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不知道
夜深人静,冷风骤起,孤寂开放的梅花似乎也耐不住袭人寒气,纷扬而落,点点铺陈在寂寥幽径,却又突地被一双双深浅不一脚印践踏进肮脏的淤泥。
一队外裹白色衣裳手拎十字药箱的人紧随一戎装男子迅速窜进一栋阁楼。
阁楼里本漆黑一团,四下无息,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闷惊亮了一盏昏黄,接着便是女子惊吓的高音“你们是谁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那队人马宛若肆无忌惮的洪水猛兽不理会女子阻拦,冷酷呼啸,直冲楼上。
此时,二楼卧房门锁旋动两下,露出一道缝隙,露出姿态慵懒的面容。
槿芝酣意正浓,睡眼惺忪,被贸然闹醒,不由大怒了一句“出了何事”
这凛然的喝斥在刚强铁臂前,不过如杨柳枝条般软弱无力,在前的两人不闻不问,架起她双臂如架起绞刑的刑犯扔在钢丝铁床,她腰腿疼痛,惊叫未出,惊魂未定,双手双脚已成大字展开,被一寸来宽的白色绷带牢牢拴在床沿,越挣扎越是紧绷。那些人面带口罩,内穿秦军戎装,外套医生大褂,明显是军医身份。一双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全神贯注,伶俐打开药箱后,麻利扯过园木方桌,随之点燃酒精,然后铺开各式刀具,噼里啪啦的响声俨然在告诉她,他们要做什么。
“你们”
她话未说完,一张充塞着福尔马林味道的胶带紧贴在了她柔软的唇上。五只炫目的灯光齐聚头顶,刺目光亮如百万利剑直射她眼睛,她四肢收缩,脑袋摇摆,想避开令人发指的恐惧,恍然一瞥却看到人群摇摆的空隙处令她窒息的身影。
屋子里静得只听到刀子滑开皮肤的撕裂。
只听到铁床晃动的呜咽。
只听到铁器不时撞击的沉重。
只听到血液流淌的潺潺。
她斜歪脑袋,凄楚的眸子直视于他,渗泪的眼眶柔怜凸现,悲悲戚戚,宛若即将摧残致死的小鹿,发出的呜呜声一遍遍投射出乞求的怜悯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而他旁若无人地坐在沙发上,单手支撑头颅,冷眼旁观,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电影,他亲手导演了这一幕,他也要完整欣赏完这一幕。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何时结束了这万恶的一切。
不知何时她血泪成河已染湿了全部锦缎。
“报告元帅,手术结束。”
他听罢挥了挥手,几人又干净利落地撤离,似乎这里不曾留下过他们的足迹,只是那不慎沾惹到血色的被褥仿佛洒着流不完的泪。
他起身踱步到床沿,解开捆绑的绸带。白皙手腕处一道道的紫色瘀痕好像滴血玉镯深深镶进皮肤里,怎么抠都抠不出来。那恍然倒下的厚实声似乎也是向他缴械投降,宣告自己再没有一丝力气跟他抗争。待他撕开她嘴上的白布胶条,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娇花不堪吹打的面容,时时刻刻渴望他疼爱的面容,没有傲慢,没有倔强,只有脆弱。
“我已经帮你解决掉孩子了,你不想生他,我更不想要他,以后这类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既然不想回许昌,那便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张家,待在这个院子,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他冷冷述完,拂袖而去。
而她咬破的苍白嘴唇点缀着斑斑红渍,宛若死亡前绝美的凄唱。
空馀满地梨花雪21
大雪断断续续又萧落了两月。
雪停后的夜,每每打开窗棂,似乎能听到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哀怨歌声或是凄凄哭笑。自打住进张家,怕遇到外人,怕惹人注意,宛静甚少跨出别院,更别提出门逛街赏景。而自那日冯槿芝闯进阁楼与澤霖大吵一场后便像寒冬鸟儿销了声匿了迹,且到现在依旧风平浪静,她心底如潮,惶惶不安,虽然知道他不会令孩子和她错生意外,却莫名地惧怕着什么。
