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壶妖灵
有这样冷傲的面相,平时的不拘小节倒成了和蔼可亲了,如今撕掉平日里那套落拓不羁的模样,看上去竟然比张起仁还要冷肃三分。
注意到吴议的目光,沈寒山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又是那个没大没小,不讲规矩的老酒鬼了。
“这炮打头……厉害呀”他嗝一声呼出一口酒气,直喷得吴议都有些熏熏然,“走走走……议事厅去。”
吴议搀扶着不知何时偷喝了三口美酒,早已醉眼熏熏的沈寒山,一路扶到了前厅。
厅里灯下,李弘居然还在认真读书,眉目低垂,眸里映出摇曳的灯火。
王崇章、张文等一干人也抱着各种农业书籍看个不停,而太医博士一班子人显然也才从浩瀚医经中挣扎出来,个个都脸色刷白,眼含疲倦。
李弘合上手里一本看了一半的《齐民要术》,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角,朝吴议师徒二人微微一笑:“事情可办妥了?”
吴议替醉醺醺的沈寒山回话:“都办妥了,想来不出几日就会有犬只出痘,到时候就知道水苗法是否有用。”
李弘微一颔首,将目光转向张起仁:“张公可寻到破解天花的方子了?”
张起仁拄杖而起,面露愧色:“天花来势汹汹,除了小荆煎服,冰敷降温,或许还能得一二分生机,若说破解之方,恕老臣无能了。”
李弘眉目一凝,出言宽慰道:“我查闻医书,天花便是掳疮,从胡人那里传来的,所以古籍也少有记载,要在一夕之间找出破解之法,确实是太强人所难了。”
张起仁长叹口气:“胡人健壮,小荆煎服,十中也能好三个,而我朝百姓饥荒三年,营卫已弱,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几位老太医纷纷附和,除了抚掌长叹,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那就只有静等沈博士那边的消息了。”李弘吩咐道,“王公,你着人贴出公告,要家家户户煎服小荆,预防天花传染。”
这回喊的王公乃是太守王陵,他奔波而来,亦是满头大汗,落在一双宽硕的肩膀上,瞧着就让人腻味。
他忙稽首道:“臣谨遵懿旨。”
李弘又问:“让你办的事情,可办妥当了?”
王陵回道:“城门已闭,关卡也都下了令检疫放人,臣已命人飞马回报长安,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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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就有回音。”
“州本身疫情如何?”
“臣已查明七十九户人家现有天花患儿,还有十六家尚待怀疑,还得请诸位圣手一辨清楚。”
李弘这才微微点头:“王公办事妥当干,我麾下许多谋士皆不及你。”
这话并不是一句客套的称赞,王陵虽把肚皮吃了个滚圆,但并不妨碍办事的利索,李弘也是看重他明强干,才忍他小偷小窃之举。
满朝上下一个子儿也没贪污的,怕是三个都找不出来,只要对得起自己多拿的那份官饷,他倒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陵忙叩头谢恩,脑袋还没抵到地板上,就被张文虚扶一把,立起身来。
“之前王公提出的让百姓弃田保地,我已经细细思量过了。”
他把手边那本《齐民要术》丢到王陵脚下:“就照王公的意思,贴出告示,凡弃地一亩,可得粮食一石,为人耕作自己无田地的,每人一亩也补贴一石粮食。”
王陵那日去得匆匆,这会子才办完事情撵回来,还以为是要开他家的私仓,一时间竟吓得呆滞在原地,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了。
李弘哂笑一声,提起桌上那把小铜剪子,将累累烛泪一刀子剪除,重新丢进燃得旺盛的火苗上头。
火光登时一暗一明,将王陵的心也牵扯得一上一下,好像那一刀子剪的不是蜡烛,而是他家屯在地库的粮仓。
让溢出的蜡烛重新燃热,这不是暗示他把从百姓那里搜刮的油脂还回去吗?!
他心头正一阵紧绷,张文已掌不住笑出声来。
“张公……”王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放心把,王公。”到底萧德昭是个慈善人,也不跟着自家主子一起捉弄他,“殿下早已派人飞鸽传书,要开东宫粮仓赈济州,虽然杯水不足补车薪,但想必东宫表率之下,群臣也会纷纷效仿。”
他虽言辞温和,却夹了另一层玄机群臣效仿,你这个州太守,难道不该第一个起头吗?
