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雨良秋
作者:饕餮_一响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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榭雨良秋 分卷阅读1
第一章:王家儿子
今年的丝瓜秧子长得好极了,满满当当地爬了整个竹棚子,绿油油的一片,几朵淡黄花骨朵儿藏在叶子里,有些瓜丝甚至想要长出院外,被何大娘毫不留情掰回院中,“啪嗒”几声,几粒饱满的豆角米落进木盆:“孩儿他爹,少抽些。”,何大娘一面絮絮叨叨,一面麻利地剥豆角米,地里新去了一茬豆角秧子,留些豆角米蒸饭吃。
“呼”,雪白的烟雾从谢大爷鼻腔钻出,手中泛黄的水烟筒这才放下,细细的瞧去烟嘴里的烟丝,湿抹布一抹,端端正正放在墙角:“王家那个听说前夜里去了?”,谢大爷挠了挠脑袋,帮忙剥豆子。
“可不,听说屎尿流了一炕,也算是解脱哩。”,何大娘头也没抬,手指飞快拨弄,盆中的青褐的豆子愈来愈多。
“算算也三十来年哩,听说是打五岁那年开始的?”
“算是哩,也不想想王家那两个老东西做了什么孽,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儿子,半疯半癫的养到这把岁数,倒苦了那媳妇,说是姓吴?”,何大娘瞧着一旁摆豆子数数的谢大爷,拍他的手:“抽烟抽糊涂啦!待会雨娃子回来瞧见多难看。”,谢大爷被一拍,抬起脸笑了笑,老老实实剥豆子:“说是姓吴。”
“听说家里头有两个弟弟,上头还有一个大姐,实在养不活,十来岁就到了王家。”,何大娘叹了一口气。
“屁!说是给那女娃子算了命,说是克她那俩弟弟,这才卖给了王家。”,谢大爷瞧了一眼关了的院门,有些不高兴:“什么养不活,我们家也苦,女娃不也养着嘛!”
“小点声!”,何大娘拍了一把谢大爷膝盖,估摸着雨娃子这会儿也该回来,也望了望院门,脸上挂了笑意:“荷丫头打小就给你递烟丝,跟你最亲哩,你能舍得送人?”,豆子终于剥完,足足半盆,何大娘起身去洗,谢大爷笑着道了句:“当然舍不得。”,墙角的水烟筒又拿在了手中。
“听说刘乡长昨天到王家去了。”,何大娘撸起袖子翻动着盆中的豆子,淡黄的豆壳翻浮在水面。
“去了,也不知干啥。”,谢大爷含着水烟筒,眯着眼睛。
何大娘又换了一遍清水:“还能干啥,他媳妇儿前年死了,看乡里小姑娘那眼睛,跟那刀子似的。”,何大娘啐了一口。
“提他干啥,这雨娃子咋这久不回?”
“估摸着快了,割稻累呗,走的慢些好。”,豆子已经和白米混在一起,搬进了灶房,何大娘的声音变得小了些,有些缥缈,如同隔着层窗纸说话。刷锅、放水,端上木盆,一气呵成,何大娘在腰间擦了把手,开始切菜。
老旧的木门“咯吱”一声,原本围在谢大爷身旁的小黄狗,摇着尾巴迎了上去,一把撞在谢雨脚脖,露出粉红的肚皮,卷了一身泥土跟着谢雨,灶房内光线不太好,昏昏暗暗的,谢雨猫着腰进去,将手中的酱油递给何大娘,口袋中的余钱也一分不少地交并,腼腆着脸笑:“娘,俺回来晚了。”
谢雨身形拔高地很快,不过几日不见,好似又高了些,何大娘仰头瞧了瞧:“不晚不晚,里头烟大,快出去。”,谢雨没挪步子,蹲下拿起篮中的青菜,这才弯身出去。灶房屋门又矮又窄,谢雨出去的有些狼狈,绿油油的青菜茎子掉了几株,忙弯身去捡,何大娘瞧在眼里,噗嗤笑了一声,心道:“笨犊子。”
谢雨洗好了菜,又围在何大娘身边转悠,总想着帮衬些什么,被何大娘撵着出了灶房,才肯老实,坐院子中央,抱着小黄狗抓虱子,扯得有些疼了,惹得小黄狗几声叫,昂昂的,仿佛谢雨提了它的狗颈子,谢大爷看不过,水烟筒在地上敲了敲:“哎呦,饶了它吧,你手劲没轻没重的,留给荷丫头抓,过来咱爷俩唠唠。”,谢雨这才松手,黄色的狗影一蹿便蹿到了谢大爷脚边,贴着脚踝趴着,水汪汪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谢雨。
