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壶妖灵
在这个二圣临朝的局面下,唯一能够将他从这件也禁锢着他的牢狱中拯救出来的,也只有武后一人而已。
他确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和决心已定的周兴不同,摆在吴议面前的,是一沓陈旧的信纸。
泛黄的边缘证明了它们所积攒的年岁,而上面苍劲有力的笔迹则证明着其主人的名字鄱阳郡王李素节。
吴议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怎么盼也没有盼来的袁州来信,会在这么一个离奇的场合,经由两个身份高贵的小孩,交到自己手中。
“袁州万事皆安,唯有儿时常思念你,以至寝室难安……”
“闻吴公嫡子栩入张公门下,而你入沈公门下,此事颇有蹊跷,你万要留心……”
“长安路途遥远,鸿雁常断,但能有一二字来,也可叫我安心……”
吴议一字一字认真读着这些迟来的信件,过往两年欠下的挂念都在这一刻到账,他心中一时百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替他开口除了这个尴尬:“议哥哥,你放心吧,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很好,只是一直不到你的来信,所以有些焦急。直到我来长安之后,连我写的信也时常有失,他们也才起了疑心。”
“可是这些信为什么会在张博士的宅邸中被搜出来呢?”太平歪着头,连纸上的字也认不全,只隐约察觉出此事的异样。
吴议苦笑一声,当时他就怀疑素来谨小慎微的吴绩如何肯干出这种开罪张起仁的事情,原来倒是吴绩和吴栩替张起仁背了黑锅。
“议哥哥,连孔夫子都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张博士都这样对你了,难道你还要替他遮掩罪状吗?”
李都快急死了,张起仁几乎是以自爆的方式替武后扳回这一城,在这个节骨眼上,吴议再不肯实话实话,就等于把自己拉去给张起仁陪葬。
吴议放下手中的信纸,深深望着眼前这个神色焦急的孩子,不徐不缓道:“他当日把我推向沈寒山门下,就是怕今日之事牵连到我,若要报德,我该怎么做呢?”
“可是……”太平却突然插嘴进师徒的对话中,“如果他当时是预料到了这一天,为了保护你才把你推到沈太医的门下,那你现在这样,不就是辜负他的期望了吗?”
吴议神色猛然一震,突然想起当日在张府的时候,张起仁那番殷切期望的神色和发自肺腑的交代,那并不是虚与委蛇的假话。
“是啊。”李见他神色松动,赶紧道,“张博士不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吗?”
吴议追溯起那一天张起仁的一言一语,终于读懂了这位老博士当日的话外弦音,他希望吴议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把他的恩惠回报于他的主子。
那不是李弘,而是武后。
第62章最后一夜
“公主但请发问吧,臣一定知无不言。”吴议苦笑着。
太平懒散地打个呵欠,眼里翻出一点困倦的泪花:“就……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那个谁……”
她信手指了个禁卒:“你来记。”
李忙拦住她:“公主,我可以记。”
“真的吗?”太平似是怀疑地望着这个仅年长自己两岁的侄儿,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识的字就比我多吗?
李从禁卒那里取来纸笔,铺展在吴议面前,朝太平悄悄道:“议哥哥要说错了什么,我还可以改,让这些禁卒记,改起来就麻烦了。”
太平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又挥手让禁卒退出去,双手笼在袖子里垫在下巴下,支着摇摇欲坠的小脑袋。
早就过了平日睡觉的时辰,小家伙显然是强撑着困意熬夜到这个时候,一双明润的眼里倒映出微微颤抖的睫毛,如将歇未歇的一双蝶翼,偶然垂落着划过一池静水。
李倒比太平神些,眼中碎着点点烛光,勾勒出自家师父沉思的面容。
吴议望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心中顿时就像打翻了调料瓶,酸甜悲苦混成一味难以描述的心情。两个髫年的孩子尚且为他奔波至深夜,而他这个大人却毫无作为地等在牢中,甚至想过死也无所谓,却全没计较过这些和他们结下缘分的人们会怎么想。
“议哥哥,你说吧,我来记。”李小声的提醒将他从复杂的心绪中敲醒。
“其实,在州的时候,我就发现张起仁博士开具月华丸一药……”吴议终于缓缓地开口,将连番事件一五一十地道来。
另一边,裴源也马上将周兴递来的罪证交付武后手中。
“这是狱丞周兴所提审的。”他简明扼要地拈出重点,“想必张博士也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武后只略略瞟过一眼,知道张起仁破釜沉舟之举决计不会出什么漏洞,倒是暗暗记住了周兴这个名字。
“张博士其心可嘉,可惜本宫实在无力再救他于水火之中。”她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个刀一样锋利又冷酷的年轻人,笑靥如雍容的牡丹,“裴源,你说,本宫是否非常无情?”
