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o白野o
棋局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官阶段。魏柯把谢榆那一手的劣势渐渐追平。但是工藤修依旧还在负隅顽抗。可以争的地越来越少,整个棋盘几乎都被布满了,谢榆冷汗直冒都坐在棋局前计算两人的最终数目。魏柯还差工藤修两目,可是他根本看不出哪里还有转机。
“8-十二。”魏柯说完这句话,长长地松了口气,头一歪晕了过去。
谢榆一愣,脸上渐渐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抬手啪得一声,打在8-十二位上!
一子定胜负,在最后一刻,逆转乾坤!
工藤修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当场失声痛哭!赛场却像要沸腾一般,高呼着魏柯的名字!
“在刚刚结束的中日韩三国擂台赛上,中方主将魏柯以半目之差赢下了日本前锋工藤修!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第108手时魏柯突然出现大失误,为对手拱手送上15目之多,令人难以置信地是,他没有放弃斗志,一目一目紧咬翻盘。最后,魏柯靠着强大的官子功夫,终于将对手反超。这位刚刚过完17岁生日的中方主将终于遏制了日本队勇猛的攻势,并且维持住了18连胜的可怕成绩!他的等级分亦是一路飙升,目前以逼平了刚刚获得名人头衔的罗爽!让我们再次期待魏仙手给我们带来的下一场胜利!”
而在狂欢的人群里,谢榆忍不住泪流满面。现场的所有人都在高喊魏柯的名字,但是没有人知道魏柯为这盘棋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第28章
谢榆回到家的时候,魏柯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了。但是他面前的棋盘空着,棋子拢在棋篓里。他望着窗外,仿佛能看见整个城市的灯火阑珊。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下棋的时候听见有……”
“我才要问你怎么回事!”魏柯转过头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你第108手是什么意思?我要你走5-十七,你为什么不听话?”
谢榆面对魏柯的暴怒,忍不住为自己正名:“那只是我的虚晃一招。”他坐下来,手捻棋子复盘,对魏柯讲解了他当时的行棋思路。
结果魏柯根本没有耐心听完。他把自己原本的布局统统压上棋盘,凛然地质问谢榆:“你现在还觉得你的选择很好吗?”
谢榆理亏,挫败地朝他低头:“我本来就没觉得我的策略更好。只是当时我已经下错了子,在那个局面下,按照我的思路也未尝不可。你要是顺着我的理路走下去,后来不会那么辛苦。”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按照你的想法走?!”魏柯攥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
谢榆知道自己多说多错,索性不再谈论这个问题,坐到他身边去拨弄他额前的乱发,安抚道:“你今天比赛的时候到底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是头痛又复发了吗?”
“我没事!”魏柯劈手将他打开,“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轻松一点,以后正式比赛里就集中神,不要再出现今天这种低级错误!”
谢榆目瞪口呆地望着被拍红了的手背,眼里一闪而过的受伤。
那天谢榆吃完饭就借口备战躲去了棋院。下楼的时候,李法天追上了他:“你哥为了下完那盘棋,进医院了。”
谢榆插着口袋,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到底怎么了?”
“可能是计算量太大,大脑负荷不过来,出现了一些生理反应。下午就出院,应该问题不大。”
谢榆苦笑:“他本来就有神经胶质瘤,怎么可能问题不大?医生怎么说?”
“我不是他的谁,医生什么也没对我说。”
“行,改天我陪着他去复诊。”
“他近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和他的病情有关,你多包容他一点。”李法天劝道。
谢榆点点头:“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好。”
李法天摇摇头:“你不要这么说。我学心理的,我知道,你哥的问题更大一些。他最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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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很差,你尽量不要去刺激他。”
“我有数。”
送走谢榆,李法天回到家里,对魏柯说道:“你对谢榆太严厉了。你要把他当成独立的个体,而不是绕着你转的附庸。再好再亲的兄弟,你也不能一味从他身上索取,他是个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魏柯厨神地抚摸着棋盘上的棋子。棋盘边摆着一本病例,是今天下午他挣扎着出院时,医生交给他的,夹杂着一些复杂的表格、成像以及化验单。
他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但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在谢榆下出108手的那一刹那,魏柯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先是暴怒:为什么动我的棋?他怎么敢?进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他是故意的吗?
