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闭春
洵德帝姬素来是心软的菩萨肠子,沉吟片刻,她只好说:“容我想想如何是好。”
这时候和福帝姬赵金珠却冷哼一声,不屑道:“罪人生的女儿,果然是没有半点见识。父皇拿堂堂帝姬去送给那些野蛮的金人?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笑话!我泱泱大宋朝可是无人了?”
我呆了半天,愣是不太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傻乎乎地对着洵德帝姬甜甜的笑了一笑:“帝姬姐姐,什么金人?什么帝姬值万金?万金很多吗?”
洵德默默拍着我的后肩不语,她的目光移向帘外银装素裹的梁园仙境,凝视着那些白花花的积雪若有所思。
后来我们一行人回宫的时候,洵德帝姬果然答应了宁福的请求。她将宁福安排在梁园附近的村户里先落了脚,打算一回府就让亲信去安排此事,这个宁福帝姬,就算不会被送去金人那里,在宫里的日子,想必一直也不好过,不如替她另谋生处,兴许还能幸福度过下半生。宁福心怀感激地和洵德帝姬道别,于是,我们剩下的几个小姐妹又乘着车马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了。
可我们却没想着第二日,宫里就传来了连连噩耗。
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金国政府与北宋达成协议:以帝姬两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宫女二千五百人,女乐等一千五百人贡大金。赔偿军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于十日内还清。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抵金一千锭,宗姬一人抵金五百锭,族姬一人抵金二百锭,宗妇一人抵银五百锭,族妇一人抵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抵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消息传开,宫内一片大乱。
一夜之间,自杀的宫女乐工竟过百人,尸体横在废殿枯井,冷巷深林,无处不在。还有在深宫里嚎啕抽泣的贵妃贵嫔,一改往日的淡抹浓妆,整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更有妄想要逃出宫去另谋生路的宫人,被严密看守的金军当即处死。
金人早已听闻帝姬中数明达刘皇后所出的二女最美,尤以长女茂德帝姬赵福金最甚。金人当即指名索要帝姬赵福金入金侍奉。
这赵福金也就是洵德帝姬赵富金的同母长姐,同洵德帝姬一样也早已嫁为人妇,得知消息后,洵德帝姬哭哭啼啼地跑到赵福金的府上,却只看见重重宋兵在府邸门前排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国家的军队,包围了自己的公主……
在众仆人的簇拥下,只见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艰难地从府邸门内走出来。这如画一般的美人便是要送给金人的茂德帝姬赵福金。赵福金的驸马是宰相蔡京的第五子蔡鞗,也在宋俘之列,此次入金的宋人中赵福金作为蔡京的家眷首当其难。她的脸上挂着泪痕,回首望了一眼高高的帝姬府牌匾,或许,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去了罢……
“姐姐!姐姐……”洵德帝姬刚开口想叫唤赵福金,却被丈夫田丕从后面一把掩住了口鼻。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忍不住投入他怀中失声痛哭,她的姐姐,她的亲姐姐啊!送给那野蛮粗鲁的金国女真人,岂不生不如死!难道大宋,真的要亡了吗……
她最终,也没来得及和姐姐见上一面。
此后,宫里宫外频频有女眷被发配入金,霎时间,汴京城变成了令人人恐慌不已的人间地狱。那时候,我刚刚过完了我的三周岁生辰,我终于明白了宁福帝姬为何那日在梁园哭的那般凄惶无措。很快,在积雪刚刚消退的初春日子里,我们所有人,都成为耻辱的亡宋俘虏,一路入金北上,开始了那段我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能忘记的苦旅。
金玲传 第四章 王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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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这几日一直闹闹哄哄的,我也不知那些妃嫔帝姬究竟是怎么了,要么愁容满面,哭哭啼啼,要么就干脆寻了短见,就连娘和绎心姑姑都是愁容不绝。只不过,由于我并不是什么受宠的帝姬,住的地方又偏僻,因此最近倒暂且没有什么太过糟心的事情。
这日,我将早膳时娘叫我吃的杏仁核桃酥悄悄藏了起来,待到娘中午小憩片刻之时便绕开了绎心,潜入和福帝姬的正殿内院中,拿核桃酥去喂那池子中青红黄白的锦鲤。
娘就是这样,只因为我曾经无意间夸过她做的杏仁核桃酥好吃,她便整日做给我吃,吃到现在,这又甜又腻的东西我早已失了兴趣。正好,鱼儿们爱极了这样的美味。
我坐在池子边上托着肉嘟嘟的腮帮子,望着水中的鱼儿出了神儿,反倒开始欣赏自己倒影。水中的我眼角弯弯的向上翘,眉毛未经修整而显得十分浓密,鼻细唇红,面似桃花……我开始幻想自己长大以后的样子,会不会,也能如洵德姐姐那般、既漂亮又嫁一个如意的郎君呢?
