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这个……”齐谡又有几分茫然了,不知太子这又是下得哪盘棋,是在莫族一党面前替他齐门撑住几分颜面还是……有意考察女儿的德才品性且不管他,此事一波三折,不好再有推却了,“殿下既如此说——老臣竭力安排就是!小女亦必深感荣幸!”他终于面露喜色,终觉荣华可期!
“如此——就这般定了!退朝罢!”玉恒长吁口气,如释重负。纳齐女之举还是推一天算一天罢!既然是缓兵之计,最好是能缓到最后期限!免得再招冷宫里那孤傲女子的厌恨!
第七十九章 凤归云兮 凉露薄薄(1)
题记:《蔚氏春秋蔚璃》:太和十六年寒露时节,越安君再囚霜华冷宫,时值帝都风云变幻,皇权之争波诡云谲,东越中兴之势临危于莫家强兵,玉室飘摇之局受困于齐门挟制,危难之秋,堪比当年。
宫女苓儿由元鹤护送着到了霜华宫庭院,见此处侍卫林立,剑戈重重,不禁惊惶骇然,紧紧跟着元鹤脚步,悄悄问说,“殿下派了这么多侍卫,倒底是保护璃公主呢还是囚禁璃公主!”
元鹤并不答言,又在金甲侍卫的开路引领下,一直将苓儿送至霜华宫门前,这才切切叮嘱,“苓儿姐姐方才见到的那些个侍卫,惟有身着金甲者方为殿下所用,余者是为莫党麾下,未必与殿下同心。故你出入往来,说话办事还须慎之再慎!你可明白”
苓儿惶惶着点头,“那就是说,一半是管囚禁的莫兵,一半是管保护的金甲喽,是这样罢”
元鹤苦笑着赞说,“姐姐果然灵慧!还有殿下方才吩咐的那些事,姐姐可都记下了璃公主最是颖慧聪明的!你若使她察觉半丝异样,这差事可就算是败了,你知后果”
苓儿重重点头,可还是忧心忡忡,“璃公主必不会难为了我,只是……这差事要到几时算个了结呢!我倒不怕!我只怕璃公主——她受不住这份苦寒!眼见就要立冬了,一天冷过一天……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胡想那些自己使不上力的!这事殿下比你更急!自有主张!”元鹤警劝着,“你只管哄着璃公主吃好睡好,不要拗着脾气与殿下赌气便好!但有异样,速来禀报。”于是又在门前切切叮嘱了一番,才望着她步入台阶。
霜华宫里,蔚璃自昨夜与玉恒吵过之后,果然执拗的连那铺了裘衣的冰榻也不肯歇睡了,只偎靠在角落里,倚墙抱膝而眠。
说是睡觉,实则大半时间是冻得昏迷过去,再加之腹无饱食,身无暖衣,可谓饥寒交迫,几次冻得昏迷,又几次被腹内饥荒闹醒,如此数回,一夜时光,竟似过了千年。
等到春暖花开时,或许就好些罢!蔚璃迷迷糊糊中这样安慰自己。又是思忆旧事又是憧憬美好,只用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暖日熏风来挨度当下苦寒!
一时间仿佛又见那流云小筑里,屏前置案,院中支榻,无论是戏笔墨之雅,还是耽睡梦之酣,都能得艳阳灼灼,暖风在袖!
那是她平生最最恣意欢快的一段时光啊!她的百鸟朝凤,她的九色神鹿,她的秋潭垂钓,她的煮雪烹茶……还有她的温润君子!——何故君子不能只是乐师他若只是东宫乐师,此世便也再无所求!
终究是幻梦一场!当年流云,随风去了!徒留这一地冰霜!当年君子,也转世成“妖”,再不是那共她作画写字、抚琴啸歌的云疏哥哥!
罢了!终是自己有眼不识!痴心错许!半世凌乱全是拜他所赐,又有甚好说!当年自此处开始,当下又向此处终了!倒也不失为圆满结局!
她昏昏沉沉,觉得又有脚步靠近,只是她已病弱得懒怠理会,又听见有人唤她,似乎是个怯怯柔弱的女子声音,“是裳儿”她迷糊着呢喃,莫非此身又归故国故国亲人可都安好!“玖儿是玖儿吗……”倒底谁人唤她,可否先赠一条暖被还是此间又入幻梦……
果然有暖被覆身!又有人扯她衣袖,还在唤她称号,“璃公主璃公主醒醒!”
