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定柔三迷系列之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施定柔
“你不说,就让我来说,”他恶狠狠地捏着她的手,恶狠狠地吼道:“因为我是残废,保护不了你,对不对?对不对!!!”
他的肩头殷红的一片,而她的眼中已满是泪水。
他用毯子掩住她的身体。将柴刀“砰”地一扔,坐上轮椅,冲出门外。
而她,耻辱,委屈,愤怒,担心,竟晕了过去。
辛家庄。
辛大娘起得很早,她总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早饭的炊烟还没升起,她已经开始蒸第三批馒头了。辛大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寡妇,儿子一家人早几年前就跑到山外的城里谋生去了。一年也就回来一次。而她自己却靠着卖馒头和一点积蓄养活着自己。
她通常一大早要蒸上五锅馒头,拿到集市里去卖。辛家庄虽小,在这远近几百里的山地中也算是最大的村落,每三天必有一个集市,远近几十里的山人都会挑着东西来这里买卖。
勤劳的山人多以打猎为生。近几年来山里的貂子多,狐狸多,豹子也多,倒吸引了不少皮货商人前来收购。是以有始以来,村子里渐渐的有了些外乡人。村内无客栈,外人来了,也是胡乱地敲着各家的门。山人良善,好客也好奇,加之外乡人大多出手也大方,所以大家都喜欢外地人。
辛大娘收拾起刚蒸好的一锅馒头,就听见门外有动静。她打开门,看见门前停着一个满是泥泞的马车,一个清俊的白衣人坐在车上,身边还躺着一个面色发黄的女人,也穿著白衣,双目紧闭,似在昏睡。
山里人很少有长得好的,大家都在辛苦地讨着生活,牙黄、眼黑、满头恶疮,身子也因长年辛苦劳作而歪歪倒倒。而这白衣人看上去却是干净整洁的、就连指甲上都没有一丝污垢。白衣人拱了拱手,正要说话,辛大娘就笑了起来:“客人是来求宿的罢?”
白衣人点点头:“不知……”
“有,有,我儿子的房子就在隔壁,有自己的厨房,倒还干净。我马上替公子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仿佛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生怕丢了这个客人,她抢着答道。
“如此就多谢了。大娘贵姓?”
“姓辛,公子怎么称呼?”
白衣人正是慕容无风,他迟疑了一下,道:“姓吴。这一位是……”他看了看车里的女人,有些发窘,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辛大娘笑了:“如果两位想分开住,我可以和这位姑娘住在一起。她好像病了?我这就去把炕烧暖起来。”
慕容无风结结巴巴说:“我们其实是……住在一起的。”
“那她就是你的老婆。”辛大娘向他挤挤眼。
他的脸微微发红,点点头。见他行动不便,辛大娘叫来邻居帮着慕容无风下车,又将荷衣送到床尚。一切安顿完毕,她给他端来一杯热茶、两个馒头。他很客气地接过:“多谢。”
他吃馒头的样子也很斯文。喝茶的样子更斯文。辛大娘从没见过一举一动都这么斯文讲究的人。
“大娘,这附近有没有药铺?”慕容无风忽然问。
“有,不过不大。大夫是从外地请来的,姓刘,医术怪好。每隔九天才来一次呢。那一天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赶过来瞧病。你要去,得早早地起来才好。他不在的时候,坐堂的是他的徒弟,水平要差些。你们来得巧,今天他正好在,要不,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病?”
“看病倒不用,我是想去抓些药。”
“那好办啊!我带你去,顺便就在那里支个摊儿卖馒头。”
“多谢了。”
两人来到药铺前。大夫还没有出来,门口已排了长长的队,有的背着孩子,有的赶着马车,扶老携幼地挤在门边。慕容无风一见这么多人,知道要等很久,不禁叹了一口气。辛大娘道:“别着急,这些都是来看病的,大夫还没批方子呢,买药的人很少。”
辛大娘带着慕容无风来到柜台边,招呼着道:“阿水,你爹在么?”村子小,人人都认识。阿水是个十六七岁的健壮小伙子,阿水家是村子里少数能识字的几家之一。阿水爹就是药铺的老板。
“阿哟喂,辛大娘,您老怎么来了?怎么?瞧着我们这里人多,把馒头铺子也搬过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迎了出来,热情地和辛大娘说着话,却拿眼不停地打量着慕容无风。
山里人好奇倒也罢了,阿水爹是村里唯一见过些世面的人,却也禁不住被他淡雅如菊般的气质所折服。辛大娘道:“这位吴公子是我家刚来的客人,他的娘子病了,想找你萧老板抓点药。”
萧老板哈哈一笑:“你们今天来的正好,刘大夫已经到了,正在里屋喝茶。病人在哪里?请大夫瞧一瞧再开药岂不更妥当?”
