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程殷
青凤摸着这个湿漉漉的不停蠕动的小东西,喜极而泣。
我打趣着她“记得生下一胎的时候,别吃太多,让孩子在肚子里长太大。”
青凤含着泪,“噗嗤”一声笑出来。
云深站在一旁,看得似乎呆了。我走过去,搂过她,在她额上微笑着轻轻一吻“好样的,云深。”
她看着我,回过神来,头靠在我怀里,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广仁娘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孙子。她一下子老泪纵横,跪在我面前磕头“李先生,您是我们莱家的大恩人广仁是三代单传,莱家就指着他续香火。您救了我孙子和媳妇,我们全家就算作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我赶紧扶她起来“您快别这么说我碰巧知道一些医理,救人所急是应当的。再说没有云深帮忙,我一个人根本不行。”
广仁娘一听,又要给云深磕头,被我们慌忙拉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我是战战兢兢,汗水淋淋。欢迎生过孩子以及学产科的姐妹们扔砖,我锅盖已经顶好了。
黄花地,斜暮阳靖平
三天后,广仁家摆了十六桌酒席,为喜得贵子,宴请亲友和全村的乡亲。大家纷纷提着贺礼来道喜,院子里挤得满满,鞭炮声,笑闹声,此起彼伏。
我和云深被拉到首席,坐在上位。广仁全家对我们一口一个恩人地叫,他家的亲朋好友也轮着翻地向我们敬酒。
按当地的习惯,敬酒不喝,是对对方极大的不尊重。我只能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他们喝的是当地酿制的一种度数极高的白酒,云深一滴也不能沾。我便也替她喝了。还好广仁事先在我要喝的酒里兑了水,怕我应付不了。
热闹的宴席从正午持续到快要黄昏。人们的兴致仍然不减,猜拳行令,谈笑风生。我的酒量不算差,但被轮番猛灌下来,还是脑袋发沉。
我对广仁摇摇头,他会意地和云深扶我回房休息,安顿好我以后,又回去招待客人。
我斜靠在床上,喝了一些云深给我泡的茶,清醒了许多。
云深照广仁说的,用一条浸过凉水的湿毛巾给我擦脸,一边担忧地问我“靖平你很难受吗”
我微笑着对她摇头。她卷起衣袖又把毛巾浸到身旁的盆里。
我突然看到她手臂上累累的青痕,一惊,忙抓过来细看原来她扶着清凤分娩时,青凤抓不住床沿,便两手抓着云深的手臂用力。我当时只顾着看孩子的情形,并没有注意到。而现在云深白皙而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是一道一道青紫色的瘀痕。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舅舅不好,让你受苦了。疼不疼”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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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脸看着我,一脸的快乐“现在不疼了。”
她又突然“咦”了一声“你有颗纽扣要掉了。”
我低头一看,短袖衫胸前的一颗纽扣已经脱了线,松松地搭在那里。大概是刚才被人劝酒推托时挂到什么地方了。
“我给你缝”云深一溜烟跑出去,又飞快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珐琅针线盒。
“我还不知道云深会做针线。”我有些意外。
“学校里劳动课上学的”她有些得意。
那个当年七夕祈愿时还不会穿针的孩子,此刻却坐在我身前的床沿上,一手攥着我的衣襟,另一手灵活地飞针走线。
她纤长白皙的手像一只蝴蝶,飞到我胸前,又飞离。
她靠得我很近,前额几乎要抵在我的下颌上。我的鼻息间满是她清新甘洁的淡淡体香。我刚清醒些的头脑又开始昏沉起来。
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针线,卷翘的长睫随着轻软的呼吸一起一落,挺秀鼻梁下柔软的粉色嘴唇在屋里渐暗的光线下发出隐隐的珠润的光泽。
我受了蛊一样地慢慢垂下头,突然那样不顾一切地想吻上去。
