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来的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南柯一凉
“哈哈,不谈这个,提了晦气。还是接着咱们之前,老陈,你知道我张弛以前是干嘛的吗”
“有点耳闻,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弛笑容可掬,从表情中察觉不到一丝的狠厉。“你听说的也许是真的。没错,我是靠跑船赚的钱。当时八几年,我那会儿还在温瓯的江面上讨生活的,那个时候跑船纯粹就靠捞鱼捞虾过日子,没什么油水,根本不如饬走私挣钱多”
听张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叙述自己的来历,陈国立越听越惊,越听额头上豆大的汗就越往下流,因为这些内容要是捅出去,非得让张弛把牢底坐穿了不可。而他,看着不像喝醉,却居然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自己,陈国立登时感到不妙,有种逼上贼船的感觉。
“呵呵,张总看来久经风雨,佩服。来,我敬您一杯。”陈国立急忙打断,借机想转移话题。
张弛故作神秘道“老陈,我今天跟你讲这些,其实就为了两件事,当然,也可以说是一件事。”
“什么事,张总”
第五十六章 说一万,到一千
“离三,离三”
喊叫声从七楼响起,在绑扎钢筋的工人里传开。
“离三”
一声接一声,直喊到第三声,手里正忙着活离三,一边继续干,一边朝声源回道“啥事”
”离三,工头让你马上到空地一趟“
“等我绑扎完这段钢筋就马上下来”离三不急不慢地答复,也不在意工头等不等急。
可传话的人在乎,他急了,跑到离三的跟前,催促道“哎呀,你先别紧着活,赶快下去吧,工头找你肯定是急事。”
离三扬起手臂,揩去额头的汗珠。“再急也么用,这活总得干完吧。等等,等我把钢筋绑扎好再下去,反正从七楼下来要花点时间。”
传话的登时听傻了,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让工头等的主儿,咋,工头是欠你啦仔细一琢磨,嘿,还真对,欠条命呢,难怪有恃无恐。可自己该怎么办,工头又不欠自己的命,让工头等急了,怪不到你离三头上,那要怪在我的头上。
传话的咽了咽口水,巴巴地望着李天甲,目光里透露着帮忙的意思。
李天甲嘴角一翘,用胳膊肘碰了碰离三,“离三,你赶紧下去,别叫工头等急了。”说完,又凑到他的耳旁,悄悄地说“我知道你是恼工头在梁二柱子跟土根这事上帮偏架,可那俩货这会儿都开除了,有气有怨都可以消消了,何必在怪别人呢,何况是工头。”
“四哥,你想岔了,我就是单纯想干完活,这可是算我工资。”离三摇摇头。
李天甲抓住离三的手腕,“没气就成,这剩下的活,你就先别做了,我跟开合今天帮你干了,反正没剩多少。”
四目相对,离三点着头瞥了眼工作进度,一面站起来,一面说”行,今天就麻烦四哥跟开合。等明天,你再帮我们。“
“去我们之间还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李天甲重重地拍了离三后背一掌,“东西也都别理了,完工了我顺手帮你都拿下去。你赶紧下去,不要把工头晾在空地上”
离三笑了笑,不再多言,两条腿一迈开,眨眼的工夫人影就没了。不一会儿,工棚前的空地多出一个人影,腰杆直挺的离三就站在了陈国立的面前。
“工头,你找我”离三问道。
陈国立一言不发,只是目不斜视地紧盯着他,目光略显复杂。
盯了不少时候,他才开口道“离三,是叫离三,不是叫李三对吧”
“是,工头。”
陈国立不像往常走路说话都隐隐带着一阵趾高气昂的风,他一脸和善,微笑道“嗯,是这样,关于你、图昆跟梁田、吴能的事,我到后来仔细地了解下,怎么样,先前处理的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舒服啊”
“没有。”
“真没有”
“没有。”离三语气肯定道。
陈国立罕见地检讨道“没有也好,也不好,这事其实你觉得不舒服是正常,毕竟判的是不公嘛,这里头我有责任,而且很大,如果当初多在工地里我走动走动,没准就听到风声,及时把苗头掐了,兴许就不会纵容他们闹的工地沸沸扬扬。”
离三倍感意外,凝视着工头,心里起疑,他是在向自己道歉一个包工头,一个主宰着大大小小包括他在内七八十号人前程去留的人,一个几句话便把同乡的梁二柱子、吴能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会对一个受他与其说管理,倒不如是主宰的人,不单单和和气气,更是含有歉意,出乎意料,匪夷所思。
“工头说笑,你不是第一时间主持公道将他们开除了吗这不就是替我,也替大家伙出了口气嘛”
