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极慕
赋雪衣面无波澜地抓起一把沙子,将短刀上的腥臭血迹尽数擦尽:“我只杀一个人却能护两个人,杀生为护生又有何错?你们佛门不是最讲究普渡众生吗?为何不渡一下那对可怜的母子?”
遥望烈日狂沙,寂尘“阿弥陀佛”一声,垂下双目,难得解释一句:“施主,我是在渡你,放下屠刀吧。”
深云寺的住持在圆寂之前曾经告诉寂尘,去北方能寻得世上最坚固的寒冰,这是他此生的命劫。无论是在劫难逃还是劫后重生都是他这一世的机缘。
他听从师父教诲,去了一趟极北之渊,那里终年飘雪,有历经上万年才形成的冰川可以称得上是世上最坚固的寒冰。他小心地带了一块回来,却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一名刀客大开杀戒。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于是他制住了那人,怀里万年的寒冰也在打斗之中化为清水。
“秃驴,你是多管闲事了吧。”当时黑衣男子危险地眯着眼,头上的帷帽被大风吹落在肩上,露出许久未曾晒过太阳的苍白面容和一对小虎牙:“我的真容可是要用命的代价来看的,你可知我是谁?”
寂尘注视着男子年轻朝气的模样,回了两个字:“众生。”
谁也不知道,原来传闻中凶神恶煞貌比阎罗的赋雪衣也不过是个双十出头的俊朗男子。
赋雪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回了两个字:“有趣。”
相处了几天,寂尘发现这位令人的闻风丧胆的杀手本性并不坏,只是被内心的杀戮之心蒙蔽了双眼,于是他决定以诚心感化这位漠北的杀人恶魔。
“施主,若我能赢你,便随我云游,以去妄念,可好?”
他们比试了好几场,赋雪衣一一落败。寂尘一再坚持要赋雪衣答应不再伤人性命,然而习惯刀口舔血的男子只是笑得张扬肆意:“如果你拦得住我的话,尽管来。”
于是一名杀手和一位僧人便十分违和地在各自陪同下,踏上了云游之旅。
“啪”赋雪衣闻言解下腰间武器,将自己的云中雪连刀带鞘,丢在了地上,“秃驴,你看我已经放下屠刀了。”
寂尘缓缓摇了摇头:“施主,你心里并未放下。”
“唉!”赋雪衣长叹一声,捡回自己的刀,“是不是秃驴都像你这般无趣啊?感觉自己从早到晚都在对着一个会念佛经的木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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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吧。”寂尘一本正经地回答。
赋雪衣“噗呲”一声笑出来,露出了一对小虎牙,随即伸了个懒腰向前走去:“寂寞人世,有你相伴,好像也没这么糟糕……”
“赋雪衣。”慈眉善目的僧人在背后唤他的名字,眼下一点泪痣盈盈欲滴。
“咦?竟然不称我‘施主’了……”赋雪衣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脚步却未曾停歇,“难不成你也觉得我的名字好听?听说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漠北群丘之上皆覆上了一阵罕见的大雪赋雪衣,好听吧?我也觉得我的名字挺好听的……后来师父就把他的一身本领和他的佩刀都传给了我。我身无长物,做这些取人性命的买卖也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罢了。”
寂尘望着男子背影,第十八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要徒增杀孽了。”
“不接这些单子你养我啊?我啊,早就习惯这般刀口舔血的生活了。”赋雪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大大咧咧地调笑,“你是没有看见那名女子抱着自己的儿子哭得一塌糊涂,大喊着我的名字就祈求我取走她丈夫的性命呢。要不是看她哭得太吵,我才懒得管,结果被你一通搅和,可算是白忙活一场我一分钱都没有哟。”
人性本善。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原本的心性也是善良的。只不过赋雪衣常年在生活在战乱不断的漠北,这里的人命轻贱如草,为了活下去,善与恶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如此向来,引导其向善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啊。寂尘轻声叹了一口浊气。
絮絮叨叨半天,见身后许久没有传来脚步声,于是赋雪衣转身,透过飘飞的帷帽纱布向后望了一眼:一身灰色袈裟的僧人伫立在原地,双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于是他开口招呼道:“走啦秃驴,今天晚上吃烤鱼。我出身漠北,从未去过江南,倒是听说他们鱼米之乡的鱼是极其鲜美的,要不你带我去看看呗唉话说出家人不是禁荤腥吗,你能吃鱼吗?”
