是见怪不怪。见着姜玄过来,便拎了调料台边上的茶壶递给他,只说:“菊花茶。”姜玄点头称谢,却仍问:“能不能加点冰糖?还有黄瓜片。”老板撇撇嘴,但见他们喝醉了也没吵着别人,便也招呼服务员去按着要求煮一壶,不多时便端上来给了姜玄。他拿着茶壶回到座位上,陈林却已从桌上爬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寻了烟夹在指间,正摸索着桌上的打火机。姜玄将茶壶放下,又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一簇火焰燃起,陈林便偏了头凑过来,长发坠在脸颊边上,堪堪挡住他叼着烟头的嘴唇。
姜玄庆幸自己刚找服务员要了发圈,立刻了火,又凑过去,双手扶着陈林鬓发,插进他发丛之中,将他脑后那些半场的青丝都绾起来,系在后颈。陈林正叼着烟头,险些烫到姜玄肩膀上,幸而偏开脑袋,堪堪避过。但他毫无所觉,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扶着烟蒂,吞云吐雾、怡然自得。姜玄也不同他置气,做完这些,又倒了杯茶在杯子里,加了点冰块,放到陈林面前,低声说:“喝点茶水。”陈林端起杯子来嗅了嗅,鼻子一耸一耸地,像个小动物,又问姜玄:“这什么啊?”
姜玄柔声说:“甜的,菊花茶,解酒。”陈林撇撇嘴,一点烟灰掸在杯子里,立刻顺着冰块的缝隙漏了下去。他抬头看着姜玄,挑了挑眉,又说:“我不喝甜的。”说完之后,自己又“嗯”了一声,一拍脑袋,说:“这话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姜玄愣了一下,回答道:“没有。”陈林“哦”了一声,便将那茶水顺着桌子推开,磕在自己的盘子上,昏黄的水液左右晃荡着,洒了一些出来,溅到他的蘸料里。陈林撇撇嘴。姜玄被他磨得脾气都没了,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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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的杯盏都挪开,又放了自己弄好的酱汁蘸料过去,夹了蔬菜放在陈林碗里,低声说:“好了,干净了。吃点东西,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他话音还没落,陈林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推开他的手,那些菜汁跟着姜玄的筷子一道落在碗里,姜玄的胳膊被他推在铜锅上,猛地烫了一下。这一下声音极响,发出“滋”的一声,姜玄还来不及低吼,毛衣已灼了个小小孔洞。他抬起头来、诧异地瞪着陈林。
陈林倒还是那副样子,一手拄着脑袋,指间夹着条烟,那烟头的红光不断灼烧着细小的纸柱,已只剩下短短一小截了。姜玄眼见着陈林动了动小臂,那点烟头塞进他红润的嘴唇之间,舌尖卷了上去,两腮微动,吸了一口。陈林盯着姜玄看了两秒,接着探出身子凑近他,仰起脸来。他们的面庞是如此接近,陈林的嘴唇几乎抵在姜玄的下巴上,那是其中一个人动一动便能接吻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姜玄清楚地看到陈林脸上每一寸皮肉的细微移动。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自矜自持,双眉微扬、两腮染粉,就连嘴唇都泛着欲说还休的眼里色泽,露出的一点贝齿都性感至极。但他面颊之上那最重要的一双眼睛之中,却充盈着淡淡的水痕,那是冬日里细碎的冰碴,摊在一处像是水的模样,但凑近了看才知道,仍是固体,若你伸手去触碰,则会被细小的雪痕灼伤。
这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而冷静。
姜玄忍不住伸出手来,覆上陈林的脸颊。他的面庞被这室内的暖气熏得这样热,可姜玄仍觉得不够,他的拇指抚摸着陈林的眼角,像要抹掉那上面坠着的一点水渍。
陈林轻轻张开双唇,对着姜玄的下巴吐出一点烧焦香烟的灰色雾气来,这雾气像带着毒,从他的颈部皮肤钻进去,一路钻到他心中,又酸又痒又痛。陈林将烟头碾灭在餐桌上。接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姜玄贴着他面颊的手背、又伸出去,拍了拍姜玄的脸庞。他的手法并不轻佻,但发力短促、一下下发出又重又响的声音。他说:“姜玄,你觉得你对我有愧疚、你对我有责任、你欠我的,是不是?”
他笑了起来,这笑容十分轻蔑。他轻轻摇了摇头,又说:“我告诉你,你欠了我,只有我能给你判刑、只有我能让你服刑。你自己想的再多,那不叫安慰我……”陈林轻轻拍了拍姜玄的脸蛋,低声说:“那叫安慰你自己。”
窗外的月色,竟像极了陈林那时的眼神。姜玄这样看着漫天的风雪,突然笑了。
其实陈林有一件事并没有说对。陈林是无法惩罚他的,他的心太软了,又如何能够对仍存有感情的人狠下心呢?这世上总是更冷酷的人先犯错,又总是更柔软的人被困在枷锁之中,所有的感情,不过是一种变相的补偿,让原本更容易胜出的那一方心甘情愿地被奴役驱使,将他们那天性的缺失带来的居高临下尽数偿还给对方。有了感情,就没有了上下、输赢,甚至于对错,爱情就是苦修,一方愿打一方愿挨,即使是被痛斥,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安慰?
