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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声与循途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庸责己
两人随心所欲地在腥臭的水中漂流。时不时与塞满落难者的同款小船、努力在水中跋涉的摩托车、勉强能露出车顶的小汽车、以及不怕淹死的游泳健将擦身而过。
真是随波逐流啊,穆康想。
水面上热气蒸腾。小船掠过一排排脏乱差的民居,居民们目送穆康的小船远去,又双目无神地转头望向另一边。年轻女人顶着烈日在及膝脏水里卖力地洗衣服,不知道到底想洗掉什么。她们楼上坐着未尝酸甜苦辣的儿童,和忘记今夕何夕的老人,家门口污浊的水永不退去,就像人生永不褪去的悲苦。
辛吉叹息着说:“幸好,雨季快结束了。”
穆康在奇幻的喧闹和无止尽的热浪中发呆,阳光晒得他灵魂出窍,依稀中似乎触碰到天国的声音。
avemaria。
舒伯特的魂魄,李斯特的血肉。
此情此景,满眼人世艰辛,都指望被这乐声安抚。
穆康的铁石心肠居然倏忽酸涩起来。他回过神,花了一分钟沉淀情绪,惊讶于胸口霎那涌现出的陌生触感。
然后他听到了。
有人在弹钢琴。
琴声悠远动人,仿佛来自天堂。
辛吉忍不住说:“真美。”
“过去看看。”穆康说。
小船穿过凌乱拥挤的民居,前方地势渐高,慢慢露出一片干裂平地,几栋可以算是危楼的建筑零星分布。辛吉把船停下,示意穆康下船步行。
钢琴声弱了下去,像行人放慢脚步,回头等待着什么。
一道稚嫩又自信的人声响起,代替了钢琴左手的旋律,高声吟唱出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德语发音很不熟练,音准只是马马虎虎,共鸣更是毫无深度。那道在低处的钢琴却把一切都映衬得纯净而神圣。
美极了。
周遭不绝于耳的喧闹到了此处仿若遇到断层,杂音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来自天堂的音乐。
辛吉赤脚站在穆康身后,眼眶通红。他的衣服又脏又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棕色面庞布满纹路和汗水,指甲里卡着淤泥。
他不自觉已泪流满面。
穆康走向最近的一栋危楼,门窗寥落得只剩下框架,让阳光轻易穿过,一个女孩儿沐浴其中,正闭眼歌唱。
她穿着一身一看就是从脏水里洗出来的衣服,却宛若天使,旁边是一群同样蓬头垢面的孩子,徜徉其中安静聆听。
而她身后,有一架只剩下骨架的钢琴,和一个坐得笔直、弹钢琴的男人。
琴声在他指尖流淌,遮掩不住的大师气息随风而来,把穆康温柔包围。
是了。穆康静静地想,当然是他。
只能是他。
这抹身影在穆康脑海里出现过那么多次,多到穆康只需一眼,就了然于心,不敢再看。他漠然转过身,背靠灰尘满覆的外墙,眼前是热气蒸腾的洪水,和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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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辛吉。
音乐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飞向远方,正尝试拯救世间绵绵不绝的疾苦。
赤道阳光残酷又刺目,孜孜不倦妄图灼伤他习惯黑暗的灵魂。穆康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有某种东西正在轰然崩塌。
他和林衍此刻只隔着一道墙,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林衍在天上。
而他沉沦于浊浊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
avemaria:原名ellensdrittergesang(ellensthirdsong,,,),是弗朗茨舒伯特(franzschubert)根据walterscott的诗歌 amp; theladyofthelake amp; 所作的七首歌中的第六首,写于1825年。李斯特(franzliszt)后来改编了三个钢琴版本。
第十六章
“勋伯格赛高二号”四位成员坐立不安地等到第三天,终于坐不住了,决定派天不怕地不怕的怼爷出马去探探口风。李重远算好时差,印尼时间晚上八点准时给穆康发微信。
-怼爷:雅加达怎么样?
-穆康:不怎么样。
-穆康:洪水太严重了,贫民窟跟战后威尼斯似的。
-怼爷:哦,那里的人怎么样?