“荤,熏也,乃蔬菜之臭者,非指肉也。”寂尘双手合掌,启步跟了上去,解释道,“然肉使人沉迷,情使人乱性,酒使人乱心,皆是佛家大戒。”
“嘿嘿,我听懂了,你是说自己吃不了肉喝不了酒对吧?没人跟我抢鱼,我还巴不得呢。那你晚上就吃你的青菜吧,你要是实在馋得慌的话,看着我就好我吃给你看啊。”赋雪衣掂量着怀里的碎银,笑得开怀。
耳畔回响着男子清朗的笑声,寂尘心道此人向善之路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险……
第59章你信我吗
明净澄澈的湖面之上,一叶孤舟拨开眼前弥漫氤氲的白雾,缓缓行进。僧人双手合掌,脚下仿若踏着佛门金莲,眸带悲悯,祥和的面容在晨光中耀眼夺目,颇有几分九天佛祖在世之相。他望着一路的流转山水,口中未曾间断安定的念经声,越过无尽的时空,渡过无边的苦海,为附近的孤魂野鬼们引得了一条通往彼岸的来世之路。
“秃驴救我!!!”一位换上了浅色薄衫的男子毫无形象地摊在船上,四肢无力,面色青白,双唇都失去了血色。
“施主,贫僧若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助你运功缓解,反而会延长了你受罪的时间,因此得罪了。”寂尘见怪不怪,眼神也未曾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一瞬,颇为淡定地撑着竹蒿,“再过一会就到邺城了。”
言语间,赋雪衣忽然腹中一阵翻滚,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一把扯下过头上的帷帽,挣扎着起身,将上半身俯出扁舟外,干呕一声,稀里哗啦地将隔夜的饭菜呕吐了出来。
赋雪衣心里叫苦。他比试几次都输给了不明来历的僧人,也就一时兴起随口答应了一同云游的要求只不过是想看一下这位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和尚到底要如何以一己之力把自己这名自小杀孽深重的人拉上正途。再说他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漠北,英姿焕发的少年郎,谁没有一个执剑四方云游天下的梦?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晕船啊!
当脚触到平地的时候,赋雪衣仍然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仿佛还在左右颠簸一般。而八方不动的和尚默不作声地旋掌将一道灵气注入他的身后,为他纾解痛苦。
人群熙熙攘攘,拥挤中不知道谁撞了下摇摇欲坠的赋雪衣。他摸着肩膀,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一张纸条落入了怀中。
寂尘也看到了,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然后秉持着“非礼勿视”的观念默默转开了脸。
赋雪衣的目光一顿,狐疑地打开了不知来历的纸条。他面上带上了几分认真的神色,眸子微动上下扫视了几遍,随即脸一沉,指尖一拈,生生将其碎成了粉末。
僧人退开两步,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地望着男子。
“干嘛这么看着我?”赋雪衣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是不知道哪个旮沓里冒出来的仇人给我塞的一封战书罢了。你看这寒碜的模样,我要是真去了岂不是很掉身份?不去不去,我才没时间去陪他们过家家。”忽然他眼角余光一瞥,瞥见了前方一道锦旗迎风招展:“唉前面有面摊,走走走吃饭去!我在船上都快把这些天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望着赋雪衣兴致勃勃的模样,寂尘的一句话堵在了嘴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他知道每当赋雪衣打算去取人性命之前,都会露出那般兴奋地难以抑制的笑容就仿佛刚才那般。
热情的店小二招呼了他们,一口气不带喘地报了好几个菜名。赋雪衣听得头昏脑涨,大手一扬:“全要一份!”
寂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于是赋雪衣轻咳两声:“来两碗阳春面。”
很快,热腾腾的面就被端了上来。白白的面条上飘洒着几点葱花,悉心熬制的高汤透着一份醇鲜以及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
赋雪衣搓了搓筷子,双眼一亮,食欲大开:“这面看着很平常,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吃……”
“那是因为这普通的模样更贴近百姓生活,让人吃起来更有家的味道。”寂尘夹着一株小青菜,解释道。
“家啊……”赋雪衣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他没有,家啊情啊,这种东西似乎离他太遥远了。小时候他只有师父,师父只教他杀人;后来长大了他遇到了眼前这个奇怪的和尚,和尚教他如何不杀人。
“以前我杀过一列商队。”赋雪衣蹙着眉,思索着以前的事情,“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整齐地挂在了客栈的门口,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等和尚回答,他又继续道,“因为他们一行人做的就是买卖奴隶的生意,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他们而妻离子散家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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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他们算是大奸大恶之人吧?可是后来所有人说我太过残忍冷血了,我不懂为了这些人的家庭手刃这群人能有什么错,难不成是我杀错人了?”
