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司泽院蓝
回纥使团以宰相顿英为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鲁贺的叔父,同样姓阿史那。
“回陛下,臣就是顿英。”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恭恭敬敬地拱手。
因为那些胡子的存在,朕一直很难从面容准确判断回纥人的年纪。但听声音、还有朕所知道的回纥贵族族系,顿英应当比鲁贺还年轻些。“鲁贺可汗这是怎么回事?”
顿英又是一拱手。“鲁贺可汗妄测陛下监修运河、无暇他顾,不顾上下反对,一意孤行,出兵侵塞。臣等屡劝不听,直至屡战屡败。前几日,得闻陛下圣谕,鲁贺可汗心知天命不可违,便畏罪自缢了。”
听他这么说,朕不多看了那人头一眼。断口处整整齐齐、毫无淤痕,神色也还算平静,根本不见吊死鬼该有的青黑面色及长舌。鲁贺怕不是在睡梦中被谁砍了脑袋吧……
虽然朕觉得顿英做这件事的概率挺高,但朕没有理由替鲁贺叫冤。本来朕也觉得不能再让鲁贺继续当可汗,不管谁替朕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朕都得感谢他帮忙。“既然鲁贺可汗已然身死,那现今回纥可汗是谁?”
“回陛下,暂时是臣。”顿英回答了一句朕已有所料的话,而后深深拜地顿首:“今可汗初立,臣亲自来告,垂发不剪,待天子命!”
这态度,比鲁贺乖觉一百倍都不止。虽然鲁贺可汗身上也有父皇亲赐的可汗名号,但差距依旧很明显。“朕可以封你。”朕慢慢叩击桌面,“但你得先详细言明侵塞其中的来龙去脉。”
顿英便一五一十地道来。可以想见,鲁贺在其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如今他已被杀,更是把黑锅都背尽了。
说实话,朕相信顿英反对鲁贺攻打本朝;而相比于之前,朕更关心之后。“那就是说,自你之后,回纥世世代代都不会再与本朝为犯?”
“臣愿对苍天起誓!”顿英立刻就道。
回纥人以天为尊,同样也敬奉苍鹰为神灵。顿英这么说便是立了毒誓,但朕可不想要毒誓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见朕故作沉吟,谢镜愚适时地接过话头:“宰相所说的话,我等自然很愿意相信。尤其是陛下,更不想要看见边疆连年烽火。只不过,陛下近日多次亲临战场,目睹我军或伤或亡,实在于心不忍。”
顿英立即听出了言下之意。“即便鲁贺可汗身死,他所犯下的过错还是回纥的过错。此次横塞、定远军中伤亡,回纥愿以金银貂皮尽数偿之。”
几个将军听了这话,原本横眉怒目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一点。但很显然,战败方光赔偿损失是不够的
谢镜愚颔首。“宰相如此有担当,谢某相信宰相抱着莫大的诚意而来。”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只是谢某不知道,宰相要如何保证回纥之后都不会再与本朝为犯?”
这问题就有点刁钻了。时人许诺总爱用生生世世;然而,一个人一辈子能坚守承诺就不错,又如何能保证子孙也信守同一承诺?
顿英果然有点犹豫。但他明显有所准备,因为他的犹豫并没持续太久。“谢相必然知晓,延陀不事大国,以自取亡,其下骇鸟散,不知所之。”
这事儿确实人人都知道。延陀汗国本是陇右北面小国,因着连年犯边,早些年就被父皇同回纥联手灭了。当然,那时候的回纥可汗是鲁贺他爹、也就是顿英他哥。
见谢镜愚点头,顿英继续说了下去。“后有匈奴,亦然如此。有此二者前车之鉴,我等绝不愿重蹈。今鲁贺可汗身死,实属咎由自取。”
顿英不厌其烦地举了三个例子,后面跟着的肯定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朕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谢镜愚,他立即心领神会。“哦?”他故意稍稍拖长尾音,“谢某听宰相此言,可是有深意得很哪。”
“深意不敢当,但谢相料得不错,臣确实有一不情之请。”顿英说着,又朝朕磕了个头。
到这当口,朕已经隐约察觉了顿英的意思。“说。”
顿英第三次俯首。“回纥各有分地,愿归命陛下,请置周官。”
听到回纥想要并入我朝版图,堂上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比之前看见鲁贺的人头时还厉害。趁顿英还没抬头,诸臣迅速地交换眼色,各个惊诧不已。毕竟按正常逻辑,不是再多赔点钱、就是嫁个女儿和亲什么的,直接就来“求统治”的确实罕见。
谢镜愚也趁此机会,给朕递了个“臣已经为陛下唱完了白脸”的目光。朕回以一个幅度轻微的点头,便开口问:“宰相所言为真?”