-穆康:挺好的,挺淳朴。
李重远心想:老子并不想知道那里本地人怎么样啊。他手指在屏幕边缘摩挲,思考怎么才能状似不经意地引出林衍。
对话框里忽然弹出了一条新信息:
-穆康:我看到林衍了。
-穆康:他也在雅加达啊。
李重远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到地上,他以“食物掉在地上三秒内捡起来还可以吃”的速度抄起手机,默念了三遍“谢天谢地”,花一分钟平复心情,手速极快地打字。
-怼爷:是吗,我只听说他被新加坡的基金会邀请去了东南亚。
-穆康:那就是了。
-怼爷:你俩居然这都能遇上?真有缘。
-怼爷:聊了些啥?
-穆康:没聊,他没看到我。
-怼爷:啊?
-穆康:我没让他看到我。
-怼爷:……
-怼爷:为什么?
穆康没有回复,聊天到此为止。
李重远把这段对话截图直接发到了“勋伯格赛高二号”。
-怼爷:就到这里,他没回我了。
-管啸:……
-首席:……
-西峰:什么个意思?
-首席:傻逼穆不想见林指的意思。
-西峰: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真是一个世界性难题,陆西峰不知道,邱黎明不明白,管啸说不清,李重远道不明。
大约越是自视甚高的人,越不愿承认几身沉沦,总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仍然不忘初心。
直到他越过时光,再次亲眼见到自己曾经蓬勃跳动的初心。
穆康看到林衍的当天晚上就走了。一想到刚刚林衍就在眼前距离自己不到三米,他却招呼都没打就跑了,整个人就这儿那儿哪儿都不舒服。正好潜水群里有几个挺熟的哥们儿正在找人一起去p国潜水,说是拿到了一份靠谱的原始潜点图纸。
穆康立马响应:
-我来,帮我带设备。
几个人在m市碰头,先租两辆车开四小时,又转道坐一小时船,终于到了一个还未被开发商涉足的原始小岛。岛上既没酒店也没wifi,只有几户当地居民开的民宿,专门招待潜水爱好者。
哥们儿所言非虚,新潜点真的很好,水下能见度极高,活物更是纷呈,尤其是大型鱼类,金枪鱼、梭鱼、鹞鲼和海龟到处都是,海底好像藏了个龙王庙似的。穆康潜了整整两天仍意犹未尽,其他人更是专门为这次旅行空出来了一周时间。
可惜的是,穆康不明真相临时入伙,手头还有不少工作,挣扎再三,还是只能遗憾地先走一步。
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民宿老板送他出了岛,穆康带着行李和潜水设备,一个人开车去机场。
天气闷热潮湿,天空低低压着云,公路上又有薄雾,能见度只有二十米不到。穆康专心开了两个小时,把车停到路边加油。
他刚从后尾箱把油桶拿出来,后腰忽然一沉,一个冰冷硬物无声抵住了他。
穆康愣了一下,只见路边树林里走出两个当地人,一个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另一个更年轻一点,两人都穿着背心迷裤,手握匕首,凶狠地盯着他。
抵在后腰的硬物重重顶了一下。
穆康冷汗刷得下来了。
p国是潜水胜地,布满大大小小或成熟或原始的潜点,穆康来过不止一次,自然也知道在某些偏僻的潜点,抢劫事件层出不穷。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自己遇到又是另一回事。
穆康双手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局面对他非常不利:对方有三个人,抵在他后腰的更疑似是一把枪,而他只有赤手空拳一个人。一对一穆康有把握,一对二还能赌一把搏一搏,一对三敌方还带武器绝对只能跪。
来潜水的人很少带贵重物品,潜水爱好者并不是抢劫犯的攻击对象,穆康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敢一个人开车离开,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穆康扛着盘踞心头的恐惧,先是颤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绝不反抗,又小幅度指指后备箱的潜水设备,表示自己只是来潜水,无油水可捞。
