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墨须有
“哈哈哈哈哈,原来陷进去的人是你,阿蛮!是你呀……!”
她沙哑的笑声一直盘旋在慕苏的脑海里,宛如一道魔咒。
贺楼乘夜走的极快,慕苏几乎被他拖拽,他走到马前,蓦地转身看向他,眸子里阴晴不定。
“她与你说了什么?”
慕苏一愣,没有回答。
贺楼乘夜蹙起眉头,闭上眼叹了口气,忽然翻身上马道:“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要相信。跟紧我,现在除了我身边,任何地方都不安全!”
慕苏点点头,也骑上霜梅。
他不傻,方才贺楼乘夜与呼延氏的对话他听得非常分明,他知道现在情况有多严峻。
贺楼乘越手下的大部分兵力都在边疆,能调动的这部分人只足够阻挡须卜拿勒已经进城的军队。倘若贺楼月姬通知了城外的兵力攻城,他们一定会被包夹,等大将军宇文文的部队赶到之时,贺楼乘夜怕是已经人头落地。
他摸了摸腰间的长剑,努力逼迫自己忘记方才呼延氏说的话。
前殿的火光和呼喊声越来越近,他紧紧地贴着贺楼乘夜,拔出长剑,蓦地翻身下马。
他不是阆人,自幼生活在草原之上,他最擅长的是单独作战。更何况,他喜欢霜梅,并不想让它受伤。
贺楼乘夜侧身去看他,他脚尖点地快速冲上前去大喊:“不必管我!我能跟上你!”贺楼乘夜点点头,拔出腰间的长刀,冲着前方的火光冲了进去。
慕苏不断在人群里搜寻着女人的身影,他知道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找到贺楼月姬。他的心脏碰碰地跳动着,挥剑清除着面前的敌人。
慕苏确实不擅长杀人,或者说这实在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于是他尽量地在格挡,在躲避,必要的时候也只是在对方的喉咙上快速地划一刀,然后闭上眼不去看那人倒下的模样。
但是人太多,太繁杂,慕苏越靠近大殿,越难以移动分毫。
血液的味道和火焰的味道让他反胃,全身乏力。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在害怕,但是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
一柄钢刀从身后划过来,寒冷的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侧脸,他躲闪不及,眼见便要被划伤。
铛!
宛如血月,又好像是劈出的一枝红梅。一柄血红的长刀横在慕苏头顶,稳稳地架住了钢刀的前行,并干净利落地反手砍掉了那人的头颅。
慕苏抬眼望去,只见得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漆黑的眸子迎着火光,清澈明亮,像是狼群里最年轻最强壮的头狼一般,浑身散发出孤高的气质。
他只看了他的眉眼便认出来,这是贺楼乘越。
阆的骨通王,最年轻也是最骁勇的将军,手持一柄血月刀,在战场上宛如杀神。
可他也知道,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贺楼乘越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人群之中,慕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得一匹漆黑的骏马猛地抬起前蹄,发出雄壮的嘶鸣。马上的男人宛如天神降临,长刀所到之处,血花四溅,将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也染成了血红色。在他背后,天月成硕大而冰冷的弯月无情地散发着寒光,将他的轮廓模糊,使他的身形神话。
慕苏看着他,心中猛地生出一声感叹。
贺楼乘夜,是天生的王者。
贺楼乘越在慕苏身边,双眼猛地发光,惊喜地呼喊道:“哥!”
贺楼乘夜看了慕苏一眼,然后看向贺楼乘越,大声道:“阿卢!找到阿雅!不要让她将讯号送出城去!”
贺楼乘越猛地反应过来,立刻应了一声,转身便杀向大殿。
慕苏跟着他,替他挡着身后的敌人。贺楼乘越本就骁勇,两人不过片刻便成功突围,进入了大殿。
大殿里灯光昏暗,贺楼月姬仍旧晕倒在贺楼辉姬的尸体旁。后者的皮肤已经呈现苍白和青灰,双眼睁地很大,像是在死死地盯住什么东西一般。
慕苏看着贺楼辉姬的尸体,想起点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贺楼乘越一步上前,抓住贺楼月姬,猛地将她摇醒道:“阿雅!回答我!阿雅!”