但在我双唇触到她头顶发丝时,我豁然停住,紧咬着下唇,逼自己清醒 – 你是醉了,要么就是疯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我这一切的翻江倒海,云深都没有察觉。她把线头打了一个接,脸凑上来,用牙把线咬断。她柔软的面颊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我胸前的皮肤上。我感觉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冲到了头上。
“好了”她欣喜地一扬眉,仰脸看着我,却又马上惊异地问“靖平你怎么一头汗你又不舒服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地对她一笑“我想出去吸点新鲜空气。”
云深执意要跟我一起出去。我便推了广仁家的那辆旧自行车,避开仍然人声鼎沸的客人,带了云深悄悄出去。
我载着她在乡间窄窄的田艮上缓缓地骑。两旁是望不到边的菜花田。在夏日氤氲的薄暮里,十里柔黄和清香铺陈了满天满地,像柔软的锦缎,在和风里,轻摆慢款。不知名的小虫在花间自在悠然地潜游飞行,发出细微的嗡鸣。远处一个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一支乡间的小曲。
云深坐在车的前杠上,背紧靠在我胸前,双手轻轻搭在车把上,间或拨玩着把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远离尘嚣的绚烂沉静里,人的心会从容,柔软,最后融进晚风里,和自然成为一体。
窝在我胸前的小人儿忽然极轻柔地念出一句“et ifebeautifu ike sur foers and death ike autun eaves。”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她在念泰戈尔的stray birds飞鸟。她经历了父母的死亡,又见证了青凤孩子的诞生,大概已有些明白了生命的激越和从容。
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云深,死亡其实并不可怕。一个生命停止了,但却不会消失,而是会以另外的形式出现。生命的能量在自然界里是周而复始,永不磨灭的。当你的亲人离开你后,他们或许会成为田野里的花,原上的草,林间的树,最终又会成为另一个生命的一部分。所以面对亲人的离去,我们不用太悲伤,因为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面目,总有一天还是会和我们相遇。”
她把头靠在我肩上,仰着脸看我,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成人般的平静祥和“如果有一天,我化成了家里荷塘中的一株荷花,你就把我养在盆里,放在你的书房里好吗这样我就能每天看到你。”
我突然鼻腔发酸,喉间哽起一团硬块,心里冲撞着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只把唇贴在她发上,深深一吻。
我只愿这条田间小路,永无尽头,能让我载着她,骑到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靖平是天生的好酒量,轮番的烈酒灌下来也面不改色。但云深在他胸前轻软的呼吸却让他醉了,险些就把持不住。还好他定力强,稳住了。只可惜他这一番急雨惊风的挣扎,云深却并不知晓。唉,这窗户纸到底怎么捅破呢
长相思,在长安靖平
我们在广仁家住了十四天,终于不得不启程了。尽管依依不舍,但和他们的分别就像这次旅行结束后我和云深的分别一样,不可避免。
广仁和青凤给孩子起名“念平”来感谢我。我也邀请他们全家,以后到北京来玩。
临别时,大家都红了眼睛。广仁奶奶拉了我和云深的手直哭“你们两个娃这样心善,老天一定会有好报你们一定会有好姻缘”
云深抱着小念平不肯松手,泪珠一串一串掉在他脸上。等到我们的车已经开出了好远,她仍依在我身上不停地流泪,哭湿了我肩上的衣服。
我有些隐隐地担心,面对旅行结束后我和她的分别,她会怎样。
在剩下的两周里,我们走马观花般游过了武威,酒泉,和兰州,最后终于到达了我们这次旅行的终点,丝绸之路的东 – 长安。
云深和我都极喜爱这座从明代就更名为“西安”的城市。法门寺,华清池,碑林,钟鼓楼,大小雁塔,半坡,乾陵,骊山,兵马俑。这座城市积淀了太多的历史,游不完,寻不尽。
我们踏着古人的足迹,抚着旧时的砖瓦,探寻着那些隐在千年岁月背后的故事。我也带着她走街穿巷,听高亢的秦腔,看市井的风物,品寻常的人生。
