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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玉连环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三余小生

    在我举剑的时候,红妆似血流银。我根本不知道,原来在我身后,房屋、草木、甚至湖水、甚至山中碎石,一切东西都已随我拔地而起,逆天而行。那个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想挥剑,拼命挥剑……”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征注意到,这名一向以剑术与开朗著称的青年,他那双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掩饰的哀伤。就像清晨的林间弥漫起一层水雾。

    郑阁继续说道:“惊雷炸响,山林震荡。我重新醒来的时候,方圆一里再无生机。我恢复了听力,却不再有鸟鸣;我晃动着双眼,却再也看不到原先那片竹林。——已经没有竹林。

    不远处,跳跳一双金瞳如火,我从未见过跳跳这般模样。它的胸口有一道一尺长的剑伤,深可露骨,那身棕色柔顺的毛发此时已经变得黑红。跳跳龇着利齿,一双怒瞳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缓缓侧过脑袋,看见了师父手中的红妆,——红妆饮血。我知道,方才是我砍中了跳跳。第一次……我真正伤到了它。”

    郑阁冷笑一声,是在嘲讽他自己,仰头灌酒,接着说:“毕竟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我们早就能够读懂对方的表情。从对上跳跳的眼神时,我就知道,曾经那只会和我一起玩捉迷藏的小猴子,一定不会再原谅我了。

    师父说跳跳有着常人十岁的智力,可如果你深深地伤了一个十岁孩子的心,他是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只是一瞬间,我仰头栽倒在地上,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我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一点重量都没有,甚至不知道我的手脚还在不在。

    就在那个瞬间,我已经和童年挥手作别,丢弃了过去的一切。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若不是师父及时赶到,我真的会死的……会被跳跳杀死。’”

    短暂的春天仿佛一夜逝去。昨日还在夕阳下盛开的花朵,今晨便已零落成泥,化归于尘土。清晨时分,太阳升起,枯萎的花茎粉脆如蝉翼,静悄悄贴在地上,层层随风漂浮。

    冰冷的阳光下,表面钉着一圈铁皮的车轮缓缓向前滚动,继续碾过荒野。

    凌征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次看向身边的青年。

    一百年,或者只是一瞬间的沉默以后,凌征终于再次等到了郑阁的声音,像是从千里外传来,像是飘荡了十年的忏悔……

    “其实我并不真的想伤它的,红妆明明是一把连菜都切不了的钝剑……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踏入南门镇半步了。——虽然那里是由两位师父创建、并且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但是自从师父们走后,南门镇真正的主人就已经是跳跳了。而我,已经成为一个不受主人欢迎的人……”

    那一年,郑阁二十二岁,凌征十四岁。

    二十年后,当十六岁的凌征再一次离开御神道,专程前往南门镇拜访那只有着一双金瞳的猴子时。双方照面,他不过是才提了一句郑阁的名字,便被后者以雷霆之力打出南门,让身具一身金骨的凌征硬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此后又过一甲子,当郑阁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以后。三十五岁的凌征带着佩剑红妆,再次来到南门镇。

    这一次,已经年迈的老猿跳跳并没有像六十年前那般动怒,它只是从凌征手里接下红妆,咬在口中,转身跳入那片茂盛的竹林,便再无音讯。

    ——虹途前传烟尘旧梦长夜师徒4』

    听完这段精彩的往事,凌征轻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说完以后,郑阁眼神缥缈,无声饮酒。

    凌征轻抚着手中红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师兄想要砍伤跳跳,师兄砍伤了跳跳,事情就是这样的。

    他低头看去,红妆沉默。这是一柄妖冶的剑,当它认主复苏的那一刻,会如一位出闺的女子般,透露出一股天然的魅惑。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它会带你领略“一剑退敌”的快意。只是在那个时候,你的内心除了渴望杀敌,会失去其他一切的杂念。

