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容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犀让
“不错,你说的不错。”独孤至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那如果我们把因果颠倒过来呢。朝廷为了不让人出来,所以传来了瘟疫的消息。
而你们要的证据……州府的府兵从年后开始就没有过任何的调动。就是一开始说是水患也没见他们如何。汜州和睢城远是远,但就隔着马头山而已,连睢城都不调兵,这说不过去吧。而且,王府这边,也没有什么动静。”独孤至看向容晴。
她默然点了点头。虽说只是个被请来教书的先生,但是王府里的私军调动,不可能王府内一点消息都没有,尤其是她身边伺候的蕊儿是王府家生子,平时没事就爱传播小道消息。
他接着说道,“而且,不论朝廷如何,某所说的北部三州的情况……加上今日的震灾,总归活着的人都不多了。”看着脸色苍白的董宋二人,“某想请求二位的事,算是私人的请求……”
话还未说话,却被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
“嘉嘉!”
一个瘦弱的女人,发髻散乱,闯了进来。
她摇摇晃晃的,奔至近前,一把将容晴脚边的女孩,抱在怀里。双腿却是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娘可算找到你了。”妇人崩溃地痛哭出声,眼泪和鼻涕都涌了出来。
她平日在外人面前极为顾忌形象,可是这大悲大喜之间,哪里能忍得住。
女孩乖乖地抱住娘亲,嘴里小声地喊着“凉”。
容晴这才惊觉,他们刚刚都听独孤至说话太过入神,以至于这女声响起时,都有一种恍然之感。随即一阵后怕……小孩子动静小,要是趁独孤至说话时跑到哪去,出了危险,那她真是罪过大了。
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想来就是独孤至提到的李虎了。他虽然一副莽汉样,可行走间颇为沉稳。他走到独孤至身边,低头说了几句。
独孤至闻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李虎见此知趣地退下了。
“多谢独孤大夫,多谢余先生。”妇人终于醒过神来,也没起身,朝着他们磕了个响头。
容晴猝不及防,赶紧将妇人拉了起来,“你别这样。”她扯了几下,却没扯动。
“夫人也不是有意的,下次小心些便是。”
“先生可别叫我夫人……”她用袖子擦去脸上湿液,颇为赧然道,“妾身夫家姓龚,闺名一个秀字,先生唤我秀娘便是。”
夫人是对正头娘子的称呼,而她的情况被这么叫,倒是一种嘲讽。
“对不住……”容晴轻叹了一声。她记性还算好,还记得老板娘曾说过秀娘娘家姓钟,想来钟秀这个名字本不应如此蒙尘。
独孤至看了一眼容晴,心想,果然大多数女先生都看不惯妻妾之事。嘴上却是道,“今日便到这吧。”眉眼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疲倦之色。
“想来书院还有颇多事务需要二位。”独孤至看向两位学生,“某的私事一时半会也交待不清,晚间会书信一封,送至二位学舍,至于卧鱼先生,便暂时在我处休养吧。客房已经整理出来了,我也可以时时照看着些。”
“叨扰独孤大夫了。”董宋二人对着独孤至深深一拜。既然老先生睡着了,再搬动他也不太合适,独孤至的提议正好解决了他们眼下的尴尬。
容晴瞅着老先生躺尸的姿势,心想幸好他睡着了,不然独孤至那一番话被他听见,不知会不会又被气得神志不清。
接收到独孤至看过来的眼神,容晴立马表明,“我还要回去看看藏书楼,一些修复搜寻的事是免不了的。唉。”她想起她的那个书箱,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被独孤至这么一打岔,容晴倒是能把钟秀给扶起来了。回到书院也要经过隔壁钟秀家,打算把她送到家门口,对那龚家小郎替钟秀说几句好话罢。只希望那男人是在气头上才打得钟秀。容晴扶她起来的时候眼尖地看到她胳臂上的一些青紫指痕,这才有此担忧。
两位学生也知道事务很多,不再多话,向独孤至告辞。
而独孤至朝容晴那看过去,只见容晴低声安慰着钟秀,要揽着她离开,钟秀怀里的小女孩又一直瞧着容晴……他突然开口叫住了容晴,“小余,某想起件事要同你单独说。”
“啊”容晴回过头,觉着独孤至莫名其妙,但还是对钟秀道了声“等我一下。”
她快步走到独孤至面前,弯下身子平视着他,“什么事”
独孤至示意她附耳过来。
容晴抿了抿唇,依言凑近。
瞥了那低眉顺目的妇人一眼,独孤至在她耳边低声道,“龚家郎君并非良人,可龚秀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听得是这么一句,容晴抬起身子来,微微歪头,轻喔了一声。
第九章 秋海棠
容晴没再说什么,同独孤至拜别,便转身带了钟秀离开。
“你……平常爱看些什么书”容晴看向钟秀,对方额头上还黏着汗湿的乱发,模样狼狈,但是精神状态已是稳定了许多。
钟秀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妾识不得几个字,平日里也就只能看些小人书。”说着又垂下了头,“让先生见笑了。”