停留在西安的最后一个清晨,我和她登上了西安古城墙的东门 – 长乐门,在城楼上俯瞰这座让我们流连忘返的城市。
青色的城墙在轻薄的晨雾里,稳健,安祥,用它千年不变的沉静目光,注视着这座历经斗转星移,盛衰荣伤的千年帝都。
云深聆听着远处钟楼上景云古钟报晨的钟响,喃喃地说“我更喜欢长安这个名字。好像是一种思念和向往。又仿佛无论岁月流转,沧海桑田,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朵微笑,每一句耳语,每一滴泪,都会成为永恒,化作不灭。”
我看着她,薄雾晨钟里的云深, 不再只是过去那个活在童话里的孩童。她美丽的面目上多了成人的感悟和思虑。
我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身下正在苏醒的古城,缓缓开口“的确是这样。古时的长安是繁华兴盛的极致,也是很多人一生的梦想。在人们心中,它代表憧憬和思念。就像我每次来到这里,都觉得感念而亲切。心里感触良多却又很难用言语道得明。”
“你喜欢唐代和长安,是因为你是唐朝皇帝的后代吗,靖平”
“并不全是。血统不是划定一切的标准。我并不因为我的先祖曾是唐朝的统治者就对它推崇备至。但客观地说,在整个中国,甚至世界的历史上,唐王朝的辉煌是没有任何朝代可以企及的。不仅是因为它经济和军事上的空前繁盛,更在于它文化的多元和心态的开放。没有一个朝代能像它那样用自信和务实去面对一切挑战和接纳未知。其实做人也该这样,坚强,勇敢,自信但又谦逊,然后就能海纳百川。”
“你在说自己吗”她眸光闪闪地看着我。
我笑笑“我还没那么好。这是我的目标,但目前还做不到完全。”
她靠过来,双手环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上“真想回到你心爱的那个朝代去看看。在唐朝,靖平会是什么样呢也会是个皇帝吗”
我轻轻抚着她交握在我腹前的双手,笑着说“也许吧。但没准也还会当医生。毕竟做皇帝太多明思暗虑,勾心斗角,不如作医生来得坦然。”
“靖平要是做医生,我就做给你熬药的童儿;靖平要是做皇帝,我就做给你磨墨的宫女。”
我大笑起来,逗她“我要是当乞丐,你还跟不跟着我做小叫花,和我大雪天里去敲人家的门,讨一碗面吃”
“跟”她松开手,急急地跳到我身前,双目炯炯地看着我“要是讨到一碗面,我只喝汤,面都给你吃。”
我看着她热烈认真的眸子,笑不出来了,拉她到怀里,紧紧抱着,声音有些发哑“那我怎么舍得”
她扬起脸来,专注地看着我“那么你保证,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我。”
我能给你这样的保证吗,云深你明知道我们的分离就在眼前了。
但她的那双眼睛让我没法启口。
看她许久,我缓缓说“好,我到哪儿都把你当小尾巴一样带着。”
是我的心,而不是我的理智,在说话。
她放心而灿烂地笑了,让她背后升起的夏日朝阳黯然失色。
“不许反悔”她夜莺一样清脆地叫了一声,把脸埋进我怀里。
我收紧胳膊,把她圈在胸前。那些分开以后我们还能再见,你会有你新的生活和角色之类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分不清是不忍对她说,还是我自己不愿说,是我在纵容她,还是在纵容自己。一切都是混乱的,缥缈的,只有我怀中的云深是真实的。
不管前尘,不顾后世,至少在此刻,她还在我身旁,在我怀里。
我听到怀里的小人儿用悦耳的声音在曼曼地念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然后她轻轻地唤我“靖平。”
“嗯。”我应着,低头看她。
她窝在我怀里问“这座城市除了沉积着久远的繁华和战乱,是不是也见证过无数美丽的爱情”
我看着她星波闪动的眼睛,慢慢微笑着回答“是的。最有名的一桩恐怕就是唐玄宗与杨玉环的长生殿盟誓。”
“你会像玄宗皇帝一样,为了他的江山牺牲掉爱人吗”
“不会。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比爱更宝贵。它是永恒不灭的,因为一旦爱了,就会生生世世,永不停息。可它又是脆弱的,一旦失去了,便很难再找回。”
“靖平你爱过吗”她轻轻攥着我的手指,两只眼睛象星星一样一闪一闪。
我爱过。
但我的爱情,惨绝而凄厉。
并且我要对疏影保守永不提及的诺言。
我轻抚着她的头,慢慢答道“一个人找到真爱,也能被对方所爱,两人还能在一起天长地久,要靠缘分,强求不来。我还没那么好的运气。”
她垂了头,有些失望。
我揽紧她,轻声安慰“云深,别担心。你是上天眷顾的孩子,你会有你的好姻缘。”