“天子面前,臣必不敢信口雌黄。”顿英道。像是察觉到了诸人的诧异,他又接着解释:“况且,多年前,匈奴对我部常有打压;若不是陛下令人灭之,臣等又如何有今日?臣听闻中原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臣深以为然。”
这话确实有点说服力,朕又做出一副沉吟的模样。虽然朕嫌弃回纥地方苦寒,可若是他们主动俯首称臣,那……朕还是能笑纳的。但当然,事情不能搞得像是朕非常想要。“诸位爱卿,顿英宰相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有没有人有意见?”
回纥归顺意味着从西受降城到中受降城乃至东受降城的北部边疆都能安宁,显然不可能有人反对。慕容起还敛点;反观程定中,他是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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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脸上已经显出喜色。要不是看在朕还没给定论的份上,他怕是要高兴疯了。
“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朕就准了。”朕道,“宰……不,可汗这就起身罢。”
顿英闻言大喜,依言站直身体。
“就如谢相所言,你等此来确实抱有莫大的诚意。朕便赐阿史那顿英为回纥怀德可汗,兼左骁卫员外大将军。”
听得朕这么说,顿英立即又跪了下去。“臣谢陛下封赏!”
但朕的话还没说完。“众卿听令即日起,以回纥诸部所在,置瀚海都督府,府置都督,州置刺史,府州皆置长史。都督、刺史,皆给鱼符。另,为便使臣和官员往来,从关内修建驿道至回纥诸部。”
话音未落的时候,满堂就已经哗啦啦跪了一地。“陛下英明!”
顿英说到做到,当日就留下了他先行带来的金银貂皮,又立即返回去取不足的部分。见他如此,朕估计着今后每年都用不着愁貂皮了这玩意儿制成大氅,比寻常衣物暖和许多,正可以当冬衣赐给年迈或者有功的臣下,以示恩宠。
回纥之事至此告一段落。
十二月初,朕已有打算返回兴京。距离元正大朝不足一月,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只不过,大战告捷、吐蕃归顺,意味着大部分兵士可以解甲归田,受降城的庆祝活动日以继夜,气氛热烈得朕都有点不舍得离开了。
像是发觉了朕的想法,在临行的前一夜,谢镜愚邀朕去城外走走。此事可遇不可求,朕欣然答应。
因为朕换了简单束冠和暗色大氅,一路并未被谁注意。待到出了城门,朕才发现,原来外头已经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兵士们痛啖卤肉,畅饮浊酒,天南海北各道珍重。
朕站住脚,远远地望着那些或笑或哭的人。“这和朕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陛下之前想的是什么?”谢镜愚轻声问。
“朕以为……”朕道,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那种别情带得有些低落,“他们会更高兴点。”
“能够回去见到父母妻儿、邻里乡亲,他们当然都是高兴的。”谢镜愚为朕解释,“但征战多年,能活下来的人,也都是经历生死的交情。”
其实不用他说,朕也明白,可知道和见到是两回事。朕沉默下来,挨个儿打量那些黝黑的脸膛。或大笑或流泪,或年轻或年长,尽皆不同;但相同的是,每张脸上都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率先唱起了戍歌。原先远远地听不清,不一会儿就蔓延成片
“遣长军,种四荒;守八方,拓远疆……”
这简直和谢镜愚之前描述的情形太过相像,朕听得几乎出了神。最近的一堆篝火边上,有个少年模样的人唱着唱着,忽而嚎啕大哭起来。“俺不走,俺就留在这儿!”
“别置气,花大,”边上有人安抚他,脸上也挂着发亮的泪痕,“咱们好不容易能回去了……”
“俺就不走!”那少年哭着叫嚷,嗓门却盖过了其他所有人,“若是大伙儿都走了,谁又来做这守荒拓疆的活儿呢?”
