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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路既然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手戈

    “再往上一点。”木母探身过来捏住脚面,“是这里。现在不怎么疼了。刚压过那两天才叫疼,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弄得你爸也没睡好,又要照顾地里的活,又要照顾我,折腾地还感冒了一场。现在好多了。你说你,回来也不说打个电话。你那个男朋友就让你回来呀”

    木沙帮母亲把被子拉好,“我要想回来,他拦得住”

    “你呀,总这么任性。那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木沙轻声应道:“要走的。”

    木母脸上便有些失望,接着被理解接替:“那啥时候走啊你要是不方便,你走你的,我没事。”

    “怎么也得等爸爸忙完地里的活再说吧。不着急。”

    “也行。你爸一个人忙里忙外,我看着也心疼。你回来,多少能打点下手,总麻烦你姐也不好。只一样,我还没跟你爸说你男朋友的事。要他问起来,你还说你在人家当保姆,这次是请假回来看我。知道了吗这事等你真结了婚再说吧。”

    说到这里,木母又叹了口气,“唉,那人吧,看着也还行,就是太远了。你一个人在那边,受了委屈也没人给你做主。你三姐前几天打电话回来,说起来她不上班只带个孩子,可有时候啊,孩子生病了,一个人跑前跑后的,到底是有个亲人才好。”

    木沙对“亲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不好反驳,便敷衍着说:“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木母便又笑了,“你这孩子吧,有时候尽冒傻气,可傻人有傻福,倒也没吃过多少苦。”

    有没有福气不知道,可自己与姐姐们比起来,确实没吃多少苦。

    她问:“那你受伤的事三儿知道吗”

    “我没告诉她。大老远的,她知道了也没法,何苦害她白白担心呢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的,可不知怎么就说漏了嘴。我没敢想,你还真回来看我了。”

    “妈,你别这样说……”木沙有些哽咽,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来就回来,我还不是怕你因为我让人家对你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木沙不想跟母亲谈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便问:“爸爸呢他还在地里”

    “可不是。前两天刚把小麦种上,他在刮埂。今年天旱,过几天摸着了钥匙就得浇水。”

    木沙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尚早,不用急着做饭,便对母亲说:“你一个人在家里成吗我想去地里看看,顺便把喂鸡的菜割回来。”

    “行,那你去看看吧。不用操心我,我现在支撑着也能下炕了。”

    木沙从檐下提了菜筐,背在肩上,出了门。一路上不免提心吊胆,可也没见着什么人。她先去近处的菜地里找出镰刀,割好菜,再背着菜筐往远处的麦地里走去。

    这种做法以统筹归划的眼光看来,并不科学。可木沙有自己的想法:但愿辛父能看在这筐菜的份上,少怪责她几句。

    辛父正弯腰平地,没见她走来。木沙把筐子卸在地头,鼓足勇气走过去,怯怯地叫了声:“爸,我回来了。”

    辛父听到声音,猛然直起腰。近视眼也不都是坏处,此刻,木沙虽没能看清辛父脸上的表情,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无怨无恨。

    很快,这情绪被声音佐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木沙设想过她与辛父的见面,谈话,却没想到辛父会如此轻松的开头,似乎她不是从千里迢迢的广东回来,而是从三里地之外的木叶家回来。

    木沙悬着的心终于在这声轻飘飘的问话里轻飘飘地着陆了。

    “我刚回来。去家里放下东西就过来了。”木沙说。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多了,生怕辛父再问出个什么问题。

    “你在家里照顾你妈就成,来地里干什么这也没什么你能帮忙的。”

    “我去地里给鸡割了点菜,顺道过来看看……”话到嘴边,木沙还是把那个“你”字吞回去了。

    辛父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自西沉,“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没事就把饭做好。屋子后边,放面条的箱子下面有土豆,我把这点地弄完了就回去。”

    “我知道了。”木沙应着,回到泠沟里,正欲往回走,辛父又交待道:“把地头那几个辣椒找找,摘了,一两天,我就把秧拔了。”

    “好的。”木沙仔细地把大小红绿辣椒一网打尽后,回身对辛父说道:“那我就先回去做饭了。”

    辛父直起身,对她摆摆手,便又弯下腰去。

    木沙把菜叶往筐子边压了压,放进辣椒,把筐子背上肩头,回头望了望低头干活的辛父,便像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向着家里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做贼心虚
    木沙实在没想到,再经历了这一次非同寻常的出走后,还能和原来的生活实现“无缝对接”。

    木母虽然担心,可辛父从没问起木沙离开后的有关事情。那次大娘来她家借东西,倒是问木沙:“听你妈说,你在北京给人当保姆。什么人家呀,你都干些什么工作呀他们给你多少工钱啊”

