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火重生
陈林纵身跃入那火山口之中,他感到四周的温度包裹着他,像一双坚实的臂膀拥抱着他,在这些火焰之中,他没有被焚烧、亦没有再下坠,他只是被这团黑色的火焰包裹着,直到失重。再接着,他醒了。
醒的时候陈林被人搂在怀里,脖子下面枕着的依旧是姜玄的手臂。冬天的早晨总又冷又暗,光线亦不足,屋里透着些亮,但隔着一层纱帘透进来,便一点也不真切了。这些光晕照在墙壁上,照在天花板上,照在陈林鼻尖上,他吸了吸鼻子,那点光晕就滑开了,落在姜玄的手背上。屋里很安静,陈林侧躺在床上,见窗帘上露出细小植物的影子来,映在那柔白的纱上并不大,但在床上却出现好大的一片浅灰色痕迹来。四周围如此安静,只有一些呼吸声,贴在他的后颈上,窗外连风都没有,只有静悄悄移动着不断上升的太阳,将自己的光辉投进窗户来。屋里渐渐亮了起来,墙壁上的浅蓝色逐渐褪去,露出天花板本来的乳白,吊灯上铜黄色的把手逐渐显出本来的面目,陈林跟着光晕的边界逐渐看过去,直到发现吊灯下边的水晶穗子竟然是明黄色的。
他许久没见过黄色了。那是日光的颜色。这些日子以来,有时候他睡得很迟,有时候又起得很晚,看惯了傍晚阴沉的蓝、夜半死寂的黑、凌晨颓败的白,陈林还是第一次见到朝阳的颜色。他以为会是金灿灿或红彤彤的,但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如此。这是太阳升起却看不到的时候,天上连月亮的影子都还清晰可见,因此光芒不盛,淡淡的,并不全是白,其实泛着浅浅的金,但很少、很小,如果不是专注地凝视那光晕的边界,也很难在这样沉闷的清晨观察到那光泽边界上、细腻得似乎带着绒毛的金边。
这间房屋是如此得安静,陈林仰躺在床上,他只能听到姜玄的呼吸声,在他的耳边不断徘徊着。但那些气流太小了,这屋里得窗帘仍是一动不动,将窗外的景色牢牢罩住。屋里被窗帘的边缘分割成了两块,一半扔掩盖在阴影之中,另一半却已由着那些浅色的光晕逐渐爬满了整面墙,像大片透明的爬山虎,缠在天花板上,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在这个瞬间,陈林突然对外面的景色产生了一丝好奇,那该是什么样子呢?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呼吸到清晨那凛冽干涩的空气了。
陈林感到一阵恍惚,他坐起身来,轻轻拨开了姜玄搂着他的手臂。他将被子撩起一个角,然后轻飘飘地翻身踩在地毯上。这地毯如此柔软,他的双脚陷在其中,发不出一点声响。那些绒毛搔刮着他的脚心,令他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地毯边上是厚实的地板,打扫得很干净,底下铺了地暖,因此暖和得很,陈林将整个脚掌都印在上面,这股温度令他浑身小小地打了个颤。那并不是被吓得,他只是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看着自己的双脚,上面有因为急剧的体重下降而凸起的血管,是青色的,随着他每动一下,那些血管就轻轻抖动着,正如下面那些突出的骨头一样,不断踩在焦糖棕色的地板上。
在这并不算小的房间里,四周围是那样的安静,门边的行李柜门关的严实,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来。与之恰恰相反的,浴室的玻璃是透明的,窗外的日头升起了,光芒投进里面,陈林坐起身来,看到上面的水珠已在一夜的熏蒸之下干涸了,架子上摆着小瓶的洗漱品,里面空了大半,剩下的一些液体挂在透明的瓶壁上,扭曲了那些仿大理石纹理的石头墙壁和地板,浴室左侧是嵌在墙壁上的洗漱台和化妆台,他走近了,见到连接处朴这墨蓝色的地毯,上面绣着金色的梅花,日光投在上面,那些金线终于显出细密的针脚来。陈林伸出手来,解开自己腰间那浴袍的带子,于是那原本只松松垮垮系着的白色袍子便落下来,掉在地摊上。陈林推开那扇玻璃门,打开了喷头。