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绮里眠
第4章 忆王孙(3)
第四章、忆王孙3
龙床上的升平皇帝忽然蜷起了身子。
他原本安安静静地躺着,这样忽然有了动作,一直留意着他的众人都不由得惊动,离得最近的陈满几乎是扑了上去,手在他肩头一触,就摸到了满手的湿意。
皇帝身上的汗涔涔的,不知何时已经把中衣都浸透了。
大太监的声音都有些尖锐,控制不住音量地喊道:“太医,快叫太医!”
太医院的杨院正膝上还沾着雪泥,脚步匆促地赶了进来。
碧纱橱前人头攒动,暖阁子里一时间闹哄哄的。
容晚初太阳穴都有些微微的痛,索性抽身避了出来。
身边涌来一阵温醇的茶香,她微微侧过头,就看到甄漪澜在她身畔落了座,对上她的目光,略弯了弯唇,有些无奈似地笑了笑,道:“贵妃娘娘见笑了。”
外间服侍的宫人轻易进不得内室,但能拨进九宸宫的都是眼明手快的机灵人,早就有人沏了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了桌。
容晚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低下头来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让甄漪澜也静默了下来,片刻才低声道:“如今竟不知道我们往后是如何”
容晚初不意她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温声道:“甄姐姐慎言。”
甄漪澜却牵了牵唇,道:“贵妃娘娘,臣妾也不怕您笑话。既进了这宫里来,难道谁是为了同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不成偏那秦氏婢何德何能,承了那样的隆恩,又惹出这样的事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隔着琉璃窗子望出去,飞檐下明瓦宫灯的光影里,依稀能看到裹着貂氅跪在廊中的女子背影。
甄漪澜含着笑,声音压的低低的,似乎也没有在意她有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地道:“臣妾好歹也是甄家的女儿,却咽不下这样一口气。”
容晚初放下了茶盏,静静地端详着自己担在桌上的手。
因为是刚刚进宫,又是前来侍疾,这双手上素素淡淡的,还没有留起长长的指甲,也没有裹上镶八宝的赤金甲套,浅绯色的凤仙花汁均匀地染在肉粉的骨甲上,肌肤如凝脂的和田玉一样莹莹生光。
她从前也曾经这样的骄傲过。
倘若升平皇帝没有意外晕厥,后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历历在目。
她还记得这一天宫妃朝见,秦昭仪弱柳扶风似的姗姗来迟,满脸红晕地向众人致歉:“陛下龙虎精神,嫔妾绝无待姐姐们不敬之意。”
众目睽睽,霍妃、甄妃和秦氏都看着她,眼神中的含义各不相同,但都让她感受到刻骨铭心的耻辱。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对自己已经无可更改的夫婿,尚且还存着一星半点的柔软幻想。
而所有的幻想,也是在那一个早晨,如同日光里的露水,悄无声息地破碎、消散了。
即使是时至今日,她对升平皇帝已经连恨都倦怠,也依然记得那一天秦昭仪钩子似的眼,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把自己的脸面和尊严撕下来丢在地上供人乱脚踩踏,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x
她因为这一点淡薄的共情而敛了眉眼,道:“姐姐与她尊卑有别,万不要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才是。”
甄漪澜望着她,却微微地弯了弯眼,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殿门口光线一暗,郑太后已经带着三、四位紫袍男子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堂中的两人,略略停了脚步,道:“贵妃和贤妃在此处”
竟仿佛是将她们都忘了似的。
容晚初和甄漪澜站起身来行礼,郑太后面上原本带着些燥郁之色,却耐着性子露出个笑容来,道:“你们都有心了。夜还长着,你们姊妹单留个人在这里守着也就罢了,明日都把眼睛熬眍了,岂不是哀家和皇帝的不是。”
紫袍当中就有个花白髭须、中人身量的,闻言微微地笑了笑,道:“可见娘娘体恤她们这些小子了,君上抱恙,她们能在榻前服侍,原都是福分才是。”
甄漪澜就半是无奈、半是娇憨地喊了声“大伯父”。
陛下出了意外,会被郑太后传进宫中的重臣,自然就是先帝留下的三位顾命了。
容晚初偏了偏头,对上了紧跟在郑太后左手边那人的视线。
他身材高大挺拔,面目俊美,肤色白皙,即使不笑时神色也使人如沐春风,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但服紫佩金,周身气度俨然生威,目光明亮而锐利,又让人不由得忽视他的年龄和面貌。