身后用枪抵着他的人应该是看到了潜水设备,叽里呱啦和另外两名同伴说了几句话,年轻的那个露出一丝犹豫神情,转头去看中年人。
中年人面无表情,发黄的眼睛像打量一具死物似的剐着穆康,慢慢靠近,伸手从穆康裤子左边的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又从右边口袋里拿出手机。
穆康闻到一股浓烈的、汗水、泥土与硝烟混杂的味道。
中年人低声对另外两个人说了一句话,身后的人立即狠击了一下穆康的后颈,手法不算犀利,没能把人打晕,但也足够让人眼冒金星。
穆康一个踉跄,还没站稳,那人又重重给了他膝盖一脚。
穆康一下子跪到地上,紧张的汗水布满他英俊的脸,一滴滴甩入土里。
两个年轻人熟练地捆住穆康的手脚,捆得极紧,粗糙麻绳深深勒入肉里。中年人给车加好油,三人合力把穆康扔到后座,两人坐前排,一人坐穆康脚边,开车上路。
这里的抢劫犯非常危险,落后和混乱的丛林环境让人命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杀掉一个人和杀死一只鸡并没什么区别,抢到一只金表后要不要顺便把人弄死,对他们而言仅仅是看心情而已。
车身颠簸,穆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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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泛起强烈的呕吐欲望,他头昏脑涨地想:这是要去哪儿?去屠宰场吗?
没听说过这里杀个人还讲究到要去屠宰场的啊?
穆康昏昏沉沉被颠了一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车终于停了。
他睁开眼,车窗外的天空还是一副眼熟的阴沉,看来并没有开多久。
车门开了,传来更多人讲话的声音,穆康仍然一句都听不懂。有人过来解开他脚下的绳子,把他硬拉出来。
穆康了半天劲才站稳,入目是一片被茂密丛林严实围住的空地,中央立有一栋简陋陈旧的废弃小楼,墙面萧索斑驳,透出一股沉沉暮气。
除了绑穆康来的那三人,空地上或坐或站着七八个男人,都穿相似的背心迷裤,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这根本不是普通抢劫犯,这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大型犯罪团伙。
这他妈怎么逃跑。穆康骇然,油然而生一种死到临头的怯怯绝望。
没人再来浪力气碰他,中年人走过来,随意指了指此处唯一一栋建筑,冷漠地用英文说:“进去。”
穆康别无选择,只能慢慢走进去。
虽说从外面看起来是一栋小楼,里面其实只有通顶的一层,所有窗户都被封死,只余一个对着空地的门框供人出入。室内光线昏暗,墙面布满涂鸦和可疑的印迹;地面脏乱不堪,一堆树枝和碎石间搅着零星食品包装袋;空气浑浊凝滞,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灰尘、腐烂混合的味道。
穆康站在门边,依稀看到角落里正坐着一个男人,和自己一样被绑着手,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遇到个道友,看来能一块儿渡劫了。他苦中作乐地想,不知道这位道友说哪种语言,都要一起飞升了,语言不通的话多可惜。
角落里的二号倒霉蛋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脸布满尘土,已看不出原本的白皙致,只剩一双干净清澈的眼,正直直望向穆康。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穆康脑子里轰得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中年人在外面不耐烦地叫他进去坐好,穆康却傻站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眼看那人拿着刀就要进来了,林衍紧张地低声道:“穆康!”
穆康无意识地说:“……啊?”
林衍几乎是在嘶吼了:“在我对面坐好,快!”