沙似雪,月如霜。毋需吹芦管,望乡不归乡。
作者有话要说:
猜这位是谁?【这问题很简单吧
第102章
从西受降城回兴京,一路无甚大事。因着大捷,又临近年关,都城所列仪仗较之寻常更显隆重。不过朕没太注意;毕竟大半年不在,折子又该堆满桌案了。
好在今年主要的大事就是运河以及回纥。重要的部分朕早就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微末细节。朕一目十行地批完,又见缝插针地祭拜了太庙,这才勉勉强强在除夕前留出一日空闲。
这一日功夫,当然得匀给阿姊半日。自朕回京始,她就等着朕召见。此时终于有了机会,她简直恨不能把朕在北地的一切都打听一遍毕竟相比运河,这才是她擅长的地方。花了大半个时辰确定后,她就开始毫不自觉地凝视虚空。
“怎么了,阿姊?”朕喝过热茶,见她还是那副模样,便出声问道。
阿姊显然神游九天得厉害,被朕连唤两声,才堪堪回神。“没有什么大事。”她说,有点怅然,又有点骄傲,“阿姊素来知道,父皇选了陛下是英明至极的决定。阿姊只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能与父皇比肩了。”
朕不由哑然失笑。“倒不是朕不喜欢听,可阿姊这话说得也太早了。要知道,父皇带兵冲锋陷阵,朕也就在城楼上射射箭。”
“什么叫‘也就在城楼上射射箭’?”阿姊立刻激烈反对,“放眼天下,还有人的射艺能比陛下好?”
“咱们不知道,也不意味着没有。”朕随意笑了笑,“况且,父皇打江山时冒的是真正的危险,而朕只需要守,已然轻松很多。”
阿姊仍旧不赞同。“不管是匈奴还是吐蕃,哪个是只需要守就能胜的?更别提回纥归降那么大一块地方,陛下都新封了瀚海都督府!最后,哪儿打仗不危险?”
这层层递进、依次加重,就算是朕也无话可说。“罢了,不提这个。”朕息事宁人地转移话题,“朕大半年不在,京中有什么新鲜事没?”
转换得实在生硬,阿姊微嗔地瞪了朕一眼。虽然如此,她还是依朕的要求,将朕可能关心的事情一一道来
宁王和怀王的嫡长子都能下地了,听说两个王妃肚子里已经怀了第二个;为了能在弘文馆不对外公开的生试中取得好成绩,朕的两个外甥总算敛了点霸王脾性;至于朕唯一的亲侄子,最近正跟着党薇柔勤勤恳恳地练拳。
“说到昶儿,阿姊真是不太明白。”阿姊低声嘀咕了一句。
朕正忍不住想,竟然真的能说动党薇柔、雍昶这手脚不慢,闻言赶紧压住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啧啧声。“有哪儿不对么?朕听说,党将军的小女可是女中巾帼、堪比阿姊呢!”
阿姊冷不丁被朕逗乐了。“陛下又寻阿姊开心!”她假装责怪朕一句,又道:“阿姊也不是说党将军的小女不好。阿姊只是不明白,阿姊比嫂子更早认识党夫人,怎么不见令闻令扬和党家小女熟识呢?”
很显然,阿姊对党薇柔印象不坏。虽然朕觉得现下发展正如朕所愿,但这话可不能在阿姊面前提。“少年少女,性子阴晴不定,说不好怎么熟识,也说不好怎么不熟。”
阿姊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从前,随即展颜一笑。“陛下说的极是。见面是机遇,熟识便是脾性了。”她说着,又不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再如何操心也没用!”
这话题已经有点危险,朕谨慎地点头。但出乎朕的意料之外,阿姊并没有顺水推舟地把话头引到朕也该努力造人的方面。甚至,直至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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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她都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事情。
要不是朕深知阿姊的脾气若她知道真相绝不可能这么平静朕简直就要怀疑朕和谢镜愚的事情走漏了消息。朕相当迷惑不解,直到午后看到这次元正大朝的礼单。玉石盆栽,真迹画卷……
各种珍稀玩意儿应有尽有,但唯独缺了一项去年存在感极强的礼物
没有美人不说,连个能和美人沾边的玩意儿都看不到。
朕愈发迷茫。众臣都这种反应,意味着他们公认这是个雷区;可就算朕不喜女色,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避之如猛虎罢……
而后,朕就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回纥献上的美人被查出夹带禁|药入宫,这事儿本就是忌讳;朕还用这个理由借题发挥,让横塞军和定远军痛殴了回纥一次,甚至不惜亲身上阵。如此一来,大臣们不以为,朕肯定蒙受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朕发个怒,回纥可汗就直接换人了呢);此时再给朕送美人,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晦气么?