支撑着病体赢下比赛后,魏柯听着医生的话,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原本是从来没有这种体会的。他的心总是很安定。人生在世,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找到知己,可是他非常幸运地出生自带小榆,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这个世界上都有一个生命体与自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他们是一体两面,从dna到星座命理。据说双胞胎相隔再远,都能感觉到彼此所经历的一切。隔山隔海隔世般的五年,他都从来不觉得弟弟很遥远。
可是当小榆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越来越觉得,够不到小榆了。
即使冷静下来的他心里明白,弟弟永远不可能故意伤害他,但他终究没有办法再把小榆当做自己的一部分那样去宠爱。因为小榆终究不是他,小榆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心心相印。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想得到的不是黄金的奖杯、第一的虚名,他想要的无非是像小时候一样,被崇拜、被依赖、被重视,继而在日后……被回忆。
他以为做那么多只为了在弟弟心里多占据一点位置,想让弟弟的眼神多在自己身上停留。
然而他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私,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倾囊相授。在小榆下出108手的那一刹那,魏柯深切地感觉到,他做不到!
他不得不面对真实的自己:即使他和弟弟再亲,当弟弟碰了他的棋,他依旧怒不可遏。
所有的棋士,都是对手。
连小榆都不例外。
这大概就是棋士的宿命。
之后的几天里,谢榆和魏柯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场失误,维持着表面上的兄友弟恭。魏柯不负众望,单人匹马挑战天元宝井太一、棋圣小林和彦、小棋圣宫崎幸,最后是本因坊井山明秀……这些老将,魏柯这三年里屡有交手,熟悉他们的风格;加之整个中国棋院在他身后备战,魏柯可以说一路势如破竹地杀败了整支日本队!
全中国都沸腾了!新闻和自媒体上随处可见“触底反弹”、“破釜沉舟”、“力挽狂澜”等的字样,魏柯成为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最闻名遐迩的英雄棋士!
棋坛原本就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虽然之前魏柯有过大大小小的所谓黑料,但当他重新变成那个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棋圈内说三道四的声音日渐稀少。普罗大众更是成群结队地被圈粉。他们见证了一个传奇从落寞到重回巅峰再到为国出征,以一己之力扫平叫嚣的日本人,这一路的围观让他们在此时此刻分享了魏柯的荣耀。@棋士魏柯的账号从三百万粉一路冲破了千万粉大关,打败了一众竞技赛事的小鲜肉,成为了新浪微博上的年度最佳运动员。
谢榆虽然喜闻乐见,但他此时已经不再关心了。他不再上魏柯的账号,不再像从前那样,因为魏柯的成绩里有自己的一份力而欢欣鼓舞。他能感觉得到魏柯的介意,而事实上,他也介意。
不消说魏柯怀疑他的真心,让他心灰意冷;光是作为一名棋手,替别人上领奖台,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有自尊心,站在人群焦点的时候,甚至觉得众人对魏柯的拥趸让他觉得刺眼。不过魏柯原本就为人冷清,当谢榆表现出疏离的漠然时,反倒更加符合他的人设了。
这天谢榆刚回到棋院,程延清就拽着他往外走:“跟我去机场。”
“啊,去哪儿?”
“日本。”
“为什么?”
