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司泽院蓝
当礼部杜见知把春闱优胜之人的名单交上来的时候,朕正考虑着给新科进士亲自面试。后世管这个叫殿试,但朕想开先河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选拔人才;没有殿试的名头,难道就选不出来了么?
听了朕的意思,杜见知只稍微一愣。“陛下想要亲自选贤,自然是极好的。”
朕瞧这反应,估摸着他已经和朝中诸多大臣一般,习惯了朕总是要提新主意。况且朕前不久才下诏要尽选贤能,此事也可算在内。“那杜尚书以为,如何安排合适?”
杜见知沉吟了一小会儿。“如今已是二月下旬,想在上巳之前完成怕是赶不及。不若等至四月,好让臣准备妥善,也好让诸位新科进士好好准备一番。”
备考时间确实要给,朕点头。
“敢问陛下可有题目了?”杜见知又问。
“不管是时务对策,还是诗赋文章,皆有可能。”朕不由一笑,“端得看朕到时候会想到什么了。”
杜见知不傻,知道朕这话是要保密的意思,便自觉不再问。
朕忽而又想到一事。“今年的新科进士宴何时举办?”
“回陛下,今年定在上巳之日,曲江池畔。臣以为,届时百姓尽皆郊游,正可以令他们一睹将来朝廷栋梁的风采。”
“如此安排甚佳。”朕颔首,想了想又补充,“朕不能亲临,实在遗憾。不若如此,宴上新科进士每人赐一碟御园樱桃,再赐一盒糖酪,权做朕的贺礼。”
糖酪不算贵重,然而皇宫里的的东西总归更好。樱桃时令新熟,但是稀少,基本上有价无市,更别提皇家樱桃园出产的了。
杜见知这才有点惊讶。“臣领命。陛下厚恩,臣先替诸位新科进士谢过陛下。”
等他退下,朕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朕说不去、还赐了吃食,所有人都会以为朕真的不去;上巳那天,就不会有人猜到朕要悄悄地去了!
但很显然,这一波烟雾|弹能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知道朕爱微服出巡的谢镜愚。这不,杜见知刚把朕的口谕传下去,他就知道了
谢镜愚原本是来和朕汇报永济渠的新进度。尚书省总理六部,诸事繁忙,他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可这次,他多问了一句:“陛下,上巳将至,您打算去曲江池么?”
这一听就是心知肚明,朕不由一笑。“怎么,谢相想尝尝朕的樱桃?”
“若是陛下愿赐,臣自然是感恩不尽的。”谢镜愚接道,话题却没被朕带走,“上巳日,曲江池畔必定游人如织,陛下还需谨慎行事。”
就你话多,和个老妈子似的……朕第一百零一次腹诽。“谢相近日案牍劳形,寒食几日都休息不得,怕是上巳也如此?”
节假日当工作日用,听起来就很惨,然而谢镜愚毫无怨言。“陛下有重托,臣当先为陛下尽力,再言己身。”
朕素来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但如今朕都要看不过去了。“朕之所托,固然重要,然而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谢相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若是把自己累坏,那可不值当。”朕苦口婆心,就差和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了。
谢镜愚的回答是深深地看了朕一眼。“臣明白,臣谢陛下体恤。”他张了张嘴,迟疑一瞬,道:“尚书省还有未处理的事务,臣先告退了。”
这……
朕不得不准,而后自己干瞪眼。朕上次是不是一次性布置了太多事情?应该不至于,其他大臣、还有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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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都还行啊……难道王若钧当甩手掌柜、以致谢镜愚忙得要命?亦或者就如谢镜愚所说,为了把朕交代的事情做到最好,他也要做到他认为的最好?
考虑到谢镜愚的性格,后一种可能性非常大。
朕一时间无话可说。先把朕撩起来,而后自己跑去专心工作,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朕……
谢镜愚这坑爹家伙!
就在朕暗自生闷气的时候,周不比来了。他每日都要到朕这儿来听命拟诏,今天也一样。“陛下,”他刚行过礼就说,“臣刚刚在千步廊上看见谢相了。”
朕点了点头,没心情答话。
周不比瞧着朕的面色,再开口时小心了些:“谢相近日委实太忙。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府,换洗衣物都是下人送到尚书省去的。”
什么?!
