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容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犀让
她现在忽然能感受到老先生为什么突然就热泪横流了。睢城这边是不地震的,可现在被波及到都是如此严重的毁坏了,那不知道在哪个州的震中心,又会是怎样一副惨烈景象。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不再是修士的容晴,也不过是凡胎,面对人力难以抗衡的天灾,她一样脆弱。
她不知这对母女家住何处,但是经营馄饨铺子的那对夫妻必定知晓,她将孩子带上,去丁香巷问了住址想必就没问题了。睢城南部的巷道四通八达,大大小小都有,如果是刚来睢城的人,肯定会被这迷宫一样的巷子给绕晕,可容晴不一样,自从来了睢城就没离开过,连口音都同化到本地人都听不太出来了。
只是答应了那两个年轻学生,若是贸然跑开,等他们回来寻不到她,又很麻烦。
回忆着巷道的各个口子,脑海中还没那么高端能浮现出平面俯瞰图,容晴失笑,其实是完全靠着熟悉感来规划路线。
“拼了。”容晴喃喃道,对着小女孩哄了一句,“宝宝乖一点,待会千万别乱动。”
她将女孩举到墙头上,让她坐着别动。紧张地盯着孩子,见她果然很听话地没动后,容晴才尽快地翻身过了墙,回身将孩子抱了下来。
她要抄另一条路,为了赶上老先生那边,同时再从大夫家出发也能很快就到丁香巷。
飞檐走壁她也不会,只好指望着路没有损坏得难以通行这样子了、
容晴抱着女孩一路跑跑停停,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人。
不少人家已经缓了口气,将自家的地方整了整,出来帮忙清理一下道路上的乱石碎砖。
此时还在巷道内的多是妇人老汉,见着抱个孩子跑得不快却也没停的容晴,下意识地都让了让。
“谢谢。”容晴喘着气,但也没法停下来说太多了。“谢谢。”
人们就看着一个穿着书院先生服饰的女人,跑得满脸通红,经过他们时,还带着明显的热气。
相比起一身狼狈的容晴,在北极雪山上修行的人则是非常悠闲了,且他们的风姿神秀足以压制任何俗世的金贵公子。
说是悠闲,也不是十分准确。在这严寒之地,每一个修行者都是将全部的心力放在感悟天道规则之上。若说有那么一个三心二意的人,现下也早已跑到了尘世,与他们划清了界限。
流光剑宗上下都对那个叫余容的女人讳莫如深,但不包括现在站在崖边的这对师徒。
容晴或许从来没注意到过这片断崖,站在上面所看到的景色也不过是大片的黑石还有其上覆盖着的皑皑白雪,一直蔓延消失到视线尽头,浩大但也荒凉。
所以她不知道此时在重宇剑主和道子除渊眼中的是何等美丽又玄妙的景色。那是整整一片一望无际的星海,仿若天上银河倾倒。带着微光的星尘如海浪般起伏,几乎要飞溅上两人的脚边。移动的星辰拖着尾巴在一片誾暗中穿行,孤独又骄傲。
无数性命交织成的命途轨迹或浓或浅,沉没在这无声的瑰丽中。
这是星轨,也是命运。
大道规则从不更改转移什么,但它自有规律。
除渊漆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明光点点的星海,慢慢地,那璀璨星辉好像鲸落,沉入了更深的世界。只有那一双深黑又漠然的眼睛,眼神是与其师尊一贯的冷淡无情。
时间过去将近九年,原本就秀美绝伦的男孩如今长成了高挑少年,只比身旁青年模样的重宇剑主矮上一点。容貌依旧美得不可亲近,右耳上戴的一粒血红坠子,愈发显得他脖颈修长,下巴尖俏。
“师叔之命,我看不透。”除渊很少开口说话,因为在剑宗,大家忙于修行,不太会聚起来交流一番,如果有什么信息要传达,能用符信解决都不会想到亲自上门。
除渊所谓看不透,并非看不清。在他眼中,容晴的命途不算晦涩,但更深的,就极其模糊了。
“自有人替她掩盖。你现在,还远不如那人。”
重宇和除渊两人虽是师徒,交谈之间却并不在意师徒之称。一个不说“为师”,一个不讲“弟子”。若是容晴在旁,便会奇怪,重霁对除渊的态度,不是该有的身在高位的态度。
而师徒二人会在崖边,也是有原因的。容晴当初下山,说了一个谁都知道是借口的借口,将无赖耍得明明白白。在剑宗之中,她的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辈分却是横插一脚高的离谱,除了剑主还有久不理事的前任剑主,谁有那个身份去拦她
剑主不发话,她走得利索,甚至在剑主们的默认之中,连曾经注视着她安危的眼睛也移开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对其消息一无所知。
剑宗剑术独绝,其他方面也不是他们的弱点。对卜术之擅长,足以称作压箱底的本事。
“我明白了。”除渊点头。他似是为卜术一道而生,对此道有极强天赋,甚至不需施展手诀等,就能清晰地看到即将要发生的事。
自他被接引入修行之途开始,就知道了会与容晴命途相连,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即使下一刻又将远远分开。哪怕身为无情道修士,但对容晴,他必须在意。
卜术一脉中,更为高深的观命法门,容晴是听都没听说过,她要是知道除渊因为学习进度太快,被重宇剑主带来开小灶,只怕能酸的吞下一颗柠檬。
