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梦溪石
此政令一出,自然是沿海商人福音。不过一月有余,据市舶司那边奏报,单单出海大明海商船只,就多十来艘,对比先前萧条景象,这个数目已经颇为可观。之所以数目还比较少,是因为眼下东南沿海仍有小股倭寇猖獗,而且海上风高浪急,一不小心就有沉船之险,利润虽高,风险也大,中小海商不敢单独出海,要么仍在踌躇,要么就得缴纳一定费用,依附大海商船队同行。
这笔不菲费用对于中小海商来说,完全是额外支出,而且海上倭寇、风暴等种种风险,还要由他们自己来承担,如果由朝廷组建船队,将这些散商集合起来,让他们集中缴纳一笔费用,朝廷水师随航保护他们,则这个钱完全可以纳入朝廷口袋,另一方面也间接鼓励散商海上贸易,不让那些背景雄厚巨贾一家独大。这就是先前赵肃所说,组建一支强大水师重要性,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张居正也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做不可,对他在工部所作一切,自然是要支持。
再说新增两个市舶司,也就需要新提举,这个职位一般默认是由宦官来担任,但如果这样话,势必会让冯保举荐人上去,所以朱翊钧提出两个新任提举,都要委派外廷官员,而张居正有意卖赵肃一个人情,就把两个市舶司提举人选都交由他来决定。
赵肃明白,现在冯保后面有李太后和张居正撑腰,正是气势冲天时候,自己不宜正面和他对上,所以只要泉州市舶司提举人选,把宁波留给张居正决定。
他如此知情识趣,不是因为他是圣人,与世无争,在官场上混,自然有自己野心,首辅位子,没有一个人会不喜欢,包括赵肃。只是他也知道,眼下由张居正来担任是再适合不过,自己羽翼未丰,是不足以和他分庭抗礼,适当示弱,不逞能,不蛮干,才是聪明人所为。
而泉州市舶司提举这个人选,他就举荐邹靖平。
既然是赵肃推荐,朱翊钧自然没有不同意道理,批复很痛快就下来,调令也随即发往潘季驯老家湖州和邹靖平所在广元县。
另外一边,朱翊钧派去使者也带回戚继光关于练兵条陈,里头从士兵胆气、耳目、反应力训练说起,囊括操练和布阵等内容,纸上墨迹犹新,有些地方还有涂改,可见成文不久。但朱翊钧并不介意,他幼年时被赵肃以全方位人才来教导,对各方面多多少少都有涉猎,对军事方面东西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他花三个通宵把这篇练兵纪要看完,又召来内阁诸人进行探讨印证。张居正、赵肃、乃至兵部尚书杨博,对此书都大为赞赏,朱翊钧当即拍板,将此书刊印,发放全国各驻边将领,又下旨褒奖戚继光。
这份本该等到万历二十五年才刊印练兵纪要,现在足足提前二十五年。
过几天,贺子重辞别赵肃,带着皇帝旨意,以天使身份出京投奔戚继光,自此成为戚家军一员。
就在这样一片看似纷杂琐事中,终于迎来农历新年,从这一天起,先帝隆庆年号正式宣告结束,取而代之,是新帝年号,万历。
明朝有三大假期,元旦,元宵,冬至。这里头元旦,指就是农历春节,大年初一开始。一般来说,朝廷官员元旦假期有五天,从初一到初五,如果赶上国泰民安丰年,皇帝一高兴,会额外赐假,如果不巧碰上这一年多灾多难,皇帝甚至会取消节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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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满朝文武修身反省。
隆庆六年发生太多事情,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内阁人员变动,吏部京察清洗大批官员,进一步开放海禁等等,有人喜,有人忧,个中种种,不一而足。
新帝虽然登基半载有余,但是由这个新年开始,才真正意味着改朝换代,万象更新,意义自然非同凡响,所以这一次元旦假期,就额外加五天,且除罪大恶极重犯之外,大赦天下,以示举国同欢。
从大年三十晚上起,贴对联,挂彩灯,辛劳一整年百姓人家围坐在一起吃顿丰盛年夜饭,然后燃放爆竹焰火,依偎着守夜,迎接新年到来。大年初一,百官跟着皇帝在皇极殿拜天礼祭,之后百官向皇帝拜年,再举行筵席,上乐舞百戏。不过这种饭局通常是吃不饱,莫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而且天气冷,御膳房要准备那么多人膳食,除皇帝菜肴会精心准备之外,其它很多饭菜端上来之后也都冷得差不多,所以大伙只是走个过场罢,谁也不会当真在那里大吃大喝。