她抬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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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言又止,盈盈双目透着晨露的薄光,半晌说“你也会的,靖平。”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我们勇敢的云深已经开始捅窗户纸了。
番茄鸡蛋面靖平
旅程的最后一天,我并没有安排任何计划,旨在放松和休息。因为明天一早,我们会乘飞机回北京。
玮姨已在家中将云深的行李为她收拾好。明天夜里,我会陪她登上前往布鲁赛尔的飞机,送她回她该回的地方。
从城楼下来以后,我们驾车在西安市内无甚目的地缓行。但凡见到她感兴趣的地方,我们便下车走走看看。
我们在宽街窄巷中漫步闲逛,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树下悠然地晨练,带着弦子和二胡的小乐队在公园里尽兴地吼着秦腔,古董店老板向我们兜售真真假假的字画玉器,街边的小摊上飘来油酥饼的香。
这是最寻常平凡的市井生活,但每一个细节我都用心体味,细细感受。因为今天之后,一切会不同。
她有她新的人生要开始,而我,会成为她青涩年少时的愉快回忆。
她今天早晨在城楼上说“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朵微笑,每一句耳语,每一滴泪,都会成为永恒,化作不灭”。我不知道多年以后当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时是否还会记得这话,但于我,发生在这里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将会是我今后人生中的永恒与不灭。
转眼间已到了下午五点,我问身旁的云深“饿不饿晚上想去哪里吃饭”
她看着我,长睫蝶翼一般微翕“我们今晚回旅馆,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们住的是four sean hote顶层带双卧室的总统套房,里面有一个宽大的厨房,炊具锅碗一应俱全。我却对她摇头“不好。我不想你累着。”
她撅了嘴,抓着我的衣角“我想做饭给你吃,求你了,靖平。再说我在外面也已经吃腻了。”
我拗不过她,只得点头答应“那就做最简单的。”
“你想吃什么”她快乐地扬眉,满脸愿望被满足的喜悦。
“番茄鸡蛋面。”这已是我能想出的最简单的吃食。
“你平时最不爱吃面的。”她看着我,一脸的怀疑。
“你如果还要做比这更复杂的,我们就在外面吃。”我坚决地摇头。
她满脸不甘,但却只能妥协。
我们开车找到附近一家超市,我推了一辆购物车和她一起进去。店里顾客已经不少,各自精挑细选着货物,热闹而井然。
云深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好奇地左顾右盼,拽着我要把每一个货架都看一看。我便由着她。结果在超市里逛了快一个小时,该买的做晚饭的东西还一样没买。
最后在我的催促下,终于挑好了一些菜和调料,我便推着购物车和她一起去付款处。
她双脚踩在购物车的底杠上,手把着车沿,面朝着我,调皮地笑。我作势要把车猛地一掀,她吓得叫了一声,赶紧从车上下来,对我嘟嘴嗔道“靖平,你这样坏”
这时,一位身穿店员制服的中年妇人走过来,皱皱眉对我说道“先生,请你们不要在店里这样开玩笑。你女朋友要是摔坏了,本店是要负责的。”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下不为例。”
刚想再接着解释,只觉得手心一暖,侧头一看,原来是云深悄悄握住了我一只手,紧靠在我身边,褐眸里含着熠熠的星辉,看着我。满目的愉悦,期许,紧张,和欲言又止。
我一时间没了言语,只让她握着我的手,和她这样站着。
“好啦,”我将手轻轻抽出来,再放在她头上抚了抚“你再调皮,我们就要被人赶出去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酒店我们便动手做饭。
她本不让我插手,但我执意帮忙,便被她派作打下手,帮她洗葱,切西红柿,打鸡蛋。
而云深站在炉台前,现将罐装的鸡汤烧开,然后煮面条,煎鸡蛋,熬番茄,再将各种调味品按比例配好,所有的动作舞蹈一样优美好看。
最后,我和她对坐在厨房旁小饭厅里的方桌前,一人面前放着一碗番茄鸡蛋面。我的是大碗,她的是小碗。