这太子和两位老臣面上笑容款款,原来早就已经把他家丰硕的粮仓给惦记上了呢!
可这话摆在上头,还真叫人驳斥不得,连当今太子都愿捐家私,岂容你一个小小太守私藏粮仓?
见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王陵也只有一稽首,无可奈何地“身先士卒”。
“臣……臣虽非富裕之家,但也略有余粮,臣愿意效仿东宫,捐粮赠民,以保民生!”
第45章认你为师
一顷事毕,悠长的更调遥遥从郡王府门口一擦而过,透过一层半开拢绿纱窗,掺进人们朦胧半醒的睡意中。
李弘歪歪撑着一只手,目光仍聚落在桌上的一本书上,耳朵微微一动,不觉有些惊讶:“不在长安,不闻暮鼓,竟然到了这个三更天都不晓得。”
太子尚且勤勤恳恳,底下诸人少不得陪衬着一起熬夜,眼睛乜斜地过了半响,才听得李弘合书的声音。
“明日就请几位太医博士去往王太守所说的几十户人家一一查对。王公,太医博士诊明出天花的,勒令不许外出,在家里关窗闭门一月以上,再给补贴五石粮食。”
王陵掐指一算,这四百多石粮食还能从哪里来?这太子爷摆明了要挖空他家粮仓啊!
倒是王崇章先站出来:“既然官仓不够,臣愿意自出家私,分担两百石粮食,以减官家之负重。”
王陵感激地望了王崇章一眼,到底是一族之人,枝叶相通,肯在这个时候替他分担分担,看来以后也得多走动走动了。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一半……”李弘掩手打了个呵欠,眼光里漫出一点晶亮的泪光。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点出王陵了,王陵何其乖觉,立即道:“下官愿效仿郡王爷。”
“既然如此,此事就这样敲定了。”李弘道,“大家辛苦了一日,都先去歇息吧。”
众人早就跟霜打的稻草似的蔫了,一闻此话,简直如春风破冰,当即有了神,一个个撑起眼皮,恭恭敬敬地秉手告了退。
偌大前厅,一时间只剩下李弘、王崇章、张文和萧德昭四人。
张文率先笑出声来:“好你个王老儿,这一招用得妙呀。”
王崇章倒也不谦虚:“别说两百石,就是要我出全了,我也义不容辞,只是必要从那硕鼠身上搜刮点油水,我才舒心畅快!”
“若一开口就向他要二百石,他必然心怀不忿,舍不得出这份力。”萧德昭面上最是和善,心里却和自己的老友一样算盘拨得明着,“一开始让他以为要他全出,让他自己在心中怨诽,而王公一提分担一半,他就像赚了一半立马答应了,所以人心不足,对这种人,‘朝三暮四’这一招可谓是妙极了。”
王崇章哈哈一笑:“还是太子爷的高招,他说能让王陵欢欢喜喜地出二百石粮食,我还不信,没想到啊没想到。”
几个人背着王陵大笑一场,才在昏昏烛光中各自散去。
自前厅散去,吴议也很快起了倦意,自己还好,自家的老师沈寒山确早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
他先搀了沈寒山去西园的厢房歇息,替他把手脚掖进被子里裹成个紧紧的粽子,才放心地回到东院,蹑手蹑足地推开了房门。
入户便是一道清白的月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玉冰渣,叫人下足也舍不得添上力气,生怕踩碎了一星半点的。
吴议蹑手蹑足地走进屋去,悄悄打眼一瞧,李却并没有在床上窝着,反而一个人坐在桌前,脑袋埋在他今晨看的那本《伤寒杂病论》里,眼皮朦朦胧胧地半张,显然是等得快睡着了。
吴议刚想悄悄把小家伙抱上床去睡觉,李自己先被他的脚步声唤醒了,欢欢喜喜地喊了声:“议哥哥!”
吴议忙竖起中指,这都半夜三更的天了,吵醒了别人可不好。
李乖乖地噤声不语,但用一双墨里点漆的眼睛望着吴议,三分眸光揉着七分月光,亮闪闪一对夜里发光的猫瞳。
吴议小声催他睡觉:“怎么熬到这个时辰?”