十年后的容婴与他一比,仍然要显出十二分的稚嫩和单薄。
容晚初与他目光微触即收,屈膝道:“父亲。”
容玄明颔首。
容晚初眉眼低垂,柔声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愿意深居礼斋八十一日,为陛下祈福。”
礼斋祈福在这宫里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八十一日,足有两、三个月,诸妃这才方入宫来,各家都等着女孩儿承宠、孕嗣的时候
郑太后眉梢微微一动,道:“贵妃有心,哀家心中欢喜。只是你们这样鲜妍年岁的女孩儿,哪里耐得住这样的日子。就是哀家心里也不舍得”
容玄明却忽而开口道:“贵妃心中挚诚,太后娘娘成人之美,依臣看亦是一桩佳话。”
郑太后仿佛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容晚初身上,似乎微微地笑了笑,果然改口道:“贵妃心纯意诚,为哀家分忧,哀家准拟所请。”
又回头去向最后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道:“德妃想必在房中陪着皇帝,白日里该让她多歇一歇才是”
一面向暖阁中去了。
留在原地的甄漪澜沉默片刻,才委婉劝道:“贵妃娘娘何至于此。”
容晚初接过阿敏递过来的手炉,暖烘烘的握在掌心里,是一团未灭的火。她笑了笑,道:“也如甄姐姐所说。到这宫里来,又不是为了同哪个一世一双人,何必趟这一条浑水,脏了自己的衣裳。”
宫人拱卫着她出了门,纷扬的雪片片刻间就积满了伞盖,时辰不过寅末,天幕像一只乌沉沉的巨碗,扣在人的心上。
碎雪吹进伞里,沾在了她的睫梢,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辇车吱嘎地轧过积雪,九宸宫很快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凤池宫的灯火重新出现在眼前。
容晚初走进宫门的时候,脚步甚至有些少有的轻快。
通天屏后头镶着一方等人高的水精琉璃落地镜,映着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形,长眉杏目,十五岁朝花一样的年纪,不施粉黛也明媚如春水胭脂,只是眉宇间一点凌厉之色,让她显出些与年纪不符的沉郁来。
她弯了弯嘴唇,镜中的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就驱散了那一点阴翳。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活到厌倦,厌倦于过一眼看得到尽头却走不到尽头的生活,爱曾经存在过却再也不存在的男子,恨流淌着一般的血液却彼此警惕又彼此依存的故人
饮下那一杯牵机毒酒的时候,她心里满是解脱般的轻松。
可是在十五岁的身体里重新苏醒过来,看着镜子里依然年少的自己,她发现自己仿佛又生出些新的希冀来。
上辈子,她就是从今夜开始做了梦。
梦里的那个人,是她见过的,最勇毅而有担当的男子。
那场最终的失约,是她一生最愧悔的一件事。
或许他们之间只有五年的缘分,时间一至就戛然而止。但倘若天命有情,让她重回少年,重新入梦去陪他度过那五年的光阴
容晚初微微垂下了眼睫。
那一缕温柔而稳定的呼吸声不知为何杳杳地散去了。
黑暗重新变得森然,以至于再迈动步伐的时候,两只腿像是陷入了什么泥潭之中一般,几乎难以拔动。
女郎坐在高高的红墙上,衣袂被风鼓动起来,听见他唤她名字的声音而垂下眼,笑盈盈地叫他“七哥”:“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的风景却果然与世不同。”
她眼中带着微微希冀的光,道:“我听闻天下间最高大的城楼就是宫城的丹凤门。不知道从丹凤门上望下去,又该是一幅如何的光景。”
归鸾元年,他做了皇帝之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将紫微宫的丹凤门改一个新的名字。
可是无论如何更改,那个想要在丹凤门上看这世间风光的少女,都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黑暗中有谁微微地叹了口气。
身畔两侧的绮绻声息益发迫近,疾旋慢转的舞姬裙裳飞扬,柔弱无骨的手臂几乎要缠上他的腰,贴在他耳畔吐息声声宛如歌吟,低婉如泣如诉:“七郎”
她从不会叫他“七郎”。
殷扬却忽而重新启目,他腰间手上都没有刀,那顷刻之间的目光却比刀光还要雪亮、凌厉,周遭看上去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在这目光里如春雪般消融下去,光明重新占领了天地之间。x
宽阔的御床上,男人静静地睁开了眼。
第5章 忆王孙(4)
第五章、忆王孙4
陈满穿了件单薄的圆领袍,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直打哆嗦,顾不上失了威严、体面,一路小跑着进了九宸宫的大殿门。