热水倾泻而下,浇在他头上,他的头发便被全数打湿了,一些水流终于顺着他的头顶流下,刮过他的眼皮和睫毛,顺着飞溅的水柱再从他的耳边唇角滑落,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蒸汽于是慢慢浮了上来,笼罩着他,陈林感到自己的身体轻盈了,像是这个热水澡洗掉了他身体里的某种污秽和沉重,连带着一夜之前留在他身体里的酒、眼泪和液都一并顺着水流蜿蜒而下,被白色的洗发泡沫卷着漂浮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陈林关上水龙头,又推开另一侧的玻璃门,那边铺着的是红色的绒布地毯,上面绣了云纹、金菊和山峦,光照之下夺目非常、流光溢,陈林扯过挂式衣架上罩着塑料罩子的衣裤,看来是干洗过了的,尽管是他昨天穿的那些,却有些洗衣粉的味道。他立刻穿在身上,又拎了浴巾盖在颈后,但仍有一些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落下、顺着他的小腿滑下,落在地毯上,氤湿了一片金色的寿菊纹样。不过陈林已经不在意了,他上前两步,绕过沙发茶几,走到窗边。这窗户上了锁,外头是雪后的世界,隔着窗户看出去,一片茫茫。
陈林拧开锁,将窗户向两侧拉开,霎时,一股冷空气吹在他面上,如此的干涩、坚硬,几乎立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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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露在外头的头发结了细细的霜。但陈林并不在意,他看向窗外,原来远处已有些车上了街,马路上的雪都被铲开来堆在两旁,故而那些车开的仍旧很快,倏忽间便不见了。离得近一些的地方,有人推着小车,上面架着钢桶,漆黑的金属在风中显出光芒来,陈林知道那是卖早餐的,一个里面装着豆腐脑,一个里面装着汁。但小贩的脸是看不见的,被街边光秃秃的树挡住了,那些树枝是灰色的,上面有许多棕色的苞,或许在静静蛰伏着,等待下一个温度的到来。树枝上停着一些鸟,似乎是从远处偶尔过来歇脚的,稍微有些什么响动,便又立即四散开来,各自飞了。其中一只冲着陈林飞来,落在窄小的窗台边上,在薄薄的雪堆里踩出一双三爪的印痕。那鸟儿叽叽喳喳,羽毛上仍旧沾着落雪,伸着脖子用喙梳理着毛,倒不理会陈林。又大约是他过于安静了,不说、不笑、不动,只静静托着腮看着这只鸟,在这样的天地之间,人声、车声、风声都离他如此遥远,连树枝都很少摇动,唯有清晨冉冉升起的阳光笼罩着他那结着薄霜的头发,垂下一丝在他脸颊上蹭着,陈林用指尖轻轻碾碎表面的霜层,几乎是立刻便在他手中化作一滴雪水,陈林将手掌探出去,那只鸟似乎是真的傻了,将他的当作某种乳白色的石头,伸着嘴在上面啄起那水珠来。
陈林紧紧盯着这情景,他感到鸟儿的喙原来并不似他想的那样坚硬,力道也很轻,在他掌心刮蹭着,倒像是在避风,又像是在寻水。白昼将自己的余晖洒在这鸟儿背上,那上面有一道白色的印痕,生的杂乱,像一株白梅,又似一片伤疤,在这金色的光晕之中,鸟儿的羽毛微微抖动着,这动作是那样轻、那样轻啊。在这一刻,陈林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伸出另一只手去,虚掩在鸟儿的羽翼之上,为它挡住冬日的严寒。
万籁俱寂,直到陈林身后传来姜玄的声音,他说,“你醒这么早?”倒是洪亮。
陈林转过头去。
他的手臂碰在窗帘上,轻纱扬起来,露出他光裸的脚踝和手臂。身上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面如冠玉,半长的头发被他抓到脑后,露出一双眼睛,无比清明。那鸟儿被惊起来,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陈林转过头去,恰逢鸟儿站在他手边,他托起鸟腹、伸长手臂,一双手掌翻开,轻轻一扬,那鸟儿终于展翅飞离了他。迎着日光,陈林见到一圈金色笼罩在鸟儿周身,随着它越来越远,走向天的一角,那上面挂着一轮莹白色的圆月,在日光中已淡的见不到影。陈林仰起头,轻轻闭上了眼睛。日光犹如金线,勾勒着他的身躯,在清晨的光辉之下,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飘飞的呵气,那空气漂浮着上升,折射着每一缕光线,甚至连那发间细小的冰霜都绽放出晶莹的反光来。他的嘴唇显出一种前几日从未有过的红润之色,连带着面颊上那些冷空气造成的红晕都显出了勃勃生机,他感到身后有人凑近了他,但这些并不重要了,他看着天空,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这笑容是如此的轻啊,竟像是那只鸟身后颤抖着的白色痕迹。
