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司泽院蓝
“不过死靶而已。”朕淡淡道,“吩咐下去,换活动靶子。”
刘瑾应声退下,可没过多久就返了回来。“陛下,谢相有事求见。”
朕不有些犯嘀咕。朕今日确实还没处理中书省汇总的事务,但最近应该也没什么紧要的,何至于让谢镜愚跟到校场来?“宣。”
“老奴这就去。”刘瑾继续问,“那靶子……”
“换了。”
“老奴明白。”刘瑾应道,而后小碎步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谢镜愚便进了校场。他按例行礼,而后道:“陛下难得有此雅兴,臣本不便搅扰。然而工部张尚书递了个新折子,臣见他很是着急,便冒昧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朕听到工部就大致猜出来了。“张继想在洛水上建坝?”
谢镜愚明显愣了一愣。“确实是,”他斟酌着说,“张尚书说,洛水下游雨多则洪、雨少则旱,白白浪人力物力和良田。而入秋之后,洛水枯水,正是修坝的大好时机。若是要赶上今年秋冬,那一应事务现在就该准备起来了。”
“这个张继……”朕差点要被气笑了。“他是该着急!因着西北战事,他生生忍了三年,就怕朕一句国库没钱打发了他。这不,党将军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忍不住了!”
谢镜愚明智地不发表意见。
朕也就是发发牢骚。修坝修好了,那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只是张继这股急吼吼的作风让朕甚为不喜。但不喜归不喜,张继也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朕自不可能为难他。“拿纸笔来,”朕吩咐刘瑾,又转向谢镜愚,“朕说什么你记什么。”
谢镜愚自然没意见。等文房四宝呈上来的时候,活动靶子也布置好了。他往校场远处望了一眼,转头又见朕已经抄起弓箭,不有些疑惑。
朕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第一条,”朕弯弓搭箭,眯眼瞄准,“预估水坝建起之后的水线。若需要往年水线之类做参考,便叫各地州府报上来。至于雨量,司天台年年都有记录。”
话音未落,弦上之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朕又抽出一根箭,重新拉弓瞄准。“第二条,照预估出的最高水线,核查水线以下的村庄。民房、田垄、牲畜等均应一一登录造册,照价赔偿。除此之外,当地州府还应实地核查,为百姓选定适宜居住耕种的新处所。”
嗖,第二支箭也飞了出去。
“第三条,水坝修好之后,工部负责核验,吏部负责复查,户部负责对账。若是有谁贪污舞弊、欺上瞒下”朕将第三支箭拉满弓,微微一笑,“刑部陶尚书和大理寺褚爱卿想必都很愿意亲自会会他们。”
话说得自然比写得快。等朕在一堆连弩之间挑选的时候,狼毫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才停下来。“陛下,就这三条?”
朕很快选中了一把称手的铁制小连弩,复又走回原位。“怎么,谢凤阁有何高见?”
“臣……”谢镜愚犹豫了一会儿,“张尚书说要建坝,但陛下这三条却没有一条提到水坝本身。”
朕哼了一声,专注调试连弩机关。铁箭比木箭沉得多,弄不好半路就掉下来了。“连水坝怎么修都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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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的话,那朕要张继做什么?”
谢镜愚没了声,朕也差不多摆弄好了。举弩,瞄准,扣动机关三支铁箭破空而出,声响低闷,隐如雷霆。朕放下连弩,吩咐刘瑾:“让人把靶子停了,拖过来给朕看看。”
六支箭,三个靶。木箭钉在靶心正中;后发的铁箭则直直破开木箭,箭尖穿靶而出。
朕挺满意,比刚刚说的那三条还满意。毕竟将一件大事前后考虑周全,多少靠朕那些不为人知的梦;而这一手箭术,却是实打实地靠朕的汗水练就的。
刘瑾看得目瞪口呆,连拍掌都忘了。至于谢镜愚,倒不是很意外的样子。“臣素来听闻陛下神射,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朕挑了挑眉。朕不爱打猎,也从未上过战场,谢镜愚从哪儿听来的?而后朕就想到了一个人。“党将军?”
谢镜愚点了点头。“党将军曾言,经陛下改良后的连弩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披靡,令军中诸人心驰神往。臣便大胆猜想,陛下箭术定然不差。臣却未曾想,陛下的箭术何止不差,简直是通神。”
刘瑾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跟着称赞:“陛下箭术确实通神!老奴都看呆了!”