贺楼月姬从昏迷中迷迷糊糊地苏醒,呆滞了三秒,转眼便看见了贺楼辉姬的尸体。她惊叫一声,猛地扑了上去,开始痛哭。
此时贺楼乘夜也进入了大殿,一步上前,用满是血液的手抓住贺楼月姬的肩膀,道:“阿雅!你有没有把讯息送出去!”
贺楼月姬被强迫抬起头,看见贺楼乘夜的时候眼泪掉的更是不停。她抽泣着,双眼沾满泪珠,颤抖着道:“什么讯息……奴不知道讯息……阿蛮……是在做梦是不是……你告诉奴这是在做梦!”
贺楼乘夜的身形猛地一僵,就连慕苏的脸色也变了。
“你不知道?”贺楼乘越问道,“呼延氏没有给你兵符让你去调动城外的军队?!”
贺楼月姬睁大双眼,僵硬地摇摇头。
“奴不知道……奴真的不知道……母亲什么也没有给奴……什么也……”
贺楼乘夜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刀下一秒已经架在贺楼月姬的脖子上。贺楼月姬的脸本就惨白,此时更是宛如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不可思议地看向浑身是血的贺楼乘夜。
贺楼乘越在身边,目光复杂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慕苏瞳孔猛地一缩,不自觉地向贺楼月姬靠了三分道:“贺楼乘夜你做什么?!她说了不知道!”
慕苏在阆这么久,对于两位郡主的了解也不浅。贺楼月姬的善良单纯是举国皆知,他绝不相信这个女子在刚刚的情况下还会撒谎。
贺楼乘夜低声道:“她必须死。她若是不死,便是变数。”
“她是你姐姐!”慕苏怒道:“你不是说,你从不牵连吗?!”
贺楼乘夜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慕苏,声音也宛如刺骨的寒冰:“她从一开始,便不曾置身事外。”
“把……把刀放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底气不足的怒喝。
慕苏向门口看去,却看见一个身上尽是鲜血,甚至还有一节断裂的箭头深深埋在箭头的阆士兵正举着弓,寒冷的箭芒对准贺楼乘夜的背心。他和贺楼乘越皆是大惊。
那男子向前走了半步,手上的弓却没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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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月姬公主!放她走!”
贺楼月姬此时也看见了后面的人的模样,惊呼了一声:“米亚!”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悲戚:“你不该这样!你放下弓箭赶紧走!”
“我不走!”
米亚的手和脚都在颤抖,他又迈进了一步,浑身血污,一双眼微微发红。
慕苏看着他的脸,心里猛然一震。
他认识这个人。
这是那日他初到天月城询问的那名阆将士!是那个对贺楼乘夜无比崇敬的年轻将士!他的眸子曾经因为提到贺楼乘夜而闪闪发光,而此时他却亲自张弓,指着贺楼乘夜的后背心。
贺楼乘夜冷漠地看向他,又转头看向趴在地上哭泣的贺楼月姬,心中已有了定数。他淡淡道:“如果不是今日,如果是昨日,你来请我放她同你走,我会答应。但是今日,不行。阿卢。”
话音刚落,贺楼乘越血色的刀已经划过米亚的腿侧,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米亚痛呼一声倒地,手中的弓也跌入黑暗。
贺楼月姬惊叫,哭喊着想要爬过去,被慕苏一把拉住。
慕苏抬头看着贺楼乘夜,看着他冰冷的表情,听着贺楼月姬的哭喊声,猛地想起了呼延氏在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
“与他相处久了,你便会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站起身想要去扶起米亚,查看伤口。
贺楼乘夜猛地伸手将他扯到身后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他怒视着贺楼乘夜的后背道:“那你叫我一个外人跟来有什么用?看着你贺楼单于多么英勇善战,大义灭亲吗!?”