朕一听就瞪了眼。怪不得谢镜愚只说要朕在上巳时小心呢,原来他自己过得更糊弄!“这事儿怎么朕现在才知道?”
“因为其余人等可能也不知道。”周不比说得更加小心,“臣前几日值宿,换班后又多待了两刻,离开的路上偶然碰到谢相府中下人,这才知晓。那人还苦苦哀求,让臣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这一听,朕真是服了谢镜愚。
日日加班还要避着同事,他哪儿来那么多力?而后朕忽又想起,他说过他已经看过户部这几年的账……当时朕只当他看了总账,可照现在的加班劲头看,他所谓的“看过”很可能是都看了?户部一年的账都是以山计算啊!
朕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气打不过一处来。“谁让他这么干的?谁许他这么干了?”
“陛下息怒。”周不比慌忙跪下,“臣思来想去几日,实在觉得此事不能瞒着陛下,这才……”他顿了顿,又道:“谢相应当还不知道臣知道了。”
听到“谢相应当还不知道”,朕愈发怒发冲冠。“胆子肥了啊他!”知道的人知道他自愿,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把臣子往死里操呢!估计他就是怕人误解才偷偷摸摸加班;但要是传出去,有几个人信啊?
见朕在气头上,周不比识相地保持了沉默。过了一阵子,朕慢慢顺过气,但什么干活的心情都没了。“你先下去吧,朕明日再宣你。”
周不比似乎想要起身,又有些迟疑。
“你还有话说?”朕问。
“臣只是……忽有一谏,”周不比道,“有关此事。”
嗯,有解决办法?朕勉强提起了一点耐心。“说。”
“臣以为,谢相之所以如此废寝忘食,除去谢相本身想为陛下排忧解难,还有个明显的缘故,就是朝中能人不多。这多出来的担子,便压在谢相肩上了。”
这个朕当然知道。若不是如此,朕也用不着叫礼部吏部多干选贤举能的活儿,朕自己也不用那么劲地给自己找事做。
“臣也知道,陛下扩弘文馆、廷见京官、乃至四月亲面进士,也是为此。”周不比道,“其中进士才是大头。臣以为,此举虽然甚佳,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新科进士即便授官,也是从微末之职做起;真要成独当一面之人,非得三五年历练不可,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所以?”朕眯起眼,已经大致猜出他想说什么了。谁能比新科进士更快登上更高的位置?谁有这种资格?
答案只有一个
“亲王。”周不比道,深深俯下身,“臣以为,当可授诸位亲王一官半职,襄助陛下开创盛世。况且,皇亲国戚只食俸禄、却不知劳才有得,只会令他们肆意挥霍、助长奢靡攀比之风。”
朕承认他后面那句说得还挺对的,但前面的还有待校验。“周舍人知道太|祖皇帝为何改号永和,应当也知道永和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吧?”
周不比又一叩首。“三王之乱。”
“你既知道,还出此谏?”
“三王犯上作乱,太|祖皇帝皆已平定。”周不比恭声道,“如今诸王,都是陛下的手足,从未有此不韪之举。故而臣以为,三王之乱,祸不及今。现今,陛下又令诸臣荐贤举能。即便陛下不任人唯亲,也不当避之唯恐不及。才行并举,知人善用,才是正途。”
说到这里,周不比的额头已经紧贴着地面,想必知道自己说的正是朕的忌讳。但不管他说得是否有道理,光敢说这一项……
“让朕再想想。”朕摆了摆手。
此事还远远够不上强谏的级别,周不比便依言退下了。朕独自思考了一会儿,愈发觉得头痛。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
决定了,今晚朕要亲自去尚书省堵谢镜愚!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没有开黄腔!一次都没有!