到大年初二,才真正是私人时间,今年赶上新帝元年,民间娱乐似乎更热闹几分,大年初二到初五,一连几个晚上,京城都会有通宵灯会,盛况空前,连不少平日里在深闺大家小姐也会乘着小轿出来游玩。
赵肃坐在床边,逗着两个小孩儿,他们又还太小,连话都不会说,瞧着父亲手里拨浪鼓,只会咿呀咿呀乱叫一通,伸出小爪子就要来抓,却因为太短够不着,滑稽模样逗得旁边赵吉和牡丹他们咯咯直笑。
贺子重去蓟州,妻母远在福建,元殊和陈洙也在任上没法回来,除去那些回家过年下人,偌大宅子就剩下赵吉牡丹几人,照理来说本该有些冷清,只不过一旦多小孩子,这点冷清便也无影无踪。
赵吉和连翘跑到院子里放爆竹和焰火,噼里啪啦声音传进来,却没吓到小孩子,两人瞪圆眼左顾右盼,似乎还挺好奇,牡丹亲自下厨做些点心,给赵肃送一些过来,赵肃又让她拿些去给赵吉他们。
多几天假期,一直埋头公务赵肃终于有时间离开案牍陪孩子们玩一会儿,否则再这么下去,他们怕是要连老爹长什么模样也忘。当然,眼下也不见得记得住,两人在床铺上又滚又爬,有时候还像乌龟一样翻身又翻不回去,呜呜直叫,赵肃看得哈哈大笑,伸手把两人拨来拨去,十足恶趣味。
赵宅爆竹声,欢笑声透过院墙飘出外头,与无数人家欢声笑语汇聚在一起,远处火树银花,照亮一小片夜空。
朱翊钧披着大氅站在外头,听着这一片笑声,忽然有些羡慕。
皇宫里新年也有娱乐,那些焰火远比民间华丽百倍,吃食自然也比民间精致百倍,可再怎么好看,偌大紫禁城,再加上太监宫女,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母子相聚,也是规规矩矩,礼数周全,即便点上再多花灯,也弥补不这种寂寞和空虚。
跟宫里比起来,这才更像一个家。
“陛下,外头冷,奴婢去敲门吧”张宏上前,小声提醒。
“噢,”朱翊钧回过神,“你去敲门吧。”
张宏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露出赵肃身影。
他看见朱翊钧几人,先是吃一惊,然后露出笑容“外头冷,陛下快请进巧,饺子也刚煮好,您还没用膳吧”
朱翊钧心头温暖,忙也扬起大大笑容。
“嗯”
90
90、第章
按照惯例,每年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京城最热闹时候,到那会儿,几乎大半个京城都会沉浸在一片璀璨灯火之中,如果是从未到过京城人,必定会为这样盛况而惊叹,天子脚下这四个字,意味着它元宵灯会比大明朝其它地方规模都要大,甚至繁华如织苏杭扬州也不能比拟。
现在才大年初二,灯会还没开始,但是城中大街小巷也已经挂起不少灯笼,大都以红色为主,放眼望去,红莲似火,延绵到天际,大明门、东华门外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又伴随着爆竹声,谈论声,叫好声,杂耍,练摊,撮弄,蹬长竿,几乎每一处有热闹可看地方都被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连转个身都困难,在这样热闹日子里,连深闺小姐也会在家人陪伴下出来玩耍,道路两边客栈酒楼早已被高朋满座,尤其是窗边好位置,因为方便观看表演,也在几天前就被订下。
眼下杂耍水平已经相当高,只见人群之中,高高立着一根细长竹竿,约四、五米长,一人举着,另外一人跳上他肩头,顺着竹竿一溜往上攀爬,嘴里还衔着根棍子,棍子上托盘飞转,也没停下来,那人一边爬,一边还不时做着鹞子翻身、金鸡独立之类动作,下头围观众人喝彩声不断,声势几乎要把旁边房子掀翻。
朱翊钧和赵肃二人吃过饺子,就结伴出来逛逛,以两人身形,在人群中行走,也差点被冲散,跟在皇帝后头便装侍卫们使劲拨弄着人群往前走,也只能不远不近地缀着两人,吃力不已。
“看来这几年没白锻炼,身子弱一点人估计已经吃不消”好不容易挤出人最多地段,朱翊钧犹有余悸。
赵肃道“是啊,臣前几年在莱州和成都过年时,虽然也热闹,但比起京城来,总觉得少几分味道,现在想来,兴许就是这种汇聚五湖四海京味。”
朱翊钧觉得有趣“朕我倒忘问你,在那些地方过年时什么滋味”
“各有各民俗,像四川,过年是要搭台子唱蜀戏,莱州临海,百姓会在海边祭神明,办庙会,但是真正要说海纳百川,还得是京城,永乐年间时候,还有海外各国前来朝贡,各种肤色,各种语言,济济一堂,想来不啻盛唐再现。”
朱翊钧大感神往,悠悠叹道“惟愿我有生之年,也能看到这么一天”