李也有样学样地小声道:“我等你回来。”
吴议不仅哑然失笑:“你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吗?”
在袁州时也没见这孩子这么粘人,虚长了两岁,倒更痴缠了些。
李认真地摆着脑袋:“是我看《伤寒杂病论》,有一些话看不懂,所以想等你回来告诉我。”
没想到他年纪小小,倒还挺勤奋好学,吴议也凑过头去,同他一道在月光地下看书。
“你是哪一句看不懂?”
“经说,脉有三菽、六菽重者,何谓也[1]……我只读过《神农本草经》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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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伤寒杂病论》,所以不知道这是出自哪一本医经,也通不了意思。”
“这一句是出自《难经》,意思是可以通过下手切脉的力气来看出脉象的类型,比如说医生用手指按脉,只用三粒小豆子一样重量的力气就能切倒脉搏的呢,就是肺气之脉;要用六颗小豆子一样重量的力气就能切得脉搏的,是心气之脉,以此类推……”
吴议细细和他讲去,把这一篇《平脉法第一》逐字逐句讲解清楚了。医经内容虽然枯燥乏味,李却听得津津有味,一双小手撑着下巴,比听故事还认真仔细。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着这本充满前人经验和智慧的医经读了大半宿,吴议给李讲过一次,自觉更加通透意思,而李白天原本就是渴牛饮水似的囫囵吞枣看了一遍,这时候才算在真正领会了其中的高妙。
两个人对着清浅月光,一个讲,一个听,都各有所得,等几页《伤寒杂病论》翻过去,天色竟然都已经透出一丝晓光。
破云的晨光偷换月光,从支起的窗户溜进屋里,勾勒出相对细语的两个人。
吴议通宵未眠,瓷白细腻的脸上平白添了两道淡淡的黑圈,如玉器上的微瑕,叫人看了都颇觉心疼。
李自己却是闲了一天又先睡过一觉的,神头自然很足,见吴议一脸揉不掉的倦色,心里也暗自后悔不安。
听说近来太医们诸事繁忙,吴议哥哥昨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子还给他通宵讲经,肯定很累很累了。
他脑袋一垂,捏着手指头:“议哥哥,对不起,我应该以后问你的。”
吴议懒懒打过一个哈欠,脑子用过头了,就不大灵光,一响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心里有愧,觉得耽误他休息了。
他笑着揉了揉李的头:“连孔夫子都说人要敏而好学,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瞧他还是一副恹恹沉闷的样子,吴议又半开玩笑:“所谓师者,就是授业解惑的人,如今我替你回答了这么多问题,你是不是应该改口叫我一声师父?”
这本来是逗小孩开心的趣话,李却当了真,明润如珠的眸子眨一眨,漫出惊喜之色:“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师父了,你不能再随便丢下我跑了。”
说着,生怕吴议反悔似的,赶紧直挺挺跪下去,脑门着地,脆生生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吴议本来就发酸的额角猛然一跳,想起昔年这孩子为了救母,也是这样莽撞地跪在他面前,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撞了也不肯回头,非要头破血流逼得他点头答应不可。
“行了,既然你认我做师父,就要有师徒的规矩。”
吴议无可奈何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仔细瞧了瞧李的额头,所幸,这聪明的小脑瓜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李仰着头,眼神认真:“师父你讲。”
吴议道:“第一,在外人面前你不许喊我师父,还是叫我议哥哥。”
他不过一介生徒,还是别人门下的徒弟呢,这时候就个小世子做徒弟,传出去未太显轻狂了些。
何况他认李这个徒弟,沈寒山还未必肯要这个徒孙,最近他责重事繁,再用这种小事叨扰,就当真是轻重不分了。
李脸颊一鼓,显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点点头,把失望悄悄藏进心头。
吴议摸摸他的额头,郑重道:“第二,你以后不许动不动就跪我,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都随便你,但在我这里,除非你做错了事我要罚你,不许轻易下跪。”
“可……”
“你既然认我做师父,就得听我的话,这也是第三条。”吴议撤下手去,难得在小家伙面前疾言厉色一次,“若你不听话,我就再也不做你的师父了。”
李何时见过吴议如此冷肃严厉的样子,当即明白这话的意思了,他的师父不仅不吃哭鼻子这套,连苦肉计也用不了了。
“这三条,你只要违背一次,我就和你断绝师徒,两不相见。”吴议伸出手,递给李,“如何?”