臭金玲!你好不知羞!
我开始暗暗骂自己,却掩不住两颊早已飞出去的嫣红和眼角的笑意,正当我拍腿起身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请问……”
“啊呀!”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我吃了一惊,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转身还没站稳脚跟,便一个跟头栽进了池子里。
正是冬去春来的时节,池水还一如既往的冰冷,我的衣服很快被浸湿,寒意钻心入骨地袭来,我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竟哭了鼻子,嘴里喊着“娘我不想死呀”喊个不停。
随后我只听见扑通一声,那名大叔跳入水中向我靠近,我仍不断喊着“我不想死”,直到他将我扛在肩上上了岸,我才知原来自己并没有死。
冷,好冷,我没出息地眼泪直冒,鼻涕也毫无形象地双管齐下,皮肤被冰水扎得生疼,仿佛在此时此刻有千万只冰虫钻进我的肉,我瑟瑟地颤抖着,热腾腾的泪液滚在脸上,竟然有些发烫。
池水将我的眼睛洇得睁不开,大叔替我揩尽了脸上所有的鼻涕眼泪,解下身上的羊毛披风,将我湿淋淋的身体裹了起来。他开口道:“大王命我先出宫等候他,然而这宋宫我是第一次来,未曾想竟然迷了路,因此走到这里。本想问小姑娘出宫的路线如何走,却又不料惊了姑娘,实在抱歉……小姑娘,这样裹着,可还冷得慌?你要不要紧?”
我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那大叔,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大叔,而是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俊朗少年。只是这少年穿的不是宋人的衣服,而且他刚才口中说的大王……莫非……
“小姑娘?你可还好?”少年关切地追问道。
我这才傻愣着回过神,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问:“你是何人?怎敢闯本帝姬的内院?”我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给冻得沙哑了,这话语一出,竟被这嗓音弄得气势全无,反而显得狼狈极了。
少年听了我这声音一把将此时已经被披风裹成粽子的我抱起,边走边说:“好孩子,先别管我是谁,你受了凉,告诉我你的住在何处,我好赶快送你回去换身干衣裳。”
我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伸出白胖的手指头指了指偏殿的方向,示意他向那个方向走。
我扯着他的头发嚷道:“都怪你!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才好?”我可是向来得理不饶人,一点亏也不肯吃的。
少年笑道:“但凭姑娘吩咐咯。”
我想了一会,却没想到向他索要什么,便说:“这样吧,你欠我一件事情,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少年竟然哧得一生笑出来,爽快地说道:“没问题!”
我想起我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万一我想好了要什么东西却找不见他,那岂不是白白落了这冰池子了?
我问:“你还没和我说,你是谁?”
少年一路抱着我,一面跟我讲道:“我是金国的翻译,也是设野马大王寨中的文吏,姓王名昌远,我并非有意闯入女眷内院,只是迷了路,才犯了错。”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小孩,你又是何人?”
“我乃纯福帝姬赵金玲!”我不依不饶道,“金人?你是金人?!”
王昌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替我将湿淋淋的头发撩到脑后。
“我母亲常说,金人是穿的是粗污的裘衣,面目狞悍,颧广体壮,而且暴戾可憎,不知礼节。如今宫里的那些宫女妃子整日以泪洗面,都是因你们金人蛮不讲理,说什么要我父皇拿女子抵押赔款,你说,可是真的?”我气呼呼地质问他。
王昌远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狼狈的女娃娃,口齿清晰,气势逼人地指责他们金人,虽心有不悦,却竟然一时不忍心说出伤害她的话来。她只是个三岁大的女娃娃呀!