近日,澤霖因公务
清秋吟 分节阅读_80
去了许昌,她闲来无事又横卧不适,便趁三更半夜鸦默雀静的时候,披了大麾,拎了盏灯笼,唤银梅出园走走。蓝色幕布下是一望无际的白茫与寂静,黑色突兀的房屋找不出一丝昏黄的亮,四下里虽然朔风凛凛,侵肌裂骨,踏在新鲜毛茸茸的雪珠子上咯吱咯吱的响声倒让她生出几分好奇。
然而,与银梅一路轻声闲聊谈笑,寒风过耳之际,竟又听到了鬼簌簌的泣声,活像聊斋传记里受尽冤屈躲在墙梁落抽泣的女鬼。
银梅吓得瑟瑟生抖,拽着她胳膊直往来时方向,小声求道“小姐,已经四更天了,该回去了。”
她安慰地拍了拍银梅的手,说道“我知道出来有一阵子了,若是怕冷,你先回去,我想再走走。”
银梅心里惧怕,哪里敢一个人上路,颤抖的手指点点前方,问道“小姐,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女人在哭”
她无半分忌惮之色,淡淡一笑道“所以我才要去看看。”
瞧她天不怕地不怕还要去一探究竟,银梅早已吓得毛骨悚然,独自回去不是却也不敢,只好低下额头,紧闭双眼,咬牙横心,挽着她胳膊寻了那哭声而去。当那凄凉音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从空中飘浮下来落在耳畔时,银梅嘴里默念着“不怕不怕”,越发不敢睁眼去瞧,感觉跟随的脚步停止不前,感到幽怨的泣声在身边围转,她急得拼命摇晃宛静的胳膊,直道“小姐,怎么了怎么了”
宛静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翘首望着面前这栋张家大院里唯一燃亮灯火的阁楼。枯树藤枝处的窗棂清晰映着一个熟悉身影,长发披肩的女人怀里搂着婴儿大小的襁褓来回摇晃走动,似乎正哄着孩子入睡。可是,那襁褓并不是什么金线柔绵,是大红喜字被单,那被单里包裹的也不是它物,是荷叶花边的绣花枕头,那女人时而用脸贴着被单,时而拿手逗着枕头,时而又紧张兮兮地箍着它,痛苦流涕。
她下意识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到那女人身材玲珑,腹部平坦,继而看到屋子里服侍的下人好言哄她然后扶她走开然后又利落地扯上遮掩窗帘,又恍然看到院落的门环处分明有把银光闪闪的锁片,她身子顿时像抽走了保暖温度,单薄不稳,冷冷生寒。
好在,这一股刺骨寒气没有侵蚀多久,便被人拥进了怀里,额头被他的大手抵在结识的胸膛,脸颊被迫钻进温暖不见光的风衣,她莫名挣扎两下,想问他,槿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又明明能得出来,因为槿芝的孩子没有了,也许是心情激动不小心溜掉了,也许是身体微恙不适合孕育,也许是有其他的顾虑,可她偏偏又瞧得透彻,定是那天她无意的一句话给了他隐隐的提示,她不要她的孩子活在张家与人争斗,于是他动了手脚,于是便有了这每晚的凄鸣
“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回到园子,他殷勤帮她取下厚实外衣说道。
循着桂花香味望去,梅花洋式小几上的填漆茶盘搁着四块糕点,洁白如玉,芳香浓郁,每块用桂花花瓣点缀了个“福”字,她识得,这糕点是出自许昌有名的福记糕点铺子,她也知道,他现在这个时辰急急忙忙从许昌赶回来只是为了能早一秒见到她,她更加清楚,不论是藏在心底不愿提及的谭家码头命案,还是方才难以启齿的“为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她,便是因她。她含了一块糕点,滋润松软,细腻化渣,正宗的桂花香甜。
“怎么哭了”他欣长的手指凑到她眼睑处蜻蜓似的点了点,心疼的语调里仿佛又露着无尽的疑惑。
伴着桂花清甜,她极力吞咽着感伤,嘴角荡起了美丽的弧线“澤霖,以后别对我这么好”
他爽朗一笑,握住她手暖在掌心,生怕一松开后她便荡然无存,顿了片刻方说道“我喜欢听盛情难却的话,但多少年来这是最快乐的一次。”