“多谢。用不着,我知道她有什么病,药方子也记得。”慕容无风说罢轻轻咳嗽了一声,脸色愈发煞白。萧老板心道,莫说你娘子,就是你自己看上去都像是病得不轻。
“阿田,过来抓药。”萧老板扯着嗓子喊道。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应声跑过来。
“劳驾,我要当归、泽泻各五钱,川芎、红花、桃仁、丹皮各三钱,苏木二钱,杜仲一钱。一式十份。请问,有没有七厘散?”慕容无风口齿清晰地说。
萧老板道:“七厘散……这种贵重的成药小店没有。”
“成药没有不要紧,可以现配。请给我朱砂一钱二分,麝香一分二厘,梅花冰片一分二厘,净乳香一钱五分,红花一钱五分,明没药一钱五分,血竭一两,粉口儿茶二钱四分。研末之后,照原量做上十份。”慕容无风说得很慢,阿田手脚很快,拿出一叠纸,从药柜子里飞快地抓着药。
慕容无风安静地看着他,指了指其中的两种药说:“这两个不对。这不是苏木,这也不是血竭。”
“抱歉,是我的眼花了。”阿田吐了吐舌头,赶紧更换。
萧老板在一旁道:“公子很懂药啊。”
“略知一二。”
萧老板飞快地打着算盘:“一共是二十一两银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这是五十两银子。”
萧老板没有接:“山里人不知道银票是何物,我们只收现银。”
“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兑换银票的?”
“没有。银票是城里人用的东西,这里没人相信银票。”
“抱歉,我没有现银,连一文都没有。可不可以……”
“本店从不赊账!”看着他要了一大堆贵重的药,到头来却没有银子,这些药早都混到了一起,有些都研成末了,萧老板的心里便老大不高兴。
辛大娘看着慕容无风失望的样子,道:“公子,我们村子小,从来都没有人见过银票,也不知真假,不如……我这里还有三十文钱,先买些简单的药,凑合着用一用?”她卖馒头,一天也不过挣个十文二十文的,三十文钱对她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慕容无风道:“大娘,你挣钱也不容易,怎能要你的血汗钱呢。老板,你看能不能这样,这些药,我先拿回去,算我赊账。我在这里帮你干几天活,把欠你的钱挣回来?”
“我不缺人手。”
“你看,你请外地的大夫来看病,诊费、路费、招待费,应该不少罢?如果你请我,我也是大夫,我只要诊费,其它的费用都可以免掉。我还可以天天都来,用不着让病人等九天,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我无意想抢这位大夫的饭碗……”
“抢饭碗?这穷乡僻壤的,如果不开高价他能来吗?他愿意来吗?是我们稀罕他,不是他稀罕我们!”萧老板将他从上到下地打量。这人可不是疯了,脸色苍白、两腿残疾、连自己的病都看不好,哪里还有病人肯来找他?可是,药都配了,他真不给钱,这便宜也占得太大了!