如果谢榆没有记错的话,接下去他们就要迎接应氏杯半决赛了,这个时候去旅游?程延清的脑袋坏了吧。
“吴老想要找接班人。”程延清把他塞进车里,转眼给他丢了个链接。
谢榆点开网页,一目十行地扫完,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吴清水是棋界的一个神话。
他出生于清末民初,其时中华势衰,强敌环伺,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作为围棋的家乡,中国棋道几近断绝。
吴清水就像上天恩赐风雨飘摇的中华民族的棋盘将星。11岁上,他成为军阀座上宾,在来今雨轩迎战各路达官显贵,名扬四海;14岁上,他东渡日本,进入职业棋界学习进修。
日本棋风兴盛,从上流社会到贩夫走卒,都能手谈一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天皇座前有“御城棋”的传统,赢者得到“棋所”的称呼,被公认为是天下第一。官方的支持、民间的流行使得职业棋士的社会地位非常高,甚至有的家族因为传承棋艺而传家立业。在整个20世界前半期,日本围棋都处于不败的统治地位,世界棋坛就是日本棋坛,世界冠军就是日本冠军。大家早已忘记围棋起源于中国,围棋与其他灿烂文化一同因国力的衰落而蒙尘。
千年以前,日本遣唐使东渡大唐,从中国带回了围棋。千年以后,吴清水孤身前往日本,似乎天意冥冥之中为中国棋坛保存了火种,等待有朝一日烈火燎原。
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作为一个被侵略国家的国民,吴清水一辈子都没有被日本棋界所承认。然而他19岁上,开创现代流新布局,打败了日本排行第一的本因坊秀哉;25岁,以十番棋打败了日本的所有超一流棋手。
围棋的输赢关系着棋手的荣誉,大和民族尤为看中荣誉,有一些荣誉称号在棋手间代代传承,被称为“头衔”,围绕“头衔”展开的对决被称为“头衔战”。头衔战是擂台赛,打败上一任头衔拥有者,即可取得荣誉。本因坊、名人、十段、天王……当时有大量的超一流棋手活跃在日本棋坛上,然而这些声名赫赫的棋手,一生都笼罩在被吴清水统治的恐惧之中。
因为没有最强者参与的比赛,是毫无意义的。
他们知道他们之所以获得荣誉,只是因为吴清水始终无法参与职业赛。日本无法容忍最强的名号落在一个中国人头顶,吊销了他的职业执照。
这就是吴清水。
在中华民族最黑暗的年代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把祖国丢失的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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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从棋盘上赢回来。
从他以后,传统围棋的下法被改良,依靠于计算力的现代围棋布局跃上了历史的舞台。可以说,当今世上所有棋手,都在吴清水开创的棋道上前行,没有人跳脱开他19岁上开创的新布局。
这也是吴清水被称为“棋圣”的原因。
也许他从来不曾获得过棋圣的头衔,但是拥有棋圣头衔的棋手千千万万,古往今来却只有那么一个吴清水,开天辟地。
而谢榆手机上的新闻标题是:《吴清水高调寻觅接班人,谁会成为下一代棋圣?》。所有棋手,不论国籍、不论年岁,都可以去找他对弈。他会从中挑选一人,传授他必生心血六合之棋。
同一时间,魏柯的公寓里,李法天翻到她最喜欢的湖南台,只见主持人正播报着最新文娱新闻:“今天下午结束的应氏杯预选赛中,小将杜应若横扫韩剑顺利出线,随后粉丝为其庆生。现场气氛热烈,杜应若声称需要感谢魏柯……”魏柯眉头一蹙,李法天赶紧把电视机关掉。魏柯最近钻起了牛角尖,总是爱吃自己的醋。为了哄他开心,李法天提到了今天偶然间扫到的一则腾讯推送:“你知道吴清水么?”
“怎么?”
“他好像在围棋界地位挺高的吧。”
魏柯嗯了一声:“棋圣。”
“他今年一百岁了,好像说要在自己的百岁大寿之前挑选一位接班人,把自己的毕生心血传授给他。”
魏柯一愣,从沙发上坐直了:“怎么挑选?”
“嗯,只要在他百岁大寿前找他挑战,如果通过了应该就可以了吧?”
魏柯立刻联系谢榆,然而谢榆的手机并不在服务区了。
“莫非他已经飞日本了?”这个猜想让魏柯心下一沉。
谢榆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获得了应氏杯的冠军,站在吴清水的面前,接受他赐予的六合之棋。突然之间,吴清水变成了魏柯的模样,夺走了自己的奖杯,并一脚将他踹下了颁奖台:“你只是个冒牌货!”
谢榆惊醒之后一直很低落,到达温泉旅馆,立刻联系上了魏柯,也不顾现在是三更半夜。
电话只响了一声,对面立刻接了起来。
“哥……”谢榆顿了一顿后,道,“我在日本。”
魏柯嗯了一声:“打算去挑战吴清水?”
“没。”谢榆安静了半晌,说,“我没这个资格。”
魏柯没有说话。
“明天我去买个微型视频,到时候你让李法天读谱,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嗯。”
谢榆迟迟没有线,魏柯也没有要挂掉的意思。
谢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在等我的电话?”
