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萧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匿名君
萧易受阻于最后一步,李信看在眼里,也暗暗着急,却忽然发现萧易又不见了踪迹,他忙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找得眼睛都要酸了,却只能看到大树附近的林子里似乎有些许动静,又过了良久,终于有个身影从林子中钻出来。
李信不由轻笑了一声:“这小子,当真鬼灵。”
原来萧易竟弄了好些绿油油的树枝捆在了身上,从头到脚无一漏过,这样打扮完了,再顺着树干一点点往树上爬,远看完全分辨不出。
山路上的喊杀声再次响起,震天动地,虽说此番嗓门大而攻势远逊,但听着也挺吓人不是?蕃军不得不打叠神,认真应对。于是喊杀声、巨石粗木滚落撞击山岩的声音、兵士们的惨叫声笼罩了整个战场,也遮盖住了萧易用手斧砍削大树的声音。
萧易看得很准,他选择的角度可以借着岩壁倾斜的势头,只要能将大树砍断三分之二,这种倾斜之力就会带着大树向山道方向轰然倒下。
大树很粗很粗,即便他神力惊人,无奈手斧太小,砍起来还是非常吃力。周围惨叫声不断,他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倒下,但偏偏不能着急。
无论多么紧急的状况,都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节帅教给他的,萧易学得很好。
一斧,一斧,又一斧,随着斧痕不断加深,大树逐渐开始颤抖,渐渐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终于让山顶的蕃军注意到了这里。
万箭齐发。
李信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萧易却似乎早有预料,一闪身便躲在了大树背后,无数箭支带着风声,咄咄咄钉在树上,密密匝匝,几乎淹没了原来的斧痕。
萧易躲在树后,探头探脑看了一眼,发现伸长手也够不到需要砍的部位,无数蕃军虎视眈眈,现在可没法子再大模大样地爬到正面去砍树。好在斧痕已有半尺深,他砍的时候手法又特别,每次斧时都略略转个弯,因此将斧痕挖得很宽,萧易便了手斧,又自背囊中摸出把线锯。
线锯也叫弓子,模样和普通的锯很像,只是将锯条换成几根钢丝拧绞而成的弓弦。这原本是玉匠拿来开玉的家什,萧易觉得用来暗搓搓锯个栏杆窗棂的也不错,无声无息还能做成折叠的方便携带,所以就弄了一把,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便小心翼翼将线锯从侧面嵌进斧痕,从大树背后握住线锯两端,来回拉扯起来。
蕃军自然不会任由他弄鬼,但是萧易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只有两只手臂露在外头。距离如此遥远,区区两只手目标太小,要射中委实太难,蕃军只有蒙着射,就算射不中也要让这人不能太猖狂。
箭雨压制之下,萧易已经完全不敢伸出头去了,他站的这个位置脚下只有半块脚掌大的一块岩石勉强算是平整的,其他部分都凹凸起伏,要站稳了都难,原是借不上力气的,他只能踩动机括,将左脚靴子尖暗藏的刀送出,嵌入大树树干借力,右脚踏在岩石上,双腿用力夹住树干,如此才能勉强用上劲。
但这个姿势极耗气力,没一会,他便满头大汗,汗水一滴滴滑下,洇在眉骨的伤口上,还有些滑入了眼角,又痒又痛,分外难熬。不过更难熬的,却还是脚下接连不断的血肉泼溅之声。
山顶的蕃军已经看明白萧易要做什么,可是除了一刻不停地向这边射箭,他们甚么也做不了。
山脚下的唐军也明白了萧易要作甚么,他们的攻势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即便大树按照唐军期待的那样拦住山上滚落的大部分威胁,也只能拦住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无数巨石砸下,便是这等巨木,也支撑不住多久,终会断裂,他们必须将那短短的一段时间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不能在山脚下坐等。