“要不这样,”萧老板道,“你今天就和刘大夫同台诊病,如果真有病人愿意找你,你也治得好,我就请你。不过,诊费只能是刘大夫的一半。人家是大镇子里的名医,年纪大、有经验,而你……”
“我的诊费不能比他少,”慕容无风说,“我在我住的城市也是名医,老板是生意人,当然知道是什么货就得卖什么价。”
“你……”萧老板一时结舌,这人明明欠了他的账,却摆出一幅带价而沽的样子。
“咳咳。”刘大夫从内屋里踱出来,一边捻着胡子,一边捧着手里的紫砂壶,道:“萧老板,时辰到了,我开诊了。”
“哦,刘大夫,跟你说个事儿,”萧老板道,“您这不是十天才来一次吗,病人太多了,就是看到天黑也看不完啊,所以我又请了这位吴大夫过来帮个忙儿,替你分担一下。”
慕容无风拱了拱手:“刘大夫,请指教。”
刘大夫出来时,正好听见他说诊费不能少的话,心下颇不高兴,再瞧他一幅病弱的样子,更是不屑。不禁冷哼一声,白眼一翻,道:“年轻人如此轻狂,你师傅是谁?”
“家师仙去多时,名不见经传,不提也罢。”
刘大夫道:“那好,请。”
迷侠记(定柔三迷系列之一) 辛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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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东一西地坐在了药铺的大堂上。萧老板无奈,只好扯着嗓门喊道:“各位乡亲请了!今天坐堂的有两位大夫,一位是刘大夫,大家都认得。这一位年轻些的,是刚请来的吴大夫。想请吴大夫看病的,请另行排队。”
人群中有些人在喁喁低语,队排得很长,却始终只有一个队。所有的人都站在刘大夫这一边。
慕容无风的样子看上去虽然斯文,却太年轻,且一脸苍白,还不停地咳嗽。按照山里人的想法,倘若一个人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又有谁会指望他能治好别人的病呢?
是以慕容无风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却始终不曾接过一个病人。叫站在一旁的萧老板看着,心里中暗暗好笑。
可慕容无风似乎并不在意,也不着急,只是坐着,悠闲地喝着茶。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刘大夫的队越排越长,终于,有一个病人从最后面走过来,走到了慕容无风的面前。
来人是一个青年,长得倒是健壮,只是一张嘴不知怎么,竟好像抽了风似地歪到一边。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
身后有人嘻笑了起来:“歪嘴赵,你还不死心呀?你这张嘴,没瞧过一千次大夫,也瞧过一百次了罢?”
他的名字,居然叫“歪嘴赵”。
青年人倒不腼腆,歪着嘴道:“瞧瞧又怎么了?等我娶得上媳妇就不瞧了。”他的家境倒是殷实,却因为有这样一种相貌,女人们自然是避而远之的。
慕容无风摸了措他的脉,又看了看他的嘴,问道:“足下这病有五年了罢?”
歪嘴赵一个劲地点头。
慕容无风道:“我要在你的头顶和脸上扎针,请站到我面前,把头低下来。”
歪嘴赵绕过桌台,走到他面前,看见他坐在轮椅上,不禁微微一愣。
“你的腿是废的?”他冒冒失失地道。
慕容无风苦笑一声,避而不答,抽出银针,在他的脸和头顶扎了三下。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好像完全不会给人以痛楚。
歪嘴赵却“啊呀”大叫了一声,双眼一翻,咕咚一下,倒在地上。众人“哗”地一下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来,定睛一看,他的嘴却已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
马上有个人道:“歪嘴赵,你的嘴……好了!”
人群哗哗的挤过来,都争着看他的脸。有几个胆大,还伸着手,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
歪嘴赵摸一摸了自己的嘴,仿佛不肯相信自己的手,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左看右看。不禁欢喜地一蹦三尺高,又扑通一声跪下来,给慕容无风嗑了一个响头。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去三大块银子,道:
“吴大夫,这些银子虽……虽不多,却是我积攒了好几年的治病钱,请您一定要赏脸收下。您治好了我的病,就是救了我的命,我……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他本不善言语,加之积在心里好几年的隐忧顿时冰释,直似喜从天降,磕完头后,拉着慕容无风的手,竟乐得涕泪并流,说不出话来。
萧老板一把接过银子,捧在怀里,道:“当然当然,你的好意,吴大夫怎么会拒绝呢?”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收费原本一向都有定额,只是我也是初来乍到,只能是客随主便。不过,能不能麻烦你把大门口那个卖馒头的老太太请过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当然当然!”他忙不叠的飞奔了过去,把辛大娘领过来。
这时候,慕容无风的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辛大娘看着他,笑着道:“吴公子,原来你也是个大夫,今天的生意很好啊!”
