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司泽院蓝
第10章
事已至此,谢镜愚却似乎冷静下来。“因来人不是康王,臣想暗中核实、再上报天听,便不好张扬。但在臣动手之时,陛下也动手了。”
“朕不动手,怕是永远被谢凤阁蒙在鼓里。”朕刻意大声冷哼,“你说得不错,朕确实刚见过康王。不如谢凤阁猜猜,康王殿下和朕说了什么?”
谢镜愚露出一个接近自嘲的苦笑,朕以前从没见他这种表情。“康王素来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当日臣说要见到康王本人才能做决断,他必然已被惹怒。臣料想,他会说的,无非就是臣心系前朝、与陛下虚以委蛇之类……”
朕点了点头。“你确是如此吗,谢凤阁?”
“……陛下信他?”谢镜愚猛地抬头。他眸光依旧澄澈清透,然而嘴唇咬得微微发白。
虽说朕有些于心不忍,但戏都已经演到一半了。“朕不知道该信谁。”
谢镜愚面色灰了下去。“陛下,”他低声道,“臣一直知道,臣的祖父对惠帝忠心不二,陛下口中不提,心里却视之为肉中刺。可臣想,只要臣做得再多一些、再好一些,陛下定然会明白,臣和臣的祖父是不同的。”
听到这里,朕莫名有些心虚。没事,朕又安慰自己,等谢镜愚这次表完忠心,朕就告诉他南吴皇室血脉已经彻底断绝。只要他知道朕最后还是选了信他,定然不会生朕的气,皆大欢喜。
“可若是陛下不愿相信陛下看见的事实、却愿相信他人的一面之词,臣实在是……”谢镜愚说不下去了,似乎还有些哽咽。
等等,发展方向好像不太对呀?
这样可不行,朕得把它掰回来。“谢凤阁,朕不……”
话还没说完,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忽而箭步上前,用嘴唇把朕还没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朕这是……被谢镜愚轻薄了?!
朕简直目瞪口呆。朕猜对了一件事,就是谢镜愚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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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口;但是,他改用做的了!这坑爹家伙,又不按常理来!
约莫是察觉到朕的僵硬,肌肤相碰的那一刻过后,谢镜愚自己退开了。“臣冒犯。”他垂着头,根本不敢看朕。
朕从震惊中回过神,一瞬怒火高涨。“谢镜愚!”
名字被吼的人这回立刻跪了下来。“请陛下息怒。”
朕简直要气坏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朕现在就告诉你,康王死了!他儿子也死了!是朕亲自赐死的!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用这点胁迫于你,包括朕自己!你就这样回报朕的苦心,啊?”
听朕说第一句的时候,谢镜愚还想争辩。但听完之后,他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陛下……?”
“早知道你如此大胆妄为,朕就该把康王留下来!”朕气得都口不择言了,“让他证你一个图谋叛逆之罪!看看你还……”
“陛下!”谢镜愚突然打断道,“陛下难道真猜不出臣的心意么?别说康王,就算惠帝死而复生,臣也绝不会背叛陛下!”他极快极重地磕了三个头。
那声音太过响亮,朕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你啊你,”朕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好的骂人话,“朕一世英名都给你毁了!”
朕发誓这话没多余意思,但不知道谢镜愚想到了什么,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耳朵更是红得发亮。朕不由愈发没好气朕都还没脸红呢,你个登徒子有什么脸红的资格?“什么时候开始的?”
换成别人估计对这种没头没尾的问话一头雾水,但谢镜愚听懂了。“臣也记不清了……”仿佛他的后背也能接到朕的怒瞪,他又找补道:“应该就在陛下登基之后吧。”
朕对“应该”以及“吧”这类用词非常不满意,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朕即位的时候你不是在吏部吗?”潜台词,每天也就早朝见一见,怎么能想太多?
谢镜愚停了一小会儿。“当时臣举荐党将军,朝中上下只有陛下支持。”
因为觉得自己被信任了吗?朕真想告诉他,那纯粹是因为朕未卜先知,而党和正是那个注定射杀单于的人。而且,臣子感觉自己被君主信任,正常反应应该是感激啊?“之前还有什么?肯定不止这个吧?”