山上山下无数人屏息等待的那一瞬,终于来临。巨木倒下的声音震耳欲聋,破碎的树枝岩块四处飞溅,尘土飞扬中,萧易凌空跃起,稳稳地停在岩壁上。
以这棵大树为依托,唐军首次一口气冲上了半山腰,在付出伤亡两千余人的惨重代价后,强行攻上最后几里山路,占领了石堡城外城所在的小平台。
有外城城墙做掩蔽,唐军终于可以喘口气,稍事休整,李信也才终于挪出功夫去找找萧易。
李信还是很了解萧易的,这个少年绝不是明知大战正酣还能置身事外的人,他在后续的战斗中没有出现,一定是受了重伤。
李信猜得一点也没错。
如云的箭雨中弄断那棵树,萧易的双臂其实早已中了好几箭,没有盔甲在身,每一支箭都牢牢咬进肉里,萧易嫌扎在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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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箭支影响动作,便用口硬生生将之一一拔去,到后来,两条手臂已血肉模糊,伤可见骨。
但最重的还不是手臂上的伤。
大树倒下后,萧易完全暴露在了蕃军的视野之内,早憋足了劲的蕃军一瞬间箭如雨下,比之前还要密集几分,萧易攀在崖壁上,腾挪余地太小,虽然勉力挥舞软剑护住上半身,双腿却片刻间几乎被射成了刺猬。
等萧易好不容易重新攀下岩壁,回到山脚下相对安全的地方时,他的双腿已血流如注,箭支歪七扭八插在腿上,有些已经断了,多数却还完整,翎羽被染得通红,鲜血自萧易靴子尖汩汩流出,走过之处,尽是血脚印。
军医几乎是将他架下去的。再逐个切开伤口,将一枚枚带着倒钩的箭头取出,上药,包扎,不等这一切做完,萧易已晕了过去。
李信默默地看了他一会,轻轻叹了口气,重新硬起心肠,走出医帐。
下一个目标,内城!强攻!
最后一里山路,彻底化为地狱。
层层叠叠的尸首堆积在山路上,死状各异,鲜血洇湿了大地,草木尽赤。山顶丢下的滚木擂石几乎填满了这一里山路的每个角落,沾满血肉泥浆。
死伤多少,已经完全没法子计算了。李信只知道,他的先锋营,现在十停中已经去了九停,几近全军覆没,接替他冲上去的左军先锋营也死伤泰半。
两夜两日,内城不克。
离玄宗给的十日之限,还有两天。
是夜,天降大雨。
大概是老天爷也不忍心再看到如此惨状,大雨封锁了视线,阻断了这一段山路,也暂时阻断了双方的战斗。
两军连日来第一次正式休战。
哥舒翰的嘴唇全裂了。但是这样的大雨,他没法子发动攻势,只能等。大雨中连路都看不清楚,随时随地一脚踏空,让军士们怎么往上冲?
眼看着便要超过至尊给的期限,全军士气一片低迷,哥舒翰独个坐在帅帐中,盯着帐外的大雨,一言不发。
帐帘掀开,萧易苍白的脸出现在帐门口:“大帅。”
哥舒翰先是一惊,旋即怒道:“你不好好养伤,下这么大雨乱跑甚么!”
萧易笑了笑,钻进大帐,脱去身上的蓑衣,拱手道:“大帅,末将有话说。”
他双臂双腿包裹着的厚厚麻布已被雨水打湿,昏暗的烛火之下,看不清上面的痕迹是水痕还是血痕,面孔乃至口唇都苍白得毫无血色,明显是之前失血过多,还没缓过来。
哥舒翰重重地哼了一声,还是起身将萧易按在自己身边,推过去一杯热茶,道:“喝了茶再说话!”
萧易感激地笑笑,将茶盏捧在手心喝了一口,茶里加了胡麻姜末和盐巴,很香,一口下去,周身俱暖。他没有急于说话,将这盏茶慢慢地一口口全喝完,才放下茶盏,道:“大帅,这场雨如此大,末将倒有个想法,咱们不如趁着雨夜攻山。”
他不等哥舒翰质疑,已解释道:“雨势大到这个地步,对我们固然是个阻碍,却也是机会,蕃军决计想不到我们能在这样的天气发动攻势,防守必然疏忽,我们此时攻城,事半功倍。”
哥舒翰蹙眉道:“可是山路原本就难走,大雨中道路湿滑,便是我猪油蒙了心,叫兵士们打起火把走路,都会被大雨浇灭,却如何上山?”