“陛下不射则已,射则必中,臣自愧弗如。”谢镜愚又道。
这话听着可就有点别的意思了……朕看了看他,意外地发现他也正看着朕,一双漂亮的眼睛黑沉沉,像是极力压抑着底下的什么东西。“得了,你们再说下去,朕怕是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谢镜愚便敛首告退,回去拟诏。朕瞧着他的背影,心里还在琢磨他刚刚的话和眼神。总觉得不太对劲啊……谢镜愚不会真的……
第8章
这天夜里,朕半宿没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这事儿重新捋了捋。
若朕处在谢镜愚那个位置上,前朝旧主突然派人联系,朕会答应帮他东山再起么?
康王……那是绝对没戏的。南吴已经亡了,就算康王是货真价实的皇弟,也没什么用。空有名头,手无实权,更何况本人除了吃喝嫖赌什么才能都没有。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别说凤凰如谢镜愚,这种烂木头怕是连掉毛草鸡都看不上。
但也不是说毫无可能。谢氏对南吴皇室忠心耿耿,以谢老爷子尤最。他历经四朝,官拜三公,自然感念皇室恩德。惠帝继位以来便沉迷酒色,他没少进谏。可惠帝当面应得极好、转头就当耳旁风,气得他把谢氏按族谱辈分起名字的规矩都改了
最大的孙子叫谢规,老二叫谢谏;最小的出生时,惠帝昏庸得变本加厉,谢老爷子简直要绝望,便取了个镜愚的名字。
镜者,正身也;愚者,蒙蔽也。连起来读什么意思,怕是三岁孩童都懂。
如此忠心殷然,朕第一次听的时候都不动容。惠帝昏庸至此,谢老爷子还认为惠帝只是受小人蒙蔽,死心塌地可见一斑。
而惠帝自己什么反应呢?他以身体老迈为由,了谢老爷子上朝觐见等一应事务,还放话说,只要没当着他的面“以首撞柱”,“谢公尽可自便”。
嗯……
朕觉得吧,就算父皇没打建康,南吴也是亡定了。
谢老爷子这样的人,见国亡而无能为力,选择服鸩殉国很正常。而谢镜愚那时年方十五,血气方刚,认为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多杀几个敌人回本。父皇从城门楼上看见,感叹南吴竟也有如此血性男儿,便执意留下了他。
话再说回来,南吴康王潜逃之时,他的爱妾刚生了个男孩,若能活到现在,应该是知事的年纪了。他是正统南吴皇室的血脉,又还年少;若是好好教导,不见得会和他父亲以及皇伯一样。过程固然会力些,但少主老臣,届时怕是权倾天下到皇帝也压制不住的地步。
无论谢镜愚有没有这个野心,他都有这个能力,而他在朕手下是绝不可能越过朕的。不过,这也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谢镜愚一身才学都受自祖父教导,他心里真正认同的人君是不是也和谢老爷子一样,永远只有南吴皇室?
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谢镜愚自己没人知道。
冷不丁地,朕又想起那双漆黑的眼睛,由它引发的猜想随即浮上心头谢镜愚的心上人可能就是朕。
若这是真的,谢镜愚对朕的赐婚百般推脱确实有了理由。不仅如此,那些愿随侍朕左右的话也相当合理。
但他喜欢朕这件事本身很荒唐啊!
朕不禁要扪心自问,谢镜愚是不是太异于常人了。肯定不是朕给了他错觉,毕竟朕的疑心病还没好呢。还是如党和所言,谢镜愚无一不长,最后还是要栽在情上?
朕试着想象谢镜愚栽在朕身上的可能,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虽然朕曾打算从谢镜愚的心上人入手,但如果那个心上人真是朕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朕贵为天子,犯得着用自己去换臣下的忠心吗?
