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界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鸢妄
李千航抱着幼稚而单纯的念头,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活下来了这件事。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到其他人家里道歉,认为这算是他能给出的唯一一个交待。同时他仍在期盼着有人能把丧子之痛发泄到他身上,借以缓解他日益膨胀的自责感。
可他始终未能如愿,因为他的内疚与勇气不够匹配。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能对警方说出关于那个塑料口袋的事情。面包车没有行车记录仪,司机也好,他也罢,在外人看来,都只是一场天灾中的无辜受害者。
“我想,生活还要继续,我得振作起来。如果他们恨我,我就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他们想你们了,我也可以代你们尽孝道,可以把关于你们的记忆,一遍一遍地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你们离开以后,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们在思念着你们。”
苏尧抬起袖子抹掉眼泪,感觉如鲠在喉。他既没有死,也没有真正走过幸存者的心路历程,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每分每秒都在渴望一个“如果”的绝望,他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就算加上那个塑料袋,他也没办法真的把一切归咎到李千航头上。但不可否认的是,听到关于父母的描述,苏尧还是没法客观地去思考。他第一次真正地怨恨起李千航来。
“当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时候,最应该支持我的人,给了我最沉重的打击。”李千航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坚硬,眼神里透着肃杀之气。苏尧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他在镜中家里失控的真正原因。
“我弟弟,跑到你病房里去玩,差点趁你父母不注意,拔掉了你的管子。”他咬牙切齿,像是正在咀嚼仇人的皮肉。“同行的他们两个,就在病房里跟你爸妈吵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我接到消息,匆忙赶到的时候,就连你母亲也失控了。她抓着陪床的枕头朝我丢过来,让我滚出去。我妈竟然在离开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吼……”
“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做大人的也不能那么凶啊。死了儿子了不起,把这个赔给你们算啦。”
☆、一念
“我让他们不要再来医院,他们听了倒是高兴,觉得少了很多麻烦事。我没敢再去看你,每天都待在病房,拒绝出门。想不到在出院前夕,我竟然接到了吴大川老婆打来的电话。她约我出来见面,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见面之后,她情绪特别高昂,兴奋得有点吓人。她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字,全部都是她去打听来的,关于万灵镇的传说。”
李千航看向邹意,眼神中尽是悲哀,“她笃定地告诉我,石碑仁慈,允许人们一命换一命,去救回自己心爱的人。我当然是不信的,也劝过她,可是没有用。她还问我,‘你女朋友不是也死在车祸里了吗,难道你不想救她回来?’
邹意插话道:“李千航,你……”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可如果是邹意,即便要背负朋友逝去的痛苦,至少还有能够安慰她的家人。所以我瞒着家里,偷偷跟吴大川的老婆一起去了万灵镇。一路上,我想了好多事情。我甚至想过,她说的都是假的,她只是觉得害死吴大川的是我们几个,所以要把我这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凶手送下去陪他。经过出事的那个路段,我满脑子都是期待,期待她把车朝着湖里开过去,让我该怎么死就怎么死。”
但吴大川的老婆是真的相信了万灵镇的传说。当他们来到石碑前,她几乎是疯狂地抚摸着石碑,过于虔诚地双膝下跪,把额头靠了上去。她没有开口说话,但李千航能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她正在回忆,从她跟吴大川的相识相知,到短暂又美好的相爱相守。也许还有中途那些烦人的争执,和争执后的道歉和解。
“其实他以前接单子没那么勤快的。”女人再度睁开眼睛,是泪水止不住地在疯狂外涌,“是因为我查出病来,开始吃进口药,家里的钱像水龙头坏了,不但花得快,而且只见少,不见多。你知道吗,那天早晨出发之前,我还开玩笑跟他说,既然去万灵镇了,就帮我求个健康平安……”
李千航蹲跪到石碑前,看着石碑上鲜红的文字,脑袋里是赵诗云曾经跟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在吴大川老婆搜集的资料里,也有类似的事件。但因为当地人忌讳颇深,根本没人敢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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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作,外边的人了解的自然也少,虽然颇有些市场,却始终没有发散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劝劝面前这个女人,要是吴大川真的如她所言,跟她伉俪情深,那么换回吴大川以后,他又要如何面对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妻子这件事情?