“绳索。”萧易答道,“我背着绳索先爬上去,沿途设下卡扣,兵士们便可以沿着这条索道摸索上山,有绳索保护,既不会走错方向,当真一脚踏空时,也可有所凭借。大帅以为如何?”
哥舒翰望了望他的腿:“你的伤……”
萧易笑了笑:“不打紧,皮外伤而已。”
哥舒翰哼一声:“皮外伤?白日里还痛得爬不起来,现在和我说皮外伤?你这个样子,走路都不稳,怎么爬山?”
萧易慢慢敛起笑容:“只能是皮外伤。”他的右手垂到大案下面,一枚光滑温润的玉璧滑落在手心,萧易用近乎虔诚的动作轻轻抚摸这枚玉璧,语气不知不觉间软了下来,“大帅,末将并不是故意求死,末将还想活着回到长安。如果大帅有别的法子取下石堡城,末将也不会自不量力跑来自荐,但现在时间不等人,如果限期内打不下来,节帅、您、还有末将,谁都活不成。此时不动,就是死,动了,还有一线生机。”
他拢拳头,将玉璧握在手心:“大帅,您就让末将去试试罢。”
今生或许再无缘相见,阿瑟,你我,且待来生。
远在长安的容襄,正怀揣一个小小的锦盒,慢慢从丞相府中走出去。
宵禁中的长安城,此时寂静无声,明月清辉,照不亮屋檐下的角落,也照不亮容襄帷帽下的面孔。
天宝八载,七月流火,大唐四镇联军一举攻克汉蕃边境重镇石堡城,主帅哥舒翰凯旋,举朝欢庆。
世人盛赞“威棱慑沙漠,忠义感乾坤”,却没有人敢对玄宗说一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
是役,唐军共计伤亡两万五千余人,陇右军十去其三,锐俱丧,元气大伤。
蕃军阵亡七百五十六人,擒获四百三十一人。
伤亡比,三十三比一。
凯旋归朝的哥舒翰,没来得及向玄宗详细叙述此战详情,便接到了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王忠嗣,已于他抵京前不到半月的时候,天宝八载岁末,病逝于长安王宅,享年四十五岁。
将星陨落,鬼神恸哭,天下震动,三军缟素。
骊山,华清宫。
“玉环,你说朕对王忠嗣,是不是逼得太狠了一点?”
“妾哪里懂得这些,不过三郎做的事情,总是有三郎的道理,想来是不会错的。”
“朕这回,好像真的有些过了。”玄宗深深叹息,“没想到,他竟因此而死。”
贵妃伸出白腻光滑的手臂抱住玄宗,柔声道:“妾不懂得军国大事,只记得妾儿时曾经养过一只狸奴,极是心爱,却因妾一时不小心,让它淹死了,后来又养了许多只,便一直悉心照顾,对它们好得不得了,便再没有一只遭到同样的不幸。”
玄宗终于展颜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晓得猫猫狗狗的。朕和你说这些作甚么,玉环,你给朕跳支舞罢。”
贵妃嫣然一笑,艳色无边。
天阙沉沉夜未央,
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
月满骊山宫漏长。
美人一舞动天下,君王从此不早朝。
天宝十载,安禄山擅启边事,杀良冒功,龙颜大悦,安禄山以此功劳补授河东节度使,自此执掌三镇节度,权柄一时无两。
天宝十一载,李林甫病逝,同年,杨国忠拜相,与安禄山争权。杨国忠以安禄山有反意上书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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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不信。杨国忠请召安禄山入京,他说:“安禄山但有一丝反意,便不会来,陛下一试便知。”
玄宗明白杨国忠的意思,毕竟王忠嗣殷鉴不远。
出乎杨国忠的意料之外,安禄山来了,声泪俱下向玄宗哭诉:“臣本胡儿,蒙圣人垂爱至有此位,本来忠心不贰,奈何杨相猜忌,臣死期不远矣!”