屏门后头烧着滚烫的炭盆,融融的暖意让他打了个寒噤,稍稍地缓了过来。
立在垂帘外间的同僚李盈看见他进来,悄无声息地冲着里头努了努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仍旧低下了头去。
这个表现,分明就是万岁爷的心情还没有见晴。
陈满心里叫苦不迭。
他正欲再同李盈做些表情,里间的人似乎已经察知了他的小动作,淡淡地道:“进来。”
陈满脸上就堆起了喜庆的笑容,“诺”了一声,打了帘子进到暖阁里。
大齐年轻的皇帝陛下正站在黑漆螺钿的大案后头,翻看着案上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折子。
总觉得万岁爷这一回醒过来,仿佛就有哪里不同了似的。
他心里没边没际地想着,有心劝道:“大家龙体未全康健,杨院正特地嘱咐了大家要多歇一歇的”
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上首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年轻的皇帝淡淡地道:“擅离职守,当为何罪”
他发音有些异样的顿挫,陈满却顾不得多想,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地叩首,面上诚惶诚恐地道:“大家恕罪,是夕云宫的秦娘娘跪了那半日,受了风寒,回宫便觉得贵体不适,这才传了奴婢前去”
万岁爷一向最是关心秦大姑娘的身体,岂不见万岁一醒,连太后娘娘都不再追究秦大姑娘的罪责。
如今秦大姑娘生了病,万岁爷哪里还顾得上罚他。
陈满心里算的门清,低着头,就听见皇帝“哦”了一声,随后是奏折的软木封面拍在桌面上的闷响,皇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李盈。”
门口的李盈应诺。
皇帝淡淡地道:“把他拨到夕云宫去,再叫内侍省送几个机灵、懂事的进来使唤。”
陈满大惊失色。
他迅速地抬起头来,膝行几步,伏在了桌案边,“砰砰”地磕头,这一次磕得真心实意,额上很快就泛起了青紫:“大家,大家,是奴婢鬼迷心窍,大家,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
眼泪鼻涕在脸上糊了一片,十分的狼狈。
皇帝却连眼风都没有分来一点,陈满叩首恳求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另一册奏本,专注地看了起来。
李盈和陈满共事年头并不算长,这时候虽然觉得陈满的话有些犯了忌讳,却也不好多说,只能强行扶了他起来,半拖半抱着将人带出去了。
没过多久,李盈就回转过来,向皇帝复命。
殷长阑微微点了点头。
内侍重新退到了门口,殷长阑也将封皮上标了蓝签子的奏章都扫过了一遍,罕见地觉得有些疲惫。
雪停了一个上午,到这时又飘飘地下了起来,一片一片打在琉璃窗子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他偏过头去与窗子对视,并不十足平滑的窗上就印出一张微微有些变形的面庞。
这张脸年少又俊美,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一般的少年郎君。
毕竟一个依仗权臣上位的少年皇帝,连标注了军机、枢密要务的蓝折里都写满了不着边际的鬼话,他的生活也正是需要这样的风流自在、无忧无虑了。
而此刻他微微敛眉,眉宇间便横逸一种由内而生的冷肃,稍稍显出些异样来。x
相由心生,原来他自己已经是这样一副冷静而无趣的性情。
难怪当日姚先生也要劝他勤政有度,不要逼迫自己过甚。
殷长阑微微失笑。
世人都知道他少年时曾有个为老不尊的师父,却从无人知这个师父曾为他取过一个表字“长阑”,预言他将以此名君临天下。
他那时年少轻狂,认定自己一刀一枪一身热血拼来的功业,凭什么要以宿命作结。
那时却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在一个陌生的时代、一具陌生的身体中醒来,这个人传承着他当年亲手给出的九五之位,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宿命的,“长阑”这个名字。
而这个两百年后年轻的殷氏皇帝,竟然落魄到了这样家不家、国不国的境地。
她也知道这个大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殷长阑想起那个女孩儿悄悄地注视着他的时候,眼中偶尔流出的痛楚与惋惜。
她说过想看他缔造的太平盛世。
他做到了,她却没有看到。
殷长阑心中隐痛,强迫着自己转移了思绪在后来的那些年里,他对此做得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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