“唉,你能这么想就好啊,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想不到你遇到这种事。”陈国立表现出一副悔恨的神情,语气里夹杂着愧疚。
“工头,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话一刚落,两人沉默了片刻,各自无言。
陈国立客套道“你呆在工地时间也不短,觉得怎么样”
“工头,都挺好的。”
“喔。”陈国立微张开嘴,又闭上,神色凝重地看向离三,又不说话。
“工头,你要没其它事,那我就先回去了,手头还有一些活没做完,不能老麻烦四哥他们。”
陈国立摇了摇手,“你不用回去了,我已经安排人顶你的班了。”
“是吗”离三挑了下眉。
“你还记得上回请大家伙喝酒的张总吗”陈国立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记得。”
“那你还记得上回喝酒吃饭的饭摊吗”
离三点点头,尽管纳闷,但没有问出口,只等陈国立主动讲明。
“嗯,你现在就去那个地方,晚上张总说想请你单独吃饭。”陈国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你赶紧收拾一下,穿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过去,不要让张总他久等了。”
“哎”离三知道他不能推辞,答应下来。
“等一下。”
陈国立叫住了刚转过身的离三,从自己的皮包里取出一封不薄的红包。他一边递给离三,一边说“这救命之情啊,张总表了他的心意,工头我这边也不好不表意思。只是工钱,不能再给你涨了,再涨其他弟兄会有异议,只好委屈你收下这钱,虽然不比张总的多,但你也别嫌弃,拿着。”
离三迟疑地站着,没有见钱眼开,不管不顾地立刻收下。他抬起头,坚定地拒绝“工头,情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
“工头,比起我救你,你能收下我们李家村这些人,愿意在城里给一碗饭吃,这恩情对于我,可要大得很。”离三推了推递钱的手。“我离三虽然穷,但明事理,哪里能向你要什么好处”
“这算个屁的恩情要真论起来,还应该是叔感谢你们。”
陈国立摆摆手,“你不知道,年初的时候,沪市这正闹民工荒,叔的工地那会儿非但招不到人,好些老人更奔着回家种田,要不然咋能让土子这个瓜娃子回乡招工。“04年初大中型城市和发达地区出现“民工荒”的现象。
“嘿,原本只想你们几个凑个数,干干杂活,没成想你们还挺行。这不算下来,按进度这工程应该能准时完成,也就不用老叔按合同赔钱啦”
陈国立拍了拍离三的手背,“所以啊,甭跟老叔客套,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陈叔我还不是小气人”说着,把离三的手腕轻轻一翻,把红包硬塞到手里。
“那行,工头,那我就收下。”离三看推辞不掉,便收下了,直接揣进裤兜里,没有冒冒失失地打开信封清点一番多少。
“行了,叔也就这俩事。”陈国立挥了挥手,“你走吧。记得啊,去饭摊前,把身上的这脏泥油污好好洗洗,别顶着这身埋汰了张总。”
“行。”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国立从皮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包纸,包裹不严的报纸缝里露出百钞才有的红色,他轻轻颠了颠,喃喃道“奇了怪,张总不是给过他一回了,怎么又交代给他一万”
对此,陈国立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在不解中,含着笑把钱放入自己的皮包。
“一个农民工,要这么多钱干啥,给个一千打发就行啦”他如是想,也如是做。
殊不知,这钱有着深意。
第五十七章 下雨前
到的时候,摊子才刚刚铺开,摊主夫妻把桌椅板凳全一字排开。
过了五分钟,下午四点四十七分,摊上除了摊主夫妻跟离三,空无一人。
离三坐在一张板凳上静静地等候,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看样子龙王要施一场雨。
他抬头望着天,距离饭摊不远处的有几个人望着他。
他们都坐在停靠马路边的车里,车窗已经摇了下来,其中领头的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里,广播正播送着“气象台5月23日下午5点发布未来48小时天气预报。今天夜间有大雨或暴雨”
坐在轿车后车座的,是已经从五旗大楼谈判回来的苟威和张弛。他们坐在一起,面和心不和,但心照不宣地都看向窗外。
许久,终于,沉闷的气氛给苟威的东北口音打破。
“妈拉个巴子,张弛你这、逼挺牛的啊,竟然能请动买办给你撑腰。”他骂咧道。