裴源哐当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已是至仁至善,何来无情一说?张起仁胆敢谋害东宫,实在罪恶滔天,非死不能谢天下,若皇后娘娘开口救了他,才是辜负了天下臣民的心。”
武后不由哂笑一声:“连你都会说这样的话了,可见让你跟着太子,是长进了不少。”
裴源仍旧冷然一张脸,连一根眉毛都没有一动:“臣不过实话实话,臣过去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好了,本宫明白你一片赤胆忠心。只不过你这样子也不像话。”武后点了点他的额头,叹了口气,“连太平都说,裴小将军生得俊俏,可惜没有表情,像个木
行医在唐朝 分卷阅读91
头人。”
不待裴源做出任何表情,武后便微微一笑:“本宫记得你还有个妹妹,生得也是国色天香,其姿容艳绝长安。”
裴源一点头,武后便接着道:“本宫本来已经和圣上订好了司卫少卿杨少俭的女儿杨氏做太子妃,可惜那孩子福薄命浅,终究是没这个缘分。”
此话一出,裴源已经明白武后的言外之意。他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双眸子冰里凿出似的,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武后。
“太子大病,本宫也想择个太子妃好替他冲一冲喜,思来想去,也唯有你妹妹是个人才,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太子如今抱恙在身,怕是委屈了她。”
“妹妹能得皇后青眼,已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如何有委屈一说呢?”
“其实你父亲已经知道此事了,既然你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吧。”
武后将那封重要的罪状轻轻地搁置在桌上,仿佛搁下千斤万斤的担子,半响,才莞尔一笑:“那本宫就择个好日子,赐婚给他二人了。”
在裴源紧急传递的罪证和吴议最终提交的证词之下,这件来如山倒之势的案件就这样被武后巧妙地化解了。
当张文拿到周兴心粉饰过的那份判词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用错了人,但也只能仰天长叹一句,天亡李唐,反造就竖子之机遇。
东宫一党的势力便如李弘那渐渐衰弱下去的身体一般,渐渐沉沦下去,一点一点被瓦解在这场无声无息的狂风暴雨之中。
在这种明显一边倒的局面下,就连李治都再也坐不住了,他对李弘许下承诺,等他身子好了,就禅位给他,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对于这种纯属安慰的话,李弘亦只是微微一笑,苍白的脸颊像一张无字的纸,再也写不出任何话语出来。
约莫一个月之后,之前十名被种痘的死囚中便有一名出现了咳嗽低热的症状,这条垂死的性命作为最后一条板上钉钉的证据,立刻得到了武后特别的赦,允许他在自己的家中慢慢地死去。
而和他对调的,则是张起仁垂垂朽已的一条老命谋害太子,罪不容诛,数罪并罚,满门抄斩。
只可惜张家满门只剩下这一个孤寡老人,连抄斩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张家所有家奴便流放岭南,所有婢女充入掖庭,就连带徐子文、吴栩等一干学生都受到牵连,被发回原地,而徐容因举报有功,兼之英国公李敬业力保,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被提拔一笔,成为太医署中最年轻的医助教[1]。
而吴议作为一个无辜入狱的证人,仅仅被不咸不淡地问责几句,功过相抵,还被武后额外赏赐了绸缎数匹,作为他“大胆直言”的奖励。
吴议将这些赏赐全部捐赠给贫苦穷民,以“效仿皇后爱民之心”。
武后听闻此事之后,又加赐白银百两,这意思实在再明白不过了,现在谁瞧吴议都是武后着力培养的小心腹了,就连别的太医博士,见了吴议也都匆匆一笑,并不接受他的行礼。
也唯有沈寒山还愿意和他对酌一口:“你在他们眼里,早已是青云直上,贵不可攀,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眼色呢?”