还有人顾念她是国之公主是啊!她是东越国的长公主啊!是越王之亲妹啊!是越境之副君啊!谁敢欺她!——蔚璃心下嗔怨,幽幽启眸,望见面前一位荷色秋衣的宫娥,不觉怔愣了片时,莫非还在梦中又回流云小筑那一生都绕不开的流云小筑!
“苓儿是你吗你怎么会来”她只当是梦中,梦中才有故友亲朋,梦中才有暖汤锦榻!
“璃公主!”苓儿扑身将面前这孤冷的人紧紧拥住,泪如雨下,眼前这般境况,惊得她只知哭泣,却也顾不上甚么主仆之礼了!
“苓儿!”蔚璃为着拥在身上的融融暖意终可确认——此非梦境!“苓儿怎会来此”
“殿下好狠心那!”苓儿抹了一把泪水,怔看蔚璃,“璃公主犯了甚么错,要受殿下这样惩罚殿下当真狠心!”说着又是嘤嘤啜泣,全忘了那狠心殿下吩咐的正经事。
蔚璃却是忍不住笑了,哄劝道,“那位殿下派你来,莫不是就为了替我骂他”
苓儿一惊,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殿下派我来……”她这才想起身有要务,又顾看四围自己带来的一应器物,先拣那食盒递到蔚璃手上,“璃公主先慢慢吃些东西,容我一件件道来。”
蔚璃将要推却,苓儿柔声劝说,“好公主只当替奴婢先拿着!你若放下了,奴婢定逃不了一顿打!”说着又自袖底取出一叠绢纸,捧在蔚璃面前,缓缓道来,“这是殿下降给奴婢的旨意,我念给璃公主听听,便知我为何而来了!”
说时捧纸念起,“令宫娥苓儿往霜华宫,侍奉越安君左右,看顾饮食,督促勤修,侍琴案,司笔墨,不可懈怠。凡女君懒怠不为,杖责宫娥以示警告。女君若一餐不食,杖责二十;晨操不修,杖责三十;一日不动琴弦,杖责四十;三日不动笔墨,杖责五十;女君染疾,鞭刑五十;女君悲恸……”
蔚璃听得忿然诧异,一把夺过那份绢稿,还果然是那人笔迹,他倒是又使得好计谋!
不由恨道,“你休要理他!他胆敢打你……”——又能如何她将要发狠,却又领悟自己当下处境之卑微——戴罪之囚而已,护得了谁人!
“好公主,看在咱们主仆往日的情份上,你可要疼惜苓儿啊!”苓儿守在她身边苦苦哀求着,“殿下吩咐的这些个事,却也没甚么是难为璃公主的!璃公主听话照做就是了!若是偶尔偷懒,偶尔不食,苓儿倒还可以为您受着!可若是餐餐不食,一动不动,那殿下非打死奴婢不可!”
第七十九章 凤归云兮 凉露薄薄(2)
“他敢!”蔚璃怒道,可也知此怒无甚作用,徒添自己郁闷罢了!
“殿下还说,奴婢要是侍奉得好,还可以赏奴婢个内廷‘司记’做做!好公主,奴婢的前程可就全押在您这一颦一笑上了!您可要恩待奴婢啊!”苓儿机灵地半是玩笑半是恳切地言说。
蔚璃无奈笑笑,还有甚好说!落他网罗,也惟有从他旨意!是囚是奴,由他去罢!
“对了!殿下还送了一张瑶琴给公主!”苓儿说着回身向那一堆杂物里抱过泠泷琴,“殿下说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琴了,唤做泠泷!倒是与苓儿算是半个同名呢!殿下还说请璃公主务必每天一首曲子地操练起来,一则可养琴弦,再则也养公主自己……”
她一面噼里啪啦地讲说,一面将七弦泠泷横在了蔚璃怀里,切切央求着,“好公主不会弃了苓儿罢苓儿可是盼着璃公主归来,盼了好些年了!”她只是未料到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蔚璃苦笑,如何能弃!共她昔年情意,堪比血脉之亲!此事那太子必然知晓,才使得出此样计谋!“苓儿放心,我必护着苓儿一生无忧!”
蔚璃醒觉——这世上还有太多人须得她用心用力去看护,护着他们一生无忧、平安顺遂!又如何敢自暴自弃!还须打点精神,从长计议!