林衍从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穆康被这一通吼拉回魂,没敢往后看,立马大步跨进来坐到了林衍对面。两人目光交错,皆在对方眼里捕捉到惊惧和焦急,双双低下头。
中年人手持匕首走到门口,目光阴沉地扫了两名看起来很听话的人质一眼,转身走了。
两人紧张地相对无言坐了十几分钟,发现根本没人管他们,一帮绑匪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睡觉的睡觉,丝毫不担心楼里那两位手无寸铁的倒霉蛋会联手作妖。
非常合理,他俩确实是毫无威胁。
惊讶已散,穆康紧盯着对面的林衍,嘴里发苦。
他设想过无数种再次和林衍见面的情形,从梦境到现实,从期盼到平静,整整七年,从未停止。每种设想里,林衍都一定是英俊优雅,干净得体,自信从容。那是指挥家林衍特有的气质,天地间只此一人,在穆康心中天下无双。
即使是前几天在废墟里弹钢琴的林衍,依然可以同他记忆里从未褪色的人影完美重叠。
无论如何,不是这一种。
不是这样的林衍。
林衍嘴角微红,留有干掉的斑斑血迹,脸色疲惫不堪,握指挥棒的手更是被绑得发青,目光中一片凛冬将至的茫然。
穆康把这些尽眼底,心头颤栗地涌起滔天怒火: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他气到话都不想说了,沉默瞪着林衍脏兮兮的脸,无意间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只在挖空心思地盘算怎样才可以救林衍出去。
两人都身陷囹圄、大难临头,本该是或汲汲顾影、或痛哭流涕、或万念俱灰的时候。
林衍却在这一刻展颜对穆康笑了。
仿佛云雾被暖阳驱散,春雨初霁,林衍眼里生机勃勃地透出穆康熟悉的温柔。
他心无旁骛地看着阔别多年的心上人,轻声说:“见到你真好。”
第十七章
林衍声音干涩暗哑,大约很久没有喝水了,甫一说完这句话就是两声咳嗽。穆康一瞬间眼眶都红了,他想说“我也是”,又想说“你别说话了”,两种想法左右互搏,他动动嘴,居然他妈没发出声来。
林衍仍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笑。
穆康实在是笑不出来,他移开目光,用人渣最大的耐性压住复杂难言的情绪,艰难地开口说:“你怎么在这儿?”
林衍:“公益活动,你呢?”
“来潜水。”穆康简单地说,又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林衍小声说:“送我来的人昨天走了,早上跑步的时候被抓过来的。”
外面忽然传来几个人的喊声,两人立即闭嘴,听到汽车开动渐行渐远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开车走了。
又等了几分钟,确定并无异常,两人才悄声继续说话。
林衍皱着眉说:“他们一般不抓来潜水的人啊?”
“我也这么以为。”穆康叹了口气,“你……常来这儿吗?”
林衍:“附近有两所学校,我定期来给他们排练。”
穆康一愣:“排什么?”
“基金会赞助乐器。”林衍淡淡地说,“我们帮他们组了一只规模不大的管乐团。”
穆康:“……”
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有一只学生管乐团,指挥还是蜚声国际的指挥家林衍,真有面子,我都没这种待遇。穆康没滋没味地想,也对,没什么好吃惊的,前几天还看到他在洪水里废墟中带不认识的小朋友唱歌呢。
他干巴巴地说:“治安这么不好,你不该一个人待在这。”
“这里本来就没什么经济资源,政府又无能,既不安排就业机会,也不发展公共福利,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找不到正经工作。”林衍平静地说,“抢劫游客风险低,益高,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唯一谋生手段”
穆康震惊地问:“警察不管吗?”
林衍摇摇头:“人人都要养家糊口,总得给人一条活路。”
穆康何尝不理解这种疯癫的走投无路,他沉默了一阵,忽然想起来:“你听得懂这些人说话吗?”
林衍点点头:“听得懂一点。”
穆康立刻问:“所以他们是什么意思?把我们绑来干什么?”
林衍皱了皱眉,斟酌着说:“我也是半听半猜的,他们好像是想拿我们去和政府换钱。”
穆康抓住了重点:“我们不会被撕票?”
林衍:“撕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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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康:“killus。”
林衍低声说:“不知道,如果政府不愿意换,大概就要撕……票了。”
穆康:“哪个政府?”
林衍:“应该是市政府。”
穆康吁出一口浊气,半天没说话,这种命攥在一群不认识的人手里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林衍沉重地说:“市政府非常腐败,基金会过来做的项目,一半预算都是公关。”
“所以市政府很大可能不愿意出这笔钱。”穆康明白了,转念一想又飞速地说,“你是基金会请来的,不把你赎回去,以后公关得少一大笔吧?”