寂尘怜悯地望他一眼:“赋雪衣,其实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面上一顿,赋雪衣低下头:“我之所以没有家就是因为那些你总是让我放过的人。他们以后继续做坏事,还会有更多人因为他们而没有家,你懂了吗?”
边境情势一直很乱,大大小小部落出现又灭亡都是十分正常的情况,寂尘也有所耳闻,但是人不该因此沦为复仇的杀人工具。“赋雪衣,仇恨是一种毒,别让他蒙蔽你的双眼,主宰你的思想。况且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该以暴制暴,擅自为别人的生命画上终点。”
人这一生,总有些值得铭记的东西,碰巧爱与恨都是,而且刻骨铭心。若是赋雪衣放下心中仇恨,那死去的人们湮没在历史洪荒中,还能有多少的波澜?
“公道自在人心?你是在说我杀人报仇是多管闲事?等着别人来救赎”赋雪衣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瞪着他,“这就是你们佛门所说的度化之道?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死在我刀下的人就是死有余辜!”
漠北人多事多,欺凌霸辱之事只多不少。若是他不站出来的话,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总会有人站出来的,而赋雪衣不过是恰好因为族人的仇恨,站出来以暴制暴了而已他杀的都是作恶多端之人,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多说无益,赋雪衣放下钱转身就走。谁知一激动,抬腿踩在靴子上,幸好眼疾手快的他扶住了桌子才没落得个以头抢地的下场。他轻嘶一声,试图正常走路,然而脚腕剧痛,险些逼出眼角溢出的泪点。
“贫僧只是希望施主能放下仇恨。”僧人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行至赋雪衣面前,转身缓缓俯下:“……上来吧。”
犹豫片刻,赋雪衣跳上了和尚不甚宽厚的脊背,将耳朵贴在上头,耳畔回响着两种截然不同速度的心跳,有种这路会走向天荒地老的错觉。
深夜,静寂的巷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冗长的更声。一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运气跳上城东的一座高墙,蹑手蹑脚地伏在屋檐上健步如飞。眯着眼辨认了一番周围的建筑之后,他跳上谢府的屋檐,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奇怪,谢府在邺城也是大户人家,这么晚了全府灯火通明也就算了,连个夜巡的家丁都没有?
赋雪衣扯下被自己呼出的气息暖得火热的黑色纱布,似夜猫一般灵巧地跳下高墙,试图用手指在窗纸上戳出一个洞。谁知不待他靠近,就觉得门上一阵符光冲天,竟然生生被震飞出去!与此同时,柱子旁一道黑影直直地冲着他倒了下来。
有诈!赋雪衣敏捷地一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尸体。嗅到了被人有意掩藏的血腥味,他心道不妙,赶紧一个闪身干脆利落得朝着大门略去。
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赋雪衣出了大门,嫌弃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早上有人给他传信,许诺以重金相聘,买的正是这一户人家的全府性命。相比于纸上白字黑字藏在某处地方的价值不菲的酬劳,赋雪衣心里是奇怪多于欣喜的。他们做这些生意的,自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方式,然而他此次随着寂尘出漠北,还未有几日,竟然就有人在当地找到了他。更加让人想不通的是,他心下好奇,来看看两日后的目标之际,这户人家竟然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暗处的朋友,出来吧。”赋雪衣面带微笑,手却按上了自己腰间的短刀,“你们都偷窥我许久了吧。”
话音刚落,三名黑衣人从暗处显形,手持利刃,冷冷地注视着赋雪衣。
“我的命比较硬,要是想拿的话”赋雪衣抽出云中雪,冷刀直对,语气凛然:“你们一起来吧。”
有阴风吹过,扫起一地的尘埃。下一刻,有三道刀剑刺入肉体的钝声响起,鲜血直涌,在三名应声而倒的杀手尸体的背后凝成一摊暗黑的血池。
……这是自裁?赋雪衣眯着眼,谨慎地没有放下刀,望着三具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的尸体。
这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不对劲啊。