玄宗心生愧意,授安禄山御马监之职,使其得掌天下军马。安禄山又以克契丹为由请赏,因有功之人太多,无法一一奏报,玄宗便授予其两千余空白告身,任由安禄山自行封赏。
天宝十二载,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因好酒声色,突发风疾,绝倒良久乃苏,从此返京,称病不朝。
天宝十四载,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天下大乱。哥舒翰于危难之际带病奉旨守潼关,关破,大唐中央最后的二十万军队死于此役,哥舒翰被部下裹挟投降,数年后被害身亡。
潼关天险后面,便是繁华无尽的长安城。
迭出昏招的玄宗真的怕了,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便连夜逃亡蜀中,除了拱卫在侧的御林军和贴身宦官外,只带了贵妃和少数几位皇子皇孙,其他嫔妃宫女内官,尽数弃于长安不顾。
继东都洛阳之后,帝都长安即将成为第二个人间地狱。
容襄站在楼顶,远望长安城外滔天烟尘。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节帅宁死也没有做的事情,还是有人做了。
假如节帅还在,想来安禄山还不敢反。
可惜,没有假如。
至少在当时,节帅死得无怨无悔。
他很少真心尊敬一个人,这辈子,大概也只真心尊敬过自家阿爷,王忠嗣是第二个。
大概,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时隔数年,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蝉鸣阵阵,林木幽静,容襄捧着那只小小的锦盒,慢慢走入王宅。
王忠嗣放下手中的笔,问:“到时候了?”
容襄将锦盒轻轻放在案上,跪坐在王忠嗣对面:“嗯,到时候了。”
王忠嗣挪开镇纸,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小心卷好放在案上,再洗干净手,打开了锦盒。
小小的锦盒中,是一粒金色的丹药。
王忠嗣将丹药拈起,丹药却自动变成了两半。
整整齐齐的两半。
王忠嗣修长有力的手指松开,任由丹药掉回锦盒,默然片刻后,拱了拱手,微笑:“多谢你,有心了。”
容襄侧过身,没有受这一礼,心中却还是生出了几分欣慰。
他做这些原本只是为了萧易,王忠嗣明白不明白,原本并不重要,但既然他懂了,也谢了,总强过自己苦心谋划却不为人所知好得多。
同样自小生长在宫闱之中,他知道王忠嗣已经认出了这枚丹药。
半粒金丹。
这枚丹药名字就叫做半粒金丹。
因为它杀人,只需要半粒。服下这半粒金丹,只有在数月间逐渐憔悴而死,过程极其痛苦,且无药可救。
但是如果同时服下整粒,反而会死得很痛快。
这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药。
半粒金丹,从来都是宫中的秘药,宫外之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种秘药的存在。
王忠嗣不知道容襄花了多大力气才弄来了另外的半粒金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吃了整粒药猝死,容襄要怎样将这件事圆过去,并会为此付出多大代价。但他清楚,能做到这一步,很难。
所以,他要感谢。
容襄轻声道:“就当是我替萧易为您尽孝罢,我能做的,本也不多。”
王忠嗣微微一笑,为自己倒了一盏清水,拈起丹药,服下半粒,再将另外半粒丢进了旁边的香炉。
容襄脸色大变,长身而起:“节帅!”