良久,他开口道:“是真的。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古今国家不变的道理。我不过是一名文吏,你也不过是一名小帝姬,有些事情,你还太小,等你长大后,最好忘了它。”
“你把我放下来!”我吼道,挣扎着从他的手掌挣开跳了下来,抬头望着高大无比的王昌远怒气冲冲地说:“我虽然年幼无知,但我知道,我是堂堂正正的大宋帝姬!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说罢,我丢掉他的披风转脸跑进了院子里。
刚进了院子,便一头撞见了绎心姑姑。其实绎心姑姑并不老,和娘是同年出生的义姐妹,算起来今年只有二十一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只因为绎心已经没有了别的亲人,她也不愿意嫁人,便留了下来照顾我和娘亲。
“你这皮猴!”果然,绎心又开始念她碎碎叨叨的经:“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这要让你娘瞧见了,你免不了又要遭骂!看你这湿淋淋的衣裳,冻坏了可如何使得……”
“绎心!”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知道错啦……我只不过是掉进池子里溅湿了一点衣裳,何必这般大惊小怪,我的头要炸啦……”绎心手忙脚乱地替我剥下湿得滴水的衣服,用热毛巾替我擦了擦身子,又换上干燥的袄裙,一边换,一边数落我:
“这哪里是溅湿了一点?你瞧你这身上,都泠泠的滴水呢!”绎心系紧了我的腰带,问道:“可觉得凉,可觉得不舒服?”
我压根就没听她在念叨什么,只是忽然注意到了腰上娘给我编的金铃宫绦不见了!何时丢的,又会在哪儿呢……
金玲传 第五章 嘉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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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喝下姜汤暖了身子睡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中,我梦见娘和绎心被一群野蛮凶悍的官兵抓走了,我四处寻找也寻不到,四周黑漆漆的,有些发冷,身子却有些发烫。汗液很快浸湿了我的小衣,我想睁开眼睛去看天亮了没有,但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都没能看见一丝一点的亮。头昏昏沉沉地发蒙,我在榻上隐约听到了娘和绎心姑姑的嘶喊,我想要去救她们,可是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睁开干涩的双眼,却发现自己并非躺在自己的寝室,这时,在我床边的赵椅子喜出望外地和我说话:“纯福,你可算是醒了。”
赵椅子是和福帝姬的同母亲弟弟,因此和我们同住一宫,今年十岁,乃父皇第二十六个儿子,被封为嘉国公。其实赵椅子不叫赵椅子,他的本名叫赵椅,只是平日里只有他愿意同我玩耍,和他玩得熟了,我便给他胡周了个这样的名字。
我心存疑虑的慌忙起身,才发觉身上已被汗水浸透,就连被褥也已湿了大半块,小衣更是刚刚才干了小半。我问:“椅子,我怎么会睡到你这?”
赵椅回答道:“原是你病得厉害,我见你烧的糊里糊涂地乱说胡话,便将你抱了来,这样好方便照看你。不然,怕是你小命都丢了!”
我病了?想到前几日自己被那个金人王昌远吓得掉进了冰池子里,至今还打着寒颤,那可真是冷啊!可为何是赵椅子照看我,娘亲和绎心呢?
“椅子,我娘呢?”我问到。
“……”赵椅迟疑了半拍,竟有些怜惜地看着我,但很快就掩饰过去,说道:“李充媛和其他几位宫嫔前去相国寺为二位陛下、为大宋烧香祈福,盼陛下能平安归来、大宋能永保江山社稷,李充媛的侍女绎心随她一同前去了,此次祈福,怕是要去一段时日不能回来,因此,你暂且就在我这处住下罢。”
“什么!你说我娘去寺院祈福了?”我大惊,这么说,我可要一两个月也未必见得着娘亲了。心下有些隐隐地烦乱,这病生得太不是时候,娘去前我都没来得及给她道个安。
赵椅见我闷闷不乐,转移我的注意力说道:“纯福,你病刚大好,不宜忧思劳神,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透透气儿散散心,我见现在正是开春了,我院里的梅花开得极好,不如我们去看看?”