他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拿到钱了,估计这个黑锅是背定了……赋雪衣暗叹一声,手起刀落,习惯性地手起刀落,将三名不知来历的杀手的头齐齐割了下来。
用地上尸体的黑衣擦了下自己刀刃上的鲜血,赋雪衣直起身子,心头却一直萦绕着一阵不安。他勉强压下,正想回客栈的时候,却见巷子前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缓缓走来,手执一串只有在超度死人之时才会拿出来的浅褐色楠木佛珠,身着一件青灰色方格的袈裟,悲天悯人的面容在巷子间红色灯笼的映照下如同地狱修罗一般让人心悸。他眼下的泪痣盈盈欲滴,目光沉静,沉静得仿佛在望着什么无悲无喜的草木一般。
赋雪衣猛地一怔,只觉得自己仿佛在自己这般毫无感情的视线下化为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他呐呐开口,试图一次性解释清楚:“我……我没杀人……我进府的时候,他们都死了……然后这群人突然死在我面前……”
见僧人不语,他握着短刀,气息急促了几分:“你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个“谢”就是谢宴家。
第60章好自为之
手里揣着被自己体温熏染得温热的佛串,寂尘久久都未曾说话。
他想他已经找到了世界上最顽固最不会融化的寒冰人心。一路走来,他们遇到过许多可怜人,有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夫妻,有生来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有曝尸荒野的无名人士。在和尚一脸感同身受的悲鸣神情,低声细语地默诵经文超度之时,赋雪衣向来带笑的脸上也是凝重非常,伫立在一旁默默不语。
寂尘一直以为他天性也是有几分善良的。然而就在方才,一路尾随的寂尘亲眼见到一身浴血的赋雪衣从府邸里出来,带着那般从容不迫的微笑,熟练利索地将三名黑衣人的头齐齐地割了下来仿佛就跟他吃阳春面前要先摩挲几下筷子一般熟练。
“秃驴,你信不信我?”似是有些焦急,赋雪衣执拗地抿唇望着一动也不动的僧人。
“眼见为实。赋雪衣,贫僧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言罢,寂尘嘴唇翕动,周身金光大涨,霎时他身后出现了一尊慈眉善目的巨大佛像,耀眼光芒夺人眼球。
“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我。”正面袭来的如来一掌,赋雪衣甚至都忘了躲闪开,只是傻傻地愣在原地。如果人真是他杀的,他大可直接承认,不必如此解释。但是问题是这些人的死,连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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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自己都一头雾水。更让他心凉的认知是:这和尚不相信他。
不知为何,看似全力的一掌,却在碰到赋雪衣身上之时卸去了几分力道。饶是如此,赋雪衣还是不可避“噗”的一声呕出血来,淡红色的血雾喷在了云中雪的刀锋上。
这和尚竟然要赶他走……赋雪衣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得肺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我没有……你咳咳咳咳……你信我咳咳咳……”
手忙脚乱地捂着嘴里溢出的血,赋雪衣匆忙地起短刀,想要调理内息之时,却发现自己内府空空如也竟然连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一股陌生的恐惧袭上心头,赋雪衣只觉得四肢冰冷到麻木。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僧人,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竟然废了我的武功?”
寂尘双手合掌,转过身去不看他,淡淡道:“刀剑无错,错的是用他们的人。但出家人不可杀生,为阻止施主继续痴迷下去,贫僧只好化去施主一身武艺。”
“好好好,佛门慈悲多谢大师留我一条贱命……”赋雪衣面上挂着嘲讽的微笑,一手握着冰冷的短刀刀柄,一手捂着剧痛的胸口,拖着沉重的双足,一步一踉跄地朝着远方的黑暗走去。
“谢府一百多条人命,自会有人来向你讨。施主,你走吧。”悲悯的僧人微微合上眼,掩去了心头眸中的一丝不忍,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杀孽深重会堕入阿鼻地狱,还望施主好自为之。”
邺城街头,薄雾茫茫,川流不息。
“冰糖葫芦哟不甜不要钱的冰糖葫芦哟”
“鲜肉包子!只要两文钱!”