“爹。”,谢雨自然地帮谢大爷卷烟丝,谢大爷低低笑了起来,从谢雨手中接过卷好的烟丝,泛黄的手指揉了揉,才填入水烟嘴中:“谁也比不得我荷丫头卷得好。”,话里话外满满的得意。
“雨娃子,待会去把荷丫头、俊小子那俩皮猴抓回来,天天的不着家。”,何大娘隐约的声音从灶房传出,烟囱里飘出白烟,团团绕绕地飘在灶房顶上,何大娘的声音也因此变得缥缈,谢雨低低地“哎”了一声,正要挪动步子,被谢大爷拉住:“等会儿,你娘拾好还得好一会儿哩,学习咋样?今年可是升学班哩,学习得抓紧。”
“还成。”,谢雨瞧着手中的烟丝,散乱的烟丝在指尖慢慢搓圆,有些拘着,接着便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谢大爷眼睛:“俺能考上大学,不骗爹。”,灶房锅碗瓢盆碰撞,谢雨倏地起身:“俺去寻他俩啦,晚会儿娘该骂了。”
小黄狗跟着谢雨脚步一并冲了出去,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院门都没来得及关,谢雨生怕它一把冲进河里,隐隐约约的声音被风吹进谢大爷耳朵里:“你慢些、慢些。”
“哎呦,也不知出的谁。”,水烟筒终于完成它今日的工作,被谢大爷放在了墙角。
三人回来时,院子中央早已立了木桌,谢俊谢荷俩人也不知玩了啥,白净的小脸跟个小花猫似的,谢荷的辫子都散开了,见着何大娘笑着唤:“娘……”,她一唤,谢俊也跟着唤,何大娘哪里有的办法,嘴里训斥着:“去去,去洗手。”,手掌在俩人衣服拍了拍。今天吃饭比较早,父子俩今日割稻辛苦,抓了几尾稻田里抓的鱼香煎,蒜炒了青菜,还有豆角米蒸饭,还有两碟酸腌芋苗,过了油锅,放上蒜末辣椒,下饭极了。
水乡的傍晚,是十分凉爽的,凉风从门缝房檐穿过,夹着荷花的香气,小黄狗转悠在谢雨脚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鱼骨头,全家人都喜欢那两碟酸腌芋苗,不一会儿就见了底,晚饭吃完,咸蛋黄一般的落日,仿佛被一根丝线钓着一般悬在了河面上,使得河边的芦苇都蒙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谢荷谢俊俩孩子饭后闲不住,央求着谢雨跟他们去河边钓小虾,何大娘是不允许小孩去河边的,但有哥哥陪着就可以。
三人捡了些吃剩的鱼骨头,用草芯系着垂进了水里,半透明的小虾米就陆陆续续来了,小而透明的下脚摆动着,怎么也拽不动鱼骨头,一根草芯上有几十只呢,谢俊谢荷目不转睛地瞧着,提起草芯却只有十几只,俩孩子也乐得不行,说要拿瓶好好养着,谢雨都依着弟弟妹妹,随手捡了空瓶,看着小虾在里头游动虾脚,仿佛心情都愉悦起来,扯了两朵湖边的莲蓬,由着俩孩子剥着吃。
另一头汴乡公社中学,学校里除了升学班的学生,没别人,偌大的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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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空旷极了,王娟照例是最后一个走的,正拾课本,脑袋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王娟同学,谢雨同学今天怎么没来上学?”,王娟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梁老师,她喜欢梁老师的声音,就跟下雨天,雨点还未密集时,滴在房檐顶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搁家里帮忙哩,稻。”,王娟把最后一本书装进线织书包里,站起身,随手将乌黑的齐肩发梢拨弄至耳后,露出莹白的耳朵,梁秋新接管升学班没几天,认得的也就王娟、谢雨两人,王娟家里是汴乡最富裕的人,五进的青砖瓦房,植满海棠花的敞院子,至于谢雨,则是因为他着实突兀,坐着便高其他同学一头,上课时总能突兀地撞进梁秋眼睛里,眸光似湖光,偏又生的浓眉,丢入人群中醒目极了,只是这性子好像是羞了些,课堂上总是默默听着,连他的眼睛也不敢久瞧。