她听罢凝眸含泪,弯弯轻笑,一串串滚烫的珠子顿如两江春水不断往下流。
翌日天气放晴,她趁澤霖出门开会的空荡不知不觉走出了园子,不知不觉沿着陌生熟悉的长路摸到昨晚的阁楼,然,阁楼门廊已经大开,只有三三两两的丫环进出打扫搬弄东西,单单看不见槿芝的影子听不到槿芝的声音。当她疑虑重重之时,出来的丫头抬眼瞧见是她便上前躬身行礼,尊敬地唤了声“四少奶奶”她浑然一震,来不及多想这拗口的称呼,脱口问道“院子里的人呢”丫头老实禀告“今儿大早被四少爷送到翠嵩庵静养去了。”她惊愕重复道“翠嵩庵”丫环肯定道“是”。她差点儿刨根究底追问翠嵩庵在哪儿是什么地方她终究止住了。她突然感到背后有双无形的眼睛在望着她,不是防她备她,是恐她露出一丝的不开心,是要抚去碍她眼的每一粒沙每一颗尘。
只是自此,她成了张家上下口中唯一的四少奶奶。年关之际,祭祀也好,参神也罢,有澤霖身影出没的地方,也有她被小心呵护左右的场景。没人敢质疑她的身份,更加没有人敢非议嘀咕她究竟是何人来自哪里
空馀满地梨花雪22
冬去春来,过了春光乍泄百花齐放,便又重回晚暮争春的时节,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也已转为下垂。
许是听过中药医生诊脉的结果,张太太在何人面前都是一张不可一世的脸孔,唯独见她时又是轻声细语又是笑容可掬,格外和蔼可亲,毫无搓麻将时盛气凌人的架势,千叮万嘱丫环们小心服侍不说,更是把珍藏的滋补品奉献出来熬炖。
澤霖瞧见后便探身到她腹部跟孩子打趣,习以为常的开头语总是那句“我是爸爸”,不是笑话他母亲两句,便是跟孩子幻想,要教它骑马打猎纵横驰骋,教它饮酒寻欢风花雪月,而每次她只是静静地旁听静静地微笑,然后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他侧脸生出未来得及刮掉的浅短青茬,去摸他那张英俊脸面上精致的五官。也许有一天,孩子也会拥有这幅模样,这幅令她无法忘怀无法释怀的模样。
虽说是住在澤霖办公的阁楼,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全国政事,不进书房,不阅报纸,不道听途说问东问西。
然而这日,银梅放假出了趟大院回来后便魂不守舍,左右为难,支支吾吾地唤了她两声,却又低下头说“没什么”
以为是银梅家里出了状况又不好意思开口,她淡然一笑,说道“不必一门心思地想着照顾我,这里有得是人手。若是想家,再回去住两天也没有关系。呆会儿,我吩咐其它人过来。”
银梅急忙罢手,知道她一片好心,却也不想惹她担忧“四少奶奶,您误会了。因为医生说你即将临产,不能受刺激。可是有些事,银梅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噢”了一声,却是笑道“什么事难不曾澤霖在外面寻花问柳被人抓了正着”
见她提及四少爷往昔的风流韵事,生怕她胡思乱想,银梅不由急道“不是四少爷,是桃根。”
桃根恍若隔世的名字令她赫然一怔。
“我也是回太太那儿听姐妹们无意间提起的,说有个叫桃根的丫头来过孙家多次要找四少奶奶,当时太太陪老太太去了东瀛,老爷军务繁忙,没时间过问此事,给了桃根几块大洋把她赶走了。后来,也不知怎地,她沦落到了烟街柳巷,据说逃了多次都被人捉了回去,打得遍体鳞伤,她实在熬不住,隔三岔五地托人到孙家打听四少奶奶的下落。姐妹们都是同情她,可太太不在,实在拿不出救人的办法。太太对我说过,不能擅自泄露四少奶奶的行踪,我也不敢跟姐妹们说什么”
听到桃根人在烟花之地,宛静脑袋顿蒙,心乱不止,慌张起身藤箱倒柜地找钱。澤霖怕她出门手头紧凑,塞了一万块在抽屉,她往常四门不迈亦花费不了多少,却是赏了不少给家里穷困的丫环,现在能掏出来只剩三千。她知道这事不能声张,时间越短越是隐秘越是打点得多,索性取了镯子一并交给银梅,吩咐道“你去找个实在的生意人把桃根赎出来,然后安置在客栈,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尽快跟我严明,若是她要问起,你只说是碧莹姐的意思,不要跟她提及我。”