    太阳西斜,马车变了一个方向,阳光正面照来,刚好落在凌征的脸上。他抬头望去,远方的天空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晕染出一片瑰丽的颜色。

    喝酒的喝酒,擦剑的擦剑,两人一路无话。毕竟该说的,不该说的,此刻都已经说完了。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凌征还在发楞,阳光却忽然地弱了,空气也一下子凉了下来。

    两人又回到了几日前离开的那条冰渊,不过这一次,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去处。——那是一个被世人称之为“羽界门户”的地方。

    传说在上万年前,南门祖先曾经跟随着一位战无不胜的神将,一同为神族镇守天门。数千年过去,时代已经变了。如今的人类,再也不需要为神牺牲自己的生命,然而,那份流淌在南人血脉中的使命,却依旧传承了下来。时至今日,不论南人对羽界是否心存怨言,他们都始终坚守着心中的正义,为世人守护着这扇脆弱的门户。

    最后一段雪路,是两人徒步走完的。或许是因为分别在即,凌征和郑阁都走得很慢。眼前不变的景色,一度让凌征以为他们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岁月的尽头,永远不分离。然而风雪还是飘散开,固若金汤的冰墙下,悄然出现一个裂口;不知是自然的伟力,还是人迹的神工。

    凌征停下脚步,喃喃道:“奇绝谷——御神道。”与东门长谷、西门残暮原、北门天青饮马川不同,此处是“羽翼”真正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缺口。

    南疆,——这片中土最贫瘠的大地,本该是羽界最致命的弱点。讽刺的是,事实却完全相反:羽人守不住长谷、守不住残暮原、甚至曾被北方的敌人逆着饮马川一路平推到燕云两州,这才有了那些“北门骄子”们的传奇;可是他们南人的地盘,却从未被敌人攻破过!哪怕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至少在界外保持着两座辕隘。

    凌征的心中不禁生出一份责任感,就是这片贫瘠的大地,却孕育出了整个羽界最强大的战士,他们的名字是——南门子弟!

    “师兄,我想好了。”凌征手握红妆,目光坚定。

    “想好什么”郑阁侧眉。

    “我的字。”凌征跑到近处一个雪堆上,转身平视着郑阁,坚定地举起红妆,大声喊道:“凌征,字征服!”

    郑阁滑稽一笑,随手摘下腰间那枚酒红色葫芦,抛给了他。

    “我不喝酒。”凌征瞥了葫芦一眼,蹙眉不已。君子不夺人所好……主要是上面还黏着他的口水。

    “收下吧,还是师父留下的。”郑阁解释说道。师父传给了他,他传给凌征,这便是传承。对凌征挥挥手说:“总得送你个成人礼物,勉强认你这个师弟了。”

    凌征双手捧着葫芦,目光变得热烈起来。葫芦嘴上残留的口水也变了……变成师父的口水!

    “哦……这么珍贵的礼物。”凌征喃喃。

    “既然你不要……”郑阁伸手去接。

    “这么珍贵的礼物,我怎么好意思不要!”凌征早转过身,大声喊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颤抖的声音,凌征头也不回地跑进雪洞里,身影倏忽不见。本来还打算露出一个笑脸再告别,可是一股悲伤忽然涌了出来,嘴角怎么也不受控制。若是再作停留,终究会哭出来的。

    郑阁望着凌征消失的背影,从这时开始,二人将分别乘上各自的一叶孤舟,飘荡在两条流速不同的光阴长河里。他转身离去,沿着二人来时的方向,踩出一串孤独的脚印。向远方望去,天上白云飘荡,大地银装素裹,四野茫然。

    天色有点晚了,寒风又呜咽起来。郑阁微微阖上双眼,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些熟悉的夜晚。他披着一身黑衣,静静地站在屋顶上,望着对面寨子里阑珊的灯火,等着女孩儿的到来。