赵肃想起彼得大帝微服到欧洲学习事情,便笑道“说不定陛下将来,还能到泰西去游览一番呢”
朱翊钧闻言也觉心动“朕也想去瞧瞧他们海军如何称霸海上,还有那不列颠女帝治下国家。”
赵肃“其实他们也便是在这一百年间才醍醐灌顶,奋起直追,先前愚昧落后,长达上千年。”
朱翊钧“即便如此,也总还是先行一步,大明”
话没说完,突然顿住,旋即失笑。
“瞧我,这大好日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拉着你说这些”
走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一处“你还记得这里吗”
赵肃凝目看去,发现皇帝所指却是一棵树,树下摆好几个摊子,卖各种小玩意。
他想想,全无印象“不记得,这是”
朱翊钧含笑“不知怎,我却还隐隐约约有些印象,那年出来玩耍,和冯大伴他们走散,就是在这儿碰见你。”
时隔多年,赵肃被他这一说,也想起来“嗯,我记得,那会儿你要买糖葫芦,还跟那小贩讨价还价”
“我竟有这般无赖么”朱翊钧有点诧异,看起来完全不记得。
赵肃调侃道“当时我帮你出买糖葫芦钱,你就抱着我脖子不放,那会儿就是把你卖,只怕你还高高兴兴”
朱翊钧笑嘻嘻“听说我小时候可爱得很,你定是舍不得。”
赵肃想起他幼时白白嫩嫩包子模样,目光柔和起来“确实玉雪可爱。”
朱翊钧忍住去拉他走举动,“那现在呢”
赵肃失笑“陛下如今自然是英武不凡。”
朱翊钧咳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话题“我听说,福建那边,男子结交,盛行以契兄契弟相称,甚至还有契父契儿”
这所谓“契兄契弟”,其实就是同性恋,时人都有耳闻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但实际上,明朝由于不许官员嫖娼,却不禁优伶小倌,江南一带很多小倌堂子因而光明正大地开起来,而且生意兴隆,很多眉清目秀小倌甚至比当红花魁还要受欢迎,在京城一带,自然也有不少这样地方,朝廷官员中也不乏家中养优伶娈童,当时社会舆论对此宽容度,反倒还要大于嫖妓宿娼,而且也成为一种风流名士象征。
但赵肃听到这话,却突然想起历史上这位皇帝男女不忌,在后宫狎玩太监传闻,心道对方只怕是从哪个嘴碎宦官听到这话。
他略略沉吟,问“陛下是从何处听到这种传言”
朱翊钧面色不改“我想解各地情况,曾让那些内宦宫女讲述他们家乡祖籍一些民俗,怎么听你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好事”
“这契兄契弟,说白,就是男子相恋。”可怜赵肃还以为皇帝推迟大婚,极有可能因为迷上这种旁门左道,正绞尽脑汁想用婉转说法来劝他回头是岸。“无论是男女相恋还是断袖之情,世间万物,自然有其存在道理,臣本身倒没有轻视之意,只是男子也有家业香火要继承,沉迷此道,终非长久之计。”
“喔依你意思,那末若是不妨碍香火继承,而且功名有成,便可以沉迷”朱翊钧作恍然大悟状。
“啊”赵肃一呆,口灿莲花他生平第一次有种词穷感觉。
就在这当口,他注意力被分散,冷不防就撞到旁边人。
啪一声,一盏花灯被撞落在地上,上头琉璃碎成几片。
“你不长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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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章
突兀声音来势汹汹,即便在人来人往街道也显得有些突兀,惹不少人回首注目,更令赵肃二人停下脚步。
对方足有十来个人,走在中间是一男两女,衣着不俗,容貌俊美,簇拥在他们周围则是仆从打扮丫鬟小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行,只因此地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所以对方不得不舍马车轿子,徒步行走。
确实是自己撞人在先,赵肃道“抱歉得很,不知这灯笼多少钱,在下愿赔。”
那男子皱皱眉,黄裳女子脸上浮现出痛惜神色,只顾盯着地上灯笼,却没往赵肃他们这里瞧一眼,旁边还有一名红衣少女,立时大声嚷嚷起来“姐夫,这琉璃灯笼竟被他们撞坏”
站在前面随从自然要帮主人出气“知道这灯笼多稀罕吗,把你们卖都未必赔得起”
他这一说,赵肃才往地上瞧一眼。