姜玄贴上了他的后背,然后一件宽大的外套罩住了他的双臂,他被人搂住,贴着那仍旧带着床被余温的胸膛。陈林轻轻地颤抖着,不知是温还是冷,他抓着窗台上的雪花,轻声说:“我想出去走走。”
六十四(下)
“我以前离家出走过。早上来了学校,偷偷和老师请假,说我发烧了,然后拿着假条躲在那里,等到早自习的铃声响了,我就溜出来。”陈林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指着眼前的楼宇。
那是翻新过的教学楼,白色的外墙看起来光洁如新,用马赛克一样的瓷砖镶好,五层主楼,上面还有个尖顶的天台。门前树了个旗杆,挂着国旗迎风飘扬,在猎猎的风中鼓噪,露出楼上挂着的“高中部”三个字,就是陈林就读的高中了。
虽是晨间,也仍有许多人还在放年假,但学生们是无从休息的,尽管上头年年号召减负,可这所省内有名的重点高中仍然绕过盘查,让重点班的学生尽快开学。陈林带着姜玄跟着学生的队伍从正门进来,保安也一脸倦容,连盘查都没有,直接放他们进去了。他们的面孔是很生的,但这些学生们手中或捧着书本在背、或疾步绕过冷风与人群飞奔进温暖的楼里,几乎没人注意他们,陈林呵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以前也是这样,念高三的时候上课上到二十九,然后初七又再开学,高三一年就放了这么七天。”姜玄见他冷着,牵了他的手塞进自己衣兜里,又问他:“所以你高三的时候受不了了,就偷跑出去?”
陈林摇摇头,却并没有答话。他领着姜玄走过图书馆、高中部、初中部的新楼,又带着他绕过实验楼和树林花园,参观了初中部的两栋旧楼,然后绕着操场的外墙走了很远,经过几栋宿舍楼和体育馆,一处处向姜玄介绍着。这所学校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有些地方刷了新的漆,已经变了颜色,也有的楼宇是新盖起来的,陈林并不能认出。从前杂草丛生的荒地建了花圃和草坪,连曾经被学生故意踢坏的侧门都早已经换了自动档的栅栏,再不像从前那样任由些调皮捣蛋的学生翻墙出入。陈林真正感到很恍惚。他带着姜玄绕到操场的正门走进去,操场是四百米一圈的塑胶跑道,中间围了草坪,但冬天全数是枯草,压在厚重的积雪之上,踩一脚能没到小腿。他们走在积雪之中,互相搀扶着,陈林向姜玄讲述着旧事物,他以为他很多都不记得了,但原来还是记得的。他和姜玄讲他初中的时候去参加英语比赛,他懒得准备稿子,便把罗斯福的就职讲稿找出来背了。又讲他高中的时候被老师强制要求做汇报,最后被逼的没办法了,便实话实说,自己没有课间、又省晚饭,回家还要背书到凌晨一点才睡,后来老师便不强求他再做劳什子报告了。姜玄乐得哈哈大笑,陈林蹲下身去抓起一堆雪,猛地扬到他面前,姜玄吃了一口雪花,迅速地便反击回去,两人你来我往、打起了雪仗。那些雪花纷纷扬扬,绵密细软,在空气中炸开又落下,沾在两个人的衣服上。陈林开心的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又赶忙捂住嘴巴,姜玄问他“怎么了”,陈林喘了两下,又笑着说:“我怕把别人招来。”两个人于是互相捂着嘴巴在雪地里闷笑。
北方人打雪仗是十分狠毒的,喜欢活埋,陈林小时候没怎么参与过此类集体活动,但无师自通,抓着姜玄的手把他扑倒在地上,两个人抱在一起落在厚重的雪堆里。陈林压在姜玄身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姜玄仰面瘫倒在雪垫上,一手搂着陈林,呼哧呼哧地喘气,两人俱是累了,陈林翻了个身,躺在姜玄胳膊上,仰着头看天。天气仍旧很冷,陈林蜷起双手放在嘴边,呼出一些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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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取暖。姜玄翻过身来,伸出手握住陈林的耳朵,掌心贴在上面摩擦着。陈林感到自己冻僵了的耳朵渐渐有了些刺痒的感觉,又热又辣,胀得发痛,他转过头,望着姜玄,逆着光,他并不能完全看清他,只能仔细看清他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毛微微皱着,那是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常有的习惯。