升学班提前一月开学,班里有不少调皮捣蛋的学生,不拿上课当一回事,谢雨这番在家帮忙的缘由,梁秋不知该如何,垂着眼睛望向窗外,只能嘱咐一句王娟同学路上小心,便出了教室,脑中一闪而过谢雨的眼睛。
第二章:月季花
谢雨一天后才来上学,王娟得了梁老师的嘱咐,谢雨一到教室就提醒了他,肩上洗得发白的粗麻布书包还没来得及摘下,谢雨就背着出了教室,老师们的办公室是另外划的一间瓦房子,屋外的院子植了些月季花,香扑扑的引些蜂虫子来嗅,谢雨头一回来这,从前打这过的时候,也瞥见过里头的学生,都是耷拉着脑袋挨老师的训,心中也紧张起来,他知道,老师八成要说他没来上学这件事哩。
即便心中紧张,左不过也这十几步数,谢雨硬着头皮还是踏进了院里,院子里开的月季花也没心思瞧了,进了办公室,垂着脑袋,正好瞥见梁秋垂在桌面的手,白净的,笔直的,光照在上头仿佛镀着光,晃晃地扎人眼睛,谢雨不由得追逐着,看着它打开抽屉,拿出几张纸来,上头有他的名字,他眼尖地瞧见,倏地回了目光瞥向别处。
梁秋对此一无所知,抬头瞧见谢雨瘦削的下骸骨,望着纸上谢雨的黑白人像:“谢雨同学,知道今年开学就是升学班?”
“知、知道。”,谢雨吞吞吐吐,昂着脑袋越过梁秋发顶,瞧着李老师桌上的月季花,翠绿的梗子插进透明玻璃瓶里,再往上,能瞧见几朵粉红花骨朵儿,他不敢看梁老师的眼睛,指节抓着挎包肩带,用力地捏住。
“那公社中学不同于那些农业中学,农忙时节不能回家帮忙,知不知道?”,梁秋看着谢雨分明的下颌骨,再抬头看见谢雨面颊投射的睫毛光斑,晃动着,颤抖着。
“也知、知道。”,谢雨倏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桌上的月季花,红意瞬间弥漫至耳根,几乎是咬着牙齿憋出的几个字,手足无措地扫过一眼梁秋的眼睛,指节将挎包肩带拧得死紧,手指头都泛起了白色。
梁秋有些惊讶,头一回有学生在他面前如此紧张,多半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意,站起了身子,手掌覆在谢雨捏紧的手指上,示意他可以先把书包放下,谢雨却仿佛被烫到一般,抬起头快速瞧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了,“俺、我,梁老师,我知道错了。”
梁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谢雨听见红着脸抬头,梁秋的目光仍停留在谢雨紧捏的手指:“别紧张,我没打算训你。”,谢雨被梁秋弯起的嘴角抓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眼睛微微上移,就能瞧见梁秋的眼睛,跟水里游着的一指小鱼儿似的,一眨一个水波儿,上头的眉毛就像水中的一片槐叶子,谢雨垂下了手,压住想要去碰那眼睛的冲动,蜷了起来,悄悄挪到了身后,梁秋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目光撞在了一起,光线落在梁秋淡色的嘴儿,折出跟月季花一样的颜色,谢雨忽然就不紧张了,面上挂着笑:“梁老师。”
梁秋也笑了,低头去拿谢雨肩上的挎包,谢雨比梁秋高上一个头,看着梁秋淡色的唇在眼前晃,谢雨就是不愿松手,空闲的另一只手在后头一扯,梁秋没有防备,身子瞬间倾向他,谢雨这才松了手,搀住老师的肩头,让梁秋能够站稳,摘下了挎包放在桌上,肩膀传来暖烘烘的触感,梁秋有些不自在,坐了下来,看着谢雨眼睛:“往后可不能再旷学了,知道不?”