王忠嗣轻轻拍了拍容襄的肩头,道:“没事。”他合上锦盒,放回案头,“借用一句你的话,权当尽孝罢,我能做的,如今,也不多了。”
容襄真的怔住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彻底明白了王忠嗣的心。
猝死,固然没有痛苦,世人却会因此质疑他的死因,玄宗的清誉也必然会因此受损。
而逐渐憔悴而死,他本人痛苦不堪,但这样死,便更像去职后因心情低落而郁郁而终。这完全是他王忠嗣自己小心眼,想不开,与至尊却没甚么干系。
而且这样死,王忠嗣便不是死在容襄手里,容襄只是完全的受命行事,身不由己。
节帅到死,心中还是只有别人,便没有半分余地留给自己。
容襄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长拜于地,泪如泉涌。
作者有话要说:(“威棱慑沙漠,忠义感乾坤”《同李员外贺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唐,高)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兵车行》,唐,杜甫)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华清宫》,唐,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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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次自己把自己写得哭出来。
平生第一次挑战写历史上存在过的真人,自不量力,但不如此不足以宣泄我的悲痛。
从手中有限的史料,我没法子完整的勾勒王忠嗣的形象,只知道他的一生也有褒有贬,起起伏伏,最后郁郁而终,而已。
打动我的是他和李光弼的那段对话。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光弼曰:“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趋出。《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一》
因为这段对话,我从心底里尊敬这个人。也因为这段对话,才有了这个故事。
后面的情节已经有了框架,但是写出来大概不会很快,乱世人命贱如狗,写这种情节,太难受。
☆、城破
第十一章
王忠嗣生命最后的几个月,容襄一直陪伴在侧,眼看着节帅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那一天。他知道,无数像萧易一样的将士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实很单纯,打下石堡城,节帅就有救了。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并不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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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节帅继续活下去。
那三个承诺,不掌兵、不涉政、不与外人通,如此苛刻如此决绝,本就不是任何人能做到的。
虽然节帅承诺了,但皇帝心底并不相信。他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真的能够放弃手中即得的权力和地位,放弃亲人,放弃朋友,放弃所有一切,困于斗室,终此一生。
何况这个人还如此年轻,如此出色。
何况,这个人,还如此广受爱戴。
皇帝不相信任何人能够真的信守这个承诺,除了死人。
在节帅用这三个承诺换取皇帝的让步时,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没有人可以同皇帝讲条件,你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你有,那么,你就该死。
容襄不能,也不敢把这个消息送给萧易,就这样看着节帅日渐憔悴、吐血、痛苦不堪,一日日,走向末路。
而前线拼死战斗的那些人,对此一无所知。
王忠嗣赠了他一对短剑:“王某在疆场上驰骋半生,没想到却是你这个小朋友陪我走完最后的路。”他轻轻抚摸着剑鞘,“这对短剑,是王某儿时习武用过的兵器,先考在上面刻了两句话,王某一直谨记在心。如今,将之转赠于你,望你珍惜。”说罢,郑重其事地将短剑放在容襄平举的手中。
两柄短剑一模一样,只在剑柄处刻了不同的字迹:“苟利国家,死生无悔。”
苟利国家,死生无悔。
容襄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神色如常,他好短剑,为王忠嗣奉上了一盏茶:“节帅,这您可不像是要送我的物事,倒像是借我的手,送给萧易的。”
王忠嗣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忍不住又低头咳了几声,他信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笑道:“你若是不甘心,便偷偷藏起来一柄,反正萧易也不知道。”
容襄抱屈:“他那么莽莽撞撞,又傻乎乎的死心眼,节帅干嘛要对他那么好?我这些日子比伺候自己爷娘还认真的伺候您,可不见您这样。”
王忠嗣反问道:“既然他那么莽莽撞撞的,又傻乎乎的死心眼,你干嘛要对他那么好?为了他,不光把自己卖了,连阿爷都给拉下水。”
容襄眨眨眼,笑道:“大概,是觉得傻的好欺负?”
王忠嗣失笑:“哪有这样的。”他望着容襄,如果不是确凿知道他是男子,只看面孔,大概许多人会因为这样过分的美貌,怀疑他是女儿身罢。这样看上去脆弱易折又美丽的少年,喜欢另一个热情又冲动勇敢的少年,虽然不常见,但似乎也没甚么特别让人惊讶的地方。
可是偏偏这个少年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纯良无害。
他和萧易,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萧易清澈如一汪泉水,一眼便可望到底,而容襄……恰恰相反。
他可以先毫不手软的杀人,再伪造现场,缜密严谨如同积年老刑名,然后惊慌失措的简直像只小白兔,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跪求李林甫饶过他,并让狡猾如狐的李林甫相信他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他面对王忠嗣这样不世出的名将,谈论陇右前线的战场局势依旧有理有据有自己的见解主张,从不随声附和。但在那些金吾卫面前,他却怎么看怎么胆小怕事软弱可欺,是个被李相指派来监视自己的小人物,半点本事也没有,不过就是个传声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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