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身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喜糖123
叶连忙端了茶盏递过去,帮他抚背顺气。
梁检喝了口水压下咳嗽,疲惫地说道:“你瞧着吧,这破事可没完呢。”
***
入夜起了北风,侯府东院的古槐掉光了叶子,只剩枝桠被吹得咯咯作响,摇晃着在轩窗上留下一个青面獠牙的影子。
叶被亲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匆忙披衣而起。
“世子,我们在郡王府外抓住个越墙的贼人,此人武功路数不类中原汉人。”真在王府外抓住不轨之人,亲兵也大为意外,连忙禀报不敢耽搁。
“悄悄把人带过来。”叶眼中阴鸷一闪而过,自从宣王事发却躲过死劫,他就在王府外私自布置了暗哨,梁检做事手段狠厉不留余地,难招致杀怨。
一盏茶的功夫,亲兵拖着个少年进了书房。
东院书房仅上了一盏桌灯,昏黄摇曳下,是叶那张铸铁杀神的脸。
少年十分硬气,小腿上开了条半寸长的刀口,深可见骨,却是一声不吭。西北军勇狠,为了使活口失去抵抗能力,素来都是废掉手脚,要不是看在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早残了。
“你是何人,为何夜闯王府?”叶看着他皱眉,怎么是个没长开的小兔崽子?
许是失血过多,少年脸色惨白,满是虚汗,抬头看见叶瞳仁猛缩,倾身扑向前,被亲兵揪着领子拽回来。
“大人,我是木邦罕温家孤哀子……”话未成句,少年泪已满目,断珠般扑籁而下。
昨日在丁字街遇到便衣出行的临江郡王,他是木邦通缉要犯,只能夜入王府,找机会向郡王殿下叙述冤情,被俘后本以为大势去矣,没想到被送到了这里。他虽不知叶身份,但那日伴在殿下身旁,震慑倭人的武将身份绝不会低。
叶被梁检那张供起来的乌鸦嘴震惊了,心道:“说什么来什么,殿下这张破嘴是开过光吗?”
“你说你是罕温家遗孤,可能自证?”此事兹事体大,叶不敢轻信。
少年被反剪双手,叩首道:“我怀中有叔父罕温私印,还有我父亲罕纳写给仰阿莎将军的信笺。”
“你就是那个孟定府通缉的,偷盗土司印信的过江之贼?”亲兵捧上搜出的小布包,叶托在手上掂了掂说道。
“大人明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如何闯得了护卫森严的土司府?”少年以头抢地,辩解道。
叶打开布包,里面有一方拇指大的罕温金印,一封书信,还有一只虎头嵌玉金锁,玉上篆有姓名
本王身娇 分卷阅读43
罕应。
“你叫罕应?木邦土司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意识到,平静了快一年的木邦土司更替事件下,或许正如殿下所言,藏着巨大的阴谋。
罕应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昏黄下一脸绝望之色,“大相刀帕挑唆嗣王争斗,乘机把持军政,率兵屠杀罕温全族。大人,罕温家内斗是真,但屠族系刀帕所为,当时叔父家已乱,无力抵抗刀帕的阴谋,我父亲向雷苗仰阿莎将军求救,但全道封锁,消息根本送不出去。”
他失血晕眩,心绪激动下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刀帕将罕温全族包括反抗他的官员,一并关在靠近缅邦的锡波祭祀场,并假借焚祭缅邦战俘,屠杀近三百余人,罕温全族殆尽,邦内也再无反对之声。”