贺楼乘夜握住他的手微微紧,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他道:“孤说过,从一开始带你去北原,便是不想再从火场里救你一次。”
“你现在甚至有直接烧死我的理由。”慕苏毫不示弱地瞪视着他。
贺楼乘夜抿嘴看着他,目光变得越来越凌冽,慕苏虽然理直气壮,但被这种目光看着也不心中微微发寒。
他觉得贺楼乘夜似乎在下一刻便要吞食自己,不带任何怜悯。
身边蓦地落了个人,是一身黑衣的步层云。
他抱拳低声道:“少主,兵符从一开始就不在呼延氏手上,一直是须卜拿勒拿着。但是他方才趁乱将兵符给了一名下属,现在已经往城门口跑了。”
贺楼乘夜将看向慕苏的目光回来,转头对贺楼乘越道:“先看好他们,城内交给你了。”
贺楼乘越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道:“放心吧哥。”
贺楼乘夜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然后转身道:“孤若是不去,便无人能压得住他们。层云,让封红务必尽力,若是拦不住,便做好刺杀将领的准备。”
步层云抱拳领命,跟着贺楼乘夜一起,大步走出了门外。
直到贺楼乘夜消失在黑暗中,他都没有再看慕苏一眼。
慕苏有些呆愣地看向门口,心情复杂地蹙起眉头,只是怔了片刻便蹲下身,关切地看向贺楼月姬道:“郡主受伤了吗?”
贺楼月姬浑身冰冷,睁大一双美目看着慕苏,摇摇头,然后扯住慕苏的衣袖道:“先生,奴求求你,让米亚走吧!此事与他无关!”
慕苏顺着贺楼月姬的目光看向远处倒在地上,仍旧不断想要靠近的将士,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让慕苏心中不揪心。
“你最好别做什么决定。”
第23章
“你最好别做什么决定。”
头顶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慕苏看着贺楼乘越抱着臂,低头看着自己,耳朵上的坠子在光芒下熠熠生辉。他的眼睛清澈漆黑,脸上的稚气和说出的话明显不太符合。
慕苏站起来看他道:“骨通王真的想杀郡主吗?”
贺楼乘越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划过一丝闪躲,声音也小了些道:“我已经杀了一个了。”
慕苏淡淡道:“不怕骨通王知道,我反倒要感谢骨通王为我报了仇。但我说的不是辉姬郡主,我说的是月姬郡主。你不是滥杀无辜黑白不分的人,你舍得吗?”
贺楼乘越转头看向坐在地上,依靠着贺楼辉姬早已冰冷的尸体的贺楼月姬。沉默了许久才道:“哥哥说的一定是对的。”
“不问对错。我只问,你可舍得?”
贺楼乘越大大的眼里竟然仿佛闪动出了水光,摇摇头道:“不舍得。”
贺楼月姬坐在地上,蓦地笑了出来,流着泪,但是嘴角上扬,抹着眼泪道:“阿卢,谢谢你。姐姐很知足。”
她顿了顿道:“但是奴知道阿蛮为什么要杀奴,奴是个懦弱的人。奴也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做什么,知道些什么。所以不如,现在杀了奴,好让辉姬不孤单……这样想来,倒也不错。”
“不行!公主!”米亚在远处听得贺楼月姬这样说,连忙大喊道。他捂住受伤的地方,猛地跪立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要过来,却被贺楼乘越一步挡住并一脚踹倒在地。
贺楼月姬猛地伸手扯住贺楼乘越的衣角,道:“阿卢!姐姐求你,若是你真的舍不得!让米亚走吧!让奴死得安心!”她的泪滴落在鲜红的地摊上,染成血红色。
贺楼乘越低头不语道:“以前我和哥哥都以为,你不愿嫁给须卜拿勒是因为害羞和胆怯,却不料你是与一个平民勾连了。”
贺楼月姬低头,颤声道:“阿卢,一切都是奴自作孽,与他无关。姐姐求你了,阿卢!”
慕苏忍不住沉声道:“骨通王,也许唐突。但先王后难道不是平民吗?”
贺楼乘越身体一颤,大大的眼里流露出了震惊,看向慕苏。
慕苏淡淡道:“甚至是敌人吧。”
贺楼乘越露出无措的神情看向慕苏道:“你便是那个夏人吗!你……你凭什么说我母亲!”
慕苏道:“我没有侮辱先王后的意思,但我知道不论是夜王殿下还是你,都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讨厌你们的母亲。那既然这样,月姬郡主便没有错,米亚也没有错。”
贺楼乘越有些疲惫地站在原地,方才凌冽的气势全然没了,像是一头走丢的小狮子,落魄无助。他看着慕苏道:“可是若不是这样,若她嫁给了须卜拿勒,就断然没有今日的事情了!”
慕苏无奈地道:“若是那样,那今日拿兵符的就是太妃本人了。或者你以为太妃是心甘情愿将兵符交给须卜拿勒吗?她是委曲求全。或是退一万步,你以为,月姬郡主可有能力抗衡太妃和辉姬公主?”