当然,朕还是很公允的。除去谢氏遗孤的身份,朕一直挺欣赏谢镜愚。要是严同复那头能确定谢镜愚并无反意,朕保证他不惑之前能位列三公、知天命之前能进凌烟阁;就算他想在府里养上百个男宠,朕也随他去。
这么想想,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谢镜愚一向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朕自不会提,他也不说,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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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一过,酷热的三伏天便来了。刘瑾照朕的意思,把凝云阁打扫了出来。朕平日批阅折子、召见大臣一般都在凌烟阁,若放假便留在承庆殿。现在头条考虑是纳凉,临近东海的凝云阁便成了最佳之选。反正朕尚未选纳,太妃之类要么遣散要么随子入府了,□□的殿宇楼阁基本是空的,朕爱如何便如何。
自上次张继要建坝之后,朝中都是些末小事,不值一提。朕闲来无事,便在凝云阁办了个家宴。宴席的本意是礼仪性地关怀一下朕的诸位兄弟姊妹,谁曾想,冷不丁就给朕摊上了大事
阿姊上次劝朕不成,这次便拉了原太子妃、朕的嫂子杜氏做说客。
朕看到她俩坐在一块头碰头聊天就觉着事情不是太妙。“昶儿啊,”朕招手叫朕的小侄子,他立刻蹬蹬地跑了过来,“皇姑最近有给你带好吃的吗?”
雍昶今年九岁,是太子哥哥唯一的子嗣,记事起就养在宫外,还没彻底脱离天真浪漫。“陛下怎么知道?”他好奇地扑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皇姑给昶儿带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母妃最后都不许我吃了!”
朕暗自叹气,就知道阿姊来者不善。她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呢。“你是不是吃太多了?所以你母妃嫌你胖了?”
“才没有!”雍昶立刻挺起胸脯,抬起手臂,小拳头握得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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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陛下你看,昶儿根本就没胖!而且昶儿近日还开始练拳了,肯定不会胖的!”
“哦?昶儿这么厉害?”朕打趣地问,却忍不住瞥了杜氏一眼。太子哥哥因体弱多病早薨,她确实是怕了。“练的是什么拳呀?给朕看看?”
得到夸奖,雍昶甚为高兴,当即就摆开架势,有模有样地比划了几招。
朕看得频频点头,“许久不见,昶儿果真是大有长进。”而后话锋再一转,“就算是朕,也没办法穿透衣服看到你胖不胖……”朕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
雍昶显然没料到朕后面还有坑在等他,当即就不干了。“陛下耍赖皮!”他嘴角一拉,泫然欲泣。
“不如这样吧,”朕赶紧找补,“昶儿给朕抱抱,朕亲自称称你重了没有?”
雍昶不知道有多少的眼泪还没逼出来就变成了大大的笑容,一个猛子扎到朕怀里。“陛下!陛下……”他开始撒娇。
半大小子分量不轻,朕被扑得往后仰了仰。“怎么?”朕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有点好笑,“现在高兴啦?”
小家伙把朕抱得死紧,还一个劲儿地往里头钻。“陛下这么久不召见昶儿,昶儿以为陛下把昶儿忘了。”
这委屈的小模样……朕心里一软。“朕有很多事情要做啊。”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背,“这不,一做完朕不就想起看你了吗?”
“真的?”怀里的声音依旧闷闷的。
“真的。”朕保证。
“那以后陛下还会召见昶儿吗?”
“那不是肯定的吗?接下来没什么大事,朕怕到时候昶儿见朕都见到不想见呢!”
“真的吗?”小家伙终于抬起了脑袋。
朕故意虎起脸。“朕是天子,朕说是真的就肯定是真的。”
他刚想欢呼,杜氏就已经走近,向朕盈盈一拜。“见过陛下。是臣教导不周,让陛下见笑了。”而后她转向儿子,“雍昶,还记得母妃教导你的礼节吗?还不快从陛下身上起来。”
雍昶朝她吐了吐舌尖,一骨碌下了地,找朕的两个外甥玩去了。
“昶儿啊,就是被陛下宠坏了。”阿姊也走了过来,感叹了一句。
杜氏即刻跟道:“这都是昶儿的福分,臣替昶儿谢过陛下恩德。”她又是一拜,眼中带上了一点莹然。
朕知道她肯定想起了太子哥哥。虽然朕不会短了孤儿寡母的吃穿用度,但想独自一人把孩子拉扯大确实有难处。“没什么恩德不恩德。太子哥哥就这么一个子嗣,朕多宠宠又如何?”
