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爱霍去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陆路
“睡觉时抱着这个当被子?脸上都睡出印子了。”二舅轻笑。
看到灵牌的正面时,他神色间出现一掠而过的闪烁。我注视着他将灵牌重新摆到赵绾王臧二人灵位不远的空缺处。点燃一炷香,拜了三拜。
“咱们走吧,”他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陛下还在到处找你呢。”
我好奇:“二舅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凌晨时宫人来报,说你失踪了。”二舅边走边道,“禁卫报告说昨夜无人出入宫禁,这未央宫你能去而又熟悉的地方,也无非是这里,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昨晚迷迷糊糊地走到这里,困意袭来,后面的事儿就像在梦游一样,怎么也记不起来。
隔壁太学里传来朗朗读书声。听内容,今日是礼法课,虽然说我很向往回去上学,但是这种课还是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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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算一次吧。
自前殿之北向南行去,金色的碧宇在日头里一路炫耀着它的辉煌。沿路碰到好几队身着黑甲的未央禁卫,狗监牵来的引路狗围着我不停狂吠。二舅对来人一一作揖解释。
宣室殿以木兰为栋椽,椽头饰金,杏木作梁柱,金纹玉饰,青窗红瓦,雕栏玉砌。殿前左为斜坡,以乘车上,右为台阶,供人步行。沿着长不见尽头的石阶拾级而上时,我不禁暗忖,当年丞相萧何给未央宫前殿规划这么多台阶,臣子们每日爬上爬下,是不是个个儿练得身强力壮,走路不带喘。
“还行吗?”也许是感觉到我慢下来,二舅停下了脚步。
“不碍事。”我努力跟上他。
“卫将军请留步,陛下正在议事。”将进殿时,我们被小黄门拦住,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
“朕说了,此一役,不成功便成仁,他王恢当初是怎么在朕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万无一失的?”看来天子又在暴跳中。
臣子回了一大通,声音有点耳熟,但听得不是很真切。
“公主不是刚送去和亲吗?”天子质问。
送公主和亲?不是吧,卫长不到六岁,阳石才三岁哎。我抬头仰望二舅,如果二舅听了这话没啥反应,那么应该不是在说我那两个表妹。
“说吧,军臣到底想要什么?”
这次我伸长了耳朵,隐隐听到“云中”“雁门”几个地名。
一阵沉寂之后。
“不如把甘泉宫也给划给他,岂不万事大吉!”
只听背后一人沿阶奔来:“卫将军,去病的弓箭找到了。”
远远的就能望见公孙敖背着我的紫杉长弓,不禁欢呼雀跃。
“贤侄也在这里啊,”公孙敖拍拍我的头,“才数月不见,怎么瘦这么多,是不是趁你舅父们不在,不好好吃饭?”
我知道他在拿话逗我,也不生气,只是接过紫杉弓道:“去病谢过公孙将军。”
“不用客气,物归原主了,拿去玩吧。”
二舅问:“可知找到弓的是哪位壮士,姓甚名谁?”
“是北军的一个胡人买下的,好像叫赵信。”
待公孙敖告辞离去后,我乖乖地将紫杉弓交到正紧张地瞪着我们的小黄门手中。
第22章22骚扰
三月三,桃花开,郊游日,上巳节。
我蹲在泛青的柳树下,啃着小姨亲手做的馕饼,望着远处放空。溪水边,卫家人和苏家人饶有兴致地安营扎寨。嬉闹声传来,从我这里可以望见卫长奔跑的身影和挺着隆起的肚子追赶她的小姨。