贺楼乘越的脸蓦地变得惨白,他有些无助地垂着手,不语。
慕苏站起身,走进已经比他高些的贺楼乘夜,一字一句问:“殿下,我只问一句,你可相信月姬公主会报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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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
贺楼乘越低头看向贺楼月姬,又抬头看了看慕苏,看着慕苏跟他一模一样的漆黑的眸子,蓦地涌上了泪水,他缓缓坐到了地上,伸手去扯贺楼月姬的手道:“姐姐,你不会的,对不对。”
贺楼月姬只是哭和摇头,握紧了贺楼乘越的手。
他沉默了许久,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道:“可,我答应了哥哥。我不能违抗哥哥。”
慕苏看着因为蜡烛将要燃尽而逐渐昏黄的大殿,低声道:“你哥哥也知道月姬郡主不会反。”
贺楼乘越抬头问道:“他知道?”
慕苏垂眼道:“他只是容忍不了任何瑕疵。”
整个大殿都在沉默,只有贺楼月姬的抽泣声低低地回响着。她揉了揉红肿的眼道:“今夜过后,奴便是孤苦无依了,妹妹死了母亲也活不成,奴也不必留在这儿,倒叫阿蛮为难。奴知道他的,奴从小便知道他的。他不忍心亲手杀奴的。”
她低头为贺楼辉姬慢慢地合上眼,然后理了理她的头发,蓦地挤出一丝惨笑道:“你可知道,小时候阿珂最是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们是夏人所出,而是因为你老像是跟屁虫一样跟着阿蛮。她倒是喜欢阿蛮,只是不说罢了。阿蛮不喜欢她,她气她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奴都是知道的。而奴又怎么忍心怪她呢?”
贺楼乘越抬头,呆呆的看着面容平静而僵硬的贺楼辉姬,手指在颤抖。
“她做了太多错事,如今落的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但是阿卢,你能求求阿蛮,将母亲和阿珂葬在王墓里吗?若是荒郊野外的,她便是归了天国也不得安息吧。”贺楼月姬的头微微偏过,黑色的长辫垂到地面,笑容像是铃兰一般单纯而美好。
慕苏的心里宛如被人狠狠揪紧,他甚至一下子想到了谢言。
谢言在杀死自己家人的时候,可有过这样痛苦的心情?自己求而不得多年,与贺楼辉姬又究竟有什么区别?
或许自己就是第二个贺楼辉姬。
身后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贺楼月姬抬头看去,却是去而复返的步层云。
步层云看着贺楼月姬,轻叹了一声道:“郡主。陛下令,放逐你和米亚,你们只许向西北方草原走,限定一日内离开城市范围,否则就地处死。”
他顿了顿道:“我送你们出城,马和粮食盘缠都已经备好了。”
贺楼月姬的眼里明灭了片刻,她身前贺楼乘越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贺楼月姬和米亚对视了一眼,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道:“多谢。”
慕苏看着贺楼月姬近乎幸福和悲戚的表情,对于贺楼乘夜方才的举动消气了三分。
毕竟手足,何况月姬郡主生性善良,贺楼乘夜不是不知道。
但毕竟留在阆不妥,这个选择对于贺楼月姬和米亚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一条出路了。
慕苏连忙伸手去扶贺楼月姬道:“郡主!快些走吧,赶着天亮!”
贺楼月姬擦了擦眼泪,低下头去亲吻了一下贺楼辉姬的额头,然后伸手将贺楼乘越抱在了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笑道:“阿卢,奴走了。你务必照顾好自己和你哥哥,知道吗?”
贺楼乘越始终低着头,像是没有生命的偶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贺楼月姬在慕苏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她踉跄的扑在米亚面前,两人拥抱在一起,贺楼月姬嚎啕大哭。
慕苏和步层云对视一眼,谁也不愿去打扰两人。
贺楼月姬抚摸着米亚的脸颊,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两人低低地说了一些话,米亚便缓缓站起来,看了步层云一眼,抱拳道:“多谢!”