“能否麻烦大娘替我照顾一下家里的病人?她还昏迷不醒,我担心得很。大娘卖馒头和买菜的钱,就由我来支付好了。”慕容无风小声道。
“你放心地在这里待着罢,我这就回去。”
从开诊后不久,病人忽然多了起来,慕容无风看病人快,开方子快,原是天下闻名的,不料竟也整整在药堂里坐了五个时辰,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而刘大夫这边的病人却越来越少,两个时辰之后,所有的病人已全都挪到了慕容无风那一边,不禁大为羞愧,匆匆交待了一番,领了诊金,更不顾萧老板的再三挽留,骑马告辞而去。
到了夜灯初上,剩下的一些病人听说慕容无风次日还来坐诊,才肯渐渐散去,而此时的慕容无风已累得几乎散架了。
“吴大夫,今天辛苦你了。唉,往常的病人也没有这么多,只怕是老兄你医术太好之故。这不,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原本不打算看病的人也赶来了。哈哈哈!”萧老板今天进账不少,开心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先把诊金包成一大包,放在慕容无风的手上,不容分说,就要拉着他去吃饭。
“今天就免了,家里还有一个病人要照料。”慕容无风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只能工作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萧老板拼命摇头,“我瞧今天病人的来势,明天只怕会更多,两个时辰怎么看得过来?”
慕容无风道:“那得老板你自己想法子,我明天辰时准时来,午时准时走。”
萧老板心里道:这人说话怎么样跟铁板钉钉子似的?医术好脾气也不能这么大啊。转念一想,刘大夫九天才来这里一次,而他却能天天都来,虽然时间短,也比不来的要好。当下也不愿和他顶撞,便道:“好说好说,就依你。”
“那就告辞了。”慕容无风正要离去,萧老板忙道:“等等,路不好走,让阿水用我的马车送你。”
做好了晚饭,辛大娘便在荷衣的屋里等着慕容无风回来。过了一会儿,果听有人敲门,药铺的伙计阿水将慕容无风送到门边,辛大娘忙将他接进屋内,见他肩头有一片鲜红之色隐隐地从衣袍之中浸出来,忙问:“你受伤了?”
“没事,不要紧。”
“吃饭了么?”
“我这就去做。”
“不用不用,已经做好了,有现成的!”
他转过身来,解释:“大娘,您也辛苦了一天,快去休息吧。以后不要为我们做饭了。她……对了,她叫荷衣。她现在有很多东西还不能吃,先得煎药,由我自己来弄就好。”
“那好,你弄,我帮你打下手。”
两人正要走向厨房,一个声音忽然幽幽地从身后传来:“无风……”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荷衣已睁开了眼睛。
他连忙来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辛大娘冲着两个人挤了挤眼,知趣地退出了门外。
她的脸还是那么憔悴,眼睛看着他时却含着笑意。他掩住了她的口,轻轻道:“你还病着,别说话……太费气力。”
“你的伤……还没好吗?”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肩头上。
她还记得那一夜的事。
他的胸口忽然袭来一阵刺痛,就好像有一把尖刀正在搅动他的心脏。
他忽然低下头,两个人之间,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过了很久,荷衣轻道:“敷药了没有?为什么现在还出血?”
“别担心。我是大夫,这是小伤。”
她仍然神色紧张地盯着他的肩头。他只好到厨房里换过药,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又换了一身衣裳。她不能动,听见厨房里一阵乱响,不一会儿功夫,屋子里传来饭香。他给自己做了一碗饭,一碗菜,又给她做了一碗粥。香喷喷的饭菜端到她面前时,她笑了。
“想不到你会做饭,以前做过?”她问。
“没做过。所以我炒的菜你就别吃了。至于这碗粥,无论味道如何,你将就着喝一点。你已经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说罢,他把她的头抬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她。不知是太饿的缘故,还是他的手艺了得,她觉得粥美味极了,很快喝得一干二净。忙碌了一天,他也饿了,喂完荷衣,他吃起了自己做的豆腐炒蘑菇。她在床尚默默地看着他。
“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吃饭。”她忽然说。
“是吗?”