陈林闭上眼睛,日光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大地,罩在他的眼睛上,在这冬日的风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呼吸之间,吐出了许多往日里不曾回忆起的旧梦,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从他的心里挤出来,跳到舌尖上。他的胸膛仍起伏着,说话也带着喘,但这些都并不重要,他只是突然地,想要和姜玄说说自己。
“我确实是念高三的时候,偷跑出去。
那天很冷,是我妈妈的生日。我和她说好,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会回去帮她过生日。但是我爸那天要出差,其实也不算是出差,他总是在外面做生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住几天然后又离开,总是很匆忙。那年他是三十晚上回来的,敲门的声音很轻,但是我在守岁,我打开门,看见他就站在门外。
我那时候才十六七岁,还很矮,刚刚到他下巴。我记得我抬起头来看他,看见他肩上落了很多雪,粘在他的大衣上,也不化。后来他去洗澡,电话却响了,我接起来,那边有个很小的女孩的声音,太小了,喊他‘爸爸’。我不敢听,也不敢说话,那个小女孩喊了好几声,我就把电话挂了。她的声音有点尖,但是很甜,有点娇娇的样子。后来我爸出来,我把手机递给他,我的手抖得很厉害,应该是太害怕了,可能是吓得吧。我爸几乎从来不发脾气,但是那天我就是很害怕、很害怕,他把手机拿走去阳台打电话的时候,我全身都没力气,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其实我很怕看春晚的,声音很大,会把我妈吵醒,可是如果声音太小,我又怕我听见我爸打电话在说什么。”
陈林闭着眼睛,他感到视网膜上暗了下来,大概是姜玄翻身到了他上面。他于是伸出手臂,果然摸到了姜玄的肩膀。陈林轻轻地抚摸着姜玄的脖子,他感到姜玄低下头来,他们的额头碰在了一起。姜玄的皮肤比他的热一些,贴着他,像是要把他脑海里隐秘的记忆烧灼、蒸腾,化成满天的光和雪,飞出他的身体。陈林继续说道:
“所以我那天从学校里跑出来,我不是讨厌上学,也不是害怕考试。我只是前一天晚上偷偷看了我爸爸的短信,他说他‘明天就回北京’,他说‘晚上一定给雯雯带礼物’。我那时候才知道,那个小女孩叫雯雯。而且她和我妈是同一天生日,正月初九。我那天早上从学校出来,我就拿着身份证去火车站,那时候全省只有一个机场,我得坐两个小时火车、还有一个小时大巴,才能到机场。那天风很大,还下雪,我坐在硬座上,对面有个人吃橘子,他带了很大一包橘子,一个一个剥,那些橘子皮就摆在那个很小的桌子上。我头发上落了很多雪,书包又很重,里面有很多笔记,我把那天的考卷拿出来在车上做题,橘子汁就溅在上面,我钢笔里的墨水就晕开了,晕了很大的一块在答题卡上,我用手去擦,手上都是那股很酸的味道。车厢里还有人抽烟,熏得我头晕,我当时就想,果然不能骗人,这就是报应,没病都变有病了。”
姜玄的手按着陈林的后脑,一点一点地梳理着他的头发。陈林感到自己的嘴唇都要冻僵了,但他仍然继续说着:
“我到机场的时候是中午,我不懂什么买票、托运,我就站在咨询服务台边上,又不敢站得很近,我好怕别人来问我啊,所以就来回走,这边看看、那边又看看,那个机场明明不大,人也不多,可是我就是找不到我爸。后来我在里面走了好久,我很饿,可是我身上带的钱都不够吃一碗面。我就去服务台问,然后我才知道那天去北京的航班只有一班,就在十一点起飞。可是我是十一点零五到的机场。