一时间,朕简直哭笑不得。这要怎么说?真是意外之喜?
大概就是要令这天变得更意外,不过多时,刘瑾进来通报,说王相求见。
听了这话,朕不有所猜测。都腊月底了,王若钧还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什么事,又怎么会急到非得今日说?按照惯例,新年过后,朕自会召见宰相们和其余重臣,不是么?
结果,王若钧还真有个坚不可摧的理由。他进门行礼后,一反往常弯弯绕的风格,直接道:“臣年后便是六十有八,已近古稀,欲向陛下乞老。”
“王相?”朕愣了愣。说实话,这确实在朕意料之外;毕竟看王若钧之前的表现,朕有八成把握,他是想在位子上待到品秩满再告老的那种人。“王相,为何如此突然?”朕纳闷地问,显出了十成十的疑惑。
王若钧摇了摇头。“陛下春秋鼎盛,又有雄才大略。臣垂垂老矣,想要襄助陛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若臣不告老,也是尸位素餐,有失臣子之德。”
他的话其实说得很中肯。因为年纪大,朕早前已经了他的值宿,能照顾的地方都照顾,更不用提带他南北奔波了。总理尚书省的事情,也是谢镜愚做得多。但问题在于,这些都是所谓的领导特权;就同朕之前说的,王若钧大可以拖到他品秩满再告老,退休金便能更高。
“王相,你这话可不是什么臣子之德。”朕迅速思索着,口上不停歇地和他绕场面话,“你是三朝老臣,诸事资深老到,自不必说。便是谢相崭露头角,也才刚过而立,还有许多要向王相请教的。就算是朕,也得指着王相啊!”
王若钧显然觉得这些话很中听,因为他白须微动,明摆着笑了。“陛下实在过誉。不是臣有陛下说的大能耐,而是陛下虚怀若谷、又爱护臣下。但臣以为,若臣告老,不管是陛下还是谢相,定然只会做得比之前更好。”
这个“比之前更好”含义可谓深刻,朕品出了味道。
不管是运河还是回纥,朕都带着谢镜愚在身边。而朕带他,不仅仅代表他经手的事情多,更代表他的不可取代。朝中众臣都是人,肯定都能发现,继而纷纷倒向他。王若钧不是不想拖下去,可再拖下去对他无益
年纪没有优势,能力又不如谢镜愚;相比死皮赖脸地拖到最后,他更想在自己还算风光的时候告老。毕竟,他就是京畿人士,就算告老也是留在兴京。同僚们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想明白这点,朕也就明白,王若钧并不是虚晃一枪、变相想要提拔,而是真有告老之意。“朕依旧觉得,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听朕还在打太极,王若钧立时急了。“陛下,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臣年老疾笃,实在难当重任。”说着,他扑通跪了下来。“臣恳请陛下,许臣告老!”
“王相这是做什么呢?”朕赶紧起身向前扶他,“还不赶紧起来?”
“陛下,臣……”王若钧犹犹豫豫,半跪不跪他没达到目的,当然不想起;可朕扶他,他又不能当没看见。
朕便长长叹了口气。“王相历经三朝,兢兢业业,朕实在不愿自断一臂。可王相所言也有道理,即便是朕,也不能强人所难。既如此,朕便准了王相的请求。”朕又忧伤地叹了口气,“毕竟王相为国效命五十余年,鞠躬尽瘁,朕便赐你宋国公,如何?”