吴议闷口灌下一盏酒,几口烈酒入喉,终于打通了他的话匣子。
“老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喃喃望着遥不可及的东方,“为什么张博士如此苦心孤诣地要害太子,就算……嗝,就算皇后已容不下太子,他照拂太子十数年,难道就没有一点痛心吗?”
沈寒山起身拉起窗户,恰到好处地遮断吴议远望的视线。
“昔年你祖父吴康在太宗面前犯下重罪,太宗震怒之下就要诛其九族。那时候,皇后还是太宗的才人。”沈寒山简单地将当年的事情掠过一笔,显然不愿意多提旧事,“彼时的武才人适才得宠,就在太宗眼前,太宗问该如何处置这位太医,武才人道,祸不及家人,这才救了吴家一府的性命。”
吴议三两分上头的酒意便被这几句陈年往事劈头打醒,他怔忪地望着沈寒山:“所以……”
“你真的很像当初的吴康博士。”沈寒山略带酒意的目光从吴议年轻的脸上慢慢滑落,“模样像,脾气也像,就连非要事事都弄明白的好奇心也像,其实人在这太医署中,最要紧的就是一件事情。”
沈寒山敲了敲吴议的额头,笑中泛出苦意:“那就是糊涂啊。”
“可……”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张博士自己吧。”沈寒山不耐烦地一摇手,再给他斟上一盏酒,“要是还想喝酒,再来找我。”
按照唐律,死囚刑前一夜可与亲朋好友相见一面,以便留下遗言,了却平生的遗愿。
张起仁本来就孤寡一人,重罪在身,也没人敢来见他,所以最后来送他的,也只有吴议一人而已。
这算是周兴手里最后一件案子,办完此事,他就要进入门下省官升数阶了。如今吴议可和他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他少不得笑着劝几句:如今张起仁可是个烫手的山芋,你可别仗着皇后几句美言就忘了本分。
吴议亦回他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周公实在体贴之人,只不过小人与张起仁有一番相逢的因缘,少不得来送他最后一面。”
周兴略规劝他几句,见他执意要见张起仁一面,也不愿意开罪同道中人,便命禁卒开了张起仁的牢门,放吴议进去。
吴议慢慢踏进这间熟悉的牢房,垂眼望去,那位即将赴死的老人亦微笑着回望自己,仿佛透过他的面容,望着自己阔别数年、即将相逢的故人。
第63章最后一课
狱房中唯有一盏时明时灭的灯火发出昏暗的光,偶有一滴烛泪遽然滑落,引来细小的白蛾扑闪着翅膀撞上火焰,很快涅灭为一袅冉冉的青烟。
张起仁平和的目光穿过晦暗的光线,落在吴议有些踟蹰的脸上,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又重新看到那张熟悉的、年轻的面庞。
一响短暂的沉默之后,吴议慢慢踱到张起仁的面前,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接着才跪坐在他的面前。
他还是第一次平等地坐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面前,用局促不安的眼神望着他平静的面孔,仿佛一个希望老师漏题的学生,又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得到答案。
张起仁见他踟蹰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淡静如常:“你是不是想问老夫,为什么要谋害太子?这个问题,沈博士应该已经回答过你了。”
“沈博士知而有不言,言而有不尽,学生实在迷惑不解。”吴议坦白道,“您也说过,虽然我不在您门下,但仍旧是太学的学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只管问您。”
听到此话,
行医在唐朝 分卷阅读92
张起仁笑容愈发加深:“你和你的祖父很像,都很能说会道。”
他凝目片刻,勾起数年前的回忆:“你应当听说过,太子小时候学《春秋左氏传》,读到楚世子芈商臣弑杀君王的故事,就忍不住掩面哭泣。郭瑜博士知道此事后,就改教他《礼记》一书,而不教他半点不仁不义的故事。”
这是李弘短暂的孩提时代中时常为人所提起的一笔,时常被人以一种赞颂的口吻提起,但张起仁显然并不认同这件事情。
他眼中跃动着黯淡的烛火:“一个人,如果眼中之容得下善,而容不下恶,他就能成为一个好人;可一个君主如果眼里包容不下任何恶行,那他就会损失很多良臣,成为一个孤立无援的君主。”
吴议静静地聆听张起仁的话,这是这位老师的最后一堂课,也是他为自己的罪行做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解释。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就拿州刺史王陵来说,他虽然贪污,但办事利落,才干过人,在州一行中也算立下大功。但太子并没有提拔他,也没有奖赏他,因为他心中是容不下这样的贪官的。”
张起仁略顿一顿,干涩的喉咙仿佛有把锯齿在拉扯,让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喷出一滴血来。
“时间一长,像王陵这样有能力的人就会被埋没下去,更多的王陵会永远留在地方而不得重用。有才干的人得不到重用,而太子追求的至清的人又有几个呢?就连二十四功臣也各有各的缺点,难道就因为他们不是清官,就要舍弃他们的才干吗?”