李忙勾住他的小手指,还是小时候一样拉钩协定。
“一言为定,师父!”
拉钩协定过了,那就是终身要遵循的规矩,李在心里默默背了一百次,生怕自己一犯错,又给吴议不声不响地丢下了。
第46章酣长一觉
吴议见他惴惴不安的表情,心头不由一软。
左不过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正是撒娇打滚正得意的年纪,若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哪怕是袁州那样偏远的小城,总归是能得天伦之乐,又何苦巴巴地拜他做师父。
至于李素节夫妇……
想到这对在袁州曾经对他施加援手、鼎力相助的夫妇,吴议心头不由掠过一丝不安的波澜。
他和郡王府书信断了一年多,还不知道如今他们又是什么境况,又或者被迁徙去了别的什么穷乡僻壤的州县。
只是眼下诸事繁忙,实在抽不出闲暇去问他们的事。
正沉思间,一阵笃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接着就是他家老师带着哈欠的声音
“混小子,出门干活了!”
王陵报上的证实天花患者或者疑似的,一共有近百例,随行一共不过三位太医博士携着自己的学生,要一一查对,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你们就留下看狗。”沈寒山使唤起张起仁的学生也毫不客气,“若有狗出痘,立即回报!”
徐子文和吴栩巴不得这不用出门的闲差,忙一边一个分管两个狗圈,抬把椅子斜躺上去,比谁都清闲轻松。
“吴议,你去看看这十户人。”
沈寒山给他一张单子,列着疑似天花的十家名单,而三位博士则平分了剩下的门户。
吴议虽然只分到十户人家的,但也是单独一人去查看,责任异常重大天花一旦流行起来,就会对已经遭受饥荒的关中地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错漏一户都可能酿成大祸,放心交给他一部分门户,足见三位博士对他的信任。
沈寒山吩咐下去,一行人得了令,便像出了笼子的飞鸽,脚不点地地赶往自己要查对的门户里去。
吴议按自己的名单逐门逐户查对下去,发现沈寒山分配给他的应该是尚在怀疑的那十几户人家,十户里头居然只有一户十真正的天花,剩下的九家不是水痘,便是麻疹,都是可以自愈、仅需保养的疾病。
他给这些病人一一切脉看过,也都留下解法,在农户们千恩万谢的感激声中,第一个回了郡府。
饶是他分量最轻,这来来回回乡路也走了一整天。
把名单整理好搁在沈寒山的案头,隔着纱窗隐约一看,窗外偏斜的日头如一枚火红的巨石,将整个天空都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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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遥遥两枚飞雁闪过,如两枚小箭穿过日头。
不由心中一动,他们这群忙碌的人,上至贵为千金圣手的太医博士,下至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生徒,不论尊卑,辈分,主次,都是身负重责的大夫。
分下的事务有多有少,但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却是不分轻重的。眼下情势严峻,他们就譬如这对雁子,不管天际多么灼烫,都一定要冲云破日,打通这道难关。
如此想来,心头不由一震,也舍不得分出时间休息,只重新捡起沈寒山桌上那本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选到天花一节,仔细研读起来。
“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差后,疮瘢紫黯,弥岁方灭,此恶毒之气也……”[1]
密密麻麻的文字如一张网,将两天一夜未眠的困倦全部包罗起来,吴议只觉得这些富有智慧的文字装进自己的脑子里,实在是太有分量了,压得他脑袋不住地下垂……
他脖子一偏,终于倒在自己老师的案上,沉沉睡去了。
许是因为太疲倦了,这一觉睡得倒十分安稳酣沉。
吴议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东院厢房的床上,旁边还趴着个李,撑着小脸看他睡觉。
他不仅有些赧然,自己在老师的书桌上睡着了,显然是沈寒山把他送回来的,而他居然毫无知觉……
再往窗外瞧去,深蓝的夜幕中已缀满了漫天的星辰,如一张披在天穹的璀璨华丽的大氅,淡淡垂落丝丝缕缕星辉的流苏。
他这才略松了口气,好在没有一觉睡到大天明。
“师父……”
李觉得这算是私下了,当然该喊师父,攀着他的手臂半偎着他的肩头:“你睡了好久啊……”
吴议心头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了?”