“那你又是如何躲过此劫?”叶听得心惊肉跳,真相若真如他所说,那事情就大了。
罕应道:“我是家中幼子,十二岁便被送到寺庙礼佛,是家族送给佛祖的孩子,成年才能重新上宗籍,抓人的时候被他们漏掉了。”
木邦、缅邦等西南地区佛教盛行,无论贵族平民家中皆向佛祖贡献幼子礼佛,罕应能逃过死劫,还误打误撞闯到叶这里来,简直是佛祖傍身。
“玉平,天亮将人送去京郊的庄子上,走的时候叫上胡先生,给他看看伤,别瘸了。”叶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眼中却划过一丝悲悯。
天光乍破,荣康侯府往来京郊别庄送菜的小车,在一片寒霜冷风中,早早出了城。
胡未迟住在城西怀济堂的铺上,他是被梁检从王府扫地出门的,他们两简直八字不合,看病的和行医的掐得跟两只秃毛鹌鹑似的。
按说梁检这位殿下算是好脾气的,对下人不说春风暖阳,也算是平易近人,到了胡未迟这就成了满天腥风血雨。
说到底,还是胡神医是朵奇葩,没见过这么能得罪人的大夫,没治好病人先气死病人的典型,一脸的悬壶济世、悲天悯人都是装出来的。
西北军的将军都跟大个狼狗一样,从怀济堂的后院翻墙而入,直挺挺地从地上冒出来,刚起床漱口的胡大夫,吓得漱口水一口吞进了肚。
玉平拉着脸都没洗的胡大夫,胡大夫梦游似的拖着医箱,就这么去了京郊别庄。
第29章苗女
叶没忙着给梁检送信,不能乌泱乌泱弄一帮人,全部一大早爬起来往侯府别庄上跑。
等过了晌午,他照常巡查完,这才差人给梁检递了消息。
郡王殿下急匆匆赶到京郊别庄时,胡未迟已给罕应处理好伤口,西北军庖丁解牛的刀法,那么大条口子,竟是丁点筋骨未动,只是失血过多皮肉遭罪,服过药,又睡了一觉,少年面色苍白神却好,被人搀扶着给梁检下跪行礼。
梁检赶紧了他的礼,叫人扶到榻上。
他翻开手边的布包,看了印信,又打开那封求救信笺,看完之后面色铁青,对亲卫吩咐道:“去驿馆,把仰阿莎将军请来。”
雷苗土司是年方十岁的女娃娃,充其量算是大个吉祥物,雷苗军政大权,全在女将军仰阿莎手中。
雷苗地处西南边陲,崇山峻岭环伺,谷深林茂、山高水远,雷苗军队有十七万之重,配苗弓重弩,战法奇特,擅用各种蛇虫鼠蚁,及其难缠。
侯府京郊别庄,来了两驾不起眼的马车,石青的车帘打起,走下来一位苗女。
她头戴牛角银围帕,佩长颈百宝银项,挂百兽银腰链,前刺虎后披霞,赤红短褶裙,五色大地绑腿,手上举着一杆二尺多长,银嘴银头的乌杆大烟枪,寒风中细烟袅袅。
侯府侍卫惊呆了,中原女子别说露腿了,脚丫子都不敢露,这位大姐倒好,褶裙短到膝头若隐若现,体统已经飞上了天。
在大家都愣愣等着她进门时,四个缠头黑衣的苗奴,抬来一顶藤竹软轿。
女子下车上轿,翘腿一座,烟枪甩到嘴边,细细咂了一口,吐出长雾,“走。”
做梦似的侍卫根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帮妖魔鬼怪,稳稳当当地进了别庄。
仰阿莎人未进门,烟枪先至,一双水亮动人的杏眼黏在梁检身上,脚下步法一闪,迅疾而过,却被叶一把拦下,二人掌法来去,仰阿莎手持长烟枪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平云不得无礼,这位就是雷苗的仰阿莎将军。”梁检连忙阻下叶,解释道。
“哼,她看你像看唐僧肉似的。”叶就在他身侧,小声嘀咕完,把一个不要脸的眼神送给郡王殿下。
