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君子在野
夜色深沉,山路险阻,莫青荷的队伍如鬼影般在山间无声无息的穿梭,士兵渐渐在峭壁下聚集,此时正是长夜最黑暗的时候,繁星漫天,子规夜啼,他看了一眼时间,分毫不差。
一屏万仞绝壁在众人面前延展,山石重重叠叠,岩间小草和细瘦的荆棘在泛着泥土腥气的夜风里摇曳,回头一看,层峦起伏的山嶂如墨染一般,万千树木、万千生灵和百姓都安静沉睡,到处一片静谧,丝毫看不出大战在即的征兆。
莫青荷试着踏上一块山石,扳住山岩往上攀登几步,感觉脚下坚实,并非不可逾越,跳下来拍了两下手,对士兵们喊道:“给你们半个钟头时间翻山,干死小鬼子,给那帮国民党看看!”
战士们此起彼伏地呼应:“干死小鬼子!”
人群如同洪水般涌上山岩,这些战士大多来自农村,极其擅长攀爬,他们的手指像铁爪勾住山石,他们的脚像植物的根须紧紧扎进贫瘠的土地,就算剥离了他们的枝叶,拦腰将茎干砍断,只要山风送来一点土壤,山雨带来一点雨水,只要根须还埋在土中,就能不屈不挠的生长和向上。
没人会格外留意岩缝里的荆棘,如果有人问起,他们会说,有什么奇怪,它们原本就长在那里。
莫青荷从小练功夫,此时竟不是速度最快的那一个,他的小通讯员栓子像猴子一样敏捷,扳住一块突出的山岩,腰身一摆就跳了上去,土坷垃窸窸窣窣的往下掉,莫青荷跟在他后头,吃了一肚子灰。
有人率先到达了峭壁顶端,更多的人站上去,士兵像河水漫上堤岸,缓缓占据了夜幕里的陡峭土崖,此时风吹得更厉害了,一丛丛叫不出名字的矮树哗啦作响,带武器的士兵蛰伏在其中,小日本鬼子的营地就在不远之处。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莫青荷算了算时间,对大家做出准备冲锋的号令。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是*栖身的葫芦山,从土崖的位置看去,葫芦山南麓的情况清清楚楚,只听隐约几声沉闷的隆隆炮响,山林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随即升起灰白的烟雾。夜晚漆黑一片,那星点的光就格外清晰,莫青荷举着望远镜,看见树林深处仿佛有细微动作,他眉头大皱,转头问栓子:“谁在朝他们开炮?”
栓子也莫名其妙,抓了抓头皮:“肯定不是鬼子,鬼子还都在下面睡着呐。”
莫青荷一挥手,让大家先不要动作,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望了一会儿,只见山林各处都开始出现树影晃动,仿佛山洪奔涌,从四面八方汇集,正争先恐后的冲下山岗!
“怎么比咱们还先动手,难道政委派人送信了?”莫青荷满心疑惑,暗骂道:“这头犟驴,我计划的好好的,这回全乱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看懂了,只觉得胸口被重石狠狠一击,全身肌肉倏然绷紧,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对,不对!”
他放下望远镜,声音颤抖:“是他自己,他在下令朝自己的部队开炮!”
小栓子被他一提醒,也已经目瞪口呆,莫青荷抓住身边的一棵矮树,低呼道:“我记得,从前他说过,说有一位外国的将军,在最后一战,为了激起士兵的斗志,不惜伪装成敌军炮轰自己的部队!怪不得,怪不得这老混蛋非得赶我们走,他妈的打算自个儿跟小日本玩命!”
四营营长背着步枪,猫着腰跑到他身侧,面色焦虑:“团长,现在咱们怎么办?”
“立刻进攻!”莫青荷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眼里闪着决然的光,他从树丛钻出来,厉声下令:“配合*,全力进攻!”