有些事情眼不见为净,比如大舅大衿娘小别胜新婚,整日里你侬我侬相亲相爱,大衿娘烧菜都不带重样;比如小舅逢人就吹嘘他在前线退敌的经历,同他被派去代郡做后勤的事实,两者之间无可调和的矛盾。
再比如,二舅百忙之中居然接受了苏葭的邀请,两人一同前来参加这种女眷们的汤沐节活动。
从前线回来后,二舅如预料之中一般接下上林苑统管之职,每日未央期门上林三点一线劳累奔波。像二舅这种工作狂,天子恨不得一个掰成几个用,然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放心地到处玩乐。所以当苏葭邀二舅一同出行时,惊讶的不只是我。
那日在宣室殿,二舅请求带我一起回卫府时,皇帝确切地表达了他的意向:希望二舅留下来。
“仲卿你看,一场仗打完,一下走了俩侍中,承明殿的位置总要有人顶替吧,上林苑总要有人来照看吧?”天子说这话的语气,完全不像刚刚才把将屯将军王恢投进大狱的冷血帝王。
“可是臣还要照顾去病。”二舅的态度还挺坚决的。
“仲卿的外甥也是朕的外甥,要是不放心,你俩就一块儿住在未央宫里,如何?”天子继续盛情邀请,姿态同前阵子在韩说面前动不动乱吼乱摔还家暴的帝王判若两人。
我默默地在心里替二舅翻白眼。果然二舅不负所望地回复道:“去病这几个月已经给陛下添了很多麻烦。还是臣带回去照顾的好。”
天子挠挠头,抛出第二枚借口:“可是外甥的腿伤还未痊愈,不宜走动。”
“臣的腿伤早好了,臣昨晚差点就出未央宫……”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地打住。二人齐齐扭头,一副“小孩子不要插嘴”的表情,瞪得我赶紧埋头盯地。
所以那日谈判最后的决定,二舅带我回卫府,我出门必须有贴身侍卫跟随;二舅接管上林苑,承明殿由大舅和另外一位侍中轮值。反正这些事未必是天子妥协,因为多一份工多出的薪水本就没有多少秩石,恐怕还比不上平日里太后给卫家人的赏金。
“仲卿以后记得常带外甥来宫里走走。”末了天子丢下这么一句。
“诺。”二舅毕恭毕敬地回答。
我乞望二舅,希望这件事上他不会真的遵循圣意,我可不想再回来喝药禁足。
“最近宫里不太平,你暂时别回太学。”回家的路上二舅这么宽慰我。
到家的第一个晚上,我饱餐了一顿大衿娘烧的关中辣子鸡。大衿娘的手艺比宫里御厨做的那些清汤寡水的药膳美味百倍,于是没多久,我又像吹气似地胖了起来。
冬日里天气好的时候,曹襄来卫府找我玩,顺便捎来了我的火云马,书箱,还有出入未央的门符。火云经过公主府的人悉心调料,伤势好得很快,只不过马全身几乎都是白毛,所以臀部留下的暗色十字伤疤比较扎眼。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本来就是会变色的汗血马,不行拿白漆涂一下呗。”正在院子里同曹襄踢蹴鞠的小舅,见我盯着马厩闷闷不乐,这么劝我。
可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火云马自从伤愈之后,明显丧失了往日的温顺乖巧,至少它不愿意再乖乖卧下前蹄让我爬上去。纵使擅御的二舅,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安抚一触地就蹬蹄又喷鼻的火云。
“舅父再给你物色一匹新马,这匹马还给舅父好不好?”多次尝试后,二舅抹着额上的汗珠道。
我不舍地将手抵在火云带着热气的粗糙黑色鼻尖上:“可是我迟早要学会自己上马的,不是吗?”
“这倒也是。”二舅蹲下身来,试图说服我,“其实,舅父并不介意你踩背上马。”
“可是我介意。”我赌气地转过身,不去看他。
二舅从我身后环抱住我,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叹。
“倘若你再受伤怎么办?”