那摔碎琉璃灯笼,周围镶嵌不少装饰,流光溢彩,即便碎,也能看得出原先贵重,但赵肃却马上认出来,这盏灯笼,正是佛郎机来华商人,为迎合大明人口味,特意从意大利运来玻璃灯笼。
若单以烧制有色琉璃工艺而言,中国古已有之,纵然价格不菲,也不算稀奇,但这盏灯笼却是用上透明玻璃,在里头还有个凹槽可以放上一根蜡烛,烛光从玻璃灯笼里透出来,自然比普通纱布灯笼或纸灯笼要玲珑剔透百倍。
这样玻璃灯笼,佛郎机商人也摸不清中国人到底喜不喜欢,所以当时只运来五百盏,加上中途碎一些,在市舶司过关时,完好大约还有三百多盏左右,价格自然比金子还贵。但这丝毫不妨碍它销量,除其中十盏进贡内廷,一盏送给张居正之外,其余很快被抢购一空,京城里一时颇有以拥有一盏晶莹无瑕玻璃灯笼为豪。
朱翊钧和掌管市舶司邹靖平都想送一盏给赵肃,却被他拒绝,对他来说,这种玻璃制品自然没什么稀奇,而且再过数十年,将会有人发明烧制大块玻璃方法,被意大利人视若珍宝玻璃工艺不再是秘密,玻璃从此也成廉价物品。
对方能买得起玻璃灯笼,显然非富即贵,但这钱赵肃还不至于出不起,这几年五味斋日进斗金,赵暖从来没有少算过他那一份,还帮他存入钱庄,赵肃没怎么过问,攒起来也是一笔可观数目,他就算不用贪污受贿,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他淡淡扫那开口随从一眼,无形中威压就让对方顿时一滞。
“灯笼再贵,也不过就是黄金银两换来,但下人出言不逊,狗仗人势,免不什么时候会给主人惹来灾祸,这就不是能花钱抵消事,京城水深,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收敛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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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肃何许人也,进士出身,内阁宰辅,镇日和张居正杨博这样人精打交道,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能气死人,他平时低调,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负。
朱翊钧听得对方无礼,原本勃然大怒,听赵肃话之后,却噗嗤一笑,怒气消大半,端看老师如何应付。
果不其然,那一男二女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男叫穆玉臣,工部左侍郎穆华独子。明清以左为尊,穆华地位实际是略高于右侍郎杜平书,朱衡走之后,他原本是最有希望往上升迁,位列尚书,结果却被一个赵肃从天而降,抢位置,饶是如此,他本身是三品大员,又懂得见风使舵。高拱在时,他频频向高拱示好,张居正来,他又向张居正靠拢,所以在官场上长青不倒。张居正为牵制赵肃,也乐得让穆华时时向他报告赵肃动向,以免赵肃坐大。
穆玉臣是国子监监生,要说纨绔子弟还算不上,但也没多大能耐,能进国子监全因有个好爹,而且老爹也已经帮他打通关节,开春就要外放为官。陪在他身边两名少女,则是穆家世交林氏,林氏亦是官宦人家,姐姐大林氏与穆玉臣定下婚事,正准备择吉日成婚。
眼下过年,穆玉臣陪着未婚妻和未来小姨子出来玩耍,这里人太多,走不马车,只能步行,穆玉臣让家丁侍女小心翼翼护着两位如娇似玉少女,不让闲杂人等冲撞到,没想护得人,却护不住一盏灯笼。
佳人面前,自然不能失面子,穆玉臣沉下脸色“下人如何管教,用不着你来多嘴,这琉璃灯笼有市无货,用金子也买不到,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再赔一盏,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朱翊钧怒极反笑“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不如说来听听”
他一开口,妹妹小林氏这才注意起对方二人容貌来。
街巷灯火通明,赵肃他们站在树下,被阴影笼罩,反倒显得不甚清晰,小林氏站在穆玉臣和大林氏身后,偷偷打量两人,发现一个是温雅厚重,一个是俊朗潇洒,比起她这未来姐夫,不仅不差,反倒更出色几分。
她目光似乎被朱翊钧注意到,后者朝她这里看一眼,慌得她连忙低下头去。
朱翊钧微微一哼,不着痕迹地移移身体,刚好挡住她看向赵肃,又轻飘飘丢下一句“也不知哪家教出女儿,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跟市井俗夫厮混在一起,真是不知廉耻”