第32章
是夜亥时末,远山无月,天晦如墨。
朕特意早早歇下,就是为了能在最夜深人静、无可争议的时间点抓谢镜愚一个现形。刘瑾已经照朕的吩咐,让监门卫等着一路开门中间绕开中书省和门下省,再从长春门出宫,最后直走一段就到尚书省了。
“陛下,此时夜露寒凉,还是老奴替您去吧。”刘瑾在给朕系披风的时候都不忘唠叨。
朕不以为然。“光你去有什么用?你去了,而后谢相和朕请个罪,回头又照样自顾自继续?”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这种事,朕相信谢镜愚干得出来。
虽说刘瑾事无巨细地操心,但涉及到军国君臣之类,他一向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那老奴给陛下提灯。”
朕又想了想。半夜毕竟不比平时,要是传出去就不好解释了。“不,你走在中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你要替朕去尚书省取点东西。”
刘瑾照办。朕轻装简从,一行人左弯右拐,很快就出了太极宫。宫外属皇城外城,左右全是六部、十六卫之类的机构,除了值宿之人,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等快到尚书省时,朕压低声音吩咐刘瑾:“把灯笼熄了,留一个就行。一会儿进去,你在外间随便找一找,朕自己进去。”
刘瑾一怔,估计终于明白了朕的决心。“那陛下小心一些,老奴在外头等您。”
朕随意地应了一声,满心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朕就不信了,这样都不能让谢镜愚乖乖听话!
虽然朕只来过尚书省不到三回,但它就是个方方正正的结构,规模比太极宫小得多,根本不可能迷路。趁着刘瑾拖住前面当班的官员时,朕从偏门绕了出去,一路往后直走。每二十余步就有一盏灯笼点着,朕毫不劲地找到了存放历年档案的屋子。
和其余房屋一样,里头也点着一盏幽幽的小灯。朕悄悄地在走廊外头绕圈,保证不发出声音、也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到窗上的同时,仔细观察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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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全是很高的书架,上头堆满卷宗,光线相当昏暗。朕走过一面,毫无所获;再转到另一面时,便在中间位置看到了人。
一张小榻,一盏烛台,还有一套普通至极的桌椅。从地面年深日久的书架压痕来看,这些估计都是新近布置的。至于朕要找的人,此时正坐在桌后阅读什么,一张脸被边上成山的案卷挡住了大半边。
果然不出朕所料。档案馆所处的角落相当偏僻,而值班巡夜每晚就那么几次,忽略掉很是正常。就算是偶尔有人绕到后面来,也必然会发出动静。谢镜愚只要及时把灯一吹,就绝不会被发现。
朕站住脚,远远打量他。朝上他总垂着头,倒还不如现在看得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投下的阴影缘故,他脸颊凹陷,下巴发尖,像是瘦了。也可能因为相同的原因,他眼下发黑,倦容满面,也比白日里憔悴许多。
这样到底是怎么骗过朕的……
朕简直怀疑自己的眼力出了问题。而就在朕想走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困极了,不自觉地阖上了眼睛。
打盹了?这倒正是个好时机。
朕又悄悄地绕回前头,打开门再合上,无声无息地穿过书架。谢镜愚果然睡着了,脑袋微微歪在一侧。朕还从没见过他入睡的样子,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脸部轮廓确实比上次近看时更锋利,他瘦了不是朕的错觉;即便闭着眼睛,也是嘴唇紧抿、眉头微蹙,一副无法踏实安眠的模样。
朕一面想骂醒他,一面却不由自主地心疼。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朕却突然注意到桌角搁着个其貌不扬的小盒。说它其貌不扬,是因为它的造型确实很普通;但问题在于,这玩意儿好像和兴京街市上那些摊贩卖的水粉长得一模一样?
不察看一下简直愧对朕特意半夜爬起来。朕走过去,打开一捻
果然是水粉,已经用掉一些了。
朕当然不会以为谢镜愚在此地藏了个女子,这玩意儿显然是他自己用的他皮肤较常人为白,只需每日上朝前在眼底下薄薄拍一层,别人不就看不出来了吗?
他果然就是要瞒着朕……
“……陛下?”
就在朕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的当口,谢镜愚醒了。刚睁眼屋里就多了一个人显然把他吓得够呛,他遽然起身时差点把椅子碰倒就是明证。“陛下,您怎么会在这儿?”
朕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粉盒,似笑非笑。“不如谢相先和朕解释解释,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臣不是……”谢镜愚一着急,就有些语无伦次。“臣没有……”
不是?没有?
朕不由冷哼一声。“谢相最好再解释解释,这个时辰为什么你还在尚书省。”
谢镜愚一怔,继而眼神闪烁,显然是心虚了。“陛下……”他小心翼翼地道,“您怎么知道的?”