而如今容晴的作为就像地上的蚂蚁一样,任她怎样以为自己渺小而不被关注,照样被站在高处的人一览无余。她的境遇,早被不时为她卜算的人了解得有七八成了。
“两百年后,我能帮她吗”除渊问的理所当然,似是穿过修行一切障碍,本就是注定。
重宇垂下眼眸,“只有你能。”
第八章 钟秀
容晴一个小跳蹦进了独孤大夫的院子里。这边的情况相比隔壁院子竟然好上许多。
“小余。”独孤至就在院中央,坐在他的黑色轮椅上,只需一瞥,就能看到容晴抱着个小孩在门边喘着粗气。
容晴突然卸了力,也是累得不行,双腿又热又麻,酸软得她一步都不想再动了。
她将小孩放下,就站在门边,平复着气息,一手插着腰,一手朝独孤至摆了摆,示意她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说。
“先生,您还好吧”倒是学生们看容晴筋疲力竭的样子,很是贴心的端了茶壶和茶碗过来。
独孤至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看着递到眼前的盛满了水的茶碗,容晴简直快被这一届的好学生感动到哭泣,接了茶碗,猛灌了好几口茶水才停下来。
“我没事的,卧鱼先生怎么样了”就这一碗水也不解渴,不过是润了润喉。心里挂念着老先生,容晴直接就问了面前的学生。
她只瞧见老先生躺卧在院中央,身下垫了褥子,没见什么动静,一时间也有点看懵了,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没想到清秀学生是一脸欣喜,“多亏了独孤大夫,他施了针后,卧鱼先生神志清醒了许多。”
“那现在……”怎么老先生又躺下了,还躺出了当场去世的造型容晴一脸怀疑。
“你可别胡思乱想。”独孤至的声音天生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感觉。“我看卧鱼先生上了年纪,怕他受不住,又扎了一针,让他先入睡休养一番。”
独孤至这一解释,她便明白了。今天的变故只不到一分钟,但这后续的种种麻烦,就是两个年轻学子都难掩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何况年事已高的老先生。这精神上的打击有时候比身体上的更能击倒一个人。如今让他睡着休息,反倒效果比吃药还好上一些。
“正是如此。”两个学生也在旁连连点头。但眼神已经好奇地飘到容晴脚边的那个巨乖无比的小女孩上了。
原来先生听到的声音便是这个孩子所发出的吗那清秀学生似有所悟,看来余先生不止是过目不忘,连耳力都十分惊人。若是只有他们两人,错过了女孩的呼救,只怕今日之后,这孩子想专门去找都很困难。
“这是你哪抱来的孩子”独孤至虽行动不便,但眼神却很好,女孩看着小只,却很明显。他一开始不问,只是不急着问。“很少见你上门,结果今日来找我却是这么大阵仗。”他好似抱怨,声音中却隐隐带着笑意。
“你可是个大夫,我要是经常有事来找你,我觉得还是先去上上香比较好。”容晴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因此就也接过了这个话头,“至于这个孩子嘛,阴差阳错捡来的。”她耸了耸肩。又对清秀学生道,“再给我倒一点,谢谢你。”
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不过这又不是捡小猫小狗,当然得还回去啊。你放心,怎么找到她家,我已有头绪。”
“哦”独孤至闻言,却是大感兴趣,连身子都微微往前倾,“你是打算如何找她的家人”又道,“我猜你连这孩子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不过从她的衣着上,倒是能看出一二线索……”
“非也。”容晴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头,“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跟这孩子不算认识,但是我昨晚去丁香巷吃馄饨的时候,倒是和她娘俩有一面之缘。”借座之事被她略去不提,总之向在场之人交代清楚也不需所有细节无一缺漏。
“我待会儿抱了她去丁香巷,问了秦氏夫妇,便可知道她家在哪。我再送到家便是。”容晴也不怕问不到住址。毕竟老板娘对孩子娘的事情那么清楚,不可能连她家在哪个巷子都不晓得。
“不错,就是时间上费了些功夫……”
“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一脸怀疑。
小女孩就是太乖了,除了说过几声“先生”之外,其他一个字都不说。这办法在撬不动女孩嘴的情况下,私以为是最好的办法了。容晴瞧着独孤至,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她很愿意听听。
“其实也是与你差不离的方法。”独孤至一手支着头。似是知道他有这个习惯,轮椅扶手上裹了软垫,让他的肘部搁上去久了也不觉得酸痛。“我识得她,也识得她娘。”
独孤至的面容其实很年轻,喜欢叫容晴“小余”,但是观他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罢了。此时他支着头,狭长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容晴,带着笑意,“更是知道她家住在哪。”