这话一出,大小林氏俱都脸色一白,穆玉臣暴跳如雷。
此时在后头侍卫也已赶过来,见皇帝与人起冲突,差点连刀都拔出来,杀气腾腾,顿时压得对方矮一头。
穆玉臣自然不甘心就此被唬住,但他不是蠢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有意摸摸底细,才决定好不好下手。
“阁下弄坏我们东西,竟是如此态度么不妨报上名来,来日方长,咱们也好聚聚”
“弄坏灯,我自然会赔,至于姓名么,”赵肃含笑,以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说出令人吐血话“你是哪根葱,哪根蒜,有什么资格知道”
穆玉臣气得跳脚,冷静全无“就凭我爹乃当朝三品大员,尔等也敢放肆”
也难怪他没把赵肃和朱翊钧往权贵上想,两人穿着甚是平常,衣料虽好,却不招摇,朱翊钧从小被赵肃教导,也没少跟着出宫来见世面,自然不会犯把宫里东西佩戴出来低级错误。
赵肃面露惊奇“不知是哪位大人,竟被你这种蠢货冒充”
朱翊钧此事已经猜出赵肃用意,也不插话,好整以暇地看戏。
穆玉臣冷笑“说与你听也无妨,家父正是工部侍郎穆华。”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他正愁没机会整顿工部那几个倚老卖老,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赵肃愉悦地想着,笑吟吟道“原来是穆大人家公子,这样吧,改日我会亲自把灯笼送到令尊大人手里,以示赔罪。”
“你认识我爹”穆玉臣一愕,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便冷笑道“这就想找借口遁走别是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上哪儿去找你”
别人把自己当骗子,赵肃也不着恼,他和皇帝今天带出来钱不多,要抵灯笼确实是不够,想想,便从怀里摸出一枚印信,递给他。
官印太大,不可能随身携带,给他自然是私印。
“这上面字,可以证明我身份,你回去拿给令尊看,他便会认识,等过年开衙,我再亲自向他赔罪。”
印章入手温润光滑,上面刻着持事振敬四字,是先帝隆庆手笔,穆玉臣不认得,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这印是极品羊脂白玉。
穆玉臣满腹狐疑,但这印章确实不是凡品,既然对方认得父亲,他心想回去问问再说,嘴里却不肯落下面子,冷冷道“既然有印信在手,看在你认识我爹份上,今儿个事情就暂且算。”
赵肃笑眯眯道“那就多谢,代我向令尊问好。”
一场冲突就此落幕,周围路人原本还指望着看一出好戏,结果虎头蛇尾,都有些失望,各自迈开驻足脚步离去。
等彼此错开一段距离之后,朱翊钧再也忍不住大笑“你可真够坏,我都等不及想瞧瞧穆华看见那印信之后反应,朕我方才就猜你必定还有什么后招,工部那一摊烂帐,终于可以动手收拾,倒不枉出来这一趟。”
赵肃笑笑“您不是还想去猜谜么,走吧。”
明明看起来温和无害,却是一肚子“坏水”,刚才他算计穆玉臣时候,朱翊钧仿佛瞧见后面那条狐狸尾巴摇啊摇,转眼又成端方君子。
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呢,“情人眼里出西施”,朱翊钧越看越觉得满心欢喜,情愫充溢着胸腔,满满地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掩饰好,以免被他发现。
虽然还不是上元灯节,但是大街小巷既然挂满灯笼庆祝节日,难免也有人挂些七彩灯笼、泥偶娃娃之类小玩意出来,下面系着一张卷起来纸条,来者付出几个铜板代价,获得猜谜资格,若是猜对,就可以把东西拿走,也算是个彩头,不少人都聚集在摊子前猜得不亦乐乎。
“这把梳子倒是别致。”朱翊钧拿起其中一物端详。
摊主笑道“公子好眼光,这可是檀木梳子,您看这做成两只凤凰形状,正象征着凤凰于飞,拿去送给心上人是再好不过。”
檀木真假与否,朱翊钧倒不在意,但摊主话正说中他心思。
交铜板,伸手卷开下面纸条。
只见上头写着无独有偶。
也没说要猜什么。
朱翊钧道“你这是要猜字呢,还是猜诗呢,也不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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