李支着下巴仔细算了算:“现在是二更天了,你睡了……”
他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得出一个笼统的答案
“大概十二个时辰吧。”
“那……我是怎么过来的?”
要是沈寒山把自己拎过来的,那也实在太愧对恩师了,希望是哪个有眼力见的下人瞧见他倒在沈寒山的案几上……
“是太子殿下把你抱过来的。”
李平淡地打断他脑海里面的构思:“太子殿下还托我给你留一句话他听闻你早年得过血症,嘱咐你以后更要爱惜身体好生安歇,不要顾此失彼,为了这里的病人,耽搁了自己的身子。”
吴议闻言,脸上一红,拨乱的心绪马上被李几句话径直剪碎开去现在他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只想蒙住被子把自己捂死。
从西院到东院,别的人不说,徐子文和吴栩两双眼睛肯定瞧见了,更别提王家来来往往的家仆们了,指不定就连那十双狗眼睛都肯定看见了!
流言的厉害他在袁州就尝过了,到时候要是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出去,这事儿可就委实难以解释了。
正当他准备把自己埋进被子当个缩头乌龟的时候,门外风风火火已闯进一个人,话不先说,直接把他从被窝里面拎出来。
“睡够了?”
沈寒山斜眼一瞥,并不因为是自己的学生就格外宽宏,一手将吴议扯出被窝,另一只手里还提着本《肘后急备方》,怒气冲冲地找吴议来算账。
“你瞧瞧,你瞧瞧这是什么!”满脸的嫌弃。
吴议一瞧,本来就绯红的脸当即成了煮透的虾米。
沈寒山手里好好的一本旷世医典,居然被他睡着时掉出的口水洇出好几道印子,连带讲天花的那几行的字迹都模糊成一片,若不仔细看,是看不清字迹了。
吴议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正准备赔礼道歉,沈寒山已经把书一丢,撂在他的案上。
“可惜了这一本还是孙仙人亲自做过笔记的《肘后急备方》,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他摆摆袖子,似乎遗憾非常,“你自己留着看吧,我不要了,不要了!”
沈寒山一边嘲讽他,一边已经给了吴议入门以来最好的礼物孙仙人亲手批注的医经,这是多少生徒巴不得抢来供在香案上的好东西啊!
吴议心知自家老师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想送本书也要先编排他一顿。
外人看他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只有他自己心里门清,这位看上去不修边幅、落拓不羁的沈博士面皮可薄得一戳就破呢!
这话也就在心里自己吐槽一番,哪敢抬在明面上叫沈寒山生气。
他乖乖地谢过自己的老师,又安顿好该睡觉的李,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才跟着沈寒山又踏出门去。
沈寒山一道走,一道和他交代这一天发生的许多事。
长安已有来信回报,所幸除州之外并没有别的地方发现天花疫情,由于王陵闭关锁门得及时,天花的传染范围暂时控制在了州境内。
而那近百户人家一一排查下来,确认天花者一共八十一户,都已补贴了粮食锁紧了院门,每家各派了个衙役在门口看守,既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也不许放外面的人进去,严防死守,一定不许传染出去。
而徐子文和吴栩看顾的十条犬里,是有五条种过痘的,其中已经有一条已经发出痘来,眼下还有些高热,已经牵出来单独隔了小圈,用小荆熬了水灌了下去,暂时还算有点神。
“比起得天花的患儿,这条狗的发出的痘子确实少很多,你瞧瞧。”
沈寒山指向的那条狗,偏巧就那日气势汹汹的头犬,此刻也失去了当日高傲凶残的姿态,躺在地上抻着舌头不住地喘着气散热。
吴议下细观察,发现这狗身上的天花痘子稀稀拉拉,除了脸上略多了两颗,并不像发病的患儿那样遍布全身,想来用经过稀释的痘浆种痘,暂且算有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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