雪白的龙须细面泡在清亮的汤里,面上浮着鲜红,碧绿,嫩黄的一片,浓郁的香气溢了满室。而云深便隔着面汤上袅袅升起的氤氲热气,在微醺的灯光下,盈盈地注视我。
“你先尝一口,看喜不喜欢吃。”她的声音里带着期盼。
我盛了一匙汤送到唇边,满口浓香里带着回味悠长的果酸和隐隐的清甜。
“这该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汤。”我放下汤匙,对她微笑。
她满足地笑,也尝了一匙,细品一阵,抬头看我“靖平,你说这味道像什么”
一些酸,一些甜,浓郁绵长,悠悠不断。
这像什么这像我初恋时的情感。云深,你希望我说什么呢我此时在你面前能说什么呢
我对她微微笑道“这味道,又像番茄,又像鸡蛋。好了,你再不让我吃,你唯一的舅舅就要饿死了。”
她明亮的眸子有些黯然,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面前的碗。
“要听音乐吗”我问。
她摇头,轻轻说“我只想和你好好吃面。”
这是我和她之间,对话最少的一次用餐。
温黄的灯下,我和她对坐着,静静地吃面。最简单的一顿饭,我们却吃得极慢。
她把她吃不了的面拨给我,我将她爱吃的番茄从我碗里挑给她。当我们的筷子碰到一起时,她拿欲言又止的眼睛看着我,而我只平静地对她微笑。
她额前的刘海在灯下漫出柔缎一样的光泽,微垂的长睫下仿佛含着一个梦。我不会忘了这场景,甚至希望能将它刻进我今后的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面,再加上一份深重难言的情感,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偶饿了,去找我的番茄鸡蛋面吃。d
雷雨夜靖平
吃完面,我给她洗了一碟从超市买来的葡萄,让她去客厅看电视,自己则收拾了碗筷,放在厨房水池里清洗。
这本可以留给酒店服务生明天再打扫,但云深从小对味道很敏感,又见不得室内脏乱,我便顺手将这些都清洗整理了。
我正洗着碗,哗哗的水声里传来云深的声音“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我一抬头,她正坐在宽大的大理石橱台另一端的酒巴凳上,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我。
“就一点东西,手洗着更快,也省能源。”我对她笑笑。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她接着问。
“公主殿下,我知道你会做饭,可你洗过碗吗”我笑着问她。
她红了脸,窘道“那你怎么会做这样多的事”
“我一个人在美国上学又工作了七年,总不能让个佣人成天伺候我吧。”我用毛巾擦着手里的碗。
“那你也可以教我呀。”她嘟嘴道。
我笑道“你以后在宫里用不着的。”
她垂了眼帘,静默一会儿,又抬眼幽幽地看着我“新月说,在她家里,都是她妈妈做饭,她爸爸洗碗。”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又温言道“普通人家,虽然请不起佣人,但平凡琐碎的家事,大家一起做来,自有相依相偎的真切亲情在其中。这一点,富有阶层的人家反而不容易体会到。”
她听了半晌不作声,轻轻从凳子上下来,转身走到客厅里的落地长窗前站着。
我跟出去,站在她身后。
我们脚下是华灯如水,雍容繁盛的长安,而头顶是明暗远近,交错如织的满天辰星。
她转过身看着我,星辉下,已是泪流满面“我不想回去,我不喜欢那里。”
我揽了她在怀里,拭着她颊上的泪“云深,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事是想做的,而同样有很多事是该做的。你渐渐长大了,就要学会把它们区分开来。在布鲁塞尔,有你大部分的亲人,他们都是和你最亲密的血亲,尤其是你的爷爷奶奶。你父亲是他们最钟爱的孩子,而他的离世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你是看到的。现在在感情上,你是对你爷爷奶奶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你爷爷中风在床,你奶奶要担心他,还要操持整个家族。他们都是老人了,需要你留在身边,陪伴慰籍他们,替他们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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