闻言,王若钧几乎狂喜。原因很简单:若是他熬到品秩满,最高也就是国公了。“臣谢陛下厚恩!”他复又跪了下去,绝对真心实意。
这事儿来得突然,即便朕动作再快,也要到新年后才能发布正式诏令。但王若钧依旧心满意足地出宫去了,毕竟他知道朕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诓他。至于朕自己,则开始考虑,要不要借王若钧退休的机会,再在朝中进行一次人事调动
能补上王若钧尚书仆射位子的人,显然只有谢镜愚;曹矩可能也想跟着王若钧告老,但他年纪不到,应该有按捺下来的自知之明;朝中三位宰相只剩两位,还是缺一个……
朕思来想去,只能提拔周不比。自谢镜愚调去尚书省,中书令就一直空缺着;如今也是该补上的时候了。虽然周不比年纪尚轻,但他聪敏好学,跟着朕下江南上塞北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也有破格升迁的资格……
想到就做,朕即刻让人宣周不比觐见。他来得不慢;但在听朕问他想不想做中书令时,他还是愣住了。“陛下,”他震惊过度,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臣首次面圣时直言不讳过了头,但臣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臣对陛下、对吏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说着,他朝朕深深一拜。
言外之意,就是周不比认为自己的升迁速度挺不错了。
朕一边腹诽“原来你知道你直言不讳过了头啊”,一边问:“怎么,朕让你当中书令,你还不想当了?”
“臣……”周不比似乎打算承认自己不想当,但后面的话头卡在喉咙被朕平静的目光堵回去了。“臣自然是想的。”
“还是说,你觉得你无法胜任中书令一职?”朕接着激将。
若是说之前周不比还可能否认自己想做中书令,他也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臣从未如此想过。”
“那不就行了么?”朕满意了,“就这么定了。”
“可是,陛下……”周不比仍然有些迟疑。这在他身上很罕见,因为他从来都是有话就说的谏臣性格。
朕难得被周不比弄得有点不耐烦。“你就直接告诉朕,你到底还有什么疑虑?”
结果,周不比显得更迟疑了。不仅如此,他目光也开始躲闪,不敢直视朕。就在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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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告罄的前一刻,他终于说出了口,虽然声如蚊蚋:“那一日,臣在黄河边上,远远望见……”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朕。朕训斥他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他却暗示朕,他不敢当中书令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
谢相;……
第103章
至于周不比到底远远望见了什么、以至于有这种反应……
朕仔细回忆了下。一到河边,朕就选了块高地眺望对岸;而后,欧怀危来了,禀告回纥相关事务。事情到这里还是很正常的,任谁都不会多想。可周不比如此反应,肯定是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一般人会忽略的地方。
他不该看什么?又注意到了什么?
既然周不比说的是远望,他就显然没听到什么交谈。范围再缩小,只可能有关那件大氅
给朕系上大氅,这事儿是朕的随身内侍的活儿,随身内侍不在也该是侍卫什么的接手,反正轮不到一个尚书丞亲手做。如果说谢镜愚做这件事属于顺手,其后还整理褶皱就有点过了。毕竟,谢镜愚从来不是阿谀奉承的性子。反观朕,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表现出反对意向。这也不对劲,毕竟朕也向来不是什么衣来伸手的帝皇。
是了。这确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君臣关系,然而异同之处细微得只有了解朕与谢镜愚的人才能发现。就比如说,周不比。
真是百密一疏,朕暗自抱怨了句。那时天色将,谁又能预料,有周不比这样的人不意间注意到?
但再仔细想想,这可能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因着事务交集,三个宰相本身就要经常见面。另外,不像王若钧和曹矩,周不比恰恰和谢镜愚同岁,怕是要做一辈子的同僚。如此一来,周不比发觉的概率本就很高。既如此,还不如事先通口气,将可能的隐患扼杀于萌芽之中。
至于周不比自己,他极可能抱有同样的想法。毕竟,只要他不说,朕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的察觉。既然他已经选择坦承,就说明他希望朕能解决这个问题,不管以何种方式。
朕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周卿望见朕与谢相谈事?”
周不比极快地瞥了朕一眼,随即轻轻点头,谨小慎微得都不像平时的他了。
“朕不过是和谢相谈了谈次日的天气。”朕轻描淡写地回复,“相似之事,魏王之前也问过。”
如果说第一句是朕避重就轻,第二句则是真正的含义极深。它不仅暗示了不止周不比一人发觉,还暗示了雍蒙之前到底为什么和谢镜愚闹掰、大病一场后又和好。朕在其中到底起了什么调停作用,也就昭然若揭了。
周不比显然不傻。“……魏王殿下已经问过了?”他喃喃重复,万分震惊的模样。
朕点头肯定,不欲多言。等周不比脸上的神色开始转为恍然,朕才接着说下去:“你还有别的疑问么,周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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