“我自己会小心的。”
“今年采购我会留意合适的马匹。”
“我只要火云。”
“好吧,都依你。”二舅微微上扬的尾音隔着脊背闷闷地传来。
呆在卫府的这段时间,我将二舅给我的孙、吴、司马那三本兵书翻了好几遍,又借来围魏救赵的《孙膑》、先秦道家的《鬼谷子》等数部著作,心得抄了许多,得着机会也同几位舅父辩论一番,亦被小舅嘲笑“一次读太多,贪多嚼不烂”。
大衿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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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习烹饪和花卉,她在前院捣饬,我在后院研习兵法,拿着剑瞎比划。卫家人一直没有问起过为什么我会住进未央宫,也没有问起过为什么我的东西都落在公主府。
被指派给我的贴身侍卫来自骁骑营,我偶尔会要求他陪我做一些职责之外的事情,比如练剑、踢球,其余时间作为侍卫的职责他履行得确实不错,我要是窝在房间里读书,这人便乖乖站在卫府门口当门神;只要我前脚踏出家门,即使是与大衿娘坐马车同行,他也会作为车夫跟着我,形影不离。此刻,即使是上巳节,这人也正靠在我背后的柳树下,像个持剑的士兵陶俑。半年来我已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的存在,要不是刚才想到这茬,我几乎注意不到他还站在我身边。
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头顶传来卫长银铃般的笑声。
“去病哥哥,别想事儿了,泼水那么好玩,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顶着湿透的头发刚要起身,敬声和阳石纷纷爬到我身上。这两个小崽子不仅被卫长泼成了落汤鸡,还滚了两脚湿乎乎的泥巴印。
不远处一行人渐近,其中有人牵着天子的黑驹。
“仲卿呢?”黑衣人问。他今日素服,未戴通天冠,想来又是扮作平阳侯曹时偷溜出宫。
小姨挹福道:“回君侯,苏葭妹妹落下东西在府里,青儿陪她去取,很快便回来。”
天子听罢面色稍愠,然而很快被公主们扑上来,簇拥着欢呼雀跃地大叫“阿爹”的喜悦所掩盖。
苏伯父领着苏武过来,二人朝天子深深一揖。
“君侯,犬子今日有一事相求。”苏伯父恭敬道。
“说吧,什么事?”天子乐呵着将一身是水的阳石表妹交还到乳娘手中。
不同于往日里嬉笑轻松,苏武此刻一脸严肃:“臣想转去表哥的学堂,和表哥一起上学,恳求君侯准奏。”
“小事一桩。”天子爽快地挥手。
***
被准许回太学,是在朝堂风云暂歇,博弈稍有起色之后。很快我有了新发现:那个贴身侍卫居然持有出入未央宫和上林苑的门符,我进了学堂他就在门口守着,我去踢蹴鞠他就在蹴鞠场门口杵着。回太学的头一个早晨,我发现有人替我牵白马提书箱,自己两袖清风,像个真正的长安公子哥儿一样,倒也乐得轻松。
行至未央宫北阙时,听到长安城北传来阵阵锤击石墙的轰鸣。原来随着茂陵韩嫣墓被移平,被轰隆推倒的还有北门外的韩府,以及紧临着韩府的靶场和马场等建筑。天子采纳吾丘寿王的图纸,一座新的宫殿北宫,正大兴土木。
春季的太学堂一如既往地繁花盛开,除了刚转来的苏武经常好奇地东逛西顾,问我和曹襄各种问题,其他学子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我隐隐感觉李敢看我的眼神相比从前不太一样。
很快,某日礼法课的课间,我被李敢拦住,困在假山后的死角,侍卫和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真看不出,霍美人原来也是那种人。”李敢的语调一如既往的诡异。
“李公子,你能不能选个敞亮地方,咱们好好说话。”我奋力推他,无奈身高体力差距太大,被对方的双臂牢牢扣在带着春寒的冰冷岩石上。
“我听说,你休学的那段时间住在未央宫里,”他摁住我,一字一顿道,“和韩说住一起。”
“那又怎样?”我瞪着眼前之人,“我住哪儿,和谁一起住,还轮不到你来管。”
不过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成功镇住了我。
“韩嫣之死与你有关。”李敢的眼神渐渐变得暧昧,“新来的跟屁虫苏武,还有那个贴身侍卫。”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能把这三个人相提并论,思路还真不一般。
“哼。”单侧嘴角扬起,面前人邪笑了一下,忽然俯下身。
我怔怔地看着那双邪魅之眼一再放大,直到他一手箍住我的下颚迫使我仰头,抵上我的唇,熟练地撬开,长驱直入。对方牙齿磕在我唇上的时候,我的后脑勺被他推着撞在石头上,嗡的一声,眼冒金星。他另一只手并没有闲着,两腿并用,将我卡在细小的空间里,直接撩开我的深衣下摆,熟练地掠过中衣,指间冰凉的触感覆上我腿间最敏感的部位,粗鲁地来回揉搓我软垂的前端。
事发突然,短暂的错愕之后,我一拳击上对方小腹。
“反应挺快嘛,果然被我猜中了。”李敢踉跄后退两步,很快直起腰来,犀利的双眸居高临下释放着轻蔑,“不光你是那种人,韩家,卫家,你们都是那种人。”
“随便你怎么想,我也不管你把我归为哪种人,”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对我来说,你只是个无耻的偷袭者,有种的话,就光明正大单挑决斗!”
