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看得出这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已经在某次爆发的山洪中毁掉了,他们走得非常不顺利,好几次都要被枯死的藤蔓和碎石绊倒。
想到这一点,穆离鸦默念了一句咒语,手中燃起青绿色的火焰。这火焰约莫有拳头大小,自发地漂浮到前面一点的地方。
很快一簇簇漂浮的狐火就环绕在他和薛止的身边,照亮了这方寸之间,使得他们不用再摸黑前行。
“谢了。”
“不过是些小把戏。”他借着冷光打量四周环境,“是这条路?”
“差不多。”薛止含糊地答道。
看不见星空便难以确定方位,哪怕对着穆弈煊留下的地图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久而久之他就放弃了寻找,由着薛止带他前行。他注意到最开始的时候薛止面对岔路口还会有几分犹豫,越往后他就越发不假思索,仿佛早已知晓怎样去往那个地方。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忽然前方刮起了大风,哪怕前面有人为自己挡去了一大半,穆离鸦还是被吹得快要睁不开眼,连束发的带子被吹掉了都不知道。
至于那些环绕在他们身边狐火更是在不知不觉间熄灭。
“我知道该往哪边走。”薛止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有些模糊,就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跟那个时候差不多,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我只要循着它的指引就能找到。”
靠着这点似有似无的指引,两个人在狂风中艰难地跋涉。
起初只是一点细弱的微光,勉强能够照亮黑暗的道路,到后来这光芒越来越繁盛,都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沿途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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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中间系着缕缕红绳,红绳上挂着一枚枚巧可爱的黄铜铃铛,于他们走过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响,好似在通报主人家又来了新客。
正是这清脆的铃声唤醒了穆离鸦对于过往的记忆。他试探性地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们就已偏离了原本的道路,来到了那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之地。
镇守着入口的凶兽石塑已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很远的地方,只有那一人高的若隐若现轮廓提醒着他们,他们的确找到了当年承天君的栖身之处。
这里是介于有和无之间的神明住所,狂风还有冬日的严寒都已烟消云散,天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沿途不知名的树上开满了花,细小的花瓣从树上坠落,还来不及触碰到地面便融化在了光明之中,温暖明媚得宛如置身于春日。
见到这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场景,穆离鸦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过江镇那荒凉恐怖的模样,再想到那个人的种种阴毒手段,他都做好了会看到一副荒凉残景的准备,但这里的光阴流逝仿佛静止了,中间十数年都没能留下痕迹,还是这般平和宁静。
明明主人都已经不在了,明明承天君已经转生成了凡人薛止,到底是为什么这里还能维持着旧日模样?
这样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留意到前面的薛止停下脚步。
再往前一些的地方就是他曾经和祖母走过不止一次的阶梯。
“要上去吗?”他以为薛止是有事情要和他说,但薛止的眼神显然不是这样说的。
“你……”薛止没再说下去,他举起手,像是想要触碰他却不敢的样子。
感受着那带一点粗糙的指尖若即若离的触感,穆离鸦有些疑惑地握住他的手腕关节,拉近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距离,“你怎么了?有哪里不对……”
还未问完他就在薛止的眼中看见了熟悉而陌生的影子。
他的发绳在那场狂风中不知所踪,长发如流水般落满肩头,垂落下来的发梢不再是乌黑的颜色,而是雪一样的纯白,在四周透亮的光芒中泛着一层透明的银色。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生前的祖母。想到她已经去世了四五年,他迅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人是他本人吗?怀着这样的疑问,他低下头,手还是那双手,茧子和伤痕半点没少,可洁白如玉石的皮肤底下透出若隐若现的一道道流动着的青色纹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还有其他变化,但是他没有再心去查看。倘若说他平日看起来最多有一两分不像普通人,那这妖异的模样就是直接将他身上那分不属于人的血脉昭之于众。
“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应该是我本来的样子。”
没一会儿他就大致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简单地同薛止解释道,“你知道的,我的祖母不是普通妇人,是来自极北之地的狐妖。妖怪的血脉是极其强势霸道的,在与人通婚,哪怕过去数百年都会顽固地在子孙后代身上留下痕迹,我也不例外。听祖母和阿香说,我出生时就是这副模样,白发绿眼,直到一年后才慢慢变成了普通人的样子。”
“是这样吗?我没有见过。”确定这不是什么坏事,薛止的眼神才慢慢柔和下来,听口气似乎还有一两分遗憾。
想到他究竟是在为何而感到遗憾,穆离鸦心跳稍微快了一些,“但是我那时太小了,对此没什么印象。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神通,让我变成了这幅模样,但总归和过去的你逃不开干系。”
他见薛止没有反应,有些戏谑地挑起唇角,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这样盯着我,是觉得我这样很难看的意思吗?”