银梅明白她不愿显露身份,抿起嘴唇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四少奶奶,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打发走了银梅,她瘫坐在沙发上,绞尽脑汁也参悟不透究竟横生了何种变故意外,桃根会不远万里来顺德寻她,寻不到她又绝不罢休。
转瞬已是夜幕低垂,万家灯火,她一直心神不宁,挺着肚子在卧房里来回踱步,听到楼下声响便如惊弓之鸟,仓皇奔到楼梯口端详究竟,偶尔是丫环收拾客厅移动了桌椅,偶尔是搬弄花瓶碰出了撞击之音。见不到银梅的影子,她变得从未有过的急躁,神经似乎被一根细线悬吊在万丈深渊,每呼吸一口凉气,那丝线便重了一分,身子也随之下沉一分,粉身碎骨的机会也多了一分。
“四少奶奶”
终是盼来了银梅急切的声音,她悲喜交集,穆地从床上跃起,眼前却突然漆黑,头晕目眩随之而来,她两手摸到床栏,极力稳住身子,闭上双眼,大口喘息,听到门口的轻柔敲击,她心里又是一惊,屏气凝神使尽全力方能简单说出两个字“进来。”
不是银梅
桃根头发乱松,衣衫乱褛,嘴角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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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斑瘀青,浮肿的面颊仿佛包裹着刚烈的鹅卵石,瞧见是她,那眼泪如大雨哗啦啦地直下,奔到她面前时,一步不稳跌倒在地便如偷生蝼蚁急急爬到她脚下,死死地抱住她小腿,凄凄地喊着“表小姐,我可见到你了”
“桃根”她早已失去冷静,准备弯腰扶人,腹部忽地传来一股断裂的痛。
好在银梅眼明手快手脚麻利及时扶了桃根起来,劝说道“你现在见到四少奶奶了,那些死不瞑目的话可以讲了。”
桃根擦了擦眼泪,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呜咽道“表小姐,老爷他老爷他”
尽管心里早有猜度,听见桃根断续哭述,她仍是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姨丈他怎么了”
“老爷他老爷他走了,他走得好冤。”
什么
犹如五雷轰顶,她瞬间呆滞,面白如蜡,思维一片死寂,只有眼泪没有准备,沉默地沿着痛苦面容往下滴。
银梅在一旁瞧得急了“别故弄玄虚吓坏了四少奶奶到底是什么状况,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四少奶奶她肯定会为你做主。”
桃根听罢不由一遍遍吞咽哭噎,娓娓述说起来。
当日,谭世棠行凶杀死冯梓钧,众多官兵是历历在目,定军自然要讨个说法。此事发生在谭家码头,据查证,乱枪下死掉的三名蒙面杀手亦是码头雇工,谭家有脱不清的干系,官府理所当然要查封码头,活捉谭继昌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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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依画楼著
空馀满地梨花雪23
谭彦卿拿了大笔钱财疏通,可不论是平日里与谭家交好的乡绅名贵,还是巴结谭家的达官贵族不是千方百计地拒辞,便是几尽能事地周旋。
可怜谭继昌先是因独子的离世悲痛伤神,接着被莫名其妙的怨案整得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在监狱里一夜发白,精神日渐萎靡。