梁检干咳一声,凑近了小声道:“这是个妖,看中原男人都一个眼神。”
话音未落,叶与仰阿莎目光冲在一起,狠狠打了个激灵。
“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殿下身边的人物还真不是俗物,嗯,长得也好,功夫也好,要不要跟我回苗疆啊?”仰阿莎甩了甩烟枪,上下打量着叶说道。
“说得真对啊,人以群分,殿下认识的人还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叶轻揪梁检的袖子,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他的西北边军中,女将遍地,三婶也是果部女将军,阿卓等参将、游击将军就更不用说了,可还真没见过部族的三军统帅是如此模样。
梁检起了一脑门不祥的冷汗,赶紧拿起罕纳的信笺堵住仰阿莎的嘴,将事件因果简单交代了一番。
仰阿莎靠在桌边看信,一口一口沉默地抽着烟,明艳锋利的眉目在烟雾缭绕中,隐约化成模糊的悲悯。
“细伢子,你就是罕纳的小儿子,罕应?”仰阿莎玉葱似的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真不如你阿爸长得好,可惜了。”她不知是在可惜什么,隐隐叹了口气。
理论上来讲,罕应还是个和尚,被女施主如此近身调戏,吓得直往后蹿,一把拉住榻边叶的衣袖。
“殿下叫我来又能如何?”仰阿莎摊手坐下,拿起烟枪在桌腿边磕了磕,皮笑肉不笑地对梁检说道:“依我看,罕温家已经完蛋,你把这个细伢子送给刀帕,好生安抚委以重任,他定能为大启戍边守土、鞠躬尽瘁。”
“将军请慎言!”叶听不惯这个女疯子,开玩笑般说着他人生死。罕应捉着他衣袖的手紧了又紧,大有扯掉他袖子的趋势。
“哟,脾气还挺大,那你说说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替这个细伢子出头?”仰阿莎目光飘到他脸上,笑容逐渐缺德,“你们皇帝查都不愿查的事,轮得到你吆五喝六吗。”
“你……”叶被她怼得一口气岔在胸口。
梁检伸手阻了叶,仰阿莎不过是把当今圣上,自私透顶,不要脸的心理活动用大白话说了一遍。
还政罕温家族,就要与刀帕对立,弄不好是要打仗的,心心念念过安生小日子的永宁帝
本王身娇 分卷阅读44
,打心眼里十万个不愿意,否则怎么可能不闻不问,换个土司像换根萝卜一样容易。
梁检、仰阿莎心中都很清楚,此事问题从来不在木邦,而在大启,在朝堂,在皇帝。
格局没有一盘点心大的老皇帝,回回出事都能把梁检气个半死。
“我大启四境广阔,既有手足又有豺狼,今日若断手足苟求小安,明日定将豺狼环伺,不得安宁。”梁检走到窗前,手指戳开半掩的轩窗,干冷的北风瞬间冲入房内,炭火呼呼叫了两声。
仰阿莎起玩笑心情,起身狠狠咂了口烟,面色不善,问道:“你无兵无权还能怎么样?”
“所以要将军帮我……”他转身高深莫测地看着仰阿莎,一字一顿地说道:“帮我推波助澜。”
仰阿莎虽然疯,但作妖手段明显不如梁检,一时未及反应,只随心说道:“别妄想我苗军给你当炮灰。”
“将军放心,我只是想让将军出个节目,讨我父皇欢心。”梁检笑着回道。
叶突觉眼皮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
各国使团交易朝贡物品,领了大启的封赏,朝贡大会进入高.潮皇上设宴请大伙一起吃顿好的,吃完赶紧滚蛋!