我撅着嘴巴朝他翻了个白眼:“本帝姬还病着,我要你背我去。”
说到底,赵椅虽然是庶出的皇子,但他的生母乃是明节皇后刘氏,地位也自是比我高贵许多。他如果要同他姐姐和福帝姬那般骄纵狂傲,我还是拿他没有办法的。可我欣赏他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从来不会打骂奴才,亦不会瞧不起像我这样出身的皇子帝姬,为人老实憨厚,倒也有情有义。我平日里总是欺负他老实,他也傻乎乎地陪着我胡闹。
“椅子。”我趴在他后背叫他。
“嗯?”
“你为何不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椅子。”
“……”
我见他已经不应了我,便开口道:“你姐姐和福若是能同你这般就好了。”
我肉嘟嘟的脸侧贴在赵椅的后背上,脚丫子在后面荡来荡去。先是感觉到赵椅哧哧地笑了两下,却又忽然不笑了,并且也不走了停下脚步,我问他,“赵椅子,你怎么不动啦?”
赵椅答:“你再乱动,我便松手叫你摔下去。”
*****
我在赵椅的西殿住了一段时日,平日里也就是和他像往日那样戏耍。他那儿的吃食倒是出了奇的好吃,而且他也不会像娘那样嫌我吃得太多胖得嫁不出去。一个月后,我竟然胖得脸都圆了。
我踩着凳子趴在窗台上,天气虽仍然是冷,却已有了春意,一个月未曾见娘和绎心,甚是想念。我问赵椅,“椅子,我娘去相国寺祈福怎么还没有回来?”
“想是再过一阵子,便该回了。”
“我娘回来,见我胖成这个样子,指不定又要教训我。”随即我跳下凳子,捏了捏脸颊上的肉,用手指戳了一下赵椅和我的头同高的肚子,“都怪你!”
——“两位殿下,原来你们都在这呀,随老身来罢。”殿门口立着一名穿着青色阿监服的老人,我看着他面生,便疑虑地看向身边的赵椅。
赵椅忽然一把将我的手攥在手心,用身体挡在我的前面,却笑眯眯地对我说:“纯福,走吧,我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去玩。”
我和赵椅跟着那阿监踏出了殿门。不知为何,这个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总是愿意忍受我的臭脾气,总是愿意和我这个三四岁的小丫头玩个没完没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保护我,让我甚至觉得,除了娘亲和绎心,我还有这样一个真正在意我的亲人……
走了很久,眼看着离内宫越走越远,简直快要逼近了宫门出口,我忍不住问那阿监,“公公,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呀?所谓何事?”
那阿监不曾回头,只压抑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回我一句:“殿下去了便知。”
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在宫门前停下。阿监不再向前走,而是退到了侧面,自己离开了。阿监的身子移开后,我竟然看到各宫的娘娘宫女和皇子帝姬都云集于此处。那些女子多掩面饮泣,呜呜咽咽,也有如同我这样的不明原因的人呆傻站立。我忽然想到了前一阵子听说洵德帝姬的姐姐茂德帝姬被送进了金营,而此刻这些女子哭哭啼啼,莫非……
正想着,忽然间我突然在墙角一隅发现了此刻战战兢兢掉着眼泪的宁福帝姬!赵串珠?她不是……已经被洵德姐姐悄悄送到江南了吗?怎么会也出现在这里?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我脑海中。
金玲传 第六章 亡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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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杀的女真人!嗜血残暴,冷血无情!我大宋千万百姓整日遭受战争折磨,眼下已是生灵涂炭,如今又要勒索我大宋的女人来当银子买卖,实在是厚颜无耻!我今日就算是死,我也断不会落入那金人手上!”十六岁的惠福帝姬赵珠珠愤然骂道,说罢就一头往宫墙的石柱子上撞过去。可这一下非但没死成,倒是撞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柱子上、地上撞得一地是血,扰得大家惊慌失措。
妃嫔女眷的惊呼声引来了宫门外看守的金兵,,几个粗野壮汉当即将赵珠珠拖了出去,献给了首领宝山大王完颜斜保。
只听那完颜斜保扯住赵珠珠尚带着血的头发,用生涩怪异的汉语对赵珠珠讲道:“你不是想死吗,随我回寨去侍奉我,我让你欲仙欲死!”
赵珠珠因失血过多,脸色变得煞白,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红得暴出了血丝,狂吼道:“你不要碰我!”