    忽然间,他眼前浮现出两团模糊的光影。相由心生,光影越发清晰起来,是一对玲珑精致的玉连环。他心念一动,画面中,一阵微风吹来,“叮铃、叮铃——”,玉连环在风中发出一串清脆的乐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弯月初升,身前还是一片雪色。

    郑阁苦笑一声,他又想喝酒了。

    凌征进入了一条黑暗的隧道,他试着向前迈两步,脚踩地面,发出轻微的回响。前前后后,仔细端详一番,这就是御神道了。光芒黯淡,不只有多长,头顶偶有几点水滴落下,“啪”一声碎出一朵透明的水花,猝然凋零。

    凌征咳嗽两声,对面忽然亮了起来,像是有人点燃了两排火把。他知道,从这时开始,自己便成为了御神道的新一任守护者。

    此后十年,他唯一的任务便是阻止任何外来者从这里混入羽界。扭头向身后看去,那片虚掩的光晕背后,已是一片黑暗。

    凌征拔开葫芦口的塞子,仰头喝了口酒。

    此番分离,已是两个世界,时间的流逝已经无法衡量他的成长,光阴的变迁究竟会改变谁的模样下一次相见,会在哪一年,还有谁在场5




离别难(七)
    南疆南,羽界近郊。

    冰渊外的春天来得要比南疆早些,可惜季节长度不变,因此走也会更早一些。四月以来,天上接连落了几场雪。积雪不化,大地生寒。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6。花草对于季节的更迭一向敏感,为了度过漫漫寒夜,这些盛开在冰渊附近的花儿们,自落雪时节便纷纷断了叶茎,一朵接一朵地谢了。果然,天冷得很快,简直滴水成冰!

    几天下来,潇潇风雨,地白天青。

    今日清晨,一片大雾弥漫,伸手不分五指,远远望不见人。一直到了晌午,阳光才勉强穿过阴云,悠悠洒落在林间。

    雾气朦胧,清一色雪白的林子里,突然闯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武士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勒住缰绳“喝”一声。烈马停蹄,悠悠打一个响鼻,抖碎一身残雪;站在原地随意甩着尾巴。武士两腿一紧,用力夹住马腹,从随身的布袋中抽出一根木棍,一面往怀里摸,取出一块耀眼的石子。指端稍一用力,明石破碎。撒开手掌,将火粉洒落在湿寒的火把上。

    火把燃了起来。

    武士稳住身子,高高举起火把,在空中挥一个来回。没等多久,对面也有一线火光晃了起来,是在回应他的招呼。“下马,歇息!”翻身落马,一面将火把按在积雪中掐灭。

    “下马——歇息!”

    “下马——歇息——”

    两声如释重负的传话,在风中竞相追赶,慢慢远去。林间一阵骚动,很快又闯出几对人马来。原来武士身后还跟着一个马队,十余人列行一线,前后相随,每人相离两个马身,连绵近百步之远。现在一个接着一个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武士压着队伍,一行人缓慢向前,来到冰墙脚下。雾气散去以后,前方居然出现一个洞穴,洞顶还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避雪洞”三个字,笔势挺拔。洞内雾气缥缈,散发着温暖的香气……是十余碗刚刚倒好的热茶,沸水还在碗里翻腾。

    没让他们久等,洞里跑出一个人来。这人体魄强健,肩上缠一条粗布,中年模样,来到武士面前,握拳完,一步上前,接过武士手里的缰绳,将那匹大马牵去马槽喂料。

    武士自往洞里走,找地方坐下。很快,吕齐又跑过来迎接下一个人,牵下一匹马。如是几次,接到队尾一名青年时,见是新面孔,吕齐双眉一挑,“新来的”

    青年握拳趴在胸口,沉声回复道:“二五一六,高阳!”

    吕齐拍拍他肩膀,欣慰道:“身体蛮结实!”

    高阳把缰绳递过去,一面苦笑:“不结实扛不住啊!”