“茯儿姐姐呢她还安好”蔚璃又问说,当年就是她们一双姐妹陪她度过了流云小筑里的欢快时光。
苓儿闻言微有迟疑,继而黯然,垂首答道,“姐姐她前年冬季染上了咳疾……未能医治得活,今时便也没有这福份再侍奉璃公主了!”
蔚璃不禁愕然,愈觉悲伤,那茯儿定是当年入寒潭救自己时落下的咳疾,不想竟至害她损命!对于眼前仅剩下的这位妹妹,又如何能不惜护呢!
“璃公主,先吃块枣糕!都是我来时看着御厨们新蒸出来的!兴许还热着呢!”说着利落地替蔚璃启了食盒,又欢快着言,“你看,还有桂花糕!有栗子糕!还有莲子酥!都是璃公主昔年最爱吃的!”一面说着,一面又去架炉烹茶,嘴里犹自碎碎念念——
“还有殿下亲制的桂花茶,说是最暖脾胃,特命奴婢带来煮给璃公主尝尝!还说让璃公主给个品评!回头写信告诉殿下!……对了,璃公主今日想弹甚么曲子奴婢若是听不出,你可要告诉奴婢一声!不然回头殿下问起来,我若答不出,那棍子落在身上,可不是闹得!……”
她叽叽喳喳讲个不休,使这原本清冷的霜华宫顿时热闹了许多,倒似住进了一只百灵鸟一般。蔚璃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勉力吃那糕点,还果然都是幼时味道,只是再没了幼年时品尝此糕的欢喜雀跃;再品那桂花热茶,香甜满口,泛起无限秋意,倒似流云小筑里共他度过的几载秋露寒节。
一茶一点,如此用心!只是不知他用得又是甚么心!更不知待到凛冬飞雪时,他又会送来怎样别出心裁
——山雪煮梅吗
——还是莫家的封王诏书!
自早朝归来,玉恒将入凌霄宫,就听见侧院回廊上的疾呼乱喊,声声穿堂过院,搅得他又是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阿璃阿恒!阿璃回来了阿恒你在吗是不是阿璃回来了!阿恒!阿璃阿璃你回来了吗!阿恒你在哪里……”澹台羽麟一面呼喊,一面飞奔着穿廊过院,径自扑到凌霄殿前。
元鹤早已闻声迎了出来,又气又笑,“澹台少主倒底寻哪个被你这样一唤,倒似两个都丢了。”正说着,又见自家主子缓步归来,那打结的墨色长眉分明映着不悦。
元鹤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作礼相迎,“殿下今日归来倒是早啊!”
玉恒无奈叹笑,白眼瞟过澹台羽麟,讥诮道,“若知有客卿如此,我倒宁愿在朝堂上与那些忤逆之臣多耗几时!澹台少主还能再大声点吗喊到天下尽知——你澹台家攀附权贵,知交近友非是天家便是王侯!”
羽麟今日可无暇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直言问说,“阿璃在哪里!她身上可安好万事安好可有甚么话说有没有问到我……她人现在哪里”
玉恒摇头,“你呢——只差一点自知之明,便可称得上是聪明人了!她与你——又还能有甚么话说自选亲大礼上你弃她于当庭,她此世若然再理会你,便也不是她蔚璃!”
“她还不知!”羽麟诧异,“那原是我们做计!为得是替她赢取泠泷琴!她如今已然得了泠泷琴,我们就该把真相告诉她了!使她也领我们这份良苦用心!”
玉恒苦笑,“她大约只会骂我们狼狈为奸!”说着负手向屋内走,忽又想起甚么一般,“是了!她倒还真有话说与你!”
羽麟急忙巴巴地向前,欣然问道,“甚么话骂我也好!骂我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
“她想问你讨一件贺礼!贺她与风篁嬿婉新婚!”玉恒讲来且笑且恨,又咒一声:愚蠢女人!
“甚么!”羽麟更觉诧异,一把扯住玉恒,“你竟然使他们两个真的成亲了!你这蠢……”话未言尽,玉恒眉眼一横,他顿时又寂无声息,只剩下怔怔瞪眼。
玉恒拂开他的牵绊,大步进了正堂,又拎过元鹤问说,“苓儿那边可有消息”
元鹤也是怔了又怔,“这不是……才送去!约好了每晚酉时末再回来奏报消息。”
玉恒蹙眉看他,“你就再未进去看看,里面情形如何”
“这个……”元鹤赔笑言说,“上一回越长公主也就是手上没把宝剑,她要是手上有剑,准能一剑结果了小臣!如今她连殿下都敢打……”
说说又见主上横眉,便知不小心又瞎说了实话,忙换副言辞,“殿下前日亲手配制的桂花茶已经嘱苓儿带进去了,想来越长公主必然大爱!殿下今日若得空闲不若再作几幅字画拿给越长公主解闷!”