说罢抄起一只手榴弹,抡圆了胳膊向下全力一掷,只听轰隆一声响,手榴弹在日本兵营地边缘开了花,战斗正式打响了。
莫青荷此生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从来没有一场比现在更加危急和惨烈,他亲率队伍从土崖向下猛扑,手榴弹如急雨一般投向日军阵地,还在熟睡中的小鬼子提着裤子往外跑,叽里哇啦一阵乱叫,就抽搐着被机关枪一排排扫倒在地,刺刀在夜色里闪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光,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到处是嗖嗖的流弹,冲鼻的硫磺味熏得人要流泪,炮弹在周围炸响,掀起的滚烫气浪将人冲至数米高。
轰隆轰隆的炮声,鬼子叽里哇啦的喊叫,战士们的厮杀声,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日军此时腹背受敌,处处开花,一时懵了神,也无从判断后方到底有多少八路军,更说不上指挥和战略,山坡到处都是人,敌人,战友,死人,活人。
莫青荷和四营营长借助一座坍塌营房的一角做掩护,到处是浓烟和扬尘,根本睁不开眼睛,他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刺芒,回头就是一枪,一名日本兵扑通跪倒,他摸索着爬过去,看了一眼对方的军衔,竟然是一位佐官。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响,小栓子扛着步枪从一旁跑过,大喊一声卧倒,把莫青荷往身下一扑,两人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滚烫的沙土碎石哗啦啦往下落,莫青荷摸索着爬起来,只见地上多了一截穿军靴的脚,他吓得赶忙往身边摸索,然后摸到了热乎乎的液体。
他哑声大叫:“栓子,栓子!”
小栓子咳嗽着爬起来,满脑门的血,他摸了一把,往手心,自己也吓傻了,哇的就要哭,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不疼?”
“哎,不是我的血!我没事!”他朝莫青荷大喊,在浓烟里匍匐前进,回头道:“团长,太危险了,你快撤!”
莫青荷半跪着爬起来:“撤个屁!”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咽下一口满是沙子的口水,感觉嗓子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想起刚才卧倒时咬破了牙肉,用舌头一舔,痛得直哆嗦,他蜷在一棵老树后头,探出脑袋,一枪崩了前面的一个鬼子,回头大喊:“给我冲!”
一拨又一拨战士从土崖高处向前猛攻,总数有一千人之多,如利刃般直插日军身后,硬是撕开了一道缺口,滚滚浓烟里,穿土黄军装戴王八盔的日本兵越来越少,周围都是穿灰棉军装的战士,形成一股汹涌的潮水,朝战斗的最前沿猛扑过去!
莫青荷带着一支小队艰难推进,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焦虑的想知道前方的情况,他满身血水和汗水,流进眼睛里就是一阵针扎似的刺痛,然后就发现,所有感官在滚烫的硝烟里都不管用了,他像烈马似的喷着鼻息,掷出一枚手榴弹,在心里一遍遍骂道:“妈的,犟驴,你害死我了!”
“这一仗要是赢了,老子拿你下酒,要是输了……”莫青荷腰部用力,踢蹬着腿匍匐前进,咬牙切齿的骂道:“我他妈做鬼也不放过你!”
在对面葫芦山的半山坡上,沈培楠征用的指挥部已经被炸毁了,用得正是莫青荷昨天送来的那一筐手榴弹,随着三间大瓦房一起灰飞烟灭的,还有无数文件,情报和军事资料,他打定了主意背水一战,要么冲破包围,要么杀身成仁!
正当*战士在半山腰与日本兵短兵相接,炮火纷飞之时,孙继成满脸煤灰,从前线一路摸爬滚打回来:“报告!”
沈培楠举着望远镜,一把抓住他:“怎么回事?”
孙继成满身热汗:“小鬼子后方打起来了,好像是一队八路趁夜翻过悬崖,正往前冲呢!”
“后面刚开打,又有大约两个团的八路出现在鬼子右方,速度比咱们还快,咱们第一发炮弹刚炸,前后左右就都打成一锅粥了!小鬼子憋在中间,快被包饺子啦!”孙继成的耳膜被炮弹震得嗡嗡响,不知不觉越喊越大声。
沈培楠隐蔽在一道战壕里,拳头攥得喀吧直响,额头的青筋一条条爆出来,骂道:“又是那个莫少轩!我让他滚远点怎么就是不听话!早知道昨天就把他毙了!”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炮响,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爆炸,两人急忙退进战壕避炮,一股冲天气浪扑面而来,弹片,土石,树枝扑簌簌往下落,再抬起头时,两人都灰头土脸,只剩眼睛闪闪发光,沈培楠呸的吐了口沙子:“继续开炮,避开那帮八路!”
孙继成响亮的答应:“是!”