“臣……”谢镜愚的脸好像红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前所未有地尴尬:“要是臣说了,陛下可不能因此治臣的罪。”
朕真的要冷哼了。“你以为你还差这一条罪名?”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十三年前,因着父皇青眼相加,谢镜愚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得了个云骑尉之职。
当然,谢镜愚一开始是不愿意的。然而父皇问他,他是不是真的宁愿死都不愿造福天下百姓。
即便在当世鸿儒谢老爷子的诸多孙辈之中,谢镜愚的才学也无出其右。他从小便有自己的主意;惠帝的昏庸无能,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听闻惠帝被手下兵士砍头时,谢氏举家哀恸,只有他一个毫不意外。
“这天下,向来有能者居之。”父皇这样告诉他,“有人自取灭亡,也有人成为乱世枭雄。若没有朕,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攻打建康的人。”
虽然感情上不愿意承认,但谢镜愚知道这话说得对。南吴在惠帝这样人手中是注定要销声匿迹的,不过迟早而已。史载商周延续八百年,已经是最长的朝代;然而后几百年里,诸侯已自铸九鼎,王朝名存实亡。于他本身而言,他只是恰巧生在了南吴大厦倾倒的最后时刻。
谢镜愚便留了下来。因他才能出众,多有升迁。父皇相当喜爱他,屡屡招他伴驾。几年之后,天下始安,父皇率军回到兴京,也把谢镜愚带了回来。
如此一来,谢镜愚便经常出入甘露殿、凌烟阁等地,偶尔还能在议事中见到当时的储君,也就是朕的皇兄。
再后来,太子哥哥病薨。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嫡长子,父皇甚为伤感,时常走神。
“有一日,臣奉命去甘露殿听诏。太|祖皇帝说到一半,远远望见陛下您从千步廊上经过,若有所思地说,潜龙勿用,却不是不用。过了一会儿又说,臣和陛下倒是挺像。”
朕还挺愿意听听父皇的往事,但朕和谢镜愚哪里像了?
谢镜愚一定猜到了朕的反应,因为他接着说:“臣那时颇不以为然。可不过多久,陛下就成了太子。臣这才知道,太|祖皇帝所言并非玩笑。”
朕不挑剔地把谢镜愚从额头打量到下巴,又从脚打量到脑袋顶。“那你说说,像在哪里?”
“面上无事,心中有事;平日里似乎什么都不做,实际上却已经开始准备,故而动手就必定要成功。”
这话和之前那句“射则必中”有异曲同工之妙。朕认真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朕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平日里似乎什么都不做,实际上却已经开始准备,故而动手就必定要成功?那谢镜愚刚刚……
“朕问你,若是朕一开始就告诉你康王已死,你还会那么冒冒失失么?”
“臣……”谢镜愚一怔。“不会。”他想了想,又补充:“刚刚不会。”
朕刚想自责不该绕弯子,结果就听到这么一句,差点被气乐。什么叫刚刚不会?谢镜愚这意思是他迟早按捺不住自己?
这当口,朕特别想学后世的一句话你喜欢朕什么,朕改还不行吗?但真说出来就太跌朕的面子了,朕只能憋着气骂:“榆木脑袋!平时不是挺好用的?怎么关键时刻就不灵光呢!”
谢镜愚低着头,不吭声。
朕更生气了。现在还和朕搞无声抗|议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用!“今日之事,朕念你本不知情,便饶过你。若以后还有再犯”朕沉声强调,“朕就调你去岭南做节度使!”