“不难看。”薛止眼神落到别处,好像在看那飘落的花,可眼中缱绻的情意出卖了他,“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那你见过的人可真是少。”
被这样直白地夸赞,哪怕是穆离鸦都禁不住有几分赧然。泛起的一抹血色在他苍白的肌肤上鲜明无比。
“可能是这样。”薛止先走出一步,踏上前面的阶梯,“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怎么样,但作为薛止来说,只有你一个人能在我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的穆离鸦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颇有几分感慨地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巧舌如簧了。”
薛止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只对你是这样。还不跟上来吗?呼唤着我的那东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了。”
穆离鸦仰视着他的面孔,刹那间仿佛再度回到了幼年之时,披着斗篷的青年人踏着无数缤纷灯花向他走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灯。
是不是之后每一次他随着祖母来,这个人都会这样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承……”薛止的眼神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陡然声,握住那只手,“没什么,我这就来。”
……
这虚无之境的边界极其缥缈模糊,他们二人走上石梯,再回头看去,发现上一刻还清晰的景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怎么都难以看清。穆离鸦注意到起始处石碑上刻着的几个字,切莫回首,或许这就是当初承天君的初衷。
“我想起来,以前祖母每次带我来这里都要点一盏青绿色的琉璃长明灯。”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穆离鸦再度意识到,哪怕故地重游,他身边的人也不再是当初的那慈爱老者。
长明灯,顾名思义就是一直亮着的灯,帝王的陵墓里的长明灯是用鲸鱼的脂肪熬成的灯油制成,那么祖母手中的灯呢?这么小小的一盏,就算是用最神奇的灯油也燃烧不了多久,但在他的记忆中,这盏灯至少能亮到他们下一次到来。小的时候他不明白这灯是如何长明的,等到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却再难以挽回。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寿数和命格供奉这里的天君,祈求他不要陨落。”
她一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哪怕到后来病入膏肓,整日整日地昏睡也不敢忘记。她只记得自己有一定要供奉的人,却不记得那个人早就离开了这里。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老得这么快。”穆离鸦有些苦涩地笑了下,“毕竟像她这样的大妖怪,假如不随意挥霍自己的寿数,是能够与天地同寿的。”
但无论她怎样做,居住在这里的神都一日复一日地衰败了下去,一同到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强大。
“不过她应该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神明灭,这些事天地间都有注定的,绝非一人之力能够轻易改变。”
所以她才会在他说出要如法炮制时大发雷霆。在她的眼中,他决不许将自己的命数浪在她这样已然日暮西山的老人家身上。
“我……”他再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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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了。这是包括她在内所有人的选择,他是那个最后被选中的人,就算是为了不辜负他们所有人流过的血,他都必须帮助承天君取回属于自己的神格,再将这片土地的命运重新改写。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至于走向灭亡。
“她的付出绝不是徒劳,绝对不会。”
薛止走在先他一步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向他许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越往前,薛止身上属于承天君的气息就越浓重,好几次他都要分不清与自己同行的究竟是谁。
又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还没有到吗?”意识到前方还是看不见尽头的漫长阶梯,他忍不住这样发问。
过去和祖母走过时他从未想过这条路会如此冗长曲折,不论他们走了多久都看不见尽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无穷无尽的石梯和时不时落下的薄红花瓣。
以前他真的走了这样久吗?他在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搜寻,却怎么都没有答案。
就在他将要怀疑他们时不时走错了路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景物。
所谓的祭台是由一整块白玉雕成的,穆离鸦和薛止走近一些,看到上头那盏已经熄灭的琉璃灯时心中都是一声叹息。
等到穆离鸦再看,发现这里好像和他记忆中的有哪里不一样。他找了一周,注意到正中间的位置有一处圆形凹槽,不太长,刚好是能够放到袖子里的长度,简直就像是……
“让我来。”看到这凹槽,薛止和他想到同样的地方去了,“是那把剑?剑在哪里?”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看破了那老妇人不是活人,需要谨慎提防的缘故,那匣子一直被他妥善地安置在身上。他解开锦囊上的术法,将这匣子小心地取出来打开,将那把剑用红绸隔着。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薛止将这把锈蚀得不像样子的短剑放置在了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好似它们本就生在一处,薛止还来不及惊讶,只听到喀嚓一声,仿佛底下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
他的整个人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接着就不省人事。
薛止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记得他把剑放在了祭台的凹槽上,然后就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带到了这个地方,记忆的最后是穆离鸦惊慌地叫着他的名字……大致梳理完事态,他只觉得太阳穴像是被砸过一般,抽抽地疼痛,手脚使不上一丝力气。