“你还敢问朕为什么知道?”朕又忍不住生气,“谁准你每夜留在尚书省的?值宿表上日日都是你不成?”
“不是,可是臣想……”
“你想干啥?”见他还要争辩,朕愈发恼火,“朕现在就告诉你,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得经过朕同意!”
谢镜愚闭上了嘴。好半晌,他才低声道:“臣明白了。”
“怎么,不服气?”
“臣不敢。”
“你倒是说说,你说你不敢的事,哪次是真不敢的?”朕简直气打不过一处来。眼角余光忽而瞥到那张榻,朕立即指着它:“上去,睡觉!”
“陛下,”谢镜愚顿时变得很无奈,“要是臣躺上去,那就起不来了。臣还要上早朝呢。”
这一听就是蹩脚的借口,朕根本不搭理他。“要么朕了你的早朝,要么朕了你的职;选哪个,你自己说。”
职这个恐吓明显很有用,谢镜愚脸一白。“陛下……”
“再和朕讨价还价,朕就帮你选后一个。”朕道,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谢镜愚总算发现,这会儿谁都不能改变朕的主意。“那臣先送陛下回宫再休息。”
先送朕回宫?朕一走你就要皮上天了吧?
朕更想冷哼了。“怎么,谢相还想和朕来围魏救赵这招?”朕瞄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卷,又四下里打量了一圈。“朕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等你睡着,朕自会回去。”
谢镜愚真的惊讶起来。“陛下,这样怕是不妥吧。”
“朕现在不信你。”朕干脆挑明了说,“除非朕看着你老实睡着,否则其他都谈!”
“陛下,这于礼不合。”谢镜愚这会儿在苦笑了,“哪儿有臣子在君前酣睡的道理?”
“朕是天子,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朕干脆走过去,把他推到榻上,顺手拖过唯一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了上去。“就现在!”
谢镜愚瞧了瞧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势,又瞧了瞧他自己身下的小榻。“陛下当真要如此做?”
朕已经不耐烦和他扯皮了,闻言只扬了扬下巴。
在朕灼灼的目光下,谢镜愚只能认输。榻上只有一条薄被,他脱了鞋,便和衣而卧。朕盯着他掖上薄被、闭上眼睛,心里那股气才平了一点。又盯了一会儿,毕竟深夜,朕上下眼皮也忍不住开始打架。
“……陛下,”朦胧中有声音在耳边劝说,“您要是困了,便躺下睡吧。”
朕迷迷糊糊,但还记得事情。“几时了?”
“子时还未过半。陛下暂且休憩,等到早朝时辰,臣会提前叫醒您。”
早朝这个词触动了某根神经,朕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看见谢镜愚正赤足立在朕身侧,朕立即就火了。“你怎么起来了?”
见朕发怒,谢镜愚赶紧解释:“见陛下如此困倦,臣怎么能安心睡着?”
朕不由分说地又把他推回榻上。“你真要和朕比这个吗?”
“陛下,”谢镜愚却不像之前一样听话,执拗地望着朕,“您之前说过,臣睡着您就回去。而且,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臣睡着、陛下坐着的道理啊!”
好啊,又和朕来君臣那套?
朕眯起眼睛看他,忽而解开披风,坐到榻边,开始脱鞋。“你进去点。”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谢镜愚顿时大惊失色。“……陛下?!”