中书令正三品,节度使正二品;品级涨了,俸禄自然也跟着涨。然而岭南很是遭今人嫌弃;若是往岭南赴职,大多人都认定自己被贬,写诗自怜的比比皆是。
谢镜愚倒不见得会留诗句这样明显的把柄,但岭南离兴京少说三千里路。届时天堑横亘,无论他对朕什么心思都没戏。
南阁里一片沉默,但朕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最后,谢镜愚终究屈服了。“臣明白。”而后他行礼退下,期间没再看朕一眼。
好像什么都说了,可又什么都没用、甚至还变得更糟……朕实在心烦,悻悻然地拍了一下身侧。瞧谢镜愚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还远远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父皇:儿啊,为父不是和你说过,小谢血性男儿嘛~~
第11章
第二日早朝,气氛前所未有地古怪。
首要原因自然是谢镜愚额头缠了纱布,显眼得很;次要原因嘛,就是朝野疯传,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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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镜愚被朕训到半夜才出宫,怕是今日要被贬了。
要知道,自朕登基以来,还没谁享受过被朕训到半夜这种待遇。如今谢镜愚成了第一个,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好戏,殿上的窃窃私语吵得和西市似的。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虽然朕气还没消,但没有正当理由,朕也不会随便贬人。一切照旧,散朝时朕几乎能看到一片无形的八卦耳朵失望地耷拉下去。
众臣之中,只有王若钧的表情显得特别高深莫测。
不过朕知道,当王若钧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他就用这种表情糊弄下属。既然他猜不出,那他就一定会和朕旁敲侧击。
这不,借着汇报洛水坝前期准备进度的由头,王若钧找到了只有朕和他的机会。“陛下,”他汇报结束后没立刻告退,而是小心地继续,“臣还有一事要禀。”
“说。”
“今日早朝,谢相的伤瞧着非同小可。依臣愚见,不如让谢相在府中休养几日?若是谢相带伤上朝之事传扬开来,臣担心百姓会以为陛下苛待功臣。”
瞧瞧这话说的。不提谢镜愚为什么伤了额头,也不提谢镜愚前一日戌时末才出宫;自身私心包装成了为朕考虑,不愧是根历经三朝的磨牙老油条。
朕简直想给他的说话艺术鼓掌。“爱卿所言极是。一会儿朕就让人去传个口谕,让谢凤阁伤好了再来。”他会演戏,朕难道不会?
王若钧微微一愣。他后头八成还有些话等着,比如说朕不同意他就能继续打听为什么。但路被朕堵死了,他只能接口:“陛下英明。”
谢镜愚惹下的烂摊子,还得朕给他拾!
朕不爽地给他又记下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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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之后,时序入秋。天还没凉下去,七夕便先到了。
倒不是说朕惦记着七夕。什么扎楼祀牛女,朕都毫无兴趣。奈何顺王雍至递了帖子上来,说机会难得,他七夕当日已包下了春明门附近的笑春楼,请朕与民同乐。
朕拿着这本帖子看了两遍,心中大致有了底。
虽然父皇常年在外征战,但子嗣绝不算少。除了朕和皇兄,光是已到弱冠的皇子,就有淑妃所出的雍至和雍显,贤妃所出的雍桓及雍惕,两位昭容分别出的雍蒙及雍孚,以及宫女所出的雍无咎。
这其中,雍惕薨了,满打满算还剩六个。雍至、雍桓、雍蒙、雍孚年长,父皇在世时已赐婚封王。剩下雍无咎和雍显两个,只比朕大一岁,弱冠之时正赶上匈奴犯边,婚事和分封自都拖了下来。
考虑到雍显是雍至的亲弟弟,雍至还特意选了七夕,这番请客必然不了为雍显请恩旨了。
年纪到了自当嫁娶,没什么可挑剔的。至于分封,不过领个王衔、再遥领个外地的刺史,最后分一座城里的府邸,这事儿便完了。
王衔府邸都好说,朕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他们心中是否已有王妃人选,便准备赴宴一探究竟。
笑春楼这名字听着不如何出众,实际上却是兴京城里最有名的胡姬酒肆。不管是粟特人的胡腾舞、俱密人的胡旋舞,还是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浆;只要你说得出名号,笑春楼都能提供。
当然,享受原汁原味异域风情的前提是,要有钱。
作为顺王,雍至显然不差这点钱。为了不让进不了笑春楼的百姓抱怨,他甚至还包下了边上两家酒肆,放言酒钱都记在他账上。
父皇素行节俭,这么干显然算铺张,搞不好就要被御史参一本。雍至自己也知道这点,朕还没下车他就迎了上来,行礼完后立即保证今日特殊、仅此一次。
“特殊?如何个特殊法?”朕一边往酒楼里走一边问,心里却在想,雍至怕是上次凝云阁宴里就想和朕开这个口了,然而那天没赶上好时机,只能今日再宴。
“臣知道,陛下定然以为,臣今日如此破是为了臣弟。”
朕扫了眼跟在后头的另两人。为了不落人话柄,雍至不仅带了雍显,还把雍无咎也拉来了。说出去便是他为两个弟弟请恩旨,还能有个美名。
雍至见朕往后看,不由大笑:“陛下是不是在想,不过是一个臣弟变成两个臣弟而已?”
“怎么?”朕扬了扬眉,有些纳罕,“朕以为今日也算家宴,莫非你还请了别人作陪?”