待到眼睛差不多习惯了眼前的黑暗,他注意到这里并非一丁点光明都没有,而光源是头顶嵌着的龙眼大的明珠。这些明珠是模仿天上的星辰分布排列的,一眼望去像是浩瀚的河流,又像是一簇簇的鬼火,深不见底,一直朝着前方铺陈而去,幽暗的冷光勉强照亮了这一圈地方,但也仅到能够看清手脚的程度。
想起先前某次的经历,他本能地在腰侧摸索了一下,发现剑还在身边,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来一些。
虽说这地方应该是同样属于承天君,也就是过去的自己的,但本着小心行事的准则,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周边摆设:这里应该是一条冗长的石道,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出口,身后又是冰冷坚硬的墙壁。看样子除了前进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而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习惯,他等到力气恢复一些,就勉强撑起身体,向着走道深处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他就再度感受到那股神秘的吸引力在召唤着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强烈到他的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很近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那东西离他已经很近了。它一定就在前方的某个地方。
因为还有些晕眩的缘故,他必须靠扶着墙壁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在碰到的一瞬间他就感知到了,这墙壁和普通的岩石不同,手上传来的触感是温润的,上头还用很浅的笔划刻着些什么,虽然摸起来只是些不甚平滑的细小凹陷,但对于处处谨慎的他来说,已经够引起注意了。起初他只是抱着简单查看一番的心态去,可等到他真的停下来,借着黯淡的珠光仔细分辨,发现上头刻着的不是普通的装饰用图腾,而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字符。
这些文字在其他人眼里大概就是一团扭曲的线条,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能够通晓它们的读音,再将它们顺联起来,还原出本来的意思。
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这是文字和先前穆离鸦在剑祠外使用的咒语是同一种语言。随着最初的神一同诞生,几乎要与天地同寿,却因为少有人使用而渐渐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语言。
既然这些文字出现在了这个地方,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刻下的也不需要再有疑问。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东西值得过去的自己这样郑重地记录下来?他试探性地默念了一小段,发现都是很隐晦的东西,很难第一时间就知道究竟在讲什么,但这么连蒙带猜地读了差不多两三行,他心中忽然冒出个有些可怕的想法。
假如当年的承天君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陨落是注定,那么在最后的期限到来以前,他都在做些什么呢?
他就这么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是束手无策地等待着自己那虎视眈眈兄弟到这里来结束自己的性命,还是任凭穆弈煊等人为自己忙碌?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了很快的一瞬间就被他亲自否定。哪怕他对于过去的承天君的了解只有镜花水月的一点残影,既然他们两人之间能够有所共鸣,那么他和身为薛止的他一定着同源的本质。
不论过去的承天君是怎样的人,就连薛止都不会放弃前方那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那么他也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穆弈煊这样煞苦心地设下了重重迷局,为的就将他引到这里来,定然是有什么一定要让他看见的事情。
这个地方的时间流逝比外头更加古怪,没有晨昏更迭,更没有诸如饥饿疲乏等常人都会有的感受,连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他读得很慢,有时只是一句话都要停留好久,光是为了解读这些复杂而晦涩的文字就已经耗掉了全部心力,哪里还有工夫去想其他事情。
这些记载其实非常庞杂琐碎,讲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就他读到的有承天君的某日见闻,有这块土地过去的某段历史,还有居于北方之森那些大妖曾宴请他参加庆典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多么无聊,因为这就像是一面镜子,而他透过其中看见了这世间与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的一面。
“因为我们诞生于这天地之间,所以只要这世道还存在一日,神就是不灭的,但这并非是说我们不会死去……”读到这个地方,意识到这究竟在讲什么东西,他神一震,立即想要再继续往下,但这古怪的文字戛然而止。他愣在原地,感应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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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想要再回头去看,发现不止是记载着文字的玉璧,连隧道都已经消失不见。
回想起入口处石碑上“切莫回首”四个字,他像是懂了什么,慢慢地回手,强迫自己从这没有下文的记载上回注意力。回过神来他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完了这冗长曲折的山道,而位于尽头的是和穆家剑祠相似的巨大洞窟,或许那里就是仿造这里而建。
微暖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拂,透亮的天光倾泻而下,亮得他都有些睁不开眼,不得已抬起手臂遮挡。
“终于有人来了吗?”
听到有人说话,他放下遮挡强光的那只手,发现正前方有道被他忽略了的身影。
不怪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人,只因为他的身躯居然是半透明的,站在那柔和的重重白光下,好似隔着重重轻纱,边缘更加模糊,要人怎么都看不分明。
待到薛止走近两步,看清他的衣着,都到了喉咙口的那些话突然就问不出来了。
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和穆离鸦描述中的承天君一模一样。
“你看起来很吃惊。”这个人似乎很满意于薛止的表现,“是不是认出我是谁了?”