他背着枪,手臂一撑,翻出战壕就要走,又被一把拉住了,沈培楠拽着他的胳膊,狠狠瞪着他:“鬼子的后方是悬崖,没有撤退的路,全力进攻吸引火力,给我把那小崽子捞回来,要活的!”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凌晨时分,炮火声终于有了沉寂的征兆。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线金色的曙光越展越宽,太阳跳出地平线,天渐渐亮了。
葫芦山南麓的一片山中平地,莫青荷抱着枪,背靠一棵大树坐着,全身剧烈的酸痛让他一步都无法挪动,二十四小时水米未进,高强度持续作战,几乎已经突破了身体极限,在他周围,一群穿灰军装的战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阳光照着他们覆着厚厚灰尘的脸,有人艰难的动了动手指,表示还有气儿。
登上悬崖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所有退路,一天一夜激战,他们一路从敌军后方突破,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与前线的国民党军顺利接头。
二十四小时之内山地急行军,翻越悬崖,撕裂敌军后方防线,一千多名战士减员五分之四,伤亡之重,堪称莫青荷的带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次,然而他们也彻底打乱了敌军阵脚,通过各支队伍协同作战,虎踞平原的大股日军伤亡过半,剩下的也被打散编制,暂时也无法卷土重来了。
然而,此时还远远谈不上胜利。
日军以*两倍的兵力,在战斗的后半段压制住了他们的火力,*弹药跟不上,为防止大部队受袭,在最后时刻放弃突围,重新退守葫芦山。
更糟的是,粮食储备维持不了多久了。
莫青荷的后脑勺枕着粗糙的树干,感觉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在脸上身上投出一片斑驳,手脚都暖烘烘的,他用出全身力气动了动嘴唇,叫道:“小栓子?”
有人细若蚊蝇的答应:“哎。”
横七竖八睡着的人群里,有人哼哼唧唧的唤道:“莫团长?”
是四营长的声音,莫青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哼道:“没死呢。”
然后大家都四仰八叉的各自躺尸,他们实在太累了。
草地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领头的那人高声喊道:“莫少轩,没死就给我滚过来!”
莫青荷正魂飞天外,被这熟悉的一嗓子唤回了一点意识,微微转过脸,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看着沈培楠带着几名*军官大步朝这边走,他的头脑霎时清醒了,仿佛被通了电,全身灌满力量,炮弹似的翻身迎上去,他抖了抖满头满脸的土,感觉自己是块干透了的土坷垃,边走边往下落灰。
沈培楠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先前的沉稳全不见踪影,看着莫青荷的狼狈相,突然扬起手,二话不说,牟足了力气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莫青荷疼得呲牙咧嘴,猛地跳起来,抬手就抽了回去,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都捂着半边脸颊,蛤蟆似的鼓着腮帮子相互对望,眼里喷着怒火。
然后他们就抱在一起了,莫青荷枕着沈培楠的肩膀,鼻梁贴着他的侧脸,感觉说不出的温暖,沈培楠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洒下来,他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片刻温暖里,第一次意见相同:无论战事如何,都是明天的事了。
戏装山河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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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斗以少对多,歼灭敌军过万,缴获大量武器装备,这些灰扑扑的功臣们在山里酣睡了一天一夜,山外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很快传至延安,通过无线电又传至各个敌后根据地,军民百姓人人振奋。
然而对于退守葫芦山里的八路军残部来说,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就被破釜沉舟的结果弄得哭笑不得。
他们被彻底困住了,外有日军,内有国民党,并且,这一困就是遥遥无期。
日本鬼子吃了大亏,却没按莫青荷等人预料的往后撤退,而是原地驻军休整,并且开始使用通讯设备请求增员。这一次,大家才真正见识到日军主力的执著与善战,不同于伪军的一触即溃,他们就像为战争而生,不撤退,不投降,宁肯集体自裁也不当俘虏,提着明晃晃的刺刀,所到之处尽是杀戮与掠夺,他们穿着军靴,戴王八钢盔的身影就如同噩梦,让山里的中国士兵不得安宁。