步层云摇摇头,递给他一个玉瓶道:“你先敷着,等出了阆再赶紧找个地方疗伤取箭。”
米亚道谢接过,两人一前一后扶持着出了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贺楼月姬看着送到门口的慕苏,泪水莹莹的眼里充斥着感动:“先生!月姬无以为报,来生愿与先生为奴。还请先生能够劝说阿蛮,将阿珂葬在王墓里……那月姬便毫无遗憾了。”
慕苏抱拳躬身,道:“郡主保重,我自然尽力。”
贺楼月姬冲他微笑点头,苍白的面容在黑夜与月光下宛如模糊而圣洁的天神,仿佛转身的一刹那就要消失在黑暗的夜空里。
慕苏抬头看着天上越来越黯淡的月,望着遥远的宫门外似有似无的战斗和兵戈声,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过了多久。
他回过神的时候,大殿的灯已经全熄了。黑洞洞的空间里,此起彼伏的是他与贺楼乘越的呼吸声。
他转头看着仍旧坐在地上的贺楼乘越,走到他面前道:“殿下起来吧,休息一会儿,说不定等会儿单于还需要殿下。”
贺楼乘越突然抬起头,转头看向慕苏,一双大眼睛竟然红了,他颤声道:“你是夏人?”
慕苏道:“我是夏人。”
贺楼乘越的眼模糊了一下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母亲。”
慕苏道:“先王后毕竟是夏人。”
贺楼乘越蓦地将头埋在了慕苏的手臂上,片刻他便感觉衣袖湿了。他惊诧于传说中威风凛凛的骨通王居然在自己身边哭泣了,一面反应过来,不论从什么角度看,贺楼乘越都只是个孩子。他眼里只有哥哥的决定,见过也创造过太多生死,自己却不知道生死;见过也创造过太多的骨肉分离,却自己也不曾体验过。他遵循着贺楼乘夜的方向与安排,自己却不知道这些事的对错与意义。
慕苏伸手放在他的头顶,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像是小狮子的绒毛一般,低声道:“至少,单于是舍不得郡主的,给了郡主生路。郡主若是留在阆,反而会更加痛苦。”
贺楼乘越不语,肩膀微微颤抖。
慕苏继续道:“今夜过后。整个阆便可以真正的统一团结,对于阆的子民们来说,都是好事。对于你哥哥来说,也是好事。如今他在外战斗,他需要你,他自己是个伟大贤明的君主,但他同样需要你。”
贺楼乘越缓缓抬起头来,额前的碎发挡在眼前,抬眼看向慕苏道:“你便是这么说服自己,原谅了夏帝吗?”
一语宛如利刃破开了慕苏隐藏地极好的伤口,他的脸色蓦地灰暗,心口宛如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般,肝肠寸断的痛。
他知道贺楼乘越言者无心,但是却一语中的。
他蓦地觉得自己好可笑。
作为一个旁观者,你大可用全世界所有的仁义道德,用一切天花乱坠的借口去安慰、去理所应当地说服受伤的人。但是当你真的身处事中,你便会发现,无论道理如何明白,无论这世间的仁义如何要求。
你不可能释怀。
你不可能不去想,为什么?
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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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问自己,问谢言,为什么?凭什么?
而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让贺楼乘越和贺楼月姬看开,跟他们将仁义道德,满口事不关己的空话大话,揭开尽是冷漠与残忍。
他突然觉得可笑的不止是现在的自己,过去的自己也多么可笑。
自己在史籍典册中,自以为学得了世间真理,但却是个隔岸观火的小人罢了。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向来觉得慕荣纨绔爱玩,冲动而不读书理。现在想来,纵你有千种万种的道理,能挽回慕家人的性命吗?能恢复阆的局势吗?
什么也做不得。
慕苏自嘲地笑了笑,垂眼道:“不,我错了。我们谁都不能释怀,岁月也不能释怀。”
贺楼乘越睁大眼看着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静了片刻道:“宇文文的军队来了。”
宇文文,阆贵族宇文家族的长子,阆又一大骠骑,他与贺楼兄弟关系极好,为人稳重多谋,帐下数万兵皆是阆锐。
既然宇文文赶到了,而须卜拿勒还没能杀到此处,那这一夜的战斗,便有了结果。
夜将尽了。
慕苏站起身,将散落在一边的玉镯缓缓套在了贺楼辉姬的僵硬的手腕上,问道:“殿下可要去看看太妃吗?”
贺楼乘越沉默了许久道:“我不去。”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与沙场上的血腥杀神判若两人。
“母亲死的时候,我便不在。我骗自己母亲只是去天下游历了。如今呼延氏要死,我也不想去,若是看见了她是如何死去的,我便再骗不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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