“想到这件事的那一瞬间,我内心的贪婪开始蠢蠢欲动。我不在乎用我的性命去换回邹意,可是这一来一去,我跟邹意还是永远分开了。我想到这一点,突然有些意难平。”
苏尧听见邹意略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但李千航没有因为这个插曲停下讲述。
就是那么短短一瞬间的犹豫后,李千航感觉自己好像被魇住了。他痛苦地甩头,想要从茫然的状态中抽身,可是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难辨,耳边又传来若无似有的声音。
他听见吴大川和他妻子在交谈。男人难以置信地哀嚎对应着女人愿望成真的后的哭喊。吴大川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他的妻子,不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可那女人也同样不断地重复诉说着自己病症的痛苦,和病症背后,这个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开销。
两个人不知道争论了多久,久到李千航痛苦地想要跑开。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些曾经是他的避难所一般的场景,走马灯似的流转在眼前。安静的自习室,深夜的篮球赛,熄灯后的宿舍,欢笑环绕的教室……他以为毕业后,这一切还能在大学延续,可现在的他,却连回忆的勇气都失去了。
“李千航,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来换我走的吗?”邹意站在讲台前,穿着粉蓝色的毛衣,手持装饰着绒球的话筒,廉价话筒的杂音影响不了她嗓音的甜美,可她的表情,却幽怨得让李千航心碎。
“是,我是来换你回去的,邹意,你快回去吧,我留在这里。我在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李千航一往前,邹意就往后退,短短几步的距离怎么也够不到,邹意看他的眼神丝毫没有信任。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那我呢?原来我也不值得你留恋?你让我一个人回去,一辈子记得你为我而死,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吗?我还能拥有我的生活,还能重新来过吗?”邹意手里的话筒掉到地上,却没有碎裂开来,而是溅起了水花。李千航低头,看到邹意脚下是缓缓上涌的湖水,转眼之间已经淹没到了她的小腿。
“邹意,别怕,我来救你……”李千航想要往前走,左腿却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摔倒在地,险些被水抢到,伸手去摸,才想起来自己的腿已经在车祸里摔断了。
邹意沉入水里,留下一声痛苦地哭喊,李千航挣扎着往前想要去捞她,却只摸到冰凉的地板。“邹意!邹意!你回来,你回来!”
“别怕,李千航,邹意会回来的,还有一个办法,你忘了吗?”
李千航抬起头,看到裴印萧正蹲在他身侧,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像抓住求生的稻草般,死死抠住裴印萧的衣袖,“老裴,救救她,你救救她。你告诉我,是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苏尧啊。”裴印萧大笑起来,仿若恶魔一般蛊惑着李千航,“你拿苏尧去换邹意。这样你和邹意不用分开,我和苏尧也能永远在一起了。”
李千航放开裴印萧,像是触了电般迅速。他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呢,苏尧还活着,他还活着,我怎么能拿活人去换邹意呢?”
“怎么不行,你不就是活人吗?你不是准备自己去换邹意吗?”裴印萧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你把我害死了,害得我们两个再也见不到面了。你问问苏尧,他恨不恨你,你再问问,他还想不想活?”
“老李。”苏尧的声音传到李千航的耳朵里,李千航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苏尧的病房,背后不再是教室后的黑板,而是那张他再也没敢靠近过的病床。
“老李,裴印萧呢?裴印萧到哪里去了?”苏尧还插着呼吸机就坐了起来,面容憔悴,形同枯槁。他觉得插管碍事,直接伸手去拔,拔出管子的同时,苏尧开始呕出带着淤泥和杂草的水来。
李千航被那种味道熏得跟着吐了起来,“没…呃…了,老裴他没了……”
苏尧抬起头,受了极大的刺激,连耳鼻也开始往外涌着那腥臭的湖水,“他没了!是你把他害死了!都是你的错!邹意也是你害死的!他们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对,快来吧。”李千航再次回头,看到梁一衡、赵诗云和王尹夏三个人并排站着,正冲着病床上的苏尧招手,嘴里反复念叨着“来呀”、“来吧”。
苏尧走下床,看也不看地上的李千航,径直朝那边走过去。李千航伸出手去拉苏尧的胳膊,苏尧甩开他,恶狠狠地蹬了过去,“别碰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害死那么多人,还要拦着我去找他,你安的什么心?”