“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个不食烟火的神仙,从来不吃饭,更不要说做饭了。”
“可我却活了这么长,奇怪吧?”
“可不可以解开我双手的穴道?……一动也不能动,难受死了!”
“不可以,会很痛的。”
“那也不能像这样躺在床尚啊!我是女人,很不方便的。”
“有什么不方便我都可以照顾你。”他抬起来头来,淡淡地道,“水马上就热了,我这就给你换药洗澡。”
“你……你不用管我,我脏几天没事的!”不知为何她突然害羞起来。
他拿出药包,将她从床尚扶起来,麻利地替她换好药。紧接着,用热水将她全身擦洗了一遍。
这还没完,他换了一盆水,又开始擦第二遍。
“其实……用不着这么认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洁癖。”荷衣忍不住道。他没有理睬,好像擦拭一件珍贵古瓷一般地继续擦拭着她的身子。
擦完了之后,他又去换了一盆水。
“怎么还有一遍啊?”隐隐地,她意识到了他这动作的含义,不禁冷哼了一声,“嫌我不干净是吗?这么擦也擦不掉啊。”
他将毛巾扔进水盆,转身走了。
夜里,他沉默地睡在她身旁,一句话也没说。
一连三日,慕容无风都起得很早,每天出完诊就回来照顾荷衣。他过着一种有规律的生活,包括每天替她穿衣喂饭、洗澡换药。他们之间很少交谈,仿佛有很多东西无法触碰,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医生与病人的关系。
第四天的正午,他像往常那样坐着马车去药堂开诊,沿途遇到一个病人,两个人略谈了一会儿,他突然看见那病人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身后。一转身,车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十六个灰衣人,忽然“哗”地一下全跪了下来。其中一位中年人颤声道:“谷主,终于找到您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荷衣有救了,心脏顿时狂跳不已,他忘了这些日子他自己重病未愈,为了荷衣只得咬牙硬撑。其实身子早已疲倦不堪、行将崩溃。他瞪大眼睛看着谢停云,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就晕倒过去。
回到云梦谷,慕容无风神智昏沉地在床尚躺了一个半月,一直没见到荷衣。等他终于问起她的下落,陈策才支支吾吾地说荷衣在康复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云梦谷。
“那她究竟去了哪里?”他问。
“听说去了岳州一趟,最近又回来了,大约是为五月初五与贺回的比剑做准备吧。”陈策说,“镇子里有人见过她,不过……不知道住在哪家客栈,其实找她也容易,谷主若想打听的话……”
“不用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
迷侠记(定柔三迷系列之一)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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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初愈之后,慕容无风立即像往日那样忙碌起来。他不再笑,话也越来越少,竟比从前更加沉默,“荷衣”这两个字从他的谈话中完全消失了,他又回到了往日郁郁寡欢的样子。
总管们和学生们还发现他的书房里终日飘着一股明显的酒味,几个酒瓶堂而皇之地堆在桌脚下。
有一次,郭漆园发现他桌上的茶壶里倒出来的居然不是茶,是酒。
“谷主,您不能喝酒!”他抗仪。
“这是治风湿的酒。”
“这是竹叶青,最烈的酒之一。”
“是么?我倒不知道那是竹叶青,既是这样,就麻烦你再拿几瓶过来!”慕容无风吼道。
他这么一吼,谁都不敢再争论下去。慕容无风的脾气其实与他那位暴燥的外祖父没什么两样,一旦话里开始有了火药味,再跟他对着干,他就会掀翻屋顶。郭漆园一听话头不对,找个理由就溜了。
这一日,慕容无风碰巧起得有些晚。郭漆园走进他的卧室时,他躺在床尚,刚刚醒过来。
“谷主,今天有笔重要的生意要谈,你看能否出席一下?在神农镇,大约需要半个时辰。”
“什么生意?”
“有一批药材今年供货紧张,我们准备提价,跟延庆堂已谈得差不多了。他们当然不乐意,但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答应得还算爽快。只是这一回王老板亲自来了,老先生七十岁高龄了,走这一趟实属不易。我在听风楼备了一桌酒,特地请了他和手下的几位管事,谷主若能坐陪片刻,给他们一个面子,这事就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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