因为我早上等着别人都进去楼里,我等了十几分钟,因为我在火车站买票,我为了买便宜一点的,我等了半小时,因为我不知道在哪里坐机场大巴,我去错了站,倒车又用了好久。我当时站在那个厅里,听见广播一次又一次叫人,叫了好多好多班飞机,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离开,每个人都在走、都在动,只有我站在原地,不停地转啊转啊。我走不了。
等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了。那时候才四点多,天上有好多云,像被染红了一样,飘来飘去,全部都是火烧云,拖着很长的尾巴,动也不动。我坐了快四个小时的大巴车回家,然后躲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商场里,商场都关门了,我就站在卷帘门外面,看着下雪,数着时间。我十点下晚自习,走回家也要半小时,我就一分钟一分钟地数。路边新换了路灯,很亮,我就拿着语文书在灯下面背。其实下雪不冷,雪冻住才冷,那天晚上很静,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背书,我背得嗓子都哑了,手都僵了,直到商场的钟敲到十点,我才敢往家里走。
等我到家的时候,我妈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是外面太冷了,我没带手套,所以手才冻得又红又肿。她心疼我,打了一盆温水,让我泡手。我的手放进去,就像火烧一样,很痛很痒,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已经大了,不能哭了,也不能喊。后来我妈打开蛋糕,其实她根本就不吃的,就是给我买的,上面插了蜡烛,她让我许愿。我能许什么愿呢?我连我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就说希望她身体健康。她还很高兴,可是我其实一点也不高兴。因为除了这种祝愿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姜玄双手夹住陈林的脸颊、托起他的头颅。他颤抖着喉咙,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陈林“嗯”了一声,仰起头来。他的脸在日光下显出一种剔透的明亮,面上浮现着红色的血丝,在漫天随风轻轻浮动的雪粒之中显出一种别样的光来,那点光泽坠在他的鼻尖上,将他整个人都显得失了焦,模糊而静谧。接着他睁开眼,他看着姜玄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陈林的手指带着一点余温,在姜玄冰凉的面庞上拂过,划过他的下巴,滑到他的脖子上。陈林的眼睛里有些无法坠落的泪,积蓄在眼眶之中,在这莹莹的光之下,姜玄抓起他的手,微微侧着头,吻了他的嘴唇。陈林的嘴唇很干,姜玄的唇印在上面,龟裂的皮肤彼此摩擦着,被终于滚落的眼泪浸湿了。
但这并不是陈林的泪水,而是姜玄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可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他想到他对陈林说过许多诺言,但并没有做到,陈林曾饱含着希冀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是否也这样看过他的父亲?然而姜玄已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松开陈林的脸庞,却抓着陈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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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得一只手能紧紧攥住的手腕,突然难以自持的感到自己的可恶,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滴在陈林的脸上,他们倒在雪地里,在空旷的校园中渺小的一隅,四周围是高大的围墙与观景台,沙坑、跑道和枯草坪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那是一片纯粹的白色,地上什么都没有,只余他们的脚印,在这雪地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成了一道难以挣脱的囹圄,将他们困在其中。