“下作的南国女人,还以为自己是高傲的公主殿下呢。”完颜斜保说着便一把抱住了赵珠珠,“上头说了,找死的、违抗命令的宋俘,不论是谁,一律随我们处置。”
“放肆!你给我滚开!你放开我!”赵珠珠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这一闹,我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大宋竟已沦落到如此境地。
可明明昨日仿佛内院里还是那样太平,明明从未有人和我提及大宋面临着亡国之祸,原来那日传遍各宫的金人要大宋拿妃子帝姬赔款的诏令是真的,原来和福帝姬拼死要逃到江南,是早有预见的。
那时候我并不能懂得政治时局,久居深宫,加上赵椅对我隐瞒了实情,让我一直还在傻傻地认为如今天下依旧像内院那般安生太平,认为娘和绎心真的是去寺里祈福了,认为女真人不会战胜大宋,认为父皇和皇帝哥哥真的会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太快了。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以至于过去的三年里,那些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回忆短暂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憋着快要夺目而出的眼泪,憋得红了脸,牙齿打着颤,咬了咬嘴唇绝望地看着赵椅,他似乎明白了我眼泪的意义。
“赵椅,我娘是不是已经被金人抓走了……”
我听到了那个让我心中已经明了却让我几乎昏厥的答案。
“是。”
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呼吸的频率,我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惠福帝姬赵珠珠撞破头皮的血腥味。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现在的情绪,我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我多想……多想忘记自己是谁,假如一切都是一种宿命……
可我一生都忘不掉。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头上便被强加了一个亡国奴的称号。
大宋,亡了。
我一拳捣在赵椅的肚子上,仰面朝天式地嚎泣:“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啊……”
忽然我的前方传来几名女子的嘶喊,再一看,三名宫女装束的女子被几名高大魁梧的金兵强行拉出人群,那几名金军一脸的猥琐,作势要强占那三名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子,可有一名宫女坚决不从,那金军中的一人飞速地亮出了长矛,向那名宫女的咽喉处刺去……
“啊……”
赵椅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拧到背面,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女子撕裂般的痛呼声传来又戛然而止。我抖了抖肩膀,咬紧嘴唇不敢再出声,却从赵椅的手缝间淌出两行凄惶又惊恐的眼泪。
*****
在宫门熬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待到天亮了,我们大批大批的皇族宗室便按照昨夜安排的批次分批出发,前去金国的首都——上京。
清晨出发的时候,我蜷缩在济济一车中,透过坚实的木头牢笼,静静地看向外面。百姓,皆不出户。这是我第二次看汴京的街市。
只不过上一次同洵德帝姬一干人等乘坐的是皇家珠光宝气玲珑锦缎包着的马车,而这次……
我看了一眼周遭,赵椅我身后替我分担身上的重量,一夜未睡,稚嫩的脸上已有了少许疲惫;赵串珠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哭得红肿着双眼,哆嗦的唇也红彤彤的,人中处还挂着未揩净的鼻涕;和福帝姬赵金珠显然也是被吓的怕了,一改往日的神气,说话也不敢大声,只是还在动不动地嫌弃身边的皇子帝姬挤着碰着了她的衣裙。前面的另一辆车上,我看见了洵德帝姬和她夫家的一干人。我将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想起娘在我三岁生日时替我编的金铃宫绦,大概是娘给我留的唯一念想了吧,竟被我弄得不知了去处。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想哭,眼里却没有泪水。
我们这样一群皇室贵族,坐在破烂不堪的牛车中,抵达了汴京城外东北角。颠簸了一路,带队的那个名叫完颜宗望的女真人选择在刘家寺那里的金军营寨先落脚,并给我们一些用早膳的时间。
几个女真人装扮的妇女将面饼发到每个人的手中,饿了一天的宫女们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可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可就不习惯了。“这是什么东西,生得这般粗糙丑陋,是给人吃的吗?”果然,和福还是忍不住抱怨了。此刻她的侍婢妙仪早已和其他婢子关押在一起,身边少了个照顾的人,倒真让这个仅仅十二岁的娇生惯养的帝王千金应付不来。说罢,和福帝姬赵金珠将面饼一丢,便背过脸去了。
宁福帝姬赵串珠却在此时悄悄将面饼拾了起来,偷偷塞进了怀里。我捏着那丑乎乎的面饼,虽然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是看着这样的毫无食欲的丑东西,我倒真的怀念起娘亲做的核桃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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