尽管根据地的报纸和无线电把日本鬼子形容的愚蠢而不堪一击,但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恐怖的敌人。
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虎踞山南的日军从重创中渐渐恢复,开始了近乎疯狂的二次布防,他们将队伍分散,在大大小小各条进出山的道路建设岗哨,把葫芦山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就连通信兵都再无法通过,而沈培楠下令销毁了指挥部全部通讯设备,令大部队跟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一次次突围失败,通讯封闭,食物匮乏,医疗用品严重短缺,坏消息接踵而来,严峻的局势先是影响了军官们的情绪,然后像瘟疫一样层层向下传播,士气低迷,郁结内心的焦虑让大家越发沉不住气,一些无关紧要的磕碰也可能引发一次争吵,士兵向上级汇报,上级护犊子,互不相让,于是便演变成一些小规模斗殴。
很快,矛盾的重心意料之中的转移到了穿灰军装和橄榄绿军装的士兵之间。
中央军骄横跋扈,这帮兵又是沈培楠一手带出来的,充分秉承了他的作风,能进一尺绝不屈居一寸,而八路军也不肯让步,越是知道己方处于弱势,越是寸土必争。
抢水井,抢地盘,就连争树底一堆蘑菇、一只野兔都恨不得打上一架,莫青荷作为此地八路军的最高长官,为中国人的窝里斗作风感到很烦躁。
除了这些,令他心焦的还有另外一些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培楠了。
要是换了北平,杭州,久别重逢,劫后余生,他和沈培楠大约早就上床扒裤子去了,他俩都是急脾气,不会婉约含蓄那一套。然而他们现在是两支队伍的长官,局势就不同了。
莫青荷不愿意让弟兄们知道他当过兔子,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从戏班子里学会了这毛病,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他不能连累战士们为他丢人。队伍里有走过长征路的老兵,先被地主逼死了亲人,又被国民党打死了战友,赶到荒凉的西北,早就赤化的彻头彻尾,提起国民党仨字儿恨不得和血生吞了。这样的战士,要是知道他们团长曾经被*将军干的死去活来,那非得气得饮弹自尽不可。
男人和女人搞,那叫天经地义,再体面的爷们,就算回家跪在炕头朝老婆求欢,说出去也不过让人笑话两句;男人和男人就不一样,甭管当了多大的官,但凡是被“干”,就让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部队老兵把尊严看得比天还大,这会子正牟足了力气跟*死磕,莫青荷不好意思扯人家的后腿。
他倒没什么党派之见,他也激进过,但跟着沈培楠长了不少见识,早就摒除了一切极左的观念,深以为爱国和爱党是不一回事,他爱国,看准了国民党不能成事儿,因此坚定的选择了赤色阵营,但对主战场浴血奋战的*,心里是很尊敬的。
他的犹豫来自另外一方面。
莫青荷背着手,在新搭的草棚里一圈圈的走,感觉胸中一口恶气没出来,很想摔点什么泄愤。
他对沈培楠简直恨之入骨!恨不得干死他,再撕开吃了他!吃完把剩下的埋起来,等明年春天长出了新的,再揪下来痛揍一顿,依此循环往复,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对,他当初是当过特务,爱情来得动机不纯,可那也是为了国共合作,后来合作成了现实,他的罪过就成了功劳。既然不算罪过,那沈培楠七年不理他就是罪大恶极,更可恶的是,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封信,还是要绝交!
莫青荷很愤怒,见面就痛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但仇还是没报,那一耳光是用沈培楠的一巴掌换的,算不得数。
他想不出办法,只好假装失踪,好在沈培楠职位高,走到哪都有一群领章挂星的人围在身边,堪称风雨不侵,莫青荷一个小小的八路军团长,轻易还真见不着他。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
一大清早,莫青荷就被响亮的报告声叫醒了,一名*小兵跑来传话,说让他带着参谋去山顶开会,共同讨论下一步进攻策略,莫青荷躺在铺满茅草的热被窝里,睡眼惺忪的答应了,爬起来认真梳洗一通就出了门。
他是个挺干净讲究的人,就算当了多年兵,戏子习气还是没完全去除,很注重个人形象,长得又俊美体面,就连旅长出门谈事,都格外爱带着他。
张参谋在前日的战斗里腿部负伤,动了个小手术,正躺在床上休养。莫青荷去慰问他,看他实在起不来,就一个人哼着小曲儿,摘了朵小蓝花叼在嘴里,背着手往山上走。
初夏的山间清晨凉爽宜人,鸟声啁啾,初升的红日把半面山坡染上霞光,夜里冷清清的蔓草和树叶,一下子变得温暖,阳光是浅粉色的,金灿灿的,没有被光照到的半片山坡则一片鲜绿,草叶尖儿滴着露水。
沿着小路一路攀登到顶峰,只见稀稀疏疏的一小片松树林,前面用石头垒出一道防流弹的矮石墙,到场只有沈培楠和孙继成两人,穿着细呢军装,被清晨的微风吹着衣角,举着望远镜俯视对面山岗,面容严峻,时不时低声讨论几句。
莫青荷把叼了一路的小蓝花扔在地上,几步登上山顶,绕到两人身边:“其余人还没来吗?”