张弛不客气地回道“狗犊子,你娘、的别以为跟军爷沾点亲带点故,就觉着可以在沪市随便横。谁他、妈在沪市里混会没人脉告诉你,今天要不是看在北洋集团撮合的份上,你想约老子谈判议和,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
“哼,你以为老子不敢啊你该庆幸这是在沪市,搁东北那地,你小子想跟老子和谈,根本不够格”
苟威人称为“虎哨子”,其行事风格自当粗鲁莽撞。所幸两人刚刚说和,两家不至于马上翻脸。
然而,对于苟威,比起谈判让步,他这头从东北跑了千里来吃肉的野狼,保持着东北那嘎达的野性,更喜欢直接粗暴,更热衷一个站着,一个倒下,输者滚蛋,赢者通吃。
而且,虽说这次的谈判,他的的确确仗北洋集团的势占了便宜,可说到底是借人家的势,自己没动刀没动枪,露不开膀子显露一把,心里耿耿于怀,特别是他已经认定自己工地的事故是张弛搞出来的,这窝囊,他咽不下。
“废什么话赶紧叫你的人把事做了,老子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多呆。”
仈jiu十年代靠在温瓯、闽建跑船发家的张弛,心底还是以发财为第一要义,对于争强斗狠从来是反感,更别说讨不到一点儿好处。他在早上的谈判桌上,当着两位江湖大哥的面保证了不插手宝山近来一起三家连锁绿色超市建设的投标,也同样为自己谋求到了一丝甜头祥和家园第三期。
为此,张弛对苟威提的其它一些小条件,可以无不答应,包括舍下他的救命恩人,任凭苟威随意处置。
“这就是给你挡灾那人。”
苟威指了指离三的身影,冷笑道“诶,张小子,够狠的,我可听说他是救了你的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咋滴,为了吃下三期的地基,连恩情道义都不顾啦,就这么把恩人卖咧”
“恩什么恩,恩我早就报了。”张弛面色铁青,“那小子也领情,这叫两清,老子可不再欠他什么,凭什么为了他把到嘴的肥肉喂到你手里”
尽管听上去似乎是忘恩负义,可商人就是商人,何况是一名跑江湖走黑白的商人。他的良心,早就陷进贫穷的泥坑里,爬出来的时候一身的脏,使得他觉得三千块跟翻倍的工资便足以了结这段恩情,觉得一万块便能买下离三这条命。
苟威嗤笑着,毫不掩饰对张弛的鄙夷,连救命恩人都说卖就卖,这人可不咋滴,估计没啥事干不出来。他再瞧瞧离三,可惜道“多好的一娃娃,要搁我工地替我消去那灾,老子非重重地栽培他,可惜啊,投错了人,这就是命呐”
张弛听出了话外音,不耐烦道“喂,狗犊子,你阴阳怪气够了没,赶紧的把事情结了。”
苟威是一有机会便讥讽“哟,真新鲜,我这寻仇报复的都不急,你个害人的蔫坏倒先急着斩草灭种。”
“得,那咱就帮你小子拔拔歪草。”他笑嘻嘻道。
“慢着”张弛突然阻止苟威。
“咋啦,良心发现,想救人嘿,张小子,你要想救人也行,不过这价可就不是之前那价。”
“滚,老子只是提醒你,呆会儿让你的人下手轻一点,别把人整死了给我惹出麻烦。万一公安查起来,找到我这,我绝不会替你兜着。”
“嘁,这事这事还要你教老子,老子当年玩卡簧的时候,你小子还在船上玩虾呢”
苟威瘪瘪嘴,伸手正要打开门,只见一袭红衣的一女盈盈向饭摊那走去,他不禁瞳孔一缩,扭头看向张弛问“坏了,花姐怎么来了”
张弛闻言,不再留给苟威一后脑勺,他转过身,定睛望向窗外,吹了口哨揶揄道“哈哈,八成是花姐听你要搞一个农民工,可怜了怕你弄出人命,特意留下来盯着你呗”
坐在副驾驶座的小凤雏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附和道“把头,也不是没这可能。”
“艹”
苟威撇着嘴暗中磨牙,他磨了一阵,无奈道“娘、的,花姐定在这里,还真娘的不好下死手。”
小凤雏请示道“把头,咱该咋整”
“还能咋整娘妈的,就看花姐面上打个折,轻饶这小子,两条胳膊、两条腿吧。”苟威一想到不能把离三碎尸万段,火气不由上来。
小凤雏一挑眉,建议道“把头,那这事得有人主持,不能由着愣头青胡来。”
“叫马脸去镇场子。等等”
苟威刚说,又摆摆手,补充道“算了,再叫菜刀一块去。跟他们讲,都注意点,能不用家伙就不用家伙,手上也留个轻重,给他剩条命,别到时被花姐告到萧爷那去,说老子仗势欺人,欺负小老百姓。”
一提到“萧爷”,小凤雏就猛地打颤,使劲点头赞成“把头您说得对。真闹出个好歹,被警察查是小,让花姐告到萧爷那,那可要严重多了。”
张弛笑嘻嘻道“呦,狗犊子,能耐啊一工人,你派十三太保去对付,你不怕传出去丢人啊”
苟威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狼目一张,打发道“滚下车回你公司去。老子办事,还轮不着你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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