“知道,老师。”,谢雨垂着眼睛追逐梁秋的手指,指节因刚刚的拉扯,指尖泛着红,就像老师的嘴儿一样,这种想法在谢雨脑袋里生根发芽,令他羞耻地耳根子发热。
“这星期天老师去你家里头一趟,嗯?”,梁秋看着谢雨又红起来的耳根,绞着的无措手指,喉头哼出一声疑问,顺着谢雨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不知谢雨到底在看什么,索性谢雨这时终于出声了:“老师是要向俺娘告状吗?”,谢雨心中的紧张卷土重来,一半怕老师知道他心里的心思,一半怕老师真跟何大娘告状,一紧张,笨拙的乡音就出来了,一瞬间,更紧张了。
梁秋被谢雨逗笑了,望着谢雨无措的眼睛:“不是,升学班的惯例,所有的学生都家访一趟,只是谢雨同学当头一个哩。”,谢雨一听松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那麻、麻烦老师哩。”,挎包又回到了谢雨肩上,瞧着梁秋。
“那先回去上课。”,梁秋该说的说完了,谢雨的眼睛依旧似那湖光,要将人吸进去,梁秋愈来愈不自在,整理着桌上的作业本子,没抬头,直到谢雨出了屋门,笼罩着那份不自在才淡了下去。
谢雨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升学班开学没几天,梁老师是他们新任的国文老师,前几天才见过面儿,那鱼儿一般的眼睛仿佛在他的心里头游动一般,一会儿就吐一个水波儿,直到梁老师的课,谢雨才定下神来,谢雨不敢再瞧,低着头默读课文,梁老师走来身边时,更是连呼吸都紧张哩,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逃也似地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里,荷丫头难得没出去疯,正给谢大爷卷烟丝,弄得谢大爷面上止不住的笑,小黄狗见着谢雨,一扭一扭地咬着尾巴,绕着谢雨脚脖打转,谢雨自然而然的放下挎包帮何大娘洗菜,许是有些心虚,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梁老师要来家访这茬事,一直拖到晚饭间才开口,何大娘谢大爷虽大字不识一个,对老师是却尊敬的哩,老师要来家里头,是头等大事,吃过了饭就打发谢雨下河:“下河摸些鱼虾田螺来,在家里头池子养着,过几日好招待人家梁老师。”
下河,谢荷谢俊俩孩子自然是要跟着的,拿着竹篓竹篮在谢雨后头跟着,嘴里“哥哥”喊得老甜,水乡的孩子喜欢水,只是何大娘管的严,平日里不准下河,小黄狗也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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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迈着短腿跟着三人的步伐,出远门没走几步便看见了河边的芦苇,谢荷谢俊俩孩子一溜烟跑了过去,谢雨只能快步跟上。
荷丫头率先顺着河边的芦苇下了河,白嫩的脚丫子碰着冰凉的河水,笑了起来,脚丫子踩在河沙上冲岸上的谢俊招手,让弟弟快些下来,谢俊自然急着下河,抬着手要谢雨抱他,瘪着小嘴:“哥哥……”,谢雨赶忙揽着他,荷丫头早就玩起水来了,竹篮子在河边的芦苇根子捞着,不知是捞着了几尾小鱼,大声地喊着谢俊,裤腿子溅湿了许多,好在没洗澡,否则又得何大娘一通打,谢雨嘱咐她看好在河边看好弟弟,一个猛子就下了河,往水深处游去。
水乡别的不多,鱼虾田螺却是多得很,谢大爷前几日放了几个地笼,如今了正好,谢雨入水提起一个,果然瞧见几道一闪而过的白光,好家伙,有几尾大鲤鱼,还有几尾中等个头的鲫鱼,淡褐色的河虾出了水,在网里蹦着,被谢雨麻利地卷起丢往岸边,俩孩子拿着手指饶有兴味地戳着蹦跳的河虾,以及一张一合的鱼嘴儿,谢雨又接着了几个地笼,吸了一大口气,捏着鼻子再次下了水,摘了几个脆嫩的藕芽,回到了岸边,黑茸茸的脑袋忽的从水中冒出,把俩孩子吓了一跳,拿着手里的藕芽给弟弟妹妹吃。