张起仁的发问,是吴议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历史上有才能而又贪污的人太多了,别的不提,往后数几百年,明朝的名臣良将几乎个个都是贪官污吏,但这并妨碍他们名垂青史。
张起仁说得不错,李弘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却未必能成为一个兼顾天下的君主,因为他太干净了,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玉,而这天下又如何能变得和他一样一尘不染。
“皇后虽然行事狠毒,但其才干,天下有目共睹,而她的次子沛王殿下有不逊于太子的能力,又有比他更坚韧的心性,相信将来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储君。若是为了天下人,老夫这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起仁说完最后这一通话,便静静地望着烛泪中飞蛾的残骸,如望着自己即将燃尽的生命。
吴议几乎想脱口告诉他,这场由他开始的屠戮并不会因为李贤成为太子而得到终结,反而在武后日益膨胀的野心中愈演愈烈,李唐王室从此被一摘又摘,几近凋敝。
但他也实在不忍心责怪这位改写了李唐未来的太医,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武后部署如此之早,又怎么会缺少几枚暗藏的箭。
他张起仁不过是一颗心甘情愿的棋子,一个自愿以身死谢天下的罪人。并且,在这位老人固执的眼神中,吴议看到了两个非常沉重的字眼。
信仰。
半响沉默的时光从一滴落下的烛泪中擦过,两顾无言的两人彼此对望着,已经将所有的解释都交代在了这个漫长的对视中。
“老夫会去黄泉底下问候你的祖父,告诉他,他有一个好孙子,会有出息的。”张起仁最后才缓缓道,“我也会在那里等着太子,亲自向他请罪。”
从牢房一步一步走出来,脚下仿佛绑了千斤的重负,每一步都沉重地压在吴议自己的心头。
周兴好奇地和他攀谈起来:“他都说了些什么?”
吴议回望他一眼,目光冷如今宵寒彻的夜空:“他说,他死而无憾。”
周兴心道这二人是有师徒情分在的,自然不肯把实话告诉他这个才投诚的新人,心中虽有不甘,但也暂且按捺住不发,面上仍旧是笑容款款,亲自将吴议送出了牢房。
次日,便是张起仁问斩的日子,听闻数位曾受他恩惠的百姓一齐联名血书,求赐他自尽,留得全尸。
武后见书,亦是大为不忍,特意差人将他的尸首缝回原样,棺椁葬之。
这或许是她能为这位甘心献祭的老臣子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却无异于另一把射向李弘心头的暗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站在张起仁背后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咸亨三年春三月,武后又下令命擅长时疫的沈寒山照看李弘的病情,太平则由孙启立博士暂且照看着,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暂且的事情,就连太平都没有出声抗议。
不久之后,她又侧立了裴居道之女裴氏为太子妃,将李弘从病榻上抬下,举报了一场欢喜热闹的婚礼。
人人都看得出来,一番隆重的关怀之下,是武后设下的两枚新的棋子,就稳稳安插在李弘的手边和卧榻上。
但东宫一党早就树倒猢狲散,大多都去依附极可能继任太子的沛王李贤,也唯有张文等一干老臣还死守着东宫,却也没有再与武后抗衡之力。
但李弘并不,也没有力气再去排斥沈寒山了,他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沈寒山自然也不会做画蛇添足之举。但吴议始终不太放心,每每细细查对过奉医局送过来的药剂,确认无误才敢端进去给李弘服下。
这一回是全然无错的,只可惜为时已晚。