“闭嘴,不然朕就治你的罪。”朕毫不客气地打断,因为朕估计他马上就要说类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类的话了。然而榻不大,一个人还行,两个人实在拥挤。“你给朕仔细点,”朕故意威胁他,“要是朕被你挤下去,朕也要治你的罪。”
谢镜愚僵硬地张开嘴,又闭上,完全震惊过度。直到朕自顾自躺下,他才反应过来。“陛……”
“闭嘴,睡觉!”朕拉了拉被面,合上眼。
旁边没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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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才有些的声响,有人帮朕把薄被掖得更严实了一些。就在朕暗道谢镜愚敢从朕身上越过去朕就要真治他罪时,边上多了个坚实温热的身躯。
“陛下……”
这一声唤轻得几近气音。朕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一小会儿安静,烛花细细地毕剥了一声。鼻尖全是沾染了另一人温暖的松烟墨香,朕又开始昏昏欲睡。
但在朕真正睡着之前,他的手臂横过了腰,将朕牢牢实实地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温柔地走进这段良夜~
第33章
等再睁开眼时,面前全然陌生的景象令朕有一瞬恍惚。下一刻,记忆回笼,朕下意识地往侧边转了转脑袋
有张沉睡的脸近在咫尺。相比之前在椅背上睡着的模样,谢镜愚这会儿眉眼放松,呼吸平缓悠长,显得安稳多了。
台上蜡烛还剩个底,就快燃尽了。朕又瞧了瞧窗外依旧如墨的天色,估摸着还没到寅时。不过刘瑾估计等得头都疼了……
想到这会儿回去还能赶在进宫早朝的诸臣之前,朕便打算起身。但这动作刚开头,朕就意识到,谢镜愚的手臂还在朕腰上,相当紧。
难不成他真怕朕被他挤下去?
还是说他只是想抱朕?
朕不由又看了熟睡的人一眼,有点好笑。说实话,如果可能,朕挺愿意多躺一会儿。然而现在肯定不行,朕只能挨个儿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再掣住他的手腕,小心移到边上去。
这动作不算小,但许是多日没有安眠的缘故,谢镜愚依旧睡得很沉。朕得以脱身,把薄被重新给他掖好,再穿鞋披衣。再想到谢镜愚突然醒来的可能,朕研了几笔墨,给他留了个放假三日的手谕。
一切准备停当,朕正想离开,榻上的人却翻了个身。“陛下……”谢镜愚极低地嘟囔,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要不是朕确信谢镜愚睡着了,朕真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朕坐到榻边,握住了他的手。“快睡,”朕低声哄道,又伸手去抹平他眉间的褶皱,“朕在这儿。”
谢镜愚的手微微一动,像是想要回握,朕不由垂眼看去。再抬起眼时,朕发现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安稳模样。
平时怕是早惊醒了吧?要不是因为太累……
朕一半是心软,一半是心疼。再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早朝时辰耽误不得朕俯身吻住他的脸颊。“朕等着你。”
硬生生等了快两个时辰,刘瑾在看见朕出现的时候差点就要哭了。“陛下,您怎么去这么久?老奴实在耗不住,只能先出来,又不知道陛下去了哪里……”
“朕不就在这?”朕安抚他,“赶紧走罢,不然一会儿天要亮了。”
至于早朝,见谢镜愚缺席,大臣们都很惊讶。再听到因为谢镜愚过度操劳、朕特意赐假时,人人表情各异。朕正好借这个机会一一考校他们的工作,不过关的罚俸罚到把事情做好那日为止。
如此一来,众臣都知道朕要做的事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各个战战兢兢。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管行不行,他们都得给朕先动起来。要是真不行,朕再仔细考虑周不比那个提议。毕竟,若是只论聪明程度,朕那个四哥确实比许多大臣都强。
故而,等谢镜愚的三日假放完之后,回来看到的便是都紧着皮干活的同僚。他再想偷偷摸摸地夜宿尚书省也不可能了,因为在朕的授意下,王若钧调整了值宿表,还要求底下的人巡逻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神。
被朕这几手防着,谢镜愚无计可施,只能趁其他大臣不注意的时候瞪朕一眼。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朕只当朕没注意到他的大不敬。
又过了几日,上巳到了。
朕早前便做了功夫,说不出宫是不可能的。但毕竟微服,没法理直气壮地占用视野最好的曲江亭,朕便命人在河岸边选了一处高地,事先布置好桌椅屏风帷幔等物。这种事祖缪向来办得很好;外面的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形,里头的人却可以一览外面全景。
因为朕的主要目的是私下考察新科进士,地方便选得极其靠近曲水流饮之处。可能也正因为目标太明显,谢镜愚准确找到朕并没花太多功夫。只有单纯如祖缪才会大加惊叹,说什么谢相实在聪慧过人。
“你竟还记得今日上巳,谢相?”谢镜愚行礼时,朕就忍不住抢兑他。
等祖缪彻底退出去,谢镜愚才无奈地回答:“即便臣不记得,陛下也会令臣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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