陈林支起身来,但姜玄仍抱着他,嘴唇因为竭力忍耐而发出几不可控的颤抖,他的嘴唇上的泪珠被风吹干了,但很快便又落下新的来。陈林这样看着他,看他突如其来地落泪,陈林的心中并没有快慰,只觉得隐痛,他伸出手来,轻轻用手背擦了擦姜玄的脸,舌头动了动,从唇间吐出一些气音来,他说:“嘘,别哭了、别哭了。风很大,你的脸会痛的。”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轻,像是夜里闪烁的星,一不留神就要逝去了。姜玄抬起头来,他看着陈林,隔着水汽,他的脸都变得朦胧了起来,如烟似雾,但那双眼睛仍旧如此明亮、如此温柔,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陈林伸手将他脸上的泪擦掉了,又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姜玄啊,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能在外面哭呢。”但姜玄是无法遏制了,他攥紧了陈林的手腕,一字一顿、声声从他的肺腑之中震响,低声说:“是我错了,陈林,是我错了。是我毁了你。”他话音落下,却见陈林轻轻摇了摇头。此刻的陈林,面庞上泛出一种晶莹的白来,前额上坠着几丝头发,圆润的鼻尖白皙的近乎透明,他的睫毛忽闪着,上面隐约挂着一些扬起的雪,竟像是一层霜。他将额头抵在姜玄的脸庞上,鼻尖蹭着他的下巴,他说:“你不要哭,如果你哭的话,眼泪会落在我的头发上,然后就要结冰了。”姜玄便反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水渍。陈林听到风声,自顾自地笑了笑,又柔声道:“是了,你是有错。我等你的这句话,真的等了很久。现在想起来几个月以前,都好像是几年前的事一样。所以我向来很讨厌冬天,死气沉沉的,就没有什么好事情。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子,我也会难过。”姜玄于是连抽噎都咽下去了。
陈林靠在他肩上,并不作声了。他们在雪地之中拥抱着彼此,过了一会儿,便互相支撑着站起来,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午间的时候他们找到一间日料店吃了饭。店里的寿司师傅是一位真正的日本人,娶了一位中国老婆,便移民到了中国。姜玄借用店里的洗漱间洗了脸又整理好心情,回到餐桌前的时候陈林正在和寿司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见他回来,又拉他坐下,夹了一些小菜到他盘中。
下午的时候,应陈林的需求,他们去商场买了条新的t恤、牛仔裤和羽绒服,陈林长相年轻,皮肤又白,便选了件浅鹅黄色的t恤,素色的连logo都没有,但是很适合在暖气房里穿。羽绒服则买了件墨蓝色的绒面长款羽绒服,和他身上的高领毛衣与长裤配在一起,倒是很合适。买了这些之后,陈林突然说想要买一瓶香水,于是又去了丝芙兰,最后他挑挑拣拣,选了一瓶纯粹水生调的香水,一道提了回酒店去。
他们像一对新鲜的、刚刚和好如初的情侣一样,单纯的约会吃饭,陈林像是真的不在意了,和姜玄一道牵着手走进酒店大堂去,即便是对面的服务生瞪着眼睛失礼地看着他们,他也报以微笑。回了房间,已是暮色四合。两个人关起门来,便齐齐倒在床上,抚摩、拥吻。陈林脱了衣服,露出瘦的过分的腰身,但姜玄丝毫不介怀,将他搂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从他的额头吻到咽喉、胸口吻到腿根,虔诚而珍重,轻柔地爱抚他的身体,又将他的性器摸硬了,这才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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