“糖人咯”
面摊的店小二眼前一花,只见一道人影停在身前。他没抬起头,习惯性地扯下肩上的洁净布巾,殷勤地抹了几下桌子与凳子。待到他抬起头只见面前的客人一身纯黑,头戴着一顶纯黑的帷帽,撑在桌子上的手掌青筋绷起,似乎在遭受极大的痛苦,鼻尖也隐约闻到几丝血腥气。
“阳春面……两碗。”客人嘶哑着嗓子,吩咐道。
店小二愣了一下,随即求生欲极强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位客人莫不是惹上了仇家见了血了吧。
三更时分,赋雪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流了不少血,趁着夜色栽进了一家药铺,随手挑拣了一些草药,粗略地给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在药铺老板惊惧的目光下,放下一些碎银,扬长而去。
他不是中原人,不太懂中原的风土人情,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一直拖着身体,随心而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和那个秃驴先前吃面的面摊。依稀还能感受到那人不甚宽厚的后背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温度,如今也如同四周薄雾一般,弹指间便消散了。
这秃驴竟然不信他还废了他武功,待他重新练回武功迟早掀了他的和尚庙,教他悔不当初!赋雪衣咬着牙,腹诽一声,随手将自己的云中雪放在了桌上,摩挲着刀柄的流云纹。自从他记事以来便随着师父习武,这么多年以来,云中雪早就如同他的左右臂一般随伴左右可惜他现在武功尽失又被一掌贯身,连挥舞几下都觉得有些吃力,不由地生起几分悲凉来。思忖间,忽然身后一阵大力袭来,赋雪衣忙侧身躲开,横眉一竖,大力一掌横拍向桌子,冷声呵斥道:“谁?没长眼睛吗?!”
“小二!给爷上五碗面……再来些下酒菜!”有人在背后高亢地吼了一句,随即几个人在赋雪衣身后推掇,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
见不慎撞到了人,他们有个为首的中年男子扭过头来,见面前的人杀意四溢,忙换上一副笑脸,躬身拱手赔礼:“这位兄台别在意,方才我们哥几个顾着说话没注意,您大人有大量,要不我给您配个罪,要不……”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如同腊月间的飞雪一般,惊醒了一向暴躁的人,一句狠话在嘴边转了三圈又咽了回去。赋雪衣如同握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着自己的短刀,陌生的恐惧毒蛇一般萦绕心头,吞噬了他心里为数不多的苦中作乐。
大名鼎鼎的“赋十七”武功尽失,他不去找别人麻烦,麻烦难道会放过他吗?
那头子见暴怒的黑衣人忽然默然不语,心下侥幸,正待转身,眼角余光却瞧见此人手中的短刀有几分眼熟。他啧了一声,皱起眉,又斜过眼悄悄地打量了几分。
黑衣、帷帽、流云纹短刀……他顿时惊得目眦欲裂,后怕地退开两步,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赋、赋十七?”
漠北赋雪衣,云中雪一出,割头锁喉,刀锋饮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见被人认出来了,赋雪衣隐藏在黑纱下的脸一白,眼中的寒似要将三月的暖冻成霜白,掩饰一般握紧了自己的短刀,从嘴里挤出一个仿佛淬了冰的字:“滚!”
听到那个名字,几个人本就惊惧万分,见他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正巧这时店小二来上菜,一瞅着几人间的气氛暗流涌动,果断放下一碗阳春面,低头暗道一句“客官慢用”便迅速下去了。
被人围观的赋雪衣也浑不在意,搓了几下筷子,旁若无人地吃起了面。
为首的中年男子心下害怕,但是一见他发狠却未曾出刀,觉得有些诡异,恍惚间竟嗅见馨香的面香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眯起明的眼,揣着胆子,试探道:“阁下……真是赋十七?”
赋雪衣心下一凛,继续沉默不语。
见黑衣人始终不正面回应,执着筷子的手腕更是虚软无力,中年男子面上露出一抹狠厉的笑容。他大着胆子凑到赋雪衣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下,果然嗅到了意料中愈加浓郁的血气:“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冒充赋十七了……”
不待赋雪衣发作,他一把端起热乎乎的阳春面,连汤带面从赋雪衣的头上浇了下去,恨声道:“不瞒兄台,在下与赋十七有仇。当初赋十七就将你手中这把云中雪就架在颈间,若不是有个和尚路过出手相助,在下险些命归黄泉,这把云中雪的模样、大小、花纹,我做梦都能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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