谭彦卿明白这世上能救谭家的惟有宛静,然而冯家沁园失火,冯家少奶奶殉情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绝望无助之时,他厚着老脸去求了张澤霖,希望看表小姐的面子救老爷一命。张澤霖话语说得很是中肯,要救谭家老爷也不难,只要他愿意捐出谭家所有钱财以示清白,此事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当谭彦卿将话语转达给谭继昌时,他对天仰笑了三声,一口鲜血当即喷洒而出,揪住谭彦卿衣领愤然道“我就知道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他,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我即使悬梁自尽也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
翌日,他便暴死在监狱。可他哪里会知晓,优先继承谭家财产的太太接连受到儿子侄女辞世的消息一病不起,又因自己的离开,敌不过噩耗,没过几天也随了他而去,现今唯一的继承人只有被张澤霖带走的宛静,张澤霖宣布了宛静存活于世在顺德修养的消息,宣布了宛静接任谭家财产并委托自己代理的消息,然后堂而皇之霸占了整个谭家。
宛静听完后只觉一股子滚烫鲜血从心口直往头颅里窜,把脑浆脑干染成了鲜红色,纤薄的粘液显然抵挡不住,那红色的潮涌冲裂而断盈满了她的眼睛,不断撞击着她的嘴巴,她紧咬牙舌拼力忍耐,可一想到他明明答应了自己,明明说过会放过谭家,他为什么还要置姨丈于死地,那宣泄的眼泪便滚滚而下,那万般的忍耐便决堤崩溃。不知何时,难过心痛已如星星之火渐渐蔓延渐渐燃烈渐渐弥散到她腹部聚集到她腹部,一股说不出的痛犹如震山石钟,一遍遍撞击她的腹部,她终忍耐不住,“啊”了一声。
“血”银梅瞧见殷红鲜血沿着宛静大腿留下,大惊失色叫道。
仿佛被钢铁勾住了心肺,每呼吸一次,每喘息一次,都是无止尽阴冷的痛,她右手紧捏床柱,左手死扣床沿,咬唇忍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医生。”
医生银梅提心吊弦,竭力冷静,转身边往楼下冲边嚷道“四少奶奶要生了,快去叫医生,快去叫产婆,快去通知四少爷,快去找太太,大小姐过来,快快”
随时待命的丫环虽然紧张万分,倒也井然有序。不大一会儿,张家大院里有用的人没用的人焦虑的人等待的人助产的人纷纷赶了过来,堆挤楼下,听到楼上穿透人心的疼痛呻吟,纠结的心始终回落不下。
张澤霖接到电话立马止了会议心急如焚从军部赶了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二楼,瞧见宛静大汗淋漓,两手抠着被单,嘴里咬着帕子,心疼在即,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说出那句“若是痛得难受,不生罢了”,他只能夺过银梅手中的毛巾去拭擦,然而擦掉了汗渍,却擦不净秋水眸子里淌出的热泪。
她蹙着峨嵋望着他,楚楚地,酸酸地,恨恨地,清醒的脑袋想问他姨丈为何爆毙监狱,想问他谭家生意的现况,想问他码头血案的点点滴滴,可那团帕子死堵住她的嘴,堵住她的心。
抹不掉的记忆似乎折磨着她。
难忍的腹痛亦在折磨着她。
她痛了一夜,痛到天明,痛得坚持不住,在医生产婆“快了,快了”的鼓舞下,只能不停痛骂着“张澤霖,你个混蛋。”
然而,暗骂这一句的还有被所有人忽略掉的陌生身影。
藏进衣柜的桃根早已抹掉嘴角眼角涂擦的水粉,敞开一道隙缝,目光烧灼地盯着屋子里的响动。从她被谭家收养被少爷看中被太太定为未来谭家的姨太太,她便知晓此生的使命生是谭家的人,死是谭家的鬼。现在老爷不在了,太太不在了,少爷不能要她了,她也不想苟活,可她不能白白死掉
孩子剧烈的哭啼声振奋了她的血液。
透过狭窄的裂缝,她清晰地瞧见与谭家哀鸿遍野截然不同的一幕白衣大褂的医生笑着,满手鲜血的产婆笑着,跟太太年纪相仿的富贵妇人笑着,四少爷也笑着,唯有床榻上的表小姐漠然垂泪,曾经她也见表小姐如此哭过,是她新婚的时候,不吃不喝的时候,被姑爷欺负的时候,表小姐那么聪明,肯定明白,是谁谋算了谭家,是谁杀了老爷,是谁害了少爷,可表小姐生了四少爷的孩子,她注定是四少爷的女人,她只能流泪无奈,她不可能为谭家出头。
屋子里人烟渐散渐稀,只剩下抱着孩子对表小姐微笑的四少爷,这是绝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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