这下,对面倒是挂了。
谢榆望着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有点伤心了。
魏柯平日里作息良好,没道理半夜三更只响了一声就接起他的电话,所以他猜魏柯是在等他。连魏柯为什么等他,他也能猜到七八分:魏柯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吴清水在找继承人的事,却联系不上自己,怀疑自己偷偷飞去了日本,找吴清水老先生挑战。
毕竟是棋圣关门弟子,跟其他比赛不一样的。他们两个人,一样容貌,谢榆代表自己去了,魏柯就彻底失去了机会;谢榆代表魏柯去了,他自己又怎么办呢?
到了这种时候,魏柯防着他呢。
程延清一听到消息就拽着他来日本,而他的亲哥哥却防着他呢。
“算了吧,我的那点道行,在棋圣面前根本不能看。最有可能得到吴老先生青眼相加的应该是魏柯吧?我何必跟他抢。这本来就该是他的。”谢榆尽力说服着自己,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和程延清一起寻到了吴清水的住址。
那是一个典型的日本庭院,小巧而致,小路两旁撒着一层白沙,白沙上摆放着枯涩高玄的原石,程延清说这是有名的“枯山水”。院子里有一口小泉,清泉流过时,惊鹿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前有一剪梅花,花瓣飘落在清水上,清静中透着孤独。两人走到门前,程延清对一位老太太说明了来意,两人用日语交谈,谢榆听不懂,只是抬头在望着八叠室的匾额上那“幽玄”二字。
两人在门外等了三天。吴清水广发英雄帖后,几乎当今棋坛上数得上名儿的人都来了,把庭院堵得水泄不通。来人多是日本棋手。日本棋坛在80年代后式微,今次工藤修为魏柯所败,再一次断了日本围棋的复兴之梦,让人唏嘘不已。日本棋院鼓动所有职业棋手来昭和棋圣处求教,即使学不到六合之棋,手合一场也多有裨益。
当然,等待挑战吴老的也不乏几张熟悉的中国面孔,比如说罗爽。
程延清是他们之中第一个进去的。
出来之后,谢榆问他:“结果?”
“宝刀未老。”程延清脸上没有羞耻,而是深深地叹服。
吴清水100岁了,自己却下不过他。
“要靠你了。”程延清拍拍谢榆的肩膀。
罗爽在谢榆前一个进场。他和吴清水对弈了整整半天,等他出来的时候,浓云翻卷,狂风过境,樱花瓣飘落在水塘中,罗爽的脸色比东风更阴郁。
接下来就轮到谢榆了。谢榆这几天去商店里买了个微型摄像机,别在纽扣上,确定魏柯那边看得到盘面、听得到声音,这才强打起神走进幽玄。
结果罗爽迎面走来,心不在焉地撞到他身上,说了声“对不起”,转身离开。
谢榆踏入幽玄坐定,与吴清水互相行礼。
耳机里突然传来李法天的声音:“诶……这个画面怎么回事,这么抖啊,不是棋盘诶。”
谢榆下意识地一低头,他的微型摄像机掉了!
一定是刚才和罗爽迎面那一撞……
“请。”吴老微微笑着请他先手。
谢榆紧张得不敢动弹。
他没有打算要抢夺属于哥哥的机会,他不是故意的……
“你下吧。”魏柯语气平淡地下线了。
谢榆脸上浮起一阵哀色。
他执黑,落在7-三的位置上。
没什么意外,谢榆输给了吴清水。
吴清水原本对魏柯报以极大的期待,此时脸上浮现出一重疑虑。魏柯的实力跟他想象得有差距,但吴清水没有点破。他年纪大了,不妄语,他只说他看到的、听到的,其余的,就看小辈们的造化吧。
“围棋虽然简简单单,只有纵横黑白,但里面包罗万象,可以看到天地星辰。你如何行子,与你是个怎样的人,有莫大的关联。我一辈子都在下棋,活到这把岁数,有一点小小的自负:我能从棋路中看透一个人。”
谢榆谦虚道:“我是怎样一个人?”