“等你能翻上马背再说吧。”他留下一串胜利的笑,扬长而去。
假山后冒出两只总角,以及苏武疑惑不解的神情。
“表哥,你和李公子不是朋友吗,怎么打起来了。”
“我和他,从来不曾是朋友。”我拼命用手背抹着被□□到疼痛的唇。
***
“去病,你这里在流血哎,怎么回事?”曹襄点了点我的下唇。
“树枝刮的,一会儿就好了。”我瞪了一眼苏武,示意他不要多嘴。
司马相如已经跨进门来。曹襄疑惑地望了望我俩,坐回自己的席位,没有多说什么。
“外甥的嘴唇怎么了?”大衿娘将盛着热菜的盘子搁到方几上。
“被狗咬的。”
同一天内第二次被人问起破相的事儿,我已经没了耐心。
“和别人打架了吧?”大舅一语中的,“去学堂你就给我好好读书,别成天整些有的没的呃”
话语突然中断,大舅皱眉,方桌上衿娘给他塞了满满一口菜,然而方桌下清楚地传来衿娘狠踢大舅小腿的震动。
“我二舅呢?”枣红马拴在马厩里,说明二舅在家,但是一直没见到人。
“二弟身体不适,直接睡下了。”衿娘指了指二舅的房间。
“人都是肉长的,又不是铁打的,”大舅终于找到了第二个可以数落的人,“忙完了祭祀,又忙春猎,这一年到头就没歇过,他不生病谁生病。”
“夫君平日里多帮着二弟分担一点公务,家中自有妾身照料。”衿娘夹了块肉送到大舅嘴边,“夫君多吃点,抵风寒。”
“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他那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挖铜山的心。”大舅嘴里塞得满满的,仍不忘抱怨,“全怪那小皇帝,成日里给人灌迷魂汤,迷得青儿七荤八素的,恨不得为其赴汤蹈火,以身殉国。”
“好啦,当着外甥的面,你就少说两句。”衿娘嗔道,“饭都凉了。”
我捧起碗飞快地扒饭,自动屏蔽对面眉来眼去的二人。
春夜静,微透着寒气。小舅今晚不在家,我就着烛火,翻看着手中的新书。
王大行令身死狱中,和亲政策被取消,汉匈两国于北境数次小规模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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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以天子为首的中朝与藩王之间的关系一度趋于紧张。赞成削藩的主父偃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枚皋也已审时度势,果断抛弃了之前田力捧的《淮南鸿烈》,转而大肆宣讲披着儒学之皮的一丘之貉《吕氏春秋》。
也许是受不了韩说离开以后经书课上对答者寥寥的冷清,枚皋这家伙开始天马行空地大讲百家轶事,以显示自己的幽默风趣。不过枚太傅毕竟不是东方朔,净讲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笑话,只能令人质疑他到底有没有得到《七发》作者枚乘的真传。
外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只是很轻很短的声响,也足够令我眼前的每个蝇头小隶,瞬间变成一个个实心的小方块。随手换一本,读了几句,隔壁几声轻咳后,面前的文字又迅速化作一串串不认识的道士画符。
心神不宁之下,我合上书简,抓起披风,趿拉着木屐推开门。
第23章23试探
庭院里很安静,杏花微雨,月华朗照,清辉洒下一片树影婆娑。家里人已经都睡下,府门已落锁,侍卫从下人房里探出头,看见我站在庭院里,瞄了门锁一眼,放心地转身回屋接着睡。
从厨房摸了个陶杯取了些水,我轻轻推开对厢的门,屋中飘着淡淡的草药香,书案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糕点和喝剩的药渣。
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榻上的人已经又陷入了沉睡。月色银白,落在他微微红润的双颊,我伸手抵住他的额间,的确有点儿烫。
“冷……”好看的眉轻轻皱起,二舅发出不适的呢喃。据我的经验,风寒的头几日最是难熬。
我将水杯搁在榻边,解下披风,悄悄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带着小小的窃喜,我感受着二舅无意识地攀上来,将我作为仅有的热源箍在怀中。
白日里的对话翻上心头。
我还记得,二舅与陛下的相遇是在建元新政失败后的低谷期,平阳府那场我不经意误入的筵席上。那时的二舅还是个闻鸡起舞的翩翩少年,那时的天子还是个绮纨之岁的龙驹凤雏。陛下把二舅从平阳府带到京城,七年里,他给二舅灌的迷魂药无非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什么我会知道?不仅因为二舅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而且因为那几个字现在就裱挂在书案对面的墙上。