从薛止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苍白的下颌线条,可就是这小半张脸,他的心中便逐渐升腾起怪异感。
“你是承天君?”
除开最初的一点诧异,他很快冷静下来。从他们踏入这山间起就一直在呼唤他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承天君”,虽说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但穆弈煊总不会害他。
“虽然很想说是,但我不是他。”这人缓缓放下宽大的斗篷,露出一张和薛止肖似的清隽面庞,“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可以说我是他,因为他已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看着这个人,薛止顿时明白那怪异感是从何而来,他们站在一处就仿佛揽镜自照。
这人的神情透着刻骨的悲伤,如泠泠流水一般传给了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这感情究竟是属于谁的。
“除了你,我是和他最相像的存在,而你此时还只是凡人,所以你叫我一声承天君也没有问题。”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罢了,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好处。我是承天君分出来的一丝神魂,专程在此等待你的到来。”
“等我?为什么?”
对面的人影颔首,却没有说得更清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薛止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是信了他的说辞还是没有,“我不喜欢有人和我卖关子。”
而这与承天君面貌一致的残影也没有在意他的冷淡,“你不要急,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反倒是我有话要问你,你对外边的人世有牵挂吗?”
“我有。”哪怕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有何深意,薛止仍旧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有牵挂。”
这残影盯着他看了好久,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讶异,半晌才继续问道,“是给你起名‘止’的那孩子吗?我看到了,你和他在一起,亲昵得很。”
“和你有什么关系?”
薛止注视着那纤毫毕现的细小浮尘,“我钟情何人,被何人牵绊,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觉得很可悲吗?”那人稍微靠近了一些,语气中也带上了一分蛊惑,但眼神冷得像冰,“身为神,只要你想便能够掌管这片天地间所有生灵的命运。它们在你的手中不过是棋子,稍有不快就能轻松毁去。你为什么要甘于被这些渺小又虚妄的生灵所牵绊?”
薛止巍然不动,他将这当作默许,话语更加恶毒而不容情,“钟情?过去的你可不会说这般可笑的话。牵绊得越多就越痛苦,了无牵挂才是你该走的道路,而他不过是你的绊脚石。”
“骗人。”
等到薛止终于做出回应,他的眼神仍旧清醒,半点都不为他所动,“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什么?”被他点出满口胡言的人影嗤笑道,“你凭什么说我在骗人?我和他朝夕相处的时间比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多多了,你怎么敢说我在骗人?”
“假使你真的和承天君朝夕相处过,你就更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薛止半闭上眼睛,好似正在组织语言,因此语速更加缓慢,“是,我不知道过去的他是怎样的人,但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你说得对,牵绊越多便越多苦痛,但世上每个人都有牵绊,只有行尸走肉才不会痛苦。”
“不知晓世间疾苦,要如何体恤苍生?”
他以为对面的人影还要说些什么刻薄话来反驳自己,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
“我认输了。”那狰狞的神情从这人影面上隐没,变成了一种带着点怀念的感慨,“不论过来多久,你都还是你,从未变过。”
“是这样吗?”
薛止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接着就听到他说,“我曾经和你打了个赌,赌的是如今一无所知的你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你昨日的答案与今日相差无几,所以我认输了。”
这飘忽的人影化作无数光晕,一点点没入他的胸膛。
这触感有几分凉,就和当初镜子的碎片扎入胸口一般,薛止惊诧地低下头。
“无情之人不值得托付,这是你教会我的。投生为凡人十数年,中间经历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就算只有很微弱的一点可能,我害怕你变成泽天君那样的人。假如你真的了无牵挂,那么我宁可是在此灰飞烟灭,也不会将这份力量归还于你身。”
“至于剩下的事情,不需要我口述了,都在你的记忆里。”
又来了。待到最后一点光晕也消失在自己的身体内,薛止的意识被看不见的手撕扯着按进了深深的水底,怎样都无力挣脱。
最初那阵窒息的痛苦过后,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冰天雪地的荒原之上。
凛冽的寒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飞舞,鹅毛般的雪花几乎让他看不清前路,他循着记忆的指引踏出一步,停下之时身边景物已然翻天覆地。
朱漆牌坊的一侧是风雪凄迷的原野,另一侧却是磨得微微发亮的青石街道,零星细雪簌簌地飘落。沿途的街边挂满了朱红的灯笼,微微随风飘荡,而每一扇半透的云母窗上都映照着灯火,几乎要将夜空染红。
路上的行人尽是些面貌迥异的妖物,反倒是披着斗篷的他最为不起眼。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把雪青色的缎子伞打在头顶,悄然混迹到它们中间,向着这条街道的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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