“……!”容晴此时也顾不得是什么心情了,或许松了一口气更多一点吧,立马搭上了话,省得自己一番工夫,多绕一大圈,“那她家在哪”
许是觉得这阴差阳错的缘分很是有趣,独孤至笑着仰起下巴点了点右方,“就在隔壁。”
那隔壁正是容晴进门前吐槽过的破烂院子。原先可能没有那么破,但不知道是不是质量问题,损毁程度比独孤至这边严重多了。
“支姨。”他喊了一声。
“少爷有何吩咐”那被称作支姨的中年妇人出声后,才被其余几人发觉。她站在廊下,笼在阴影里的面容是丢进人堆里能够完美掩藏的平平无奇。容晴觉着,这张脸不显恶意也不显善意,家常得很,属于那种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那种家常。
“让李虎回来吧。”
“是。”听完了独孤至的吩咐,支姨安静地退离,容晴想着应该是去做事了。
独孤至见容晴等人尚是一脸疑惑,便耐心解释道,“龚家小娘原是带了孩子出门采买的,地龙翻身的时候,人群奔散,她那时没抱着孩子,一错眼就没见着了。她回来后自然是告知了龚家郎君,却没成想龚家郎君不急着找孩子,先急着打起了她。”独孤至嗤笑一声,“我看不过去,就派了李虎过去,让他带着那小娘去找孩子了,也免得她挨打……现下支姨去将他们叫回来,母女二人也可团聚。”
“这真是老天都在帮忙。”娃娃脸学生见事情发展至此,是真替容晴高兴,心善之人自有冥冥中的气运相助。
“书院学子董舒明,拜谢独孤大夫善举。”他行至独孤至正前方,躬身一拜。清秀学生也跟着上前一拜。
“书院学子宋长青,独孤大夫之侠义长青铭感于心。”
这两位学生平日在书院学信学义,或许成绩并不突出,可灾祸至,方知人之性情。他们感动于独孤至所为,独孤至还有容晴何尝不是敬佩这两人呢。
独孤至受了这一拜才道,“不过看不得不平不幸之事罢了。至于卧鱼先生这里,既然是小余介绍来的,也正好施展一番闲暇之余练出的微末本事。”
“你这么说真是抬举我了。”容晴双手环胸,“谁不知道独孤大夫最爱交朋友,即使没有报上我的名字,看到书院学生背着夫子来请你医治,你会不帮”
说起来,容晴和独孤至见面次数寥寥,但交情不知不觉中倒挺深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不用在意什么规矩长短啊,可以极放松地聊聊天。据说,独孤的朋友有很多,三教九流都有,而且本事都还不小,容晴想着,应不是传言。
“哈,你也说了某平生最爱结交朋友,既然有这个缘分遇见,当然是要尽力,好结交两位君子朋友。”独孤至看向董宋二人。“也不知二位可还看得上某”
“这,能与独孤大夫结识,是我们表兄弟二人的荣幸。”宋长青连忙道。
“正是,若哪天独孤大夫用得上我们这两个弱书生的,尽管告知我等。”董舒明虽是自嘲,眼神中颇为热切。不得不说,大多年轻读书人文弱的外表下都还潜藏着对行侠仗义的追求与热血。
“唔,若说帮忙,倒是有件事,某想问问两位……”
“您请说。”宋长青道,见独孤至慎重的模样,也不禁注意力更集中了几分。
“睢城震灾,不过是受了波及。某刚刚得了消息,北部三州,灾情更是严峻。”
董宋二人,对视一眼。又是北边!
他们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北边灾害频繁,但离睢城颇远,没有被影响到生活的睢城人很快就对这些消息感到麻木了。他们就算有心,但是考虑到路途长远,本身资费也不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再说他们也没有什么亲戚在北部三州,不会太热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最重要的是,头上还有朝廷,赈灾之事朝廷来管才是最有效的。
“怎么。”独孤至笑了,看着两个学生疑惑不解的表情,“你们还不知道么,北部三州的人,都快死绝了。”
容晴蓦然看向独孤至。
他一脸淡定,好像不知道刚刚说的是足以颠倒朝纲的话。
“这……怎么可能!”董舒明不敢置信。
宋长青却是直接道,“你可有什么证据。”长眉压下,竟是多了几分厉色。
“证据。”独孤至轻笑,“你们以为我是在诓你们么,我纵然不良于行,但是该知道的消息,任是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
你们可知北边受灾的消息已经传了有多久了。年后开始,都快九个月了。北边有多少人,足足三个州的人,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不会不知道,就是一场涝灾,都能产生上万流民。史上记载的流民之患,比比皆是。
再回想一下那些北边传过来的消息吧,水患,瘟疫……隔壁龚家是水患刚开始就一路南下的。再之后来的流民也不多。但四月之后有瘟疫的传言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新的流民出现在睢城了。“
“既然发生了瘟疫,朝廷自然是严控把守,不允人出来。”宋长青直接插了一句。他急了,或许内心隐隐已经知道独孤至要推断出一个什么可怕的结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