“我听秦大娘说过,你父亲是开书肆的,你又幼时就爱看时新的画册。”容晴顿了一顿,“我也不知为何你阿爹不愿多教你一些,或者送你去私塾。不过,如果你想多认几个字多看些书的话,我可以教你。”
“这……这,真的……”钟秀明显激动了起来,语无伦次,“妾也供不起束脩,真是难办。不过……”
“不需束脩。”容晴停下脚步,“只是空闲的时候,教你一些字罢了,不会像在学堂那样尽心尽力。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的愿意的。”钟秀连连点头,“妾感念先生大恩还来不及。先生既然免了束脩,可拜师礼是一定要的。”说着,就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发髻。束着发的玉簪并不名贵,可钟秀急着想把名分定下来,也顾不得没了玉簪后自己又要被龚小郎如何盘问责打了。
“诶。”容晴抓住了她的胳膊,止住她的动作。“拜师礼讲究的是个礼轻情意重,玉簪是你心爱之物,可并非我的。若说要送些我喜欢的……正好这个时节还有秋海棠,你就拿它送我吧。”
容晴所指的秋海棠就在龚家的院门边。钟秀见状,连忙就去捡来递到容晴面前。
被碎石压倒的一截残枝在两人眼中可怜极了。暗红的花瓣也只余零星几片,如同美人眼泪,欲坠不坠。
钟秀放下怀中的嘉嘉在脚边,手腕翻上,双手捧着秋海棠对着容晴。
“妾秀娘今日奉上秋海棠一支,蒙先生不弃,授予学问,请余先生往后多多指教。”说着,双膝一弯就要跪下。
“不必跪。”容晴早有预料地握住了她的双臂,在她的不解眼神中取过了花枝,“拜师礼我收下了。以后不必自称妾也不必称弟子,在我面前,你只要用‘我’这个字眼就可以了。”
“是,妾……我听先生的话。”
“先生。”在钟秀脚边的嘉嘉抱着阿娘的腿,又是学着她的发音,只是这回,念得清晰无比。
容晴展颜一笑,蹲下身来,“发音很标准,嘉嘉真聪明啊。”仰头看向钟秀,“是叫嘉嘉对吧佳人的佳还是蒹葭的葭,或者是其他”
“是嘉奖的嘉。龚嘉嘉。”钟秀回答。
“龚嘉嘉”容晴低声念道,“以后,也看书写字,做个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女先生好不好”
嘉嘉漆黑的眼珠盯着容晴,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嫩生生的小嘴紧紧闭着,又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容晴已经习惯跟嘉嘉说话时抛出去的问题都没有回应的结果了。此时也没有什么沮丧的情绪出现。
反倒是钟秀连忙在旁解释道,“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不爱说话。这个年纪,别的孩子都……她就喊过阿爹阿娘,其他的……”她苦涩地压下了嘴角,“教了我也不知道她学会没,从来都不说。”
容晴闻言若有所思。
嘉嘉没学会她是不信的。她想起嘉嘉说过好几次的先生,并非巧合。光从表现上来看,还是能判断出其有模仿发音和对应人物的能力,问题的关键应该就是她不愿意说而已。
她为什么不愿意说
容晴垂下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干脆抱起了嘉嘉往龚家院内走去。
龚家院子内明显可见有座偏房倒了,但看在他们没有如何整理掀开的样子,便能猜出没有伤到人。
屋顶上晒的一大批药草被震落下来,还有本来就在院内空地上支了架子晾晒的衣物都散落在地上,泥啊灰的卷成了一堆。
这幅惨不忍睹的脏乱景象让钟秀不知道第几次在容晴面前抬不起头了。
“府上另两位主人还在外面忙着找嘉嘉吗”容晴直接略过眼前景象,问起了心中目前最关心的事。
“是。我当时,弄丢了嘉嘉。”钟秀低声回道,“郎君虽气得狠了,可心里还是担忧着嘉嘉的,还有夫人也是。都匆匆出门去找嘉嘉了。这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先生可是有事相询只能等他们暂时找不到回来休息的时候了。”
“不,无事。”容晴却是摇头,没让她看出心中所想,“独孤既然知道了嘉嘉已经回来,肯定派了属下去叫回他二人,想必……还很快。”她哼笑一声。
独孤至对钟秀有些偏见,她感觉的出来。
“独孤大夫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可笑我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位大夫而已。”钟秀自嘲,却惹得容晴心想,你觉得他不可小视,他也觉着你很不简单呐。
“当初我也被他的面皮给骗过。”容晴轻笑,“我们算是彼此彼此。”
回想起当时,她被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尊称余先生久了,自己都有些飘了,而且径国人对读书人又是一贯的尊敬,所以对初见独孤至时,对方有点懒散的态度,有种隐藏很深连自己都没发觉的不悦。许是从容晴的微表情上读到了这一点,独孤至有点挑衅地对她说,“你既然想我尊称你一声余先生,不若拿出点本事来。你赢了,某不仅尊你为先生,而且以后再有什么人需要某医治,只要是你带来的,某一律不收诊费。当然,若是你输了……我就只叫你小余。”
结果显而易见,容晴输了,对方还手段高超到让她输得不憋屈,最后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因此还拿到了介绍朋友上门看病不收诊费的福利。