“吃了哥哥的藕芽,要帮哥哥捡田螺。”,谢雨刮了刮谢俊的鼻子,笑着说,谢俊谢荷俩孩子含着嘴里的清甜的藕芽,含含糊糊地应着,荷丫头递了装田螺的竹篓给他,田螺在浅水的河边有许多,笨拙地覆在湿滑的河沙上,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三人就抓了一篓,谢俊还邀功似的给谢雨看自己抓住的小鱼小虾,谢雨瞧着乐,将他抱了起来放在岸边,接着又抱起谢荷,小黄狗在岸边等得无聊,爪子刨着沙子玩,瞧见三人上岸,嗅着地笼中的鱼虾,“昂昂”叫了几声。
谢雨将地笼都卷了起来揽在怀里,蹲下俯身,小黄狗就聪明地跳了上来,舔着谢雨湿漉漉的胸口,接着又靠在谢雨胸膛上,好似有些怕了,谢雨还晃着身子吓它,它只能小爪子紧紧抓住谢雨胸前的薄衫,眨着眼睛看着晃动的地面,谢俊谢荷二人腰间背着一个小竹篓,里头装着俩人的“战利品”,脚丫子湿漉漉的,沾着干燥的河沙,又变得暖烘烘的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谢雨后面。
回到了院子,小黄狗迫不及待地从谢雨身上下来,粉红的肚皮贴着地面,这才安心,何大娘帮着,将地笼中的鱼虾倒在了大木盆里,灌上清水,恹恹的鱼虾瞬间活动起来,扑棱着鱼尾虾须,个头大些的鱼被何大娘丢进了池子,小些的则和虾子们待在一起,待会再分,谢大爷最喜欢拿香煎的小鱼下酒,洒些辣椒盐,拿什么都不换,见着盆里头这般多的小鱼,谢大爷面上不由得挂起了笑容,手往木盆中一抓,便得了几只活蹦乱跳的虾子,虾头掐去,虾身一挤,虾肉鲜甜极了,得空白灼清炒或是生呛,都十分下酒。
谢雨顶着一身未干的水珠子,风一吹十分凉快,将腰间竹篓里的田螺倒进清水盆中去沙,伙着谢大爷一道将那些一二指头的小鱼儿从木盆中拣出,谢俊谢荷俩孩子正拿着腰间的竹篓给何大娘瞧,得了夸又挨了骂,依着俩人的愿倒进了池子里养着,跟着何大娘去了院角,打水洗手洗脚,小黄狗闻着腥气,一直在盆边打转,想吃生鱼,没能得逞,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叫,不大的院子,一时热闹极了,
第三章:莲蓬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就是星期六,谢雨想着明日梁老师就要到家里头来,心脏就跟手指攥着一般,“突突”地要从胸膛跳出来,钻进嗓子眼里头,荷丫头开学就上小学二年级,谢俊还小没上学,拿着指头戳他,让谢雨剥莲蓬给他吃,小黄狗黏着谢雨脚脖,暖呼呼的身子紧紧贴着,谢雨瞧着它,把它抱上膝盖,它一下子便怕了,粉红的肚皮堆出肉褶子,摇晃着小身子,毛茸茸的狗脑袋窝在谢雨腿根,谢雨剥了一颗白胖的莲子抵着狗嘴儿,小黄狗嗅了嗅,撇开了脑袋,谢雨只能将莲子丢到了地上,由着小黄狗去追,一溜儿没了影。
谢雨瞧着院里的何大娘,照例做着家务活儿,谢大爷抽着水烟,仿佛就只有谢雨拿梁老师要来家里这件事当回事似的,谢雨不知咋说心里头滋味,怪哩,这心里头又盼着又不盼着,他又想起梁秋那鱼儿似的眼睛,月季花颜色似的嘴儿,耳根子发热。
当天夜里,谢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院子远远地传来几道水声,是那几尾大鲤鱼在扑棱,明天白日里就要杀了招待梁老师,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进屋里,谢雨却觉得热得慌,蹬了脚边的薄被,头一回觉着这一夜长了些,又短了些。
晚睡的结果就是谢雨第二日起晚了,在院中洗漱的时候,何大娘正把拧干的薄衫薄裤搭在竹竿子上,晾好擦干了手从灶房里拿出凉粥,拿出了两碟下粥菜,一碟咸菜切细丝,淋了些香油,一碟干鱼丝,同着豆豉过了一遍油锅,谢雨就着“呼呼”喝凉粥,何大娘的声音冷不丁传进耳朵里:“梁老师是今天来吧?啥时候?”