第七十九章 凤归云兮 凉露薄薄(3)
“是啊!我也真真是毫无正事可做呢!”玉恒既是自嘲,也是嘲笑元鹤乱出主意。
外面羽麟已缓过神来,又追进了正堂,继续缠问,“阿恒方才是说——阿璃新婚她果然同那风篁入了洞房!你又如何知晓阿璃亲口与你承认!可有证据她是不是气急了才故意这样说……”
又来一个!玉恒也多么想她是气急了才这样说!可是——
“其一,确有证据。”那肩上齿痕光是想想就觉胸口窒痛!愚蠢女人!
“其二,她自己也认了!”再想她竟敢以召国太子妃自居,也真是……被她气得险就呕血!
“所以——澹台兄还是死了心罢!她如今已是风篁之妻,生死去留都与卿无碍!你锦囊里那两页破纸也可以烧掉了!以后做事也可省些大呼小叫!莫再为她一惊一乍!还企望兄台行止稳妥为上!”
玉恒耐着性子与他苦口劝说。
“该死!我就说那风篁必然心怀诡计!”羽麟不由得忿忿顿足,“偏阿璃又是个风流无忌的!都是你的好计!赔了夫人又……又……实气煞我也!”
说着当真解下腰上锦囊,狠掷于地,又上前踏上两脚,“枉费我痴心一片!还当着他召**士做甚么采莲舞!何故牵我衣!何故不来牵我衣阿璃……何故不来牵我衣……啊啊……呜呜……”他说说竟掩袖大哭起来。
玉恒与元鹤都有微微讶异,元鹤稀奇道,“澹台少主还真得以为越长公主此生会下嫁你澹台家吗纵使没有风族世子……”想想这话又不妥,及时更正了又言,“纵使是有他风族世子——越长公主最终花落谁家,明眼人也早有知晓!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矫饰痴心!”
羽麟立时又瞪圆了眼睛,“你这话甚么意思!”又来质问玉恒,“我知道了!一定是你骗我!你想独占阿璃,故而扯谎骗我!她若真得嫁给了风篁,你必定会杀了风篁,宁可使她为新寡,也绝不会使她入别人怀抱!”
玉恒又气又笑,又恨得牙痒,“我先谢澹台兄谬赞!依你所言——本君倒可算得上千古痴情第一人啊!”说时忿忿拂袖,落坐正席,指羽麟又道,“你若无正事,就退下罢!我这里有得要忙……”
“你且说说有何证据,证明阿璃已然嫁做人妻”羽麟才不理会他的逐客令,仍旧纠缠不休。
“许山秋。”玉恒简言答他,“既然你消息如此灵通,刚好可以去查一查。据说此人是他们的执礼官。”
“还有执礼官!”羽麟顿时颓然,“她是当真的!一定是风篁诱骗了她!不若你治风王族一个谋反大罪,诛他九族!顺便就把阿璃夺回来了!”
玉恒抬头看他,又是讶异又是无奈,“羽麟,你以为治天下……”想想又实在懒怠与他多言,只回一句,“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然与璃儿讲说:此乃羽麟之计也!”
羽麟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地小声嘀咕,“你的计都被我说中!我不说你也有此计!……”偏头看向玉恒,见他当真不再理会自己,只好怏怏地拾起地上锦囊,又重新仔细地系回腰间,心下只道:风族必不长久!
——前有风肆觑他皇权,后有风篁夺他女人!此仇不报,他便也不是玉家子孙!羽麟如此想着,又凑上来依向玉恒侧面书案,跪膝坐了,半是幽怨半是讨巧地缠问,“那你至少也该让我见见阿璃罢念我痴心一片,相思成疾,衣带渐宽,青丝白发……”
“好了好了!”玉恒抵不过他缠磨,一面拾笔墨就纸书写,一面淡意答他,“待我问过她之后,她若有意召见,你自可前去晋见;她若无心见你,你也休做妄想!”
“你未免偏心!凭甚我要见她还要等她召见,她人就在那里,你许我走过去……”羽麟又叫。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