宫宴摆在太和殿,高台上是御用金龙大宴桌,下设数排桌案,一直摆到了太和殿檐下两侧,王公贵族与各邦土司使臣在前,大臣们按朝班排列在后,每桌桌下皆有暖脚的毡毯、碳火笼。
太和门檐下东西两侧设丹陛大乐,舞乐同起,喜庆祥和。
永宁帝赐酒雷苗土司,仰阿莎上前行一叩礼,恭敬地说道:“陛下,我部仰□□厚恩,特从苗疆带来艺人,为陛下表演刀山火海。”
“哦?何为刀山火海?”永宁帝大喜,问道。
仰阿莎一身雷苗盛装,总算穿了条长褶裙,起身招手银饰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七八个花缠头的黑衣苗奴,被她召到太和殿外广场上,在持刀护卫环立监视下,拉来三筐烧红的火炭,连着燃着的竹筐一起倒在地上,火苗骤然窜起,火星四溅。
永宁帝扶着王巧,在侍卫大臣的陪伴下,站在殿门口,只见那几个黑衣苗奴,依次飞步踏上炭火,脚底与焦炭踩实的沙沙声,惊心动魄。
仰阿莎单膝点地对老皇帝拜道:“火神祝佑,消灾解难,五谷丰登,万民乐业。”
“好,此为火海,何为刀山呢?”永宁帝看得津津有味,叫起她问道。
“陛下,宫内携带刀具违制,刀山只能用摔开的瓷片代替,不过看个热闹还是不错的。”仰阿莎一反常态的嘴甜,走向前击掌为信。
表演火海的苗奴迅速退下,一架绑满瓷片的长梯被抬到广场中间,好奇的使者、大臣们统统跑到场内观看,木邦使者刀帕的胞弟刀恩也在其中。
表演刀山的均是半大的伢子,他们刚刚开始发育,骨肉均停、身轻如燕,踩在瓷片边缘,像跳舞一般,灵动惊人。
仰阿莎杏目微含,艳红的薄唇在一片繁花似锦中,破开一个刻薄的冷笑。
众人沉浸在苗奴摄人心魄的表演中,突然登到刀山顶端的少年,纵身一跃,从梯顶跳入人群,手握一块锋利的瓷片,冲着刀恩全力刺去。
刀恩躲闪不及,被刺中肩臂,白瓷挑开一道鲜红的血线。
内廷侍卫反应急速,以丹陛为界,封锁大殿与广场。
受惊的人群还未来得及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少年刺客已跪地束手就擒。
永宁帝被侍卫包成了粽子,吓得手足无措,哆哆嗦嗦地强打帝王之气问道:“何人作乱,拿下!”
兵部尚书扶着官帽从侍卫堆里挤出来,一脑门冷汗,指着仰阿莎的鼻子骂道:“都是你干得好事!”
“臣勘察不严,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仰阿莎平静的像一位作壁上观者,连跪地求饶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老皇帝没来得及骂地上跪着的雷苗二杆子,就听被押在太和殿外丹陛前的少年,喊出惊天动地地一句话“木邦罕温家孤哀子罕应,求陛下为罕温家做主!”
死绝了的罕温家突然冒出个孤子来,使者、臣工面面相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木邦周边小部使者,有胆儿肥的跑过去围观,惊呼道:“陛下,他是罕温土司胞弟罕纳家的小儿子啊!”
梁检像站在红尘槛外的高人,陪在太子身边,冷眼瞧着热闹,平静到近乎凉薄,这场戏火候还不够。
很快苗疆第一二杆子,仰阿莎就冲出来添柴加火,吹风浇油。
“陛下,臣接木邦罕纳将军书信,大相刀帕屠杀罕温全族,篡位夺权,欺君罔上!”她声音不大,铿锵有力地砸在太和殿的五梁四柱上,溅起一片锋利的石屑,冲进寒风里,刺入在场每一个人心中。
木邦使臣刀恩因伤离席,两个副使吓得面无人色,在檐下抖成一团,口称告罪,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
内赶紧接过侍卫手中的信笺,递到永宁帝手中。
老皇帝郁闷得一塌糊涂,木邦的猫腻他心中隐隐有觉,但那有如何呢?木邦、缅邦仇深似海,每年相互焚祭战俘,打得不亦乐乎,谁上台对缅邦都是一个字干!谁打不是打,管那么多干嘛?真晦气!