李千航紧贴着床尾,整个人改为跪姿,双手撑地,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起来。“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有杀人……是意外,那是意外……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偿命,我杀人偿命……”
“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希望苏尧去死,邹意活过来?否则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纠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死去?”有什么人在李千航耳边低喃,试着瓦解他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防线,那是个陌生的声音,浑厚又割裂,分散又集中,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千千万万个人在同时开口。
“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把他当做你最好的朋友吗?你一直害怕他看不起你,一直觉得他随时可以交到其他朋友。不是他喜欢跟你一起,是你一直缠着他。”李千航抬起头来,想要把视线聚焦在石碑上,可那石碑上的字,明明还只有巴掌大小,他却找不到石碑的边缘了。好像那块石碑才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块石碑。
“问问你自己,你对他是羡慕,还是嫉妒?要是你生在一个那么好的家庭,你也会变成一个那么好的人。自信,乐观,讨人喜欢,你不需要在他身后被他护着,你也可以去护着别人。他死了,你可以变成他,你可以取代他,你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石碑上鲜红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像人类的五官一般扭曲起来,它笑了。李千航双眼赤红,迷失自我地伸手触上了石碑,“我可以做得更好。苏尧,帮帮我吧……”
☆、等待
医院的走廊里,人们来来去去。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家属病患,都早已习惯了这个满是消□□水气味的地方,似乎身处医院这件事本身已经影响不了他们的情绪。比起那个,更让人纠结的是嘴里还残留着食堂难吃饭菜的味道,或是刚才看到一半,匆忙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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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停的那部的电视剧。
当然,无论大小,医院每天都有突发事件。那些毫无准备就要直面死亡的人,痛苦的哀嚎能传遍整层楼,而那些仍保有一丝微弱希望的人,被迫在未来的时空里感同身受。
“阿姨,这是我自己做的牛轧糖,第一次做没把握好分量,您拿点儿去尝尝吧。”护士放下一个小口袋,麻利地检查起了病人的情况。
事故发生的当晚,她就在网上看到了新闻。学生结伴出游,因为安全意识不到位,或者存了什么不该有的侥幸心理,最终导致出事是常有的。对于那些人,她虽然碍于一身白衣不好多评论什么,心里却没有特别同情的感觉。
但是这场事故从通报上看,就是一群小孩高考结束后约好了去玩,找的车虽然有一定的隐患,却是被找车的app标注为合格的。何况这辆车的质量问题在山体滑坡这样的大事面前已经无关紧要了。
走出房门,她又忍不住朝那张病床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看起来斯文清秀,样子随了他母亲,那个常躲起来抹眼泪,却不会忘记每天给孩子换支花的人。
孙喻道过谢,护士便离开了。她拆了块糖放进嘴里,感觉这种糖甜不到心里,总被坚果的苦味儿横插一杠。想起这是护士好心送的,又暗骂自己辜负别人一番好意。
她拿出手机,在网络上寻找着有趣的新闻,想要分享给儿子听。这时,敲门声响起。
“哟,小裴来了。孙喻放下手机,把刚进抽屉的糖拿了出来,抓了两块放进裴印萧手里,“快来吃糖。”
裴印萧接过糖,乖巧地吃了一块,“我办好手续了,延迟报道一年,要是您单位有什么事要去的,可以不用叫叔叔来,叫我就成。”
“呵呵。”孙喻也又剥开了一块糖,“我以前也在家做过这个,不过尧尧不爱吃。他喜欢垃圾食品,啧,所以才不长个,不长肉。”
“他挺高的了,不长肉是真的。”裴印萧捏着手里剩下的糖,暂时先放进了衣服口袋里。他也不爱吃这个。
孙喻捉住他正要抽出来的手,笑道:“原来小朋友们都喜欢这么藏不爱吃的东西。”
裴印萧窘迫的把糖拿出来,立马又剥开吃了一块,“不是,我放着等会吃的。”
“尧尧小时候,不喜欢吃白水煮的鸡蛋,嗯……现在也不喜欢。一吃鸡蛋,他就会磨磨蹭蹭的,眼看着时间不够了,就说把鸡蛋带着路上吃。有一次他爸有事请假,临时决定送他去上学,他咬了一口鸡蛋,直接吐出来了,这才发现他总是偷偷把带上路的鸡蛋丢掉……”