这样想着,姜玄突然忆起,陈林的确是说过自己“不喝甜”的,那是许多年前的夏季夜晚,他第一次将手指穿过陈林的发间的时候,便已经被那柔软细腻的情愫锁在了原地。
六十四(中)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风雪似乎已随着夜色消逝,留下满天的日光。姜玄从被窝里爬出来,才发现室内吹着些冷风,他抬起头来,看到陈林正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窗帘挡住了他的身体,只能看到他伸着手出去,不知在摸什么。姜玄揉揉眼睛坐起来,高声问道:“你醒这么早?”
其实只是陈林前一晚并没睡好的缘故。也是住进了陌生的地方,陈林前一晚辗转了几次,中途还发了梦,说了些模模糊糊的梦话,但更多的只是无意识的呢喃。他醉的厉害,自己并不知晓这些,但姜玄清醒许多,被吵醒了几次,最后只好脱了外衣外裤爬上床去,一把揽过陈林搂在胸前,将他身上罩着的浴袍裹紧系好腰带,然后一起躺下。陈林虽迷迷糊糊,可半点委屈不愿受,在他胸口寻了个好位置,又将他的手臂垫在颈下,这才了声音,似乎是终于陷入沉睡。姜玄铺好被子,又伸着腿夹住陈林,等到真将他抱在怀里时,已是累了,便搂着他躺下,很快也入了眠。
在他的怀抱之中,陈林做了个一个梦。梦中他走在路上,街道两旁是些门脸极小的铺子,有的是书店,有的是小超市,还有一些不过是餐馆。陈林想了又想,才终于想起,这是他从前念书时候常走的那条回家的路。其实他家距离学校走路要近三十分钟,若只是走路并不算远,但冬季很冷,但是背着书包回家,脸也要冻僵了。不过陈林最喜欢冬天走这一条路,冬季的每个周五放学最早,下午三点半做好值日,他便可以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回家去。路边有些野草,还有冰雪,他喜欢挑最宽阔的马路边上来走,汽车飞驰而过,却从未刮到他,他踩在夕阳的影子下面,看着澄澈的天空逐渐被残阳的血色染红。但在梦中这一切似乎有所不同,他仍一个人走着,但四周围的雪堆逐渐化了,那些雪是这样的厚,一丛又一丛,全化成水来流到马路上,很快便积到了陈林的脚踝。他穿着新的鞋,但鞋带不知怎么的散了,害他绊了一跤,摔进水中去,这水刺骨得冷,陈林在里面来回挥舞着手,不住翻腾,终于发现原来不是他跌进什么坑洞,而是水漫的太快了,他全身都被泡在水中,头上的雪堆像冰川似的不住融化,水流倾泻下来,将整条马路、四周的建筑逐渐湮没了。陈林抬头望去,水流是如此的深沉而汹涌,不停的灌啊灌啊,陈林的心慌极了,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水中呼吸,然后如一尾鱼一样逐渐在水中浮起游动,在楼宇的残骸之间穿梭,他的身体如此灵活,双腿摇摆着,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尾在他身后摆动拨水。
陈林在水中看到高层倾颓、学校崩坏,四处是残垣,时而有破碎的碗在钢筋水泥之中露出残躯,时而有倒立的课桌被水底的杂草缠住一角。陈林在这座城市中来回穿梭着,他四处呼喊着父母,却不叫他们的名字,只喊爸妈,可没人认出他的声音,后来游得累了,他终于停在水中歇息着,却发现空茫的海中,原来竟是只有他一人的。陈林慌了,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也疲倦了,再难以摆动,他从水中逐渐落下,这水越来越冷、越来越暗,他不住喃喃自语,却发觉忘记了所有人的名字,自己只能像一条古代的鱼一样,沉沉坠入海中。
但渐渐的海底也温热了起来,原来竟是有座火山,不住喷发着漆黑的焰火,这火焰灼烧着水,将四周的温度提了起来,陈林感到暖和了许多,他的双腿有了力气,便终于稳住了身形,立在海底,四处走起来。他




陈老师 分卷阅读332
踩在那火焰之中,感到火焰像一团泥土似的,将他的双脚托起,陈林反手去摸自己的书包,却发现已不知丢在哪里,找不见了。但他从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钱包,里面放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在水中泡了这样久,竟然仍旧清晰可辨,陈林将照片抽出来,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张,那是他和姜玄的合影,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年轻,背后是雷门那硕大的红色灯笼。陈林将这张照片也抽了出来。可底下竟还有第三张,上面是年轻时候的陈曼与周建臣,两个人穿着旧式的宽大西装与红色绒面旗袍,笑得很甜蜜。陈林的手指在那照片上摸了摸,便也将这照片抽了出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下面竟还有一张照片。那是周建臣和另一个女人。陈林以为自己已不记得了,但原来他是记得的。那个女人带着一副珍珠耳环,穿一件浅蓝背心牛仔裤,和周建臣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陈林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然后他转过身去,走到那火山口,将自己的钱包合上,伸手扔了进去。他看着这钱包被黑色的火焰付之一炬,灰烬在浪潮般的海底水流中被吹散了。陈林笑了笑,坐在火山口上。他的双腿垂了进去,但那里面一点都不烫,只有些热浪不断袭来,陈林看着自己手中剩下的三张照片。他想了想,将那照片放在火山口的边缘,然后他谨慎地四下望了望。其实这是没什么必要的,毕竟这世界只剩他一人了,但他仍然需要确定一下。接着他俯下身去,亲吻了那几张照片。这或许是他生活中难得的美丽回忆了,陈林为自己仍能完整地记起这些感到欢愉。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这是他难得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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