朕这么说本是想叫杜氏放心,但一出口朕就知道要坏,中计了
果不其然,阿姊立刻改口道:“陛下说得也是。想当年,太子哥哥在陛下这个年纪时,昶儿已经周岁。为了清扫匈奴,陛下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如今西北大定,陛下也该考虑下自己了。”
杜氏也跟着帮腔道:“阿姊说得极是。若陛下自觉不好开口,阿姊也可出面不是?”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如今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若有需要阿姊的,阿姊自是责无旁贷,便是腆出脸去也无妨……”
她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至极,可朕只觉得头疼。两个女人朕就要招架不住了,她们还要朕娶一窝放在后宫?
朕绝对不要!朕的清闲日子还没过几天呢!
“……陛下,您意向如何?”
“太热了。”朕有些烦躁,脱口而出就是这句。不仅她俩愣住,朕也愣了一下,干脆将错就错。“朕夜里都热得不能安眠,想必兴京城里均是如此。等天气松快一些,再议此事吧。”
趁阿姊和杜氏没反应过来,朕忙不迭地溜了。仿佛连老天爷都要帮朕,朕刚离席,刘瑾就匆匆地递上来一份密折。是严同复写的,说朕想要的人已经在京兆府内监了。
朕不由神大振,即刻就把纳采一事抛诸脑后。“拾一下,即刻出宫!”刚迈出两步,朕又觉得不够完备,“叫谢凤阁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朕要见他!”
“陛下不是要即刻出宫吗?”刘瑾发懵。
“让他在承庆殿等着!朕回宫之前,他哪儿也不准去!”
第9章
未时,京兆府。
五黄六月,骄阳似火,露天石板路似乎冒着滋滋热气。严同复亲自引朕去内监,都忍不住低声提醒:“陛下,仔细脚底。”
朕潦草地点头,大步流星,几乎注意不到隐约透过靴底的灼烧感。“情况如何?”
“回陛下,臣的下属带回了十三个人,五男八女。经臣初步审问,分别是前朝康王、他的独子、一个幕僚、两个随从,其余都是……女眷。”说到最后时,严同复明显有些迟疑。
朕估计着,那些所谓的女眷,八成不是什么正经来路。“不是说还有个爱妾吗?”
“回陛下,她十二年前便死了。”严同复解释,“那个康王总往人烟稀少之处走,此类地方常常瘴气深重,但凡有个小病小痛都扛不住。即便是他的独子,身子也相当虚弱,来兴京的路上就一病不起,如今还昏迷着。”
朕又点了点头。“那个幕僚什么来头?”
“臣已查明,他是个前朝秀才,姓郑。此人屡试不第,深觉自己怀才不遇,康王便许他重臣之位。来兴京找谢相的人就是他……”严同复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朕的脸色,“见南吴兵败如山倒,康王原先的僚机早已作鸟兽散。”
“众叛亲离还能活到现在,倒也有点本事。”还有钱玩女人,朕在心里补了一句。但也多亏了他众叛亲离,不然不至于想出这种蠢主意,办事的还靠不住。“人在哪儿?”
严同复知道朕问的只有一个人。“这就到了,陛下。”
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矗立在小道尽头,四周树木参天,酷暑里还有些阴森森。“严爱卿,你和祖将军一起等在这儿。”
两人顿时都有些意见。“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难道他还能随意走动不成?”朕一挑眉。
严同复还是迟疑。“镣铐自是上了,可陛下您万金之躯……”
朕不想听他后面的话,便出声打断道:“这就够了。若有什么事,朕自会吩咐你们。”
康王毕竟是个前朝要犯,两人对视一眼,不作声了。朕大步走过去,推开了严实的木门。
屋内空荡荡,两只拴着链子的粗大铁环深深嵌进石墙,地上歪着个面白无须的臃肿男人。离他稍远的地方歪歪地摆着一把椅子,可能是审讯所用。
朕见过康王的画像,而面前之人看起来确实是康王,除了像老了二十岁。他两颊松弛,双眼混沌,显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手脚上的桎梏约莫四十斤重,对壮年男子来说不过迟缓动作之用,但这位很可能挪都挪不动。
“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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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别来无恙啊。”朕自行坐下,很自觉地端出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微笑。
门打开又关上似乎完全没引起男人的注意。这会儿朕开了口,他才转动眼珠,很是纡尊降贵地看了朕两眼。朕出来得急,还穿着家宴时的袍服;虽不如冕服正式,其上绣制的五爪金龙也晃眼得很。
“你就是皇帝?”他开口,声音甚为嘶哑,“本王竟栽在你这种黄口小儿手里?哈哈,哈哈,好得很啊!”