    木沙讪讪又有些不满地答道:“也没干什么,不过是些洗洗涮涮,做做饭之类的简单事情。工钱没多少,包吃包住,跟餐馆里当服务员差不多。”

    “那还跑那么老远干啥你要是愿意,让你小华姐在市里给你找个服务员的工作,工钱也不低,离家又近,当天就能来回,像现在照顾你妈也方便。哎,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要走的。”木沙低声说。不走怎么办呢就你这样的大嘴巴,不死你手里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你帮着找工作

    木沙不知她还要说出什么话来,正准备告退,这时,辛父拿着耙子出来了,一把递给她,“孩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找工作也等她妈妈伤好了再说。你赶紧拿了耙子忙你的去吧。”

    “那行,我是够忙的。”大娘这才拿了耙子,走出大门去。

    她家也有自己的糟心事。小华姐虽找了份好工作,但年龄渐长,婚姻上的事还没解决。之前谈了个男朋友,听母亲说人要让小华姐自己买房付首付才答应结婚,后来谈着谈着谈崩了。

    大娘家的二儿子常年在外漂着,只过年时偶尔回来一次,也还没结婚。至于小儿子,倒找了个外地媳妇,不过生了个女儿后,没两年就跟人跑了。

    所以她出去时,虽然嘴巴有些意犹未尽,但可能也怕别人揭她的短吧。

    村里人见了木沙也没说什么,只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你回来啦”木沙从来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候也跟以前一样,简单地“嗯”一声。

    得空的时候,木沙便挑着学生上学,大人下地的工夫借口买东西,去外村给阿龙打个电话。从电话里得知,阿龙已经盘好店面,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中。每当他问起木沙什么时候回去时,木沙总说还得过段时间。

    在第二次通话时,阿龙朝她要了木叶家的电话,说他有事了好跟她联系,而不是一味地傻等木沙主动。

    尽管在外村打电话,木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说出什么敏感字眼,惹人生疑。

    “我知道了,可能过个十来天,我就回来了。”木沙捂着话筒轻声说。

    这时,小店里又来了个女孩,走到另一个电话机旁,木沙偷眼瞄了一下,长得比她好看多了。心里的自卑便又伸个懒腰,爬起来对着木沙虎视眈眈了。

    她唔唔啊啊地敷衍着阿龙的关心,想尽快结束这次通话。这当儿,女孩说话的声音传到她耳里,“深圳”的字眼像在听觉上镀了金,闪亮地刚出口就被耳朵捕获了。原来这个灰尘扑扑的小地方,已经有人比自己跑得还远了。

    再看女孩的穿着,似乎已经奔着火车上遇见的那三个都市丽人去了。

    女孩并不像木沙一样躲躲闪闪,她言笑晏晏,说她三天后就回去,让对方打钱来,好买车票。并且撒娇说自己的手机没钱了,让帮着充点话费。

    人们在公共场合撒娇可以如此自如了吗木沙忍不住瞟向第二听众——小店老板。他只是在听说“深圳”二字时抬眼看了下女孩,之后,便死气沉沉地坐在椅子上,半低着头,不知对着什么东西发呆。

    这时阿龙不合时宜地又来一句:“你十几天后真能回来趁这段时间,你打听打听,你有什么女同学不念书的,叫她一块过来帮忙呗。我这两天也在四处转悠,看来徐建选的这地儿还真不错,吃饭的人蛮多。等店铺装修好了,一开业,客人准多。到时候,你一个人当服务员恐怕忙不过来。”

    木沙一听,更加不耐烦,且不说自己会不会引狼入室,木沙总不喜欢跟熟人有太多的利益纠缠。而且真有同学愿意去,相处起来也是件尴尬事情。

    她生硬地回答道:“到时候人不够,你自己招吧。不要再在我同学身上打主意了,人家都在好好地念书呢。”

    说出“念书”,木沙心下忽然有些酸楚,不管成绩好不好吧,她们都在念书呢。可是自己,说起来一口一声“老板娘”,多么冠冕堂皇,实际上呢,不过是个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附庸品。

    可是那个“衷”正如字形所示,裹在衣里,尚不明朗。那个“己”字虽时时在心,却没有一个强健的外在提供卫护。

    木沙虽然暂时躲过了舆论的凶涛骇浪,可心上已然背负枷锁,不时忧惧着东窗事发。

    木沙和辛父从地里正往家走。路上,之前的女校长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出于本能的尊重,木沙停下脚步,轻轻说了声:“校长好。”

    木沙已从别处得知,眼前的校长已经退休了。村里的小学完全变成了幼儿园,由木沙四年级时新调来的一个男老师担任园长。

    校长本来目不斜视地走着,听到问候急忙刹车,用脚支住车子,看了木沙片刻,方醒过神来。

    “原来是你啊,木沙。我怎么听说,你不上学了”

    木沙羞愧地点点头,低声应道:“是的。”