林衍看着他,没说话。
穆康自言自语道:“他们应该会赎你。”
他一弄明白这点,整个人都放松了,心有惴惴地想:那就好,他能没事就好。
林衍却一门心思地想:如果你走不了,我就跟他们拼命,基金会公关市政府算什么狗屁东西,谁都没你重要。
两人鬼门关门前终于重聚,各怀心思,满腔感慨,哪想得到彼此都正摩拳擦掌地准备为对方飞蛾扑火。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汽车声又回来了,由远及近直到停下,紧接车门开启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林衍努力听了一会儿,脸色一变,说:“刚刚那个人开车出去谈判了。”
穆康紧张地问:“直接去了市政府谈判?”
“这里手机没信号,他应该只是出去打电话。”林衍听力极佳,“他说……只要那个……”
林衍瞳孔猛地一缩。
“他应该是拿了我们的护照去和那边交涉的。”穆康快速分析道,“我就是一个路人并不重要,但是你,那边一查就应该知道是谁……他们要赎你对不对?”
没时间了,林衍来不及再说话,绑匪们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大部分人站在门外,四个人进了楼里。两个样貌青涩留着板寸的年轻人把林衍架了起来,中年人和另一个肌肉发达的光头不声不吭走到穆康面前,两人眼里俱是毫无温度的漠然,中年人手持一把血槽里凝结寒光的匕首。
穆康和中年人无声对视,忽然有了一种预感。
他想弄死我,穆康想。
一直以来渗入骨头里阴魂不散的恐惧疏忽消散,穆康奇异地有了一种类似于经过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后,终于抽到烟的脚踏实地。
穆大才子死到临头,居然悲伤春秋地感慨起来:原来人在动手杀人时,是这样一副形槁心灰毛骨悚然的样子,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啊。
下次写……
啧,没有下次了,算了,也没什么好怀念的。
希望阿衍……
阿衍呢?
他慢慢把眼珠挪向旁边,林衍被人驾着,浑身发抖,两人目光接触,一个面容平静心如止水,一个面无人色不可置信。
穆康对他露出跌宕起伏的几个小时里第一个笑容,轻轻地说:“别怕。”
林衍眼角猩红,闪过一丝奋不顾身的执拗。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一直没有反抗的林衍忽然暴起!他身材高瘦,力气极大,不顾一切挣脱了身后控制他的两个人,不要命似的冲向穆康,仿佛之前的温顺配合都是幻觉。
穆康眼前一花,就见一个黑影直直撞上自己的下巴和鼻子,霎那间头颅泛上一阵要命的酸痛,生理性的眼泪控制不住哗哗流了满脸。
光头一惊,伸手想去拉开他,林衍双手被束,却仍用身体死死贴着穆康,光头这一下居然没拉动。
“不要碰他。”林衍用英文大声说,“我能帮你们要到更多钱。”
之前那两个控制着林衍的年轻人和光头终于合力把林衍从穆康身上撕开,结结实实给了林衍十几下拳打脚踢。穆康被中年人踩在脚下,匕首抵住喉管,眼睁睁看着林衍挨打,整颗心像被狠狠捏住了似的疼到天灵盖,满脸是泪,分不清哪些是林衍撞的哪些是自己流的,嘶声恳求:“停,停下来,求你了,停下来……”
林衍卑微地蜷缩在地上,不停喘气,血腥味儿在嘴里翻涌,却仍徒劳挣扎着想往穆康那边爬。
中年人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他看了光头一眼,光头从靴子里摸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过去代替中年人踩住穆康。
中年人走到林衍身前,抬脚用布满污泥的军靴踩住林衍的头发,慢慢蹲下身,一边把玩匕首一边问:“怎么帮我们要到更多钱?”
林衍被他踩着头发,嘴巴埋在石头里,一张嘴灰尘就往喉咙里窜。
“他们一定没告诉你,我是leefoundation请来的,你再去和那边说,价码提高一倍,他们一定会同意。”他痛苦地边咳边说,“请放他走。”
这实在是个馊主意,可林衍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安,怛然失色,满脑子都是如果他在我面前……我大概也只能陪他一起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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