来病房里待着,既能看见苏尧,又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些关于他的童年趣事。对于裴印萧而言,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但他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一般都是等孙喻自己有兴趣说。孙喻想其他事情的时候,两个人就相邻而坐,望着病床上那人不说话。
但如果在这里看守的是苏佑楠,裴印萧通常会选择避开。他第一次找过来看到苏尧,情绪过于激动,当场给两位长辈摊了牌。
孙喻的每分每秒都在盼着儿子醒来,现在有这样期盼的人从两个变成三个,她感动地握着裴印萧的手哭,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件事。
苏佑楠不同,他在高兴儿子遇到了有心人的同时,也没忘记对这件事表达一下诧异。裴印萧能够感觉到,不管是他承诺的等待,还是他跟苏尧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在苏佑楠看来,都是年轻人一时头脑发热。苏佑楠对他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冷漠,裴印萧知道,那是留给他反悔用的。
原来想曹操也是不可以的。裴印萧还期待着多听到一些关于苏尧的事情,苏佑楠就拿着新买的花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孙喻知道他不吃,还是从裴印萧手上拿走了最后一块牛轧糖,剥掉纸喂给苏佑楠。
“今天没事,提前下班。”
裴印萧嘴里的牛轧糖味儿还没散。以往,苏佑楠一出现他就会找个借口识趣的离开。苏尧还没醒,他实在害怕苏佑楠就在人面前说出“你还小,未来还很长”这一类的话。他对这种废话无暇应付,却又不能简简单单一句“关你屁事”丢给未来的半个爹。
但今天孙喻也在,他突然就不想走了。就像孙喻说的,这以后就有三个人等着苏尧了。要是苏尧醒过来那天,一睁眼他们三个都在,会不会感动得哭鼻子呢?就像他小学的时候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去到医务室,消毒擦药都昂首挺胸的,回到教室有同学送给他一个剥开的橘子,他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佑楠朝裴印萧看了好几眼,才确定他今天真的没有掉头就跑的打算。
“小裴呀。”苏佑楠叫了他一声,“大学……”
“延迟一年报道。”孙喻又剥了块糖吃。天气还没彻底转凉,放一夜恐怕就坏了。
“没问你。”苏佑楠摆摆手,“那个,学校没说什么吗?”
裴印萧知道这样不礼貌,但实在是不习惯盯着人说话,他微微低头,眼睛上抬,看着床尾插的名牌卡,心里想着,快叫你爸别为难我。“我想办法开了证明过去。学校挺重视心理问题的,让我这一年好好调整,不要担心。”
苏佑楠点头,“嗯。小裴呀,叔叔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你现在恢复得不错,能去呢,还是去一下,早点踏入社会,你的想法也会……”
孙喻“啧”了一声,苏佑楠顿了顿,还想继续说。
“叔叔,我陪他一年。明年他醒不醒我都会去报道的,你放心。”裴印萧说完话,轻轻咬了咬舌头,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又臭又硬,也就是表情勉勉强强,维持在一个有礼貌的临界点。
“说什么呢。”孙喻把板凳朝裴印萧这边挪了挪,想递个牛轧糖给他,又想起他不爱吃,于是从抽屉里翻出一袋薄荷糖来。拆开包装后,孙喻却把第一颗甩给了苏佑楠,“多吃糖,少说话。我现在听你说话就烦。”
裴印萧觉得现在是个把话说开的好机会,“叔叔阿姨,我跟苏尧同龄,所以我知道,不管过了多少年,我跟他一样,在你们眼里都是小孩子。苏尧说他从来没跟你们提过他性取向的问题,都是拿不想谈恋爱之类的话搪塞。他说你们很开明,但是未必能一直开明,也许等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同龄人的父母都抱两个了,你们就会急得跳起来。”
孙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苏佑楠则是皱起了眉头。
“可能你们会觉得,他是受到什么人或事的影响,比如我。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在我们两个的这段感情里,他比我要勇敢得多,也豁达得多。我现在连大学都还没报道,给不了你们什么信心,我能做的最有诚意的事情,大概就是每天都来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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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印萧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看着苏尧他讲话会更有底气,更有力量,“我一个人没办法给你们证明什么,我甚至不敢说他醒过来以后,我们还会继续在一起。但是在那之前,我想陪着他。没什么理由,就是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他转过身来,诚恳地看向两个人,“希望叔叔阿姨不要介意,也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是被这件事困住了,被这件事耽误了,我现在很好。”