    “成绩好好的,怎么不念了”

    木沙沉默。

    “唉,不管怎么说吧,怪可惜的。你年纪还小,能上学还是上学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校长说完,对她严肃地点点头,抬起脚,蹬着车子走了。

    木沙朝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回头,见着辛父的表情。与以往的得意自在不同,他的脸色,灰败的如同头上不见阳光的天。木沙再次难受地低下头去。

    晚上,辛父出门后,木母把木沙叫到床前。

    “你最近跟你那个男朋友联系过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的。”

    “唉,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路啊,终归也还是你们自个儿走。可妈还是想说一句,要不你就别回去了,接着念书吧。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你爸的意思。”

    对此,木沙不是没想过,可有些事情,就连木母也不知道。过去的即使能让它过去,可肚子里的孩子呢,木沙还没跟母亲提过。总不能怀着孕去上学吧这种事,想都不敢想。即使真上学,又能去哪里上学呢

    木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方桌抽屉。她得的奖状起初贴在老房子的墙上,房子重建后,悉数没了。等新房盖好,木沙再得奖状时,因为数学竞赛的打击,使她对自己的成绩产生了怀疑,便对那样醒目的炫耀和骄傲产生了反感和羞愧,于是将之后得的奖状全部收到抽屉里。

    她现在翻着这些奖状,似乎翻着自己的“光荣岁月”,然而这些光荣是那样不值一提,拿到社会上更是毫无用处。

    木沙颓然地把这些红纸片扔到一边,最后拿起初中作文竞赛的优秀奖证书。虽只是优秀奖,但却有一张做工细腻的证书,且又没人叫说掏钱印刷,木沙便觉得多少有一些“能力”的成分在里面了。

    接着,她又拿起保存的小纸条读起来。当初并非无动于衷,现在更是充满怀念。她很想把自己的经历跟亚宁或者萧萧说一说。可她又清楚,这不是对木扁的嘲讽不满,不管以什么语气,总不能说出来。

    她绝望地想到,这些事情恐怕要一辈子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阿龙虽然算得上知情人,可他似乎不懂这些事情给自己造成的压迫感,更无心去开释它。

    想到阿龙,她又不由得把他们在一起的前前后后思索了一遍,越是深想,回去的决心便越是动摇。

    在家里她是做贼心虚的,在阿龙身边呢,倒是谈不上做贼了,可那颗心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第一百零六章 以死换生
    洗好碗后,木沙和木母坐在炕头看电视。

    一个脑袋伸进门来:“木沙,你真回来啦。听我妈说,她在街上看到你,我就过来看看。”

    突然看到王丹,木沙也很惊讶:“你放假了”

    “没有。你不知道吗我开学后就转学了,降了一级,现在和我弟在镇上上初二。”

    “你们学样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转学了”

    “学校好也得我成绩好才行啊。每年白花那么多钱,成绩也提不上去。现在教我弟的是我姑姥爷,我妈跟他说我成绩不好,他就叫我转到他们班里。降一级,也好把基础打打。我现在还在学校里学音乐,我弟学素描。不像你,我们成绩都不好,便听我姑姥爷建议,我爸我妈打算以后让我们走特长生。”

    木沙搬了个凳子让王丹坐下,人还没落坐,就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木沙听她说“姑姥爷”,联想到自己“姑奶奶”的身份,有些别扭,也奇怪,王丹数起这些辈分来,怎么那么熟稔自然。

    她简单地“哦”了一声。有人“建议”啊,有人“打算”啊,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听我妈说,你不上学了。你干嘛不上学啊你成绩那么好。要不,我去跟我姑姥爷说说,你去他们班里。你成绩那么好,他准定要你。这样,我们就又成同学啦。”

    这些问题,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的面对王丹的好意,木沙笑笑,委婉地拒绝道:“再说吧。起码现在不行。我妈还伤着呢,需要人照顾。”

    “那也是。反正早晚你都跟得上的。不像我,虽然学了一遍,有些东西还是听不懂,还得让我姑姥爷给我开小灶。”

    王丹又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起身道:“我要回去写作业了。晚上还得早点睡。你现在回来了,星期天去找我玩啊。”

    “好的。”木沙起身,把王丹送到大门口。她似乎比之前瘦了一些,可也还是胖。她这个“大胖”还是如此活泼,而自己这个“小胖”,有些部分却如耗子一样,难见天日了。

    有些时候,木沙十分反感王丹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现在,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又对她的这份单纯感到羡慕而感激。

    十月已近尾声。木沙家里地里地过了些平静日子。眼看着地里的活越来越少,离去便被她计算着提上日程。

    这天下午,木沙扶母亲解好手,去倒尿盆时,被尿味刺激,突然一阵恶心袭来,便扶住圈墙呕吐起来。直呕得脸涨泪落,却除了一些拉丝的口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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