永宁帝只瞥了眼笺封,忽悠道:“今日乃我大启设宴款待来使,此事,相关人员暂且押,待从长计议。”说罢,他狠狠瞪了一眼梁检,示意小儿子赶紧来接盘和稀泥。
梁检撩袍下跪,半天没出声,抬头看了一眼永宁帝,严慎地斟酌片刻,才说道:“父皇,武帝始,木邦便与我大启交往甚密,守土开疆、同仇敌忾,连盟立契、互通互贡,如今罕温家遭此大劫,含冤莫白、无以昭雪,试问同胞冤不雪,我大启何以安今日四境之手足?”
第30章顶撞
永宁帝的下巴颏儿差点砸地上,被儿子堵了个张口结舌。
笨得铃儿响叮当的太子,见皇上憋得老脸通红,赶紧跑出来作一把好死,冲着梁检说道:“七弟,父皇宅心仁厚,乃苍生社稷之福祉,怎会袖手旁观,只是此事牵扯众多,不易在此广谈。”
梁检压根没想他能跳出来说话,向太子微揖一礼,“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儿臣请父皇敕谕木邦土司刀帕,询问实情。”
连平日只会写青词的陈阁老都看不下去了,弓着腰一把拉过太子,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此事陛下自有安排。”
永宁帝看着笨得如虎添翼的大儿子,真想一个大巴掌给他拍回东宫去。
此时,太和殿前窃语声四起,各邦使臣眼巴巴地望着皇帝陛下,一片兔死狐悲之色。
老皇帝突然不敢说话了,大启近年虽说自顾不暇,但天.朝圣邦气势犹在,今日若真把木邦事件
本王身娇 分卷阅读45
藏头亢脑地糊弄过去,有损颜面是小,小邦、散部倒戈连气是大。
梁检望了望永宁帝阴郁冷淡的面容,给跪在不远处的仰阿莎递了个眼色。
仰阿莎提膝向前蹭了蹭,说道:“陛下,我雷苗愿紧随天.朝,为罕温土司鸣冤昭雪,若刀帕一意孤行,不尊圣裁,我仰阿莎在此立誓,十七万苗军绝不袖手旁观。”女将军杀伐决断,肃然一拜。
永宁帝看了看仰阿莎,又看了看梁检,突然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阴着脸说道:“临江郡王负责此次朝贡事宜,如此重大的缺漏,却不见你上报,轻慢失察该当何罪?”
此时,一个绝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内阁次辅岳修民上前道:“陛下,刀帕此人心机阴险,蒙蔽朝廷,篡位已近一年,木邦山高水远,朝廷实难把握。当务之急,应先命云南提督布防震慑边界,陛下敕谕刀帕令其陈述原委。”
他绝不是为梁检求情,实在是恼羞成怒的永宁帝,大概都忘了,到底是谁屁颠屁颠给刀帕又是章又是册的,问临江郡王的罪,那不是扇自己大嘴巴吗?他赶紧把朝廷拉出来给老皇帝垫背。
永宁帝恍然大悟,心里给这位刚上任的内阁次辅悄悄竖了个大拇哥,振声说道:“木邦使团暂扣于驿馆,礼部会同都察院查实仰阿莎、罕应所说,内阁草拟敕谕,问木邦土司刀帕此事是何道理。”
老皇帝话里话外还是留了余地,不是多么硬气,但即便再不甘愿,总算是大启表明态度,干预其中,刀帕多少还是会忌惮几分。
太和殿前三呼万岁,罕应俯身而泣,拿命争来的半片苍天,不知可佑孤子否?