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使生在皇家,也并非事事顺理成章。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这些年我目睹二舅默默地陪着天子斩荆破棘;我见证他们二人自权力交叠中脱颖而出,而这迷魂药便是他们一同前进的动力。军队、内阁、儒思,如今,距离成功应该只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也是最艰难的抉择,最痛苦的蜕变。
我没有忘记李敢吐出“那种人”这个词时轻蔑的语气。我是那种人吗?也许李敢的指控没有错,可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做那种人。也许那些传抄《上林赋》的士人们会很介意,而且有朝一日也会回过头来攻击我,但那又如何?如果二舅是那种人,那么,我想成为和二舅一样的人。
如果二舅是那种人,那么,我就有机会。
我朝体温稍高的温暖怀抱里拱了拱,侧过头。身边人呼吸渐渐沉稳,羽睫盖住了近在咫尺之人的双眸。那一双睫毛下覆盖的黑瞳,在别人看来,真的很像我的眼睛吗?这也许,是彼此血脉相连的见证;也许,我们天生本就是一类人。
我伸出手,好奇地拨动二舅唇边新萌出的小绒毛。面前这个人每天都在努力变得更强,我很久没能看到他毫无防备的样子了呢。
“嗯……”对方感受到我手指的碰触,忽然侧身欺压过来,将我圈在臂弯中。
一瞬间,我的嘴唇同他的碰到了一起。
很快,不容我多想,起初温热的触碰,变成他轻柔而熟练地撬开我的唇齿,不带丝毫犹豫地,不断加深吻的力度。
男人的双眼并未睁开,青丝拂在我额间,英挺的鼻尖刮蹭着我的脸颊。他的唇有些干涩,齿间萦绕着些许草药的苦味,早间我唇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一丝疼痛伴着一点血腥味自舌尖传来。浑身上下过电似的不住地颤抖,我无力地瘫在榻间,被动地享受着他这么压着我,吻着我,攻城掠地,不断索取,仿佛我与他已经借此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然而除亲吻以外,我本能地觉得应该还有其他表示爱恋的行为,但是具体该做些什么,我并没有概念。
除了“二舅在吻我”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其余一片空白。
“陛下……”唇齿相依的感觉消失,二舅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喃喃。
听到二舅睡梦中呼唤天子,就好像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全身的血液向着四肢百骸迅速散去。我轻轻推开他,仰躺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感受着自己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
一吻终了,试着屈起手指,刚才那种完全僵直的感觉已经开始消散。待情愫稍平,睡意袭来,我重新缩进身边人的怀抱中,枕着他坚实的臂膀,任由他紧紧环住我。
以后机会多得是,总有一天,二舅会是我的,而且永远是我的。
***
被人八爪章鱼似地环抱着,昏昏噩噩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猛地睁眼。月色在榻边投下一片黑影。黑暗中,天子的容颜正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我。
这个梦实在过于诡异。我还来不及反应,天子已经伸出手,拎小鸡似的将我从二舅温暖的怀抱里揪了出来。
“多大人了还窝你舅父榻上,快回自己房间去。”将我丢出二舅的厢房,帝王转身,迅速合上门。
冷风吹醒我,原来这不是梦。
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白,揉揉眼睛,院子里居然立着好几个人影,有未央宫的宦者,有牵着马的侍卫,还有杵在门口,怒容满面却又生无可恋的大舅。
我的披风和木屐还留在二舅房间里,此刻全身上下只剩一身亵衣。于是我光着腿杆,赤着脚板,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地拐回我自己的房间。
春寒料峭,我连打几个喷嚏。
没过几天,就听到大舅的哀叹,一下子三个病号!
***
暴雨如注,一连二十多天。渭水、霸水的水位涨得很快,京师的人们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渐渐开始动摇。当黄河瓠子决堤,淹没十六郡的消息传来,对于天灾的恐慌令关中人人自危。河东水位居高不下、关东枢纽被切断,京城米价、肉价飞涨。好在食盐由于早先归官营官屯,被桑夫子成功限制在了小幅浮动上涨,卫家靠着朝廷临时拨粮,日子比从前紧一些,但也还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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