雍至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确实如此。陛下定然猜不到,臣刚到这笑春楼,就见着谢相正在街上闲逛。这不,臣便硬把谢相拉进来了!”他喜孜孜地道,不乏得意,“这兴京城里谁不知道,请谢相赴宴比登天还难,臣今日还是沾了陛下的光!”
就在他说“谢相”的时候,朕已经看见了等在楼门口的谢镜愚,心中暗骂雍至尽给朕找事。今天要谈的东西有一半是婚事,不连带着提谢镜愚才有鬼!
“要臣说,谢相要是不应皇兄之请,今天堵的就该是东大街了!”雍显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两位哥哥说得极是。”雍无咎跟着附和。
瞧,这就开始了吧……朕好容易按住翻白眼的冲动。“还是速速进去,别在外头耽搁了。”
于是几人各自入座。歌舞酒食早就准备好了,但听一声弦鼓,袖举回雪,飘转蓬。胡姬大都高鼻深目,肤白胜雪,再加上舞姿柔美婀娜、难得一见,无怪风靡兴京。
朕坐上首,按例先起一杯酒。诸人饮毕,雍至再起。等酒过三巡,雍至便顺势提出,雍显和雍无咎都二十有三,也该成家了。
“顺王此言甚是有理。”朕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表态,“按我大周惯例,诸位皇子都是先封王,再娶妃。虽父皇已然不在,朕也绝不会亏待诸位兄弟,该有的一分都不会少。”
雍显和雍无咎立刻跪下谢恩。两人都喜形于色,尤其是雍无咎因着出身,他的名字和诸位兄弟都不同,父皇其实是不喜他的;如今朕许他封王,怕是让他娶个钟无艳他都愿意。
“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朕继续道,“朕近日便让宗正寺先准备起来。若是两位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妨告知朕,朕尽力安排便是。”
雍显和雍无咎又齐声应道:“陛下英明,臣听凭陛下的意思。”
这一看也是准备好的,朕还算满意。做皇帝的怕臣子勾结朋党,做臣子的怕皇帝心生猜忌;面上都按礼仪来,外戚关系再行衡量,大家心照不宣便是了。
“为谢陛下对臣弟的恩典,臣再敬陛下一杯。”雍至接上,一口便把他自己那杯先干了,又说:“陛下,如此一来,今日席上五人便只有陛下您和谢相没有消息了。”
朕下意识地瞥了谢镜愚一眼,而谢镜愚也正好望了过来。这还是他回府休养后朕第一次见到他,此时四目相对,顿时都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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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至没注意,还在自顾自地说:“陛下自小就颇有决断,即位之后更是运筹帷幄,想必已有打算,臣不便过问。但臣真的要说说谢相臣与谢相同年,膝下已有一子二女;谢相这些年劳苦功高,陛下赐婚也是体恤,谢相又为何坚辞推拒呢?”
话里话外都帮着朕,朕本该高兴。然而,雍至以为谢镜愚不愿成家的原因是好南风,却不知道真正理由是谢镜愚好的是朕。
这时候自然要装哑巴,朕刻意放慢速度喝刚才雍至敬的酒。面上是回府休养,实际可算面壁思过;朕倒想知道,谢镜愚这过思得怎样了。
“陛下愿意为臣赐婚,确是殊荣。”谢镜愚正色道,“然而为臣者,头条要务是为陛下分忧解难,助陛下成就千古圣君。”他顿了一顿,声线倏尔变低,“若为此故,臣宁愿终身一人。”
……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赐婚?