***
养心殿暖阁里,地龙烧得旺盛,永林站在外间靠门的地方,皇帝身边的内为了走路悄无声息,即便入了冬都不敢穿厚底鞋,守在养心殿却从来不怕脚冷。
此时门外阴云如罩,北风呼啸,空气中流窜着落雪前的土腥味。
梁检跪在内书房地当中,手边就是皇子、亲贵们行跪拜之礼用的赤边圆蒲,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没用。
老皇帝被儿子们算计了一次又一次,大概也是皮了,居然气定神闲地喝了两口茶,才冷冷说道:“怎么?现在哑巴了,你那大道理不是一车一车拉都拉不走吗。”
“父皇,儿臣幼时顽劣,讲读师傅不厌其烦,儿臣至今记得他说,以礼供养天地,以义责令己身,以孝侍奉君父,以仁恩泽万民,则四海之内,州县连绵,四夷八荒,仰贡俯首。”梁检教养礼仪极好,肩背端正笔直,但周身萦绕着暖阁地龙都捂不热的冰冷,他的眼神有一瞬间飘忽远去,又立刻回来,接着道:“刀帕灭王族取而代之,礼义孝仁皆毁,如豺狼在侧,若不加以示威,无异于养虎为患。”
老皇帝又欣慰又闹心,欣慰的是太子虽然是个实心秤砣的脑子,却单纯仁义,盛世之下可育万民;老七是属泥鳅的,七窍玲珑,心眼比筛子都多,但外圆内方、当落落,遇乱有定国之谋。闹心的是,这俩没一个是消停的主儿,老大常年被饭桶们牵着鼻子走,老幺到处乱牵别人鼻子走,都是不孝的玩意儿!
永宁帝端着茶盏,苦口婆心地跟儿子掰扯,“七郎,这天下犹如人体,腹心实则忧远矣,四肢病而终无大患,朕为何要去管远在天边的木邦,到底是罕温家的还是刀帕家的?况且刀帕同样仰我大启国威,纳贡称臣,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梁检知道他就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过舒坦小日子,但刀帕是敢谋反移族的人,就算是有心要让他上台,也要狠狠敲打一番才是,否则现在高枕无忧,到时候养蛊反噬,则大祸临头。
梁检微微叹口气,预感不祥,八成自己的膝盖又要遭殃。
他躬身行礼,尽量克制地说道:“父皇,尺蠖曲身而求进,龙蛇蛰伏而存身,刀帕如今立足未稳,仰高处鼻息以求生存,若不加控制,此人骁悍蛮勇、野心勃勃,待他羽翅丰满,绝不是甘于人下之臣……”
“够了!”几乎是在讨好儿子的永宁帝,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见他一副王八吃秤砣的模样,气得怒喝出声。
梁检丝毫不见惧色,看着像吃了至少八个秤砣的王八,老鳖入定似的沉默一会,接着说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上位者若不能深思其因,则果报祸延百姓不可承受。”
“混账!”老皇帝气得手唇发抖,还没搁下的茶盏顺手就飞了出去,连杯带水砸在梁检胸前,弹到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地上满是瓷片,梁检顿了顿,不避不让双手撑在碎屑上,缓缓俯身叩首道:“人君乃神器之重,居明堂当思危,推崇极当有备,为未有之因,治未乱之事,请父皇为我云贵边民未雨绸缪。”
外间侍候的内屏息凝神,跪地缩成了球,只剩炭火笼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永宁帝青筋暴露,被亲儿子怼得好生火大,一字一顿说道:“你真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梁检心中有本账,刀帕这缺德玩意儿绝不是老实东西,今天不跟老皇帝挑明把话撂齐全,让他盛怒过后心中有数,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可就麻烦了。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梁检额头轻触指尖,指缝间鲜血淋漓。
“滚出去!好好醒醒你的脑子!”永宁帝手指门外,滚龙袍袖微颤,气得不轻。
梁检爬起来滚得浑然天成,顶风冒雪地往院里一跪。
初冬的傍晚呵气成霜,天寒地冻里细雪忽然而至,悄然无息地打着旋落在院里,寂静无声得沁人心脾。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