手下败将就是爱逞口舌之快,朕不以为意。“康王殿下,朕今日前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康王忽而一扫颓态,恶狠狠地瞪着朕。“本王为何要答?难道本王答了,你就把本王放了吗?”
“康王殿下真爱说笑。”朕徐然道,“建康城破都十几年了,朕才见到殿下,岂有轻易放走之理?”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他破口大骂,又突兀地转为大笑,“但至少你是个坦荡的真小人,不像你父皇那样假惺惺!”
朕不动声色。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朕发怒,他就赢了。“朕想请问康王殿下,今年三月三,是不是殿下派郑秀才来兴京找谢凤阁?殿下可是有事要谢凤阁相帮?结果又如何?”
康王不笑了,他又开始瞪着朕。“你想知道?”他冷哼,诡异的笑容开始爬上嘴角,“那你问你的好谢相不就够了?何必功夫问本王?”
瞧他这模样,怕是还没完全忘记当年玩的宫心计,朕在心里皱眉。
果不其然,那个碍眼的笑容越来越大。“既如此,本王便大发善心地告诉你他当官当得可舒服了,要不是本王的人带了本王的亲笔信,他连见都不想见呢!后来见了面,他也诸多推辞,说什么要亲眼见到本王才能做决断如此说法,你可满意?”
朕想了想。听严同复的意思,那个郑秀才并没什么真才实学,能说动谢镜愚才有鬼。而若是他们一言不合,郑秀才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正常……
“啊呀,本王刚才记错了!”康王突然又改口,“谢镜愚他日日心系我大吴,总想着哪一天助本王光复大吴,如今对你不过是曲意逢迎而已!”
这人……
“康王殿下。”朕开口道,已然有所预感。
男人忽而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你也明白了,是不是?不管谢镜愚在兴京多少年,只要他还流着谢氏的血一天,你就一天不会相信他,对不对?即便他如今官居宰相,你怀疑他,那又有何用?真是可悲可怜啊,不管本王说什么,他都难逃一死!”
赐死谢镜愚是不可能的,然而最坏的景况可能差不多……如果一定要在杀死他和留下他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
镜愚者,正己身,远小人……
朕心中霎时如同明镜一般。“殿下说得极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倒是要谢殿下亲自指教。”朕叹了口气,话锋随即一转,“既然如此,朕只好越俎代庖,替谢凤阁把后路断了。若是谢凤阁知道殿下慷慨相助,他定然会感激殿下。”
康王瞪圆眼睛,本来就白的面色变得更白。“雍潜,你要做什么?”
朕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从未如此心平气和。“朕要做什么,殿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
朕回宫时,天色擦黑,承庆殿已秉起了宫灯烛火。
“陛下,”刘瑾小步跑着迎上来,给朕搭手下车,“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见谢相?”
朕顿了一顿。“谢凤阁人在何处?”
“回陛下,在南阁。老奴备了好几样茶水点心,但似乎都不合谢相口味。”
他是猜到了吧……朕又顿了顿,最终还是铁下心。“摆驾南阁。”
南阁是朕平素小憩之地,书没几本,桌椅卧榻之类的倒是布置得很舒适。只不过谢镜愚无心欣赏,和根木柱子一样杵在正中。
朕摆摆手,刘瑾便识趣地关门退走了。等内侍的脚步声远去,朕才开口道:“朕有些事耽搁了。”朕一边说一边绕过他,在朕最喜欢的软榻上坐下,“坐吧,谢凤阁。”
谢镜愚没有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道:“臣请陛下直言。”
朕一扬眉,故作诧异:“谢凤阁说什么呢?朕不明白。”
“陛下!”他有些急促,但又勉力按了下去,“陛下刚刚见到了南吴康王,是也不是?”
“为何你如此想?”朕持续装傻,“他不是失踪十几年了么?”
“陛下!”谢镜愚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比上次大得多,“三月三臣未轮值,还赴了康王的曲水石桥之约,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见他终于坦白,朕便叹了口气。“你早不说晚不说,偏生在康王落网之后说”朕慢慢拖长尾音,“朕真是不懂你啊,谢凤阁。”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高能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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