“从今天的这盘棋里,我只看到了一个困兽。”吴清水和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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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谢榆喃喃。
“他起初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纵横十九道的天地里该如何自处,因此,他的棋里有古往今来所有优秀的前辈,但唯独没有他自己。”吴清水说着,拿着棋扇指着左星位的一步小飞,“直到这里。”
谢榆动容。
他原本无意上场,雀占鸠巢难手忙脚乱。直到下到那招小飞,他才放下了心中的焦虑,想着最坏也不过是输棋,能与棋圣一战,诚也不亏,全身心投入棋局之中,下出了那招妙手。那之后他每一手都越下越,越下越奔放,然而棋局很快就官了,谢榆懊恼他还有几步好棋,没来得及摆在台上。
“你啊,让我想起了刚来日本的我自己。”吴清水的声音悠缓地像一首古琴,“当时的传统围棋僵硬刻板。我不愿意下那种棋,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在棋盘上找寻出路……人总是可以在棋盘上找到自己的,不要心急。”
“……找到自己?”
“你的棋在这里。”吴清水指了指他的心。“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下出不是你的棋。你的棋就是你的棋,跟谁都不一样,谁也抢不走。你所要做的就是勇敢地把它下出来,总有一天,它们会回报你。”
谢榆被深深地打动了,仿佛一直行走在迷雾中,突然见到了一丝光明。
“小后生,下得不错。”吴清水慈祥地微笑道。
“是……是么?”谢榆简直不敢相信。
吴清水裂开没牙的嘴,哈哈一笑:“当然。我在你的年纪,下得比你差远了。”
谢榆自然不相信他的话,心中却很熨帖:“我哥哥比我下得好。”
“你哥哥下得好,那是他的事,你是你,他是他,不要总跟他去比较。你要想,你哥哥下的再好,他能下出你的棋吗?棋盘这么大,全是他家的了吗?他不是你,你的棋自有自己的风骨。再说,你还有长长的一辈子,三十年东风,三十年西风,一时的输赢,不要紧的,你即使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你自己的棋。”
谢榆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最近的确深陷于自我怀疑的泥沼。纵使他千万次对自己说,慢慢来,不要怕,可是他连一场可以为之骄傲的胜利都没有啊!魏柯的态度又在围甲联赛前后经历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他成日诚惶诚恐:哥哥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我真的不够好?因为我不够好,我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他不肯让我上场,不肯让我亲自下棋,甚至连我的想法都不愿意听。到底是我不愿意做他的替身了,还是他觉得我没有独立的价值?
谢榆被关在“魏柯”这个身份里,仿佛被囚禁在高塔上,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了解他的棋,没有人跟他交手,他只是在日复一日地闭门造车,他又怎么能知道他的棋力究竟怎样?
吴清水的话让他茅塞顿开闭门造车又怎样?
他要造自己的车!
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车!
谢榆解开了心结,嗫嚅半晌,又问:“那六合之棋可以教给我吗?”
“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吴清水的半边脸隐在灯下,晦暗不清。“这世上的棋手,分为三类。第一类人,看棋看输赢。只要能赢,他们能下出任何步法,就像做人,为了成功能做出任何事情。而棋道和人道恰恰讲究一个有所不为,所以他们离棋道最远。”
谢榆学棋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理论。围棋成为艺术之前,首先是竞技比赛,输赢自然第一要紧。
但是他转念又一想,也许吴老说的并非这个意思。输赢重要,但眼里只有输赢的人,反倒最为辛苦,比如杨小鱼、赵海涛,又比如曾经的自己。从小到大,眼里没有输赢的人,恐怕只有他哥哥勉强能算了。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力投入下棋这桩事上,并不去执着于结果,最后反而他既得了仙名,又得了确确实实的胜果。
争胜,怕输,这都是必要的,却又不是全部。谢榆理解了为什么吴老把输赢定为最粗浅的层次。
“第二类人,看棋看自己。比如你。”吴清水笑笑,“棋士的一生尽系于棋,他们活在棋盘上,在这方寸之间,证明自己,有所取得。大到开山立派、青史留名的功业,小到一日三餐、补贴家用的名利,或者以棋会友,找到在这人世间的羁绊。围棋是客,’我’才是那个主人。’我’要用这棋证明’我’自己,借机觅得一些现世的东西,名利也好,羁绊也好,这是我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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