每当他弓着腰递过手中温热的药碗时,总是不敢抬头看李弘那双明澈的眼睛,那两道沉静的目光既无悲苦也无怨恨,依旧温和如一块触手生温的软玉。
吴议自觉心中有愧,倒是李弘常淡淡一笑:“我病气太重,换个人来吧。”
他还记着吴议得过血症的一遭事情,自然也明白他不过是受人利用的一枚棋子,从没把怨念加诸他身上。
吴议也不肯放手把此事交给别人做,每日除了在太学里背书习经,就是在奉医局的火炉前亲自监督李弘的药剂,虽然明白这一切都为时已晚,但总不忍心这个已经灯枯油尽的人再受到别的折磨。
李弘重病之中,亦受不了宫廷的喧嚣,很快挪到东都洛阳的行宫保养身体,连带沈寒山一拨人也一起带过去,独留下张文、戴至德等一班重臣留守长安,走动不得。
武后不仅要在他身边钉满箭羽,还要拔除最后为他遮风挡雨的几片羽翼,东宫一党就这样彻底地垮台,就连曾手握重权的戴至德也无能为力。
而李弘卸下了监国太子的重任,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安心休养的病人,闲来时叫吴议隔一道帘子给他念念《左传》等书,像是要补足他孩提时代缺乏的知识。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吴议读到郑伯克段于鄢这一段,心中遽然一跳,赶紧匆匆翻过数页,想要翻过这一篇。
却不料李弘弱如一线的声音自帘中传来:“
行医在唐朝 分卷阅读93
这一篇是好文章,可惜我以前没有多读,为什么要翻过去?”
吴议不禁哑然,半响,才勉强编出个理由:“臣幼时没能上学,所以认的字不多,这一章字眼怪癖,臣……实在读不了。”
两个人正隔一道帘子说话,便听得一阵珠玉玲珑的声音清脆飘来。
李弘的发妻,裴居道的女儿裴氏在门口伫立片刻,一身淡青的襦裙曳在微风之中,如春日里最新嫩的一朵枝芽。
她朝吴议略一点头,笑容莞尔:“既然你不会,那我替你读吧。”
第64章一剂心药
裴氏接过吴议手中一本匆匆合上的《左传》,就斜斜倚在门栏上,信手翻到刚才吴议跳过的一段接着朗读起来,声音轻轻脆脆如一盘玉珠落地。
“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在顿挫有致的诵读声中,春日暖融融的阳光自门口铺入,刚好没到李弘放下的一卷长帘之下,鲜明地割出一条明暗分明的线。
偶有一丝入户和风撩起帘角,露出里面暗沉的一角床栏,吴议不禁联想到病榻上笼罩在一片晦暗中的李弘,不知那双明亮如晨星的眼眸是否还能照破这片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抹阴云。
裴氏轻灵的声音就如一只飞入堂内的娇小燕子,点水似的从古典中晦涩的字词上跃动过去,最终落定在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上,接着便仿佛一根遽然弹断的弦,陷入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李弘虚浮的声音像一抹抓不住的雾,从阴沉沉的内屋缓缓飘荡出来:“为什么不读下去了?”
“因为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
裴氏砰然一声合上书本,眼神自侧身而立的吴议脸上一闪而过,浸在春光中的笑靥娇俏如一抹新开的杏花,耀目得令人有些觉得缭乱。
而这朵娇艳的杏花似乎正努力攀过那道薄薄的帘子,将外面的无限风光都带进里面那个暗无天日的世界中。
吴议心头不禁悄然一动,他本以为裴氏作为裴源的妹妹,亦应该是安插在李弘身边的一枚暗刺,但现下看来,裴氏似乎并不安心当一枚任武后摆布的棋子,反倒是要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了。
半响,才听见李弘低声问:“为什么不喜欢?”
裴氏亦缓了声调轻轻作答:“共叔段虽然多行不义,得到了自己的报应,但武姜厚此薄彼,苛待长子,难道就是一个值得孝敬的母亲吗?我不喜欢这个‘母子如初’的结局,所以只喜欢读到子姑待之,就再也读不下去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