    吕齐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许多年前,他也是一名青年。光阴似箭,如今他已变成一位前辈了。老兵见新丁,吕齐咧嘴一笑,指了指身后避雪洞,对高阳说道:“洞里倒了热茶,快去喝了暖暖身子!”

    高阳“哎”一声,忙走过去,紧赶两步跟在大家身后,进洞取暖。这是他第一次到避雪洞来,心里好奇,难免多看两眼。脑袋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此处十分简陋:

    洞深不过三丈,正中挖一圈土坑,用砖石隔开,分成上下两层,——石头早被熏得发黑;坑里边烤着火,几块木炭烧得发红,很快变成白色;炭灰沿着砖缝飘落,在地上堆出厚厚的一层。积灰已有一掌深。

    一张木桌,三条长凳。桌面其实是半截枯木,被削得平齐,上面摆着十几碗苦黄的茶水。是将断头花的花瓣收集、碾碎、炒成渣以后,用滚水泡出的新茶,此时还在冒着热气。长凳更是两根陈年老木,对半劈开,剩余一截摆在桌子正对面,直望风雪。早被前辈们的屁股磨得光滑。

    别无他物。

    说不上失望,高阳心想,戍边的生活本该这样。往里走几步,打算找个空位坐下。方才领头的武士突然对他招了招手,——这人叫吴舟,是他队长。对高阳说:“十六,你是新人,这趟你留下,多歇一个时辰跟六队走。”

    南门在界外建造的第一座辕隘,名曰“镇北”。镇北辕隘中,负责巡逻冰渊的队伍一共有十二支。按照规定,每队在来到避雪洞休息的时候,都要留下一人接待下队人马,也是为了方便两队之间互通情报。此时给大家端茶倒水、照顾战马的吕齐,便是四队留下的人。

    “知道了,大哥。”高阳落座,端起身前茶水,一饮而尽。

    “大家凑近点、凑近点,好好烤火啊!”

    高阳放下空碗,往对面看一眼,是二哥在喊。

    “哎呀好不容易能歇会儿,又眯不成了……”有人出声埋怨。

    老二瞪那人一眼,转脸嘿嘿一笑,搓着手向高阳凑了过去。高阳只好起身,腾点位子给他。老二坐定,伸手揽过高阳肩膀,指指两人身边的墙壁,热情说道:“十六,知道这墙的来历吗”

    高阳嘬一口茶,他在队里诨号十六。又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面问道:“不就是冰吗”

    “冰”老二不屑,马上说道:“又是个从小缩在鸟笼里,没见过世面的!”

    高阳心想:鸟笼自然是指羽界了。可说自己没见过世面,是什么意思自己可不是那只不可语冰的夏虫。老二从他手上抢过那碗茶,一口喝干,抓着空碗在身前绕了一圈,故作惊讶道:“冰!如何能结那么大一块”

    高阳坐正,他倒还真不明白冰为什么就不能结那么大一块,盯着老二手里的碗,笑笑不说话。

    老二把空碗砸在枯木上,“砰”的一声,好多碗茶水洒了出来,飞溅在空中,像一朵朵花,凋零之后,顺着桌上两道倾斜的凹槽,一路流到避雪洞外面。

    幸好壶里还剩些茶水。高阳俯身,伸出一只手,把空碗捏过来,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雪水无暇,茶叶提神,“煮雪烹茶”也算是他们这群人别致的享受。

    老二见高阳不信,便握着刀柄,往俩人身边的一个坑里使劲儿捣。很快,他扒出一块硬土,捏到高阳跟前,两指一用力,老练地把土块捻碎。

    碎土洒了一碗。

    高阳低头看看,心想这茶是不能喝了。二哥却不在意,一把端起破碗,又是一气喝干!抹抹粘在嘴角的土渣,把手指递到高阳跟前,凑近说:“看到没,红色的!传说这土可是息壤,山海神书看过没里边最后一段讲的就是这故事!”

    『“红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红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山海经第十八卷海内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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