谢雨快速将嘴里的白粥吞下,清了清嗓子:“俺也不晓得哩,估摸着晚饭时候。”
“娘估摸着也是,你爹哪去了?那几尾鲤鱼还不从池子里抓起来,这一天天的,拿着根水烟筒上下乡地走,没个影子。”,何大娘说着埋怨起谢大爷。
“爹下田里哩。”,谢雨捏了几缕鱼丝给脚边打转的小黄狗,笑着说。
“信他的瞎话,这田里刚割完稻,光秃秃的啥也没有,现在保准在乡东头槐树那,抽着他那不离手的水烟,跟老李头说瞎话哩。”,何大娘站起了身子骂,同谢雨娘儿俩对了个眼,同时笑了起来。
谢雨“呼噜噜”将碗底的一层白粥喝完,抹了抹嘴:“爹就那德行,娘跟他计较啥,要不俺现在到那儿唤他回来?”
“去去,去把他唤回来,这鱼该杀了给娘腌好,碰着那俩皮猴儿也给抓回来,帮着你钳螺尾。”
“哎,好哩。”,谢雨应着,飞快的出了院门,脑中闪过梁秋的模样,心脏仿佛因着奔跑跳到了嗓子眼里。
梁秋傍晚时候来的,一进院子就瞧见那丝瓜架子,更多的淡黄色小花藏在了绿叶下,几只蜜蜂“嗡嗡”地采花粉,几个指头大小的绿丝瓜藏在叶子里,不细瞧根本不知道,小黄狗见着生人叫了几声,被谢大爷训斥后才乖乖钻进桌子下头,何大娘正好从灶房里端出来最后一道红烧鲤鱼,忙放下招呼梁秋坐下,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
木桌上摆了四菜一汤,田螺在清水里养了几天,沙子吐得干净,钳了尾巴同辣椒米炒,将起锅时再撒上一把紫苏叶子焖上几分钟,香味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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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虾拍了蒜过油锅,放些酱油调味,颜色红彤彤的,不晓得多好看哩;再从地里摘些枸杞叶子煮个鱼汤,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何大娘给梁秋添了碗筷,笑着招呼:“梁老师甭嫌弃哩,水乡都是这些吃食。”
何大娘还打算进灶房拾拾,被梁秋叫住,六个人这才坐下吃饭,谢雨在梁秋踏进院子的时候,便低下了脑袋,老老实实地往嘴里头扒拉米饭,吃菜都不会了,梁秋来学生家里头主要还是讲学习上头的事,说话间问到谢雨在家里头的学习情况,谢大爷何大娘一听也来了神:“可好哩,闲时都拿书本看着。”
梁秋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谢雨,面上也挂了笑:“升学班,学习是头等大事。”,谢雨晓得梁老师在瞧他,脑门似乎都冒出了热气,一嘴米饭堵在嗓子眼里,憋红了脸,夹了几只河虾,垂着眼睛剥了起来。
何大娘应和着:“那可不,前几日孩儿她爹还叫雨娃子回来帮忙割稻,俺觉着不兴这样,学生娃子就该待在学校里学习,割稻这事儿俺夫妻俩辛苦些也能弄完哩。”
梁秋听见何大娘提起,看了谢雨一眼,谢雨也正在瞧他,眼睛乌溜溜的,还有些紧张,腮帮子含着米饭,梁秋被他瞧得心中不自在,热意从尾椎骨窜到脑门似的,别过了眼睛:“开学没几天,不碍事的,往后不这样便成。”,说完一低头,碗里赫然多了几颗虾肉,抬头正好对上谢雨闪过的眼尾,后颈的热意一瞬间就炸开了,窜上了耳根子。
何大娘正数落着谢大爷,“你瞧瞧你,俺都说让雨娃子回家,旷学割稻不成,你偏要。”,谢大爷只好笑着认错,夹了几个田螺到何大娘碗里,拿着牙签子将肉挑出来,何大娘这才笑了起来,夹起碗中的螺肉,骂了句:“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