容晴也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免费,不过是另一种人情罢了,也只有碰上卧鱼先生这样的前辈才值得用出去。但最赚的终归还是独孤至。在这恩情大过天的社会环境下,有卧鱼先生的人情还让两个颇有前途的年轻后生对他极有好感,虽然不知道独孤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可留给未来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还没用掉的人情,向来是赌徒桌上的一把好牌。
“不谈他了,我们商量一下联系的时间和方式吧。”看向钟秀,“我想,你要学字,是得瞒着那二位的吧。”
“不愧是先生,一眼便看出来了。”钟秀苦笑,“郎君白日里到州府做工,但夫人是和我一起的,不论早晚,我要出门她必然知晓。我能独自出来,只能像是今天出来采买些点心吃食,又或者……“
“或者是出门吃个鸡汤馄饨这样的排遣。”容晴明白钟秀是没办法长期出门了,索性道,“那就吃馄饨的那段时间吧,等你郎君回来,我帮你过个明路。”
“这……”钟秀也没什么其他方法,只得应了,同时也好奇,容晴是想怎么个过明路。
第十章 龚小郎
容晴和钟秀对坐无言了半晌,一个男人大呼小叫就进来了。
“龚秀娘,你还有胆回来,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容晴回头望去,男人应该正是他们所说的龚小郎,此前她一直只是听闻,现在倒是见到了本尊。
龚小郎闯进门来……虽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院子,但他怒气横生,杀气腾腾的样子,非得用个“闯”字不可。
他三步并作两步,没几下就冲到进前来,一抬手就把钟秀扯了出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壮年,这一下手劲可不小。
钟秀明显是疼到了,脸皱着,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回屋歇着去吧。”龚小郎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因是背对着容晴,看向钟秀的眼神很是凶厉。
他虽然气恼,但多年走商的经历,不至于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尤其是府里有外人的情况下,他还不想丢了面子。
“是,妾这就回去。”钟秀不敢反驳他,将嘉嘉递给龚小郎,屈膝行礼后,才慢慢离去。
嘉嘉喊了声“阿爹”。龚小郎一下子喜笑颜开。
“诶,乖宝,你可担心死阿爹了。”他用长了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嘉嘉。“衣服脏了是不是明儿个给你买件新的去。”
容晴手里捏着那截花枝,无意识地微微转动着茎干,惹得所剩不多的花瓣颤颤巍巍的。
她从龚小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家门内自有相处之道,很多事她光靠猜,也猜不完全。只有真正看了,才会多明白几分。
“来,龚小郎君,消消气。”容晴端起钟秀之前给她送上的茶水,为龚小郎倒了一杯,“孩子找回来就好。其他的气就不发了,省得伤身。”
“诶,好。好,先生说的是。”龚小郎端着笑,双手接过了那杯茶。也没放下嘉嘉,顺势坐回了位子上后,把她放在腿上。
“今儿也得多谢先生将小女找回,唉,还不知先生名讳,哪里高就”龚小郎眯着眼陪笑的样子,并不显得有多猥琐,还真幸亏了他五官周正。
“我姓余,原是书院的教书先生,现下随着夫子在王府教习郡主殿下。”容晴在这里故意将自己抬高了一些。
龚小郎不清楚其中弯绕,神色愈发小心翼翼。他是薄有家产,可一路奔投来睢城,他没什么根基,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可能有些其貌不扬的人都能和王府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更何况,容晴身上的书院外袍就足够他点头哈腰了。
“原来是余先生!久仰,当真是久仰。”龚小郎连忙道,“今日又承蒙了先生大恩,这还真是慢待了。”
“无妨。现下大家都不容易。”容晴摆了摆手,“还不知令夫人身在何处”
“喔,拙荆如今在铺子那看着呢。这回怕是损失不小。”说到这,他也面有难色。“先生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不,主要是事关秀娘和嘉嘉。”在龚小郎疑惑眼神中,容晴接着说道,“说来我和嘉嘉这孩子很是有缘。昨晚上,秀娘带她吃馄饨,正巧碰上。今日地震时看到这孩子被人群冲散,我既然认了出来,也就多打听些把她送回来。这孩子一路上甚是乖巧。看这年纪也到了开蒙的时候,所以想着让她给我当个学生。”
“好。”龚小郎很鸡贼地一口应下。“来,嘉嘉快给你先生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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