孙喻早已经泪流满面,她走到苏佑楠身侧,狠狠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苏佑楠扶了扶眼镜,轻声叹了口气,“是我自以为是了,现在的小年轻都很成熟,不是我们当年那副样子了。”
“那,我今天先回去了。”裴印萧看到孙喻还在哭,感觉应该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便离开了病房。
直到一个人走进电梯,确认电梯门已经关闭,裴印萧才从紧绷的状态中喘过气来。
他现在一点都不好。那场事故太惨烈,夺走了六条人命,苏尧还活着是他极大的安慰。但他和苏尧同为幸存者这一点,无法掀起他内心的任何波澜。因为自那场事故以后,他一直噩梦缠身,无论是心理医生还是安眠药,都没法解决他的痛苦。
那些噩梦非常荒诞,可如此荒诞的噩梦,细节之处却又分毫毕现。他不止一次的怀疑,那些根本就不是噩梦,而是曾经经历过的真实。
“我可是无神论者啊。”又是一夜在噩梦醒来,天还没有大亮,裴印萧有些无奈地揉着太阳穴缓解睡眠不足的疲劳。“如果那是真的,我为什么活着呢?”
☆、苏醒
“苏尧,帮帮我吧……苏尧,帮帮我吧……苏尧,帮帮我吧……”
是谁?苏尧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意识,耳边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循环播放。他想要动动手指,睁开眼睛,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冻在了冰里,无法移动半分。巨大的绝望笼罩下来,他几乎放弃了任何念头,只随着自己消沉放空。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什么别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她笑得很开心,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苏尧被她感染着,也想去笑一笑,可他还是动不了,连微微翘起嘴角也做不到。笑着笑着,女人哭了起来,那哭声非常压抑,但就贴在苏尧的耳边。苏尧有一瞬间想要开口求求她别哭了,又因为被这哭声感染,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完成一个听众的使命。
这天之后,苏尧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那个女人会在他耳边笑,在他耳边哭,那一定是为他笑为他哭的。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他要在满是尖刺的道路上,走出第一步,找到唯一正确的落脚点,然后再找第二个,第三个……只要回忆的方式稍稍不对,或是这过程中他又被什么声音干扰到,那根尖刺就会把他整个人对穿,从脚底到头顶,让他生不如死。
每每产生放弃的念头,他都会被那个女人的坚持打动。不止是哭与笑,他开始能听见那女人说话的声音,甚至能渐渐分辨出那女人说话的内容。但他捕捉到的只是一些零散的字词,不足以帮助他脱离困境。他继续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里,寻找着茫茫大海上某座引路的灯塔。
他记不得第一丝光是从哪个方向照射过来,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疯狂地朝着那方向在游。海水冰凉刺骨,海浪又汹涌翻腾,常常在他竭尽全力游过一段后,扑得他浮浮沉沉,迷失方向。
裴印萧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家里学做牛轧糖。他把还没清理的桌面忘到脑后,连袖口沾到的奶粉也没注意,匆匆忙忙地跑出门,生平第一次体验心急如焚。
下午,医院附近堵车特别厉害。出租车一堵上,裴印萧就直接付钱下了车,也没注意红绿灯,就想往对面窜,险些被撞到。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了,裴印萧脑子里却装不下这种小事,又要直接去过马路,被一个刚好路过的老人家叫住了。老人家讲话含糊温吞,裴印萧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听他数落年轻人不惜命。两个人并排往红绿灯的方向走,乍一看倒像是祖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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