他走路身板挺直,武装带扎得很紧,小腿束着绑带,身躯修长劲韧,灰棉布军装偏于软垂,旧得打了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因为人漂亮,硬是穿出了杂志相片的味道。
莫青荷问完话,两人却都没回答,只是转过脸盯着他,莫青荷以为起床匆忙系错了扣子,低头看了看,发觉一切正常,就无声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嚯,不说话,好大的架子。”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挺好看,出门前刚用冰凉的山井水洗了脸,面孔端正,仿佛略白了些,愈发显得眉眼漆黑,眼睛湿润而多情。
孙继成不声不响的把望远镜递给莫青荷,露出堪称悲壮的表情。
莫青荷以为局势有变,心里一沉,接过来认真的远眺对面山岗,觉得日军虽然严阵以待,但跟昨日也没有太大区别。
“有什么新情况?”他观察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周捂出了汗水,终于放弃了搜索,摘下望远镜,一回头却发现孙继成不见了,只剩沈培楠一个人,在矮石墙后与他并肩站着。
莫青荷突然明白了,倒也不怕他玩花样,淡淡道:“沈将军,这是开得哪门子会?”
沈培楠丝毫表现出心思被看破的尴尬,一脸的泰然自若,指了指莫青荷的领章,道:“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这座山里,八路军听你这位共|产党的,我的兵听我这名国民党的,希望莫团长不要计较个人恩怨,大敌当前,要多来开会联络感情。”
莫青荷觉得他这年纪渐长,架子越拿越大,脸皮也越来越厚,心里很想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军座不计较,这很好。那我也要退一步,咱们一笑泯恩仇,从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往后只谈军情,不谈其他。”
沈培楠瞪着他,有点绷不住,脸色一沉就想发作,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莫青荷!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莫青荷歪着脑袋看他,满脸戏谑之色,沈培楠马上恢复了常态,清了清嗓子:“好,莫团长喜欢,我没意见。”
说完真的煞有介事的举起望远镜,朝远处眺望,看也没好好看,另一只手的中指关节往石墙上一下下扣,正巧从山谷尽头开来一辆日本军用卡车,曲曲折折往山里行进,沈培楠的视线跟着军车移动,皱紧了眉头,冷笑一声:“太平洋战场已全面失利,还死咬不放,根本是困兽之斗。”
莫青荷有意呛他:“既然是困兽,怎么把将军手下数万雄狮逼的这么狼狈?”
沈培楠神色笃定:“莫团长,没听过穷寇莫追吗,想追,就得付出代价。”
他俩怀揣着新仇旧恨,都觉得对方有错在先,一边说话一边打着肚皮官司,越发不肯示弱。
莫青荷倚着石墙,往前倾着身子,一只脚的脚尖轻轻磕着草地,不咸不淡地讥讽:“十年前北伐结束,你们国民党单方撕毁合约,背信弃义,大肆逮捕和屠杀共|产党员,一直把我们追到西北,那个时候,沈将军恐怕不知道穷寇莫追是什么意思吧?”
他毫不畏惧,眼睛里还含着一点笑,从前假装出来的温顺和柔弱全不见踪影,沈培楠被他噎的够呛,又不想真惹急了他,朝四下一环视,气道:“莫少轩,难得有个没人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正儿八经的语气跟我说话?他妈的老子是你……”
“敢问军座,我该用什么语气?”莫青荷不急不缓,却往他跟前靠了靠,握住了他放在石墙上的手,抬眼望着他,眼神温柔湿润,是一片伪装出的浓情蜜意,“沈哥,我真爱你。”
“这么说,您满意吗?”他温声说着反话,沈培楠却打了个战栗,双眼微一失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一扣,紧紧攥住了莫青荷的手。
那只手瘦而修长,指腹起了茧子,皮肤晒成麦色,早已不是七年前兰花般白净的伶人的手了,却有另外一番成年男子的力量,此刻尽力挣扎,好似一只走投无路的动物。
沈培楠刹不住了,只觉得从手心开始,全身都过了电,一阵接一阵酥麻,他盯着莫青荷的领口,全然不受理智控制,颤抖着吸了口气,像抓兔子似的从背后圈着莫青荷,伸手搂着他的腰:“宝贝儿,不闹了,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有片刻功夫……这里没人过来,给我一次吧,听话,啊?”
他拖着莫青荷,几乎要把他的身躯抱得脱离地面,然后退了两步,一手拽着他腰间的武装带,一手摸到军装底下,要去解他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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