这话说得决绝,雍至三个都惊呆了。
只有朕知道,谢镜愚这话完全是说给朕听的。朕警告他再逾矩就让他去做岭南节度使,而他的回复是非朕不可,即便只能以臣子的身份留在朕身边。
还思什么过,越思越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烈男怕缠郎【x
第12章
雍显和雍无咎即将封王选妃,这消息不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兴京。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有适龄女儿的自是按捺不住,自家亲戚有女儿的也蠢蠢欲动。
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倒不是说朕对朕的兄弟十分放心、坚信他们不会谋|反,而是他们顶破天都翻不出大浪来
早在朕还是九皇子的时候,朕就和父皇说,诸位封王的皇兄离兴京太远,朕颇为想念。
实际上,这只是个由头,预防诸王起兵谋|反的由头诸王分到各州去当刺史,从来都是正事干得少、私心长得快。本朝已有的几起叛|乱都是亲王和地方勾结;也正因为如此,朕几乎没有叔伯这样的长辈,宗正寺闲上加闲。
不管父皇有没有明白朕的言下之意,反正几位年长的皇子不日都被召回兴京;之后新封亲王的刺史之职也无需赴任,每月自户部领饷钱便是。
如此一来,只要皇帝掌握兴京十六卫和京兆府府卫,任谁都不能在国都兴风作浪;地方官员便是有反意,也轻易找不到起事的借口,有效降低了叛|乱的可能。
事实上,上次借着谢镜愚被堵石桥之事,朕还顺带换了一批十四卫中的将军、中郎将、左右郎将,确保不尸位素餐的同时尽可能安插朕的亲信,管起来更得心应手。至于外军,河南、河北、河东、关内、陇右、山南六道尽皆忠于皇帝;而剑南、淮南、江南、岭南这剩余四道中,只有剑南因需对抗吐蕃、府兵甚众,其余三道蓄兵较少,且均距兴京路途遥远,不足为虑。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朕没提前让父皇召回诸王,又如何能在未及弱冠、外患急来之时坐稳帝位?
话再说回来,对雍显雍无咎封王选妃一事,御史台呈报上来的言论远不止刚才那些。借姻亲攀上皇亲国戚便能一下子飞黄腾达,已经有人开始猜想这是不是朕大选后宫的征兆;如果是这样,不如再等等,就算出不了皇后,能先到朕身边、再抢占个一席之地也是很好的……
朕翻着折子,简直哭笑不得。一个个干正事普普通通,就想着削尖脑袋走捷径。南吴谢氏接连出了三个皇后,难道这很容易学吗?再者说了,就算要学谢氏,也得先赶上谢氏的家学渊源吧?
但不管如何,他俩的事情提起来,朕就不可避地连带成为靶子。朕倒不怕宗正卿来和朕唠叨;但朕估计着,阿姊绝对能找到一大波新的理由继续劝朕。上次她能把朕的嫂子杜氏拉来,下次估摸着就要请皇姑汝南大长公主出山了。
一想到这个,朕的太阳穴就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孔夫子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朕早前不以为然,如今才体会到其中威力。
而后朕就翻到了工部张继的折子。上次王若钧已经说过,洛水上游预估水线以下的村庄搬迁进展偏慢。今日张继又提了起来,直斥沿途州府办事不利、延误工程进度。
朕想了想被骂的同州、蒲州和陕州都是谁在做州牧,而后觉着,不见得是州府办事不利,而是百姓眷念故土、轻易不愿搬迁。况且现在水坝还没修起来,他们可能有侥幸心态,认为自家的房屋田产不一定会被淹没。
换做平时,也就写道手谕的事情。但朕忽然间灵光一闪这不是正好可以让朕去一趟洛府吗?沿途州县走走停停,向百姓昭示朝廷修坝的决心以及水坝带来的益处。等三四个月后再回来,风头早就过了,紧接着准备冬至和元日的大朝会,年一过就是春试……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朕想到做到,立刻就宣了严同复和几位上将军觐见,交代他们注意各处安防。而后便是带谁去的问题
刘瑾必须带,还需要几个内侍宫女便是他的事,需要打包什么行李也是他的事;
王若钧必须带,毕竟尚书省负责居中调度,不带他根本说不过去;
工部张继必须带,不然又得和朕闹,最好再带个侍郎,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吏部、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也要分别带一个,以确定当地官员到底有没有玩忽职守;
礼部什么的就不带了,朕都亲自去了,地方官府总归不敢怠慢……
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十余位官员随行。再加上各自的仆从随侍,朕的二支卫队……统共数百人,基本还算克制,御史都找不出毛病的那种。
唯一的问题是,中书省拟诏的那个,带谁?
不偏颇地说,论能力,谢镜愚无出其右。他遇事会动脑子,还很聪明,常常和朕想到一块去,从来不需要朕说第二遍。而且他还写得一手好字,非常对得起中书令素来的清贵之名了。
可是他这心思……
放近了朕怕他多想,放远了朕自己又不爽几个中书舍人都是中庸之姿,人不机灵也就算了,还怕死,随便拟个诏要朕来回核对至少三次。谢镜愚休假的日子里,朕心累得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